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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百分(短篇小说)

时间:2023/11/9 作者: 椰城 热度: 16933
◎杨琪瑶

  1

  我十岁生日的早上,恰逢期末考试。起床时天刚蒙蒙亮,房屋四周的天色都像洇开的水墨画,冷空气不客气地直往怀里钻。

  接水,刷牙,洗脸。

  爷爷给我煮好了两个鸡蛋搁在搪瓷碗里,脱了漆的红木圆桌上摆着白色塑料袋装的油条,“把这些吃了,你就能考双百分。”

  我看了看,一根油条,两个鸡蛋,不就是一百分吗?

  干吃两个水煮鸡蛋实在难以下咽,爷爷端来一碗白米粥,我咬了几口蛋白就着白米粥吃,吃了几口就觉得索然无味,无聊地把筷子戳进蛋黄里,在白米粥里搅了半天,直到白米粥变黄,我还是吃不下。

  “算了,赶紧去考试,别迟到了。”爷爷无奈拉地我下桌,把剩下的油条塞在我手里,让我拿着在路上吃。跨过有我小腿肚高的门槛,我看见奶奶坐在矮板凳上,在屋檐下的空地上烘腊肉。空地上架着一个生了锈的铁皮空桶,里面放上锯木面打底,将灌好的香肠和腌好的腊肉放进去,用麻制的口袋把封口捂好,就开始烘腊肉。

  奶奶一边往空桶下方加柴火,一边望着路过的我说:“好好考试,争取考个双百分。”

  小学期末考试,语文数学两门课,没得双百分的,都不算英雄。在我不算短暂的小学生涯中,仅仅在一二年级当过几次英雄,三年级往后,一切都如往事随风,英雄变狗熊,双百分变成了生日祝福,一种美好的祈愿。

  白色的烟不断地从麻质口袋上飘出来,一直飘到屋外的小路上。天还没有彻底亮起来,我想起前天中午吃饭的时候,爷爷往我碗里夹的炖鸡翅膀,他说吃了这个就能飞。我吃了两个,又肥又腻,把鸡汤推到一旁,说什么也不肯再吃了,我问爷爷我吃了多少对翅膀了?爷爷说离一百对还差5对。今天我10岁了,我对人生有了一些新的认识,我开始意识到吃一百对鸡翅膀就可以飞是一件骗人的事,就好像国外那些小孩认为真的有圣诞老人一样。

  我背着书包,手里拿着油条,边走边啃,今天既是我的生日,又是期末考试的日子,不知是忧是喜。

  几天前爸爸问我,要不要请几个同学回家吃饭?他说的家,不是他和后妈弟弟住的粮站员工宿舍李氏祠,是我和爷爷奶奶的家。“上回你那个同学周小舞不是请你去她家吃生日蛋糕了吗?”我爸说,“要不我们也买一个。”

  我想了想,说算了。我们家从来就没有欢迎同学来吃喝玩乐的传统,早前尝试过几次,不是被骂走就是被劝退,总感觉带人回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次数多了,我也明白了背后的深意,便不再带人回家玩耍。

  周小舞几天前送了我一支钢笔,上午第一堂语文考试结束后,她就兴匆匆地跑来旁敲侧击:“你今天生日诶!”

  我笑了笑,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爸妈给你买蛋糕吗?”她又问。

  我沉默了一下,看着黑板上的“考试科目”几个字,有不少同学在走廊外打闹,老师抱着卷子快步走过,周小舞的声音不断在我耳旁回响,跟她声音重奏的,是考试铃声。

  我还没说生日蛋糕的事,下一堂考试就开始了。班主任抱着卷子走进来,用教棍敲了敲讲台,“安静,回座位,考试了!”

  周小舞没有得到我的回答,不甘心地回到了自己座位,我知道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随着铃声再次响起,数学考试结束,期末考试同步结束。一交卷我就往楼下狂奔,结果刚走到学校大门口的文具店和小卖部,周小舞就快步追了上来,有点遗憾地指着文具店说:“我就是在这里给你买的钢笔,20多块钱呢。”

  20多块钱,我在心里计算,上次她过生日我送她的礼物是10块钱的,她还请我去她家里吃了蛋糕。

  我知道她再三靠近我是什么意思,暗示我应该请她去我家里吃蛋糕。我知道我没有蛋糕请她吃,所以装傻充愣:“谢谢你!钢笔很好写。”

  2

  周小舞非常失望地看着我,拉长声音“啊”了一声。她妈恰逢其时地出现在校门口来接她,一把拿过她的书包,摸着她的头问今天考得怎么样。周小舞顾不上我,只得先放我一马。

  我长舒一口气,快步走回家。文具盒随着我快步的节奏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声,我知道是周小舞送的那支钢笔在作祟。考试时我用的就是她送我的那支钢笔,还挺好用的,比我五块钱买的一支塑料钢笔好用多了。

