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平

阳光经过的声音

晴好的天气

　　我会把一段时间留给荷花池

　　前来赏荷的，除了我

　　还有白鹭和蜻蜒

　　各自站在不同的角度，打量荷花

　　不同的侧面

　　没有一个恰当的词

　　可以表达荷花酩酊的色彩

　　每一颗露珠

　　都试着把晨曦藏进小小的宇宙

　　掏空的荷叶

　　被异常的寂静所占据

　　一只虎皮伯劳

　　先于我找到一株莲蓬，并被

　　真实的莲子所填满

　　动荡的池面上

　　阳光经过的声音

　　金钱豹走路一样轻，这何尝不是

　　我喜欢的生活

　　即使所有的荷花都谢了

　　那些美好的瞬间

　　也不会流失，只是以另一种方式

　　寄存在水中

　　到了明年的这个时候

　　还会重现

　　包括那些走散的人，也会在这里

　　重新找到对方的倒影

挖藕人

一只蜻蜓

　　落在最后一朵荷花上

　　古老的歌声，不是发自嗓子

　　而是源于疼惜的肺腑

　　因而有了

　　深秋的新意

　　迷幻的光，产生持续的痉挛

　　没有一个恰当的词

　　可以表达

　　它的绚烂、神奇和无言

　　一个挖藕人

　　站在水中央，把嫩藕装进背篓

　　把几支莲蓬递给我

　　他说：“不要觉得它丑，

　　任何来自大自然的馈赠，

　　都是美的。”

　　那只蜻蜓

　　很快消失在枯荷间

　　变成了唱诗班的一员

　　以至于我转过头，渐行渐远

　　留下的影子

　　仍在原地，享受一朵荷花

　　红到心里的那一瞬

秋分

拐过村口

　　走过一段狭窄的阡陌

　　一片稻田就在眼前，正是抽穗结实的时候

　　也是它们敏感脆弱的时候

　　我拨开稻子

　　仔细观察：穗子淡黄，叶片浅绿

　　证明灌溉的水量

　　恰到好处，不至于因缺氧

　　而使叶片发红

　　我们谈着

　　今年的稻子

　　和去年有什么不同

　　远处有几个农民正在挖芋艿

　　我用手指

　　捻了捻刚吸完的烟

　　指着水田边的一株鬼针草和几颗田螺，说：

　　“只要活在大地上，

　　就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

　　即使到了冬天，

　　田里什么都没有，把稻茬翻转过去，

　　也别有韵味——”

最后的归宿

走在草地里

　　一低头就能看见

　　早熟禾、结缕、狗牙根、剪股颖

　　日夜疯长的叫天堂草

　　耐寒耐踏的叫马尼拉草

　　这些大自然的精灵

　　始终保持着各自不变的身份

　　风一吹，草叶就颤抖

　　风一吹，只剩下草皮和草根

　　最美的天青色

　　只能在阴雨天看见

　　我不断地走着

　　走得越远，反而离人间越近

　　走得时间长了

　　才发现另一个我正迎面走来

　　终有那么一刻

　　我会和它们走到一起

　　走进那个无法燃烧的激情的世界

　　但最后的归宿比它们低

春林

寂静的春林，树和树

　　彼此孤立，扭曲的枝蔓相互勾引

　　产生气场和张力

　　我能从水声

　　分辨出一条小溪的年龄

　　偶尔弯腰，挪动一块卵石的位置

　　清泉的嗓子

　　便会发出刚刚堵住的声音

　　松针上的露珠

　　一碰就碎，我也有过这样的晶莹

　　但现在没有了

　　唯有猫头鹰的鼾声

　　让我回到混沌初开的感觉

　　我完全不知道

　　这片春林，是否有我的一席之地

　　当忠实的影子离去

　　爱便在一片野青苔上沉沉睡去

　　星空在膨胀

　　粒子在纠缠，而我走在迷雾中

　　寻找测不准定律

　　我爱得很深，不是和某个人

　　而是和我一样的生命

格式栲国家森林公园忆旧

走出人群

　　坐在花荫下，无人打扰时

　　我会想起远方，那边的格式栲

　　想必也已开花了

　　荫翳间斑驳的风

　　如白驹飞过，与春林的心绪

　　颇为契合

　　百年的格式栲

　　方圆上万亩

　　灰褐色的枝条在风中弹跳

　　林间传来野生动物的怒吼

　　不知是黑熊、猪獾，还是鬣羚——

　　我曾长时间跋涉其中

　　白鹇和黄腹角雉持续的叫声

　　给了我无上的乐趣

　　花上几小时

　　或躺或坐，刚刚消耗的元气

　　在沉沉的疲倦中

　　很快恢复过来

　　黑白相间的光影在身边

　　仿佛也有了灵魂

　　罕见的孤独与隐逸

　　属于大自然，也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