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过了脚板坪

　　才到天堂坳

　　天堂坳天生有副好嗓子

　　那是天使吻过的

　　或许，它不知道。

　　2

　　远远望见的那个坡

　　像一本写意山水画的封面

　　打开它，还需两个半小时的脚板

　　脚板坪只有脚板宽

　　因为不通车，只能步行

　　脚板坪却不平，全是上坡路

　　两旁花花绿绿的草啊花啊，像雀斑

　　冷不丁会钻出条小花蛇来，真是美丽惊心

　　3

　　脚板坪往上走，才是天堂坳

　　天堂坳真是坳啊，都是上坡路

　　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像一根绳子，

　　将云雾里的村庄缠绕

　　这是一个挂在悬崖上的村庄

　　一家一户的小瓦房飘着零星的几缕炊烟

　　像是这个村子的消息树

　　4

　　“注意啦，工作同志来啦，工作同志来啦——”

　　像播音员的声音，普通话，好纯正

　　一个头发蓬乱如茅草，草绳缠身的壮汉

　　歪歪扭扭地舞着，唱着

　　突然大声嚷嚷，疯跑

　　接着，一个村的狗都吠起来

　　5

　　他声音洪亮，磁性，富有穿透力

　　他歌声悦耳，像电视里唱歌的人

　　我不知道，他是我扶贫手册上的第一人

　　他叫谭疯子，当年差两分没考上艺校

　　相恋三年的女友弃他而去

　　他急得鼻子噴血，一夜白头

　　从此便疯疯癫癫

　　6

　　越往上走，香味愈浓

　　香是满山七里香的，偶尔一小片八角林的

　　草深林密，鸟雀的声音叽叽喳喳

　　胡红云的鸽子也按捺不住，开始小声呼朋唤友

　　妻去深圳打工，挣钱给儿子治尿毒症

　　一个在家喘气的人，

　　养病，也养几笼鸽子。

　　7

　　小河拐弯的地方，突然冒出一个院落

　　房门紧闭，草已把进门的路拦住

　　这是顾老二家。他因肺癌去世半年多了

　　儿子出外打工去了，女儿已嫁人生娃

　　老婆去女儿家带外孙去了

　　屋旁，一株碗口粗的桃树没心没肺地红着

　　像顾老二妖冶的老婆。

　　8

　　当年一场鸡瘟，让麻老六发财梦破

　　欠下一屁股债后连夜开溜

　　等了三年不见回，麻老六媳妇狠狠心

　　在一个雨夜也神秘失踪了

　　剩下四个参差不齐的娃，大的八岁小的才半岁

　　我把表递过去，他的三儿子扯着嗓子问：

　　户主填麻老五还是麻老六？

　　9

　　秋香嫂子是个传奇

　　丈夫早年去世，她以一己之力

　　种百香果，种油茶，养鸭喂鹅

　　独自把孩子们拉扯大

　　四个孩子三个考上了大学，还有一个

　　正念高三。叫她来填表，她羞红着脸死活不来

　　此时，一片洁白的云，

　　正飘过她家干净整洁的院落。

　　10

　　如果不是李翠花“不愿脱贫”

　　就不会整出这么多事来

　　就不会去上面告状

　　就不会说“暴发户还在领扶贫款”

　　就不会叫精准扶贫“回头看”

　　我去找李翠花时，她家门窗紧闭

　　回头看时，

　　暮霭里，她家新建的红砖房时隐时现。

　　11

　　天堂坳人天生都有一副好嗓子

　　他们不知道

　　那是山清水秀和山泉水滋养的

　　只有这一对，是个例外。

　　男的小时发烧变哑，又娶了个聋哑妻子回来

　　他们家的脐橙黄灿灿的，都烂树上了

　　我不知道，要怎样替他们吆喝？

　　12

　　夜幕下的天堂坳，萤火，蛙鸣

　　美轮美奂。

　　流水潺潺，枕着一个人的梦

　　沉沉睡去

　　半夜在水流中醒来，

　　几声隐约的犬吠，像隔着几个世纪传来

　　天堂坳，像是上帝的遗腹子。

　　13

　　云雾里的村庄漂浮着

　　而我的心，早已着陆。

　　湖南锈才

　　本名曾昶，作品发表于《诗刊》《北京文学》《星星》《扬子江诗刊》等刊。参加第16届全国散文诗笔会。著有散文集《寂寞小河》、诗集《月光，穷人的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