  一上午过去,走到家门口,奶奶还在烘腊肉。临近年关,日子不好过,腊肉也不好烘。

  奶奶看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我考得怎么样。

  “还行。”我埋头背着书包跨过屋门前的阳沟,却一下子停住了步子——我奶奶在例行问话后,漫不经心地告诉了我一个消息:“你妈来了。”

  这句话怎么听都像是在骂人。

  我的腿像灌了水泥,挪不动步子。本能促使我转身想逃跑,却被人喊住。

  门前出现了两个妈,不约而同地叫我的名字。

  我后妈首先跟我打招呼,对站在她前方的女人视若无睹:“你回来了?今天你生日,你爸爸在给你煮鱼。”

  我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没说话。

  我亲妈高抬腿脚轻松地跨过门槛,径直走到我身边,把我拉进屋里,搬来一张脱了漆的白色方凳,让我坐下,并且开始打量我,语气里尽是埋怨:“你头发怎么这么乱?还有,你这穿的什么衣服,都十岁的女孩子了,穿得跟个要饭的一样。”

  明里暗里都在贬低我父亲一方待我很薄,相当薄。

  这话首先刺激到的是我奶奶,她放下了手里烧火的火钳,立刻站起来反驳:“她衣服多得很,只是她不穿!”

  我不用思考,就知道这话不属实。我最近买的一件新衣服是三年前的,一件红色的棉袄,80块钱,第一次穿的时候盖过了屁股,现在已经及腰了。当初买这件棉袄的打算得到了实现——买大点,长高了好穿。

  我亲妈翻过我的衣袖,看见袖口下黑黢黢的一片,不满地说:“娃娃衣服都穿得出油了,也不晓得换洗一哈。”

  这次我奶奶重新坐下,拾起火钳,往灶炕里加木絮,我后妈进了厨房帮厨,客厅一片风平浪静。

  我亲妈拉着我坐下,拿了把梳子,给我梳头发,她一边梳,一边抓住发尾,有不少断落的细碎头发落在水泥地上,她问我多久洗一次头,头发怎么这么脏。

  我不说话,也没人说话。她继续絮絮叨叨,孩子真可怜。她给我梳了一个非常高的马尾,她说这样看起来精神,头发紧得我脑门疼,光秃秃的额头显得我像语文课本插图里的孔子。

  后妈在厨房里帮厨,整个过程我爸爸都没有出来过,爷爷奶奶偶尔跟我亲妈搭话两句话,无非是问“你现在在哪里,干什么,工资多少?”

  我亲妈笑笑,做出一个神秘的表情:“我在贩毒。”

  此话一出,吓了爷爷奶奶一跳,奶奶扯着我的衣袖说“幸好离婚了。”

  旋即,我亲妈又说,“开玩笑的,要是贩毒,我早就被抓起来了。”

  她从包里摸出5张红色的钞票,说:“今天是我女儿生日,这个钱给你,去买套好看的衣服。”

  钱到了我手里不过片刻,我就乖乖地交给了奶奶。中午开饭,一家人围坐在饭桌边,没人开口说话,只有堂屋里的电视机在叽叽喳喳,《还珠格格2》已经重播了不下100遍,但是看着看着,我还是会忘记吃饭。

  后妈敲了敲我的碗,把电视关了,严肃地批评道:“认真吃饭!”

  坐在我旁边的亲妈立刻跟她争:“孩子看看电视又怎么了?一年365天只有今天来看孩子当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亲妈的火立刻蹭上来了,把饭碗摔在桌上,发出吓人的响声。饭洒了一地,板凳上也是,她们两人眼睛红得像受了刺激的斗牛。眼看就要斗起来,爷爷奶奶急忙出来拉架。

  “算了算了,孩子生日呢。”

  在某种程度上,“孩子生日呢”这句话跟“来都来了”“大过年的”“人都死了”这三句话的语境是一样的。

  “老子辛苦怀胎十月生的,要你在这里指指点点?”我亲妈直接把沾满油的筷子扔到我后妈身上,筷子在她胸前弹了一下,留下油滋滋的印记。

  后妈也火了,两个女人扭打起来。我爸终于站起来,摔了碗,吼了一声:“不吃就滚!”

  这一团火气的爆发压制住了混乱的场面,迎来了片刻的安静。但是下一秒,两个女人已经拉扯到了沙发上,我被拉下了饭桌。现场一片混乱。

  我站在客厅中央,耳朵里感觉在进水,眼前的一切变成黑色和无声,像是在演哑剧。

  奶奶把我推出大门,让我去学校。我走出好远,低头一看,筷子还握在手里。路过一家超市门口,时钟显示才刚过12点,学校要1点半才开门,我只好攥着一双筷子,像手持一把无鞘的宝剑,在大街上瞎转悠。

  奶奶从小就教育我,天天在街上瞎转悠的叫街溜子,她平时最看不起街溜子。秉持着我不能做一个街溜子的原则,我往村里走了一截路。其实也不算村,就在初级中学背面,有一个小山包,是我们镇上最高的地方,被学生们亲切地称为爱情坡。听说不少初中生选择在爱情坡表白,就会得到一段成功的爱情。我不知道我爸妈是否一起来过爱情坡,不过我推测应该没来过,不然他们怎么会拥有那么失败的爱情。

  我奶奶教育我,令他们失败的不是爱情,是婚姻。

  我站在爱情坡的坡顶,中午时分,日头正盛,我可以望见我爸爸住的那栋楼,那是镇里为数不多的几栋单位宿舍楼,房子是分的,很洋气,引人艳羡。我曾经在那里待到两岁,父母离婚后我就移居到了爷爷奶奶的平房。

  3

  下午坐在教室里,无所事事。不知道学校为什么在考试结束之后还要把我们叫过来坐着,音乐委员在讲台上起头唱歌:

  野牛群离草原无踪无影

  它知道有人类要来临

  大地等人们来将它开垦

  用双手带给它新生命

  这首歌的名字叫《红河谷》,音乐老师说那是一个遥远而美丽的地方,我说有多远,远过爱情坡,比爱情坡还美丽吗?

  音乐老师白我一眼,你长大了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比爱情坡遥远又美丽的地方不计其数。

  唱完三遍《红河谷》,教室里还是没有老师来主持大局,音乐委员无法控制场面,眼看着同学们乱成一团,四处乱窜。周小舞跑到我课桌前,伏在桌面上,凑近问我:“你今天生日怎么过?杨老师给你买蛋糕吗?”

  我后妈姓杨,在我们小学任教,所以大家都知道我是教师子女,但并未享受什么优待,上周才被体育老师扇了一耳光,前天又被语文老师扯了头发。

  我假装看书入神,没理会周小舞。周小舞伸出手来摇我,我前桌的同学邓威化身一阵及时雨,慢悠悠地走进来,然后把自己的桌子往后挤。

  周小舞有点害怕邓威,立刻起身回到自己座位。我们班害怕邓威的人不在少数,因为他家三代都是混社会的,他爸爸还是我们镇上的扛把子。

  他每天都来挤我,一天比一天变本加厉,挤得我连呼吸都有点困难。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我立刻起身出了教室,走到五三班,敲了敲门,“我找张麻子。”张麻子是我认的干哥哥,跟邓威家三代混社会不同,张麻子是混社会的新贵,以13岁读过四个五年级的“战绩”在学校里称霸。之所以叫他张麻子,是因为他脸上长了许多青春痘,那个时候我们都不懂什么叫青春痘,以为他长了麻子。

  在我跟张麻子哭诉之后,他找到邓威交涉了一番,邓威回到教室时,满脸阴沉地看着我,然后把桌子往前挪。

  老师曾经说过,我只要结果是好的,就不问过程。

  我打算放学后买一包北京烤鸭请张麻子吃。

  “你今天晚上怎么庆祝?”下午第二节课下课后,周小舞又跑过来问我。

  “我爸妈不在家,不庆祝。”我说。

  周小舞看着我,沉默了一会,才满脸不开心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她送我20多块钱的礼物没吃上生日蛋糕,我送她10块钱的生日礼物,不仅吃上了生日蛋糕还蹭了一顿饭,在周小舞心里,我就是个混子,她明年生日一定不会再邀请我了,她还会告诉女生小团体,我是个很小气的人,不值得交往。毕竟她十岁生日那天,提前一周就邀请了班里七八个女生。到了她家我才发现,她家又大又明亮,几层高的小洋楼,墙上都是爬山虎。一推开窗就可以看到满园子的绿叶和红花,我想起自己住的房间,半夜时不时有老鼠在楼板上折腾的阴暗房间,怀疑安徒生把白雪公主和灰姑娘弄混了。

  分蛋糕时,周小舞的奶奶不小心插错了蜡烛,她大发雷霆,摔了蛋糕,并且趴在房间的被子上大哭。我假装没有听见她的哭声,唯一注意到的就是她的房间好大,周围墙壁都是粉红色的,还有一台电子琴,并且跟我之前在超市看中的那台一模一样,价值329元。和爷爷一起逛超市的时候,曾经答应过我,只要期中考试考到第一名,就给我买那台电子琴。我在学校琴房练过无数遍《红河谷》,谱子都能背下来了,就等着哪一天能在电子琴上弹出来。期中考试我如我所愿考了第一名,爷爷拖着我从摆着电子琴的橱窗旁走过,“小孩子家家的搞那个没用,认真学习!”

  就是那台琴。事后我问过周小舞,她说逛超市的时候觉得好看就买了。

  周小舞在床上大哭,他们一家都慌了神,她爸爸赶紧出门去买了新的蛋糕,妈妈在收拾地上的残渣,爷爷奶奶则来诓哄她,我们几个好朋友站在旁边不知所措,仿佛在看一场现场版的公主闹脾气演出。

  吃完蛋糕,我们各自回家前,把礼物送给了周小舞。

  私下里比较了一下价格,我的礼物是10块钱在学校门口的文具店买的,是周小舞收到的礼物里最便宜的。我想周小舞一定把这件事情记在了心里,我占了周小舞的便宜,她要我还给她,所以我得请她吃蛋糕。这个逻辑十分顺当,但中间缺了关键的一环——我没有钱买生日蛋糕。

  4

  还好周小舞没像上次在家里一样对我大发脾气,我松了一口气总算糊弄过去,临近放学,我在收拾书包的时候,张麻子倚在我们班教室门口对我吹口哨。

  “妹妹,一起回家啊。”

  “不了,我还有事,我妈让我去办公室找她。”

  至少从最表层的关系来看,大家都知道我妈是老师,虽然没有得到优待,但至少不会被欺负,当然了,邓威那样的除外,所以我还得倚仗张麻子这样的新贵混混。我利用完了张麻子,跟周小舞一样,我心想,会不会有朝一日我也要还?他看上去很失望,但并不甘心的样子。

  我背着书包,贴着墙根,向学校门口狂奔,本来攥在包里要给张麻子买北京烤鸭的五毛钱都已经被我捏出汗水。

  “你没去找你妈?”不幸中的不幸,我在学校门口碰见了张麻子。我支支吾吾还不晓得扯什么谎,就听见有人喊,那边有人跳楼啦!

  就是我爸住的那栋楼,紧挨着我们小学。

  越来越多的人往里面聚集,张麻子在人群中拉着我,也往事故现场拖。他说,我的好妹妹,一起去看看呗,反正你也没事。

  我知道他在报复我利用他、欺骗他。13岁的小孩在智力和体力上都远胜刚刚10岁的我。

  我咬着牙,渗出一身汗。

  我爸爸住的这栋员工宿舍楼名叫李氏祠,典故由来我忘记了,中间有个水池,池里有座假山,但好像跟李氏祠没什么关系。

  顺着围观群众的方向,我看见顶楼上站着一个人。我爸家就住顶楼,那人跳楼竟然挑在了我爸家头上,我后妈知道了估计要骂三天三夜,烧三天三夜的纸钱去晦气。

  人群中我突然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爷爷奶奶和我爸。奶奶手上还戴着袖套,急匆匆的样子,我刚要过去喊他们,警察就来了,拿着大喇叭对着楼上喊,“范静,你不要激动!有事好商量!”消防员挤开围观群众,在楼下铺气垫床。

  范静是我妈的名字。

  我望着我妈,仿佛有大量的海水瞬间灌进我的耳朵,我只能看见她在楼顶比手画脚地大喊,但却什么也听不见。

  我爸抢过警察手中的大喇叭,对着我妈喊,吸引她的注意力,另外一群消防员已经偷偷摸上楼了。

  不知道我离开后他们爆发了怎样的冲突,以至于我妈要跳楼。旁边的阿姨认出了我,一把把我从张麻子的身边拉开,“你妈要跳楼了,快去劝劝啊。”

  我像一条被斩去头尾的蚯蚓,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无从劝起。有人把我推到我爸身边,直接抢过他手里的大喇叭塞到我手里,推推我的背,“快、快——劝你妈。”

  这句话听起来怎么也这么像骂人。拿着大喇叭,我尝试着仰望天空,通过喊话的方式与我妈对话,但是天空的湛蓝让我感到头晕目眩,昏昏欲睡,不由得半眯起了眼睛,我妈在我眼里的模样越来越小。

  我想起我是二年级的时候开始独自睡的,也是二年级差不多开始会写字,当时奶奶不跟我一起睡了,我非常地伤心,便在日记本上写:妈妈在哪里,我好xiang她,不xiang一个人睡。

  这本日记经过我审慎的思考,被我藏在棕垫下面,结果不知道怎么的,让我后妈翻了出来,在中午全家人一起吃饭时,当众诵读。

  “妈妈在哪里,我好想她,不想一个人睡。”所有人边吃边笑,只有我把脸埋在碗里,吃了一碗眼泪泡饭。

  于是时隔一个月后,我在我后妈的箱子里也翻出了一本日记,读二年级的我字认得少,但勉勉强强能读懂是后妈的父母棒打鸳鸯,令她与心爱之人分开,才嫁给我二婚的爸爸。

  我眼前又出现爱情坡的样子,我站在爱情坡的坡顶凝望这栋宿舍楼时,那里的风一定吹不到这里来。我爸爸结婚两次,一次也没有拥有过爱情。不过正如我奶奶说的,令他们失败的不是爱情,是婚姻。或许我爸爸可以拥有婚姻,我想。

  5

  我后妈也来了。又把我往前推了一把,“你倒是说啊!”

  “说什么?”我声音微微发颤地问她,我的书包里还塞着中午吃饭带出来的那双筷子,戳得我的肚子有些疼。

  “叫你妈不要跳楼,要是你妈死在这里,你以后可别想过好日子。”我后妈说。

  紧接着,在人群的拥簇下,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来了,听说是我妈单位的领导,上周我妈打碎了他办公室的玻璃,正想着要开除她。

  我终于联想起这其中的一切,我亲妈因为挪用公款打麻将,欠了一屁股债,领导开会要开除她。于是她打碎了领导办公室的玻璃,也即将失去工作,在这之前她已经失去了孩子和婚姻,所以她现在要失去生命。

  人在失去一切之后,最后才要失去生命,这是合理的。

  “范静,你下来。不开除你了。”大喇叭被领导拿过去,他推了推眼镜腿,气沉丹田地说道。领导跟我们所有人的气场都不一样,他沉着冷静,丝毫想象不出他办公室的玻璃被我妈打碎时,他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

  我奶奶说你妈生你的日子无法选择,但是跳楼的日子还挺会选,都是同一天,这难道不是命运?

  我心想那这个命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偷偷摸上楼的消防员把我妈按倒,从顶楼抱了下来,我们全家包括我,被拉到了派出所去进行教育调解。张麻子远远跟在后面,搞不清楚他想干什么。

  我妈在派出所里哭诉我爸没有良心,不是东西,早早出轨和我后妈好上,他们离婚的原因根本不是因为她赌钱输掉了家产还欠一屁股债。

  警察掏了掏耳朵,似乎对这些家长里短有些不耐烦,只是叮嘱我妈的领导回去之后要对她好好进行教育,再不行的话就送去派出所教育。领导点头,然后乘专车离开。

  我爸看了我一眼,让我爷爷奶奶先带我回家。我亲妈又骂了他几句,我后妈看着我亲妈,一言不发地走了。

  回家后,没有人多说什么,奶奶继续烘腊肉,爷爷在厨房里包饺子,家里没有一点蛋糕的痕迹。

  天黑了,奶奶的腊肉还没烘完,先收拾东西,灭了锯木面的火,明天继续。烘好的香肠腊肉串好,挂在竹竿上,晾晒在堂屋里,导致堂屋的行路十分不畅。

  我看了两个小时动画片,被打发回房间睡觉。睡觉前我接水洗脸,奶奶像平时那样数落我:“只晓得洗你那两个眼睛。”

  其实我还是洗了脸的,只是着重在洗眼睛,因为眼睛最疲劳,白天要看那么多糟糕的东西。而脸只是一张皮挂在脸上,只要不破皮流血,都无大碍,再脏的污垢也能洗去。

  用洗脸水接着洗了个脚,热水已经变成了温水,洗完后不想擦脚,奶奶叫住我:“不擦脚就会长脚气,痒死你。”

  好吧,我想。于是我装模作样地擦了脚,爬上床,把被子拉到自己脖子下面,手再钻进被子,闭眼,睡觉。

  奶奶来替我关了灯,步履蹒跚地离开,伴随着咳嗽声。咳嗽声让我感觉到安全感,因为这样证明老人家还活着。

  我知道这样想很不对,但我也不可能半夜摸过去确认老人家是否还活着。

  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担忧是因为我们巷子尽头那家的老人,就是在晚上突然过世的,悄声无息,第二天一早才被人发现,身子已经凉透了。

  站在我的立场上,肯定是怕爷爷奶奶突然离世,因为我知道如果他们离世,那么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庇护就没了,就连这样阴暗、潮湿、漏雨、半夜总有老鼠在楼板跳的房间都没了。

  至于像周小舞那样的推开窗就能看见爬山虎和满眼绿意的粉红色房间,我确定我永远不会拥有,这是我十岁生日时的感想。

  6

  夜里,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我被敲门声吵醒。好像是大爸大妈的声音,从他们急促的交谈中我得知,哥哥好像出事了。

  我哥哥比我大五岁,现在在上初中。因为厌学,已经辗转了县城里四五所中学,目前在哪里读书,有没有读书,具体我也不清楚。

  后来他们说话的声音小了,我又迷迷糊糊睡去,第二天早上起来才听说,昨天晚上哥哥在网吧被人用刀捅了。

  捅人的就是邓威的哥哥,邓江。

  那是我第一次怒火中烧。

  我觉得邓家一家都骑在我们家头上了,吃早饭的时候,我破天荒地骂了一句脏话,奶奶正在准备烘腊肉的工具,爷爷震惊地看着我,推了我一下,“关你屁事,赶紧吃了去学校。”

  还有两天课就放假,期末卷子则要批改几天才会出成绩,一般来说我都是头一批知道成绩的人——我后妈是老师,在成绩出来第一时间就会去打听并且告知我全家。

  我不是很懂这种期末考试结束后还要再上两天课才放假的做法,老师和家长都应该清楚,考试都结束了,谁还有心思认真上课,无非继续在学校里混几天,打架的打架,传纸条的传纸条,还有躲在教学楼背后吃辣条的。

  我拿出一本爷爷在书店里给我买的《家》,巴金写的,里面的丫头鸣凤开始胸部发育,我望着自己开始冒尖尖的胸部,让我不敢再细读。我心想巴金这个人也太厉害了。

  没书读的我本来想将恨意释放在前座的邓威身上,至少也是翻个白眼的程度,但邓威今天没来上学。

  扫视一圈,没来上学的人还挺多的。

  我脑子里惦记着哥哥,想去医院探望他,但并不知道在哪个医院,虽然镇上只有一家卫生院。下午放学后,我打算偷偷摸摸去医院转一圈,结果被张麻子拦住。

  他嘴角带着小说里那种男主角特有的三分冷漠四分讥笑,问我:“去哪里啊,我的好妹妹。”

  我左躲右闪,试图避开他伸出的双臂:“去我妈——”办公室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又来了几个张麻子的兄弟,几个人围成圈,把我困在中央。

  其中一个很直白地说,“张麻子喜欢你。”

  我被这句话吓得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张麻子则不怀好意地看着我,这个年纪的男生最爱跟女生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打着“追”的名号,有时候真的能把女生追出三条街。

  我不记得自己胡诌了什么,幸亏我个子矮,我蹲下身子从他们围成的包围圈里钻出去,然后一步三个阶梯,几乎是用飞的速度下了楼。

  我一路狂奔到了医院,确认后面没有人再追来才把心脏放回了身体里。

  卫生院一共就三层楼,一楼门诊,二三楼住院,我把二三楼每个病房看了一遍,终于在二楼拐角的那间病房看到了我哥哥,他背后缠着厚厚的纱布,看起来像是翅膀被割掉了。

  我没有进去,因为病房里有人,既然大人们不想让我来医院,我也不想被他们发现。

  等大人走了,我才偷偷探个头,喊了声:“哥。”

  哥哥见到我,眼里有些欣喜:“你怎么来了?昨天你妈跳楼,你没事吧?”

  “来看你。她没跳成。”我撇撇嘴,没想到我妈跳楼的事已经被传播得如此广泛。以前我同哥哥一起上小学的时候,如果被人欺负,他铁定会为我出头,如今他上初中了,我很难再得到他的庇佑,就有点难过,他是唯一一个自己翅膀被砍掉还关心我有没有事的人。我原想跟他说张麻子和邓威的事情,想告一状,但他都被邓威的哥哥捅了,那么找他去收拾邓威也不现实了。

  我没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则跟我吐露心声,“不想读了,很烦,没意思。”

  “读一读总归是好的。”我劝他。

  时间不早,我得回家,不然就会暴露行踪。我麻溜地赶回家,爷爷奶奶已经上桌了,摆好了我的碗筷和一碗鸡汤泡饭。我不喜欢吃炖鸡,但是他们喜欢。我把放在书包里好几天的筷子拿出来,我奶奶骂了我一句,败家玩意儿,我就说怎么少了一双筷子。

  晚上看动画片时我计划明天不去学校。如果又碰见张麻子,必定会增加许多麻烦。但我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不去学校,除非装病。

  于是吃完饭我就开始喊头疼,奶奶给我泡了一杯板蓝根,喝下之后,我还是喊头疼,终于等到她说“实在不行明天就不去学校了,”可是爷爷在下一秒就反驳了她:“有啥不行的,读书最重要!”

  第二天,我只好硬着头皮去学校。

  奇了怪,邓威还是没来。但也不算特别奇怪,期末考试已经结束,来不来上学都是一样的。

  为防止张麻子再次来找麻烦,这次放学我去找了周小舞,邀请她一同回家。

  周小舞因为蛋糕的事情还耿耿于怀,不太愿意跟我一起回家,我只好祭出自己的八卦招数:“之所以让你跟我一起回家,是我不想被张麻子骚扰。”

  我用了一个比较严重的词——骚扰。

  我向周小舞描述了昨天下午的场景,略去了我妈跳楼的事,周小舞表现得十分震怒,因为代替张麻子说喜欢我那个好事者,上周才把周小舞追了三条街。

  “都是些垃圾,我妈说了不让我接近他们。”周小舞说。我点点头表示同意,不过周小舞也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之前不是你主动去认张麻子当哥哥?”

  我深表无奈,“你也看到了,邓威是怎么欺负我的,我没办法。”

  “你不能利用了就把别人当臭皮膏药甩了。”周小舞说,感觉她意有所指。

  “是是是,但是我确实很害怕,你就陪我嘛。”我撒娇道。周小舞想了想,同意了。

  我估计周小舞不知道,臭皮膏药是不容易甩掉的。

  然而直到下午放学,张麻子都没有出现,周小舞一步三回头,张麻子还是没有出现,她脸上挂满了失望:“张麻子真的骚扰你?”

  我笃定地点头。

  周小舞认真地看着我,“我当你是好朋友,希望你不要骗我。”

  我说:“我真的没有骗你。”

  “你觉得张麻子喜欢你?”周小舞问。

  言下之意有点那种我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感觉。

  我立刻否认:“不,只是开玩笑才那么说,我觉得。”

  周小舞看了看我,失望地走回家。

  7

  把书包放下的那一刹那,我像是放下了千斤重担,这个学期终于结束了。

  再过几天成绩就要出来,紧接着就要过年了。

  奶奶还坐在门口烘腊肉香肠,外面天色转阴,还飘着毛毛细雨。

  爷爷和奶奶要将晾在后院的腊肉香肠收起来,免得被雨淋湿,叫我去帮忙。我放下书包就去后院帮忙抬挂在竹竿上的香肠和腊肉,抬到一半,听爷爷奶奶说,昨天晚上哥哥被邓江捅,是在网吧里两人因为打游戏起了冲突,争执了几句,正好邓江身边有一把水果刀,就扎在骂完人就继续全身心投入打游戏的哥哥背上了。

  幸好是扎在背上,没有触及到要害部位,哥哥才无大碍。大爸大妈也很愤怒,不管邓家什么来头,报了警,警察把邓江抓去问话,邓家答应赔2000块钱,警察也一同来劝和,大爸大妈此番正是来征询爷爷奶奶的意见。

  2000块钱,要我来说肯定不干,必须要让邓江付出应有的代价!

  没想到爷爷奶奶放下竹竿,“以和为贵呀,2000块钱收到就算了。”

  大爸大妈也欣然同意。

  “为什么不问问哥哥本人?”我提出异议,大人压根没理我,大爸招呼我“赶紧去看你的动画片”。

  三天后,哥哥出了院,这件事情不了了之。

  成绩还没出来,离过年越来越近,奶奶的腊肉香肠终于烘完了,前期分批晾晒工作也取得了一定成效,今年的新腊肉开始上桌。

  几个儿子儿媳见了,也纷纷买来腊肉和香肠,拜托奶奶帮他们烘一下,于是奶奶又进入了烘腊肉香肠的忙碌中。

  离发成绩还有几天,我从学校带回来的寒假作业中逃出来,抽一张脱漆的白色方凳和一张长方形小板凳坐在屋檐下的空地上,装模作样地开始写作业,路过的邻居都夸我是个听话的乖孩子。没事的时候我就拿出巴金的《家》继续看,鸣凤生在那个时代好惨,但我觉得我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在等待去学校领通知书的这几天,我格外惆怅,如果碰到了邓威跟张麻子,该怎么办?

  越想越烦,在寒假作业上划出几条道道,被爷爷发现,训斥了一顿,“给你买笔就是来乱写的?”

  他们什么也不知道,我想。

  领通知书前一天下午,我后妈如期而至,如同报喜鸟一般,带来了我的成绩。

  “这次学校规定,不准提前透露成绩,不过我问了你们班主任,你考得一般。”

  原来不是报喜鸟。

  “没得一百分。”

  我内心咯噔一下,双百分的梦想破裂,鸡蛋和油条白吃了,免不了被数落,但是我强颜欢笑,等待被数落。反正考第一也没有电子琴,考差点不过被一顿数落,那努力有什么意义呢。

  我更愁的是明天要去学校。

  吃晚饭的时候,就着白天的成绩,爷爷开始语重心长:“明年你就要读初中了,再这么下去,怕是连初中都考不起哦。”

  总之说了一些我不太爱听也听不太进去的话,吃饭结束,我自觉地没看电视,早早地爬上床,等待明天的来临。

  8

  天亮了。我比天还醒得早,因为我内心一片惆怅。

  吃过早饭我就拖着沉重的步子去学校,想必等着我的是一场大戏开演。

  结果到了学校,我再次发现邓威没有来。

  张麻子倒是来了,但只是简单地跟我打了个招呼,并没有同我进行进一步的谈话。

  我领到了自己的通知书,上面写着语文98,数学97。我原本打算去问老师我的排名,老师被许多家长和学生围簇着,分身乏术,我转念一想,作罢。在门口碰到周小舞,她问我考了多少,我如实告知,她悔恨地跺脚:“语文比你少两分,数学比你多一分!那个拼音没记成后鼻音就好了!”

  周小舞比我只低一分,我感觉到了危险,因为以前她成绩总会比我差一截,正是因为我成绩好,她父母才让她跟我一起玩,我想如果我成绩不好,那么我将会一个朋友也没有。更令人糟心的是,随后就在家长中间听到了有人考双科99的事情,不过还好,还没听到双百分。

  我后妈来教室找我,问我具体考了多少,我把通知书给她看,上面写着班主任的评语:

  该生安静有余,学习认真,但应多活泼一些,希望家长多注意。

  后妈拍了拍我的肩膀,问第几名。

  我摇摇头。

  她带我去找班主任,人群缓缓退开,她熟络地跟我班主任打招呼,问我考了第几名,班主任想了想,皱皱眉说:“不太好,有好几个双99的。”

  事情到此,也算结束。我后妈说她有事先走,让我回去老实跟爷爷奶奶汇报,不许撒谎。

  她走了之后,老师叫我们再待一会儿,还要发些卷子和布置其他科的寒假作业。

  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现在比之前已经宽敞了不少,但还是不到一个正常座位的占地位置,邓威还是没有来,他的座位占的位置越大,越显得空落落的。

  生词表抄3遍,要求背诵的课文抄一遍……慢慢在本子上记下作业,收拾好东西往书包里塞,准备回家。

  恭喜恭喜,五年级上学期终于结束。

  走到学校门口,破天荒地看到我奶奶站在那里,要知道平时就算落大雨,她也只会让隔壁的杀猪匠替我带把伞。

  “怎么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才会让她放下腊肉香肠来找我。

  “警察来了。”

  “警察?”

  警察来了关我什么事。

  “这是你妈吗?”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警察拿着一张照片问我,我亲妈的脸被印在上面,面颊偏黄,不太好看。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有几个家长路过,往这边看了一眼,“该不会又像邓江两兄弟吧?”

  “不是都出来了吗?”

  “还不是他们老汉交钱保出来的,邓江邓威,没一个省心的,现在天天关到屋头,通知书都没来领。”

  “不过对另外那些二流子也是一种震慑,早就该抓了。”

  “没满14岁,抓了也白抓,还不是要放出来。”

  邓威出事了?

  活该,我心想。

  难道张麻子也是因为这个事情遭了?

  随即我又看到了周小舞,她神色震惊地跑过来,“怎么了,怎么有警察?”

  警察催促她离开,“小朋友我们问点事情,你先回家。”

  周小舞不听警察的话,只是稍稍退远了一点。

  我看着照片,又看看周小舞,我开始难受起来,我奶奶推我,“是你妈就是你妈!赶紧说啊!老子还要回去烘腊肉。”

  “是。”我承认。

  “她十天前是不是来找过你?”

  “是,那天我生日。”

  “她有没有给你什么东西?”

  “五百块钱,给我奶奶了。”听到这话,我奶奶脸上的肌肉抖了一下,刚想训斥我别乱说话,想了想我好像没乱说话,就着急解释:“五百块钱我给娃儿存到银行去了啊。”

  警察没理她,说:“除了五百块钱,还有什么?”

  我想了想,低头看见自己穿的衣服,“还有这个,新衣服。”

  “旧衣服呢?”

  “在家里。”

  “带我们去看看。”

  刚要走,我爸爸和后妈都赶了过来,一起来的,还有久未见面的外公外婆。我爸爸一来就堆起满脸笑容,给警察散烟,打听是什么事。

  警察不是本地的警察,说的是普通话,也不吃爸爸散的烟。但他们作为监护人,还是陪着我一起回家。外公外婆一路都在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好久都联系不上我妈。又说都是赌博害了她。那些一起赌的人没安好心,违法犯罪的事也敢让我妈去做。警察没回答他,只说公事公办。

  旧衣服是奶奶收着,也没洗,说冬天洗了不容易干,等春天再说。

  警察很快就在旧衣服的夹层里找到了什么东西,带走了,就好像在语文课本里学的徐志摩的诗: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针对警察从我的旧衣服里带走了什么东西这件事,后来坊间有很多说法,一向是小巷八卦中心源泉的奶奶这次作为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却三缄其口,什么都不肯说。

  但谣言已经传开,每天都有人来问我,搞得我写寒假作业都不能清净。

  奶奶叫我不要出门,她连腊肉香肠都不肯再在门口烘,而是挪到了后院。

  过年的前一天,我已经许久没出过门,奶奶突然在堂屋喊我,说周小舞来找我。

  周小舞在他们眼中是安全线,在我眼中也是。周小舞悄悄把我拉到一旁,往我手里塞了一瓶墨水。

  “我送你那个钢笔是比较好的钢笔,你不能用1块钱一瓶的墨水,很容易把笔尖写坏。”

  周小舞是个好人,我心想。

  随即,周小舞又摆出同情的表情看着我:“你妈的事,我都听我妈说了。”

  我沉默不语。

  她又慌忙转移话题,“我原谅你了。”

  我更是没头没脑,“什么?”

  她又说:“其实,我也骗了你。”

  “什么?”

  “这次期末考,我考了双百分。”周小舞脸色露出欣喜。“还想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张麻子也说过喜欢我。还说跟你是开玩笑的。”

  我听到身后一阵轰雷声,明天就要过年,天气咋还这么奇怪?

  周小舞走后,爷爷端出炖好的鸡汤,把鸡翅膀塞到我的碗里,说:“这是第100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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