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菜地
近年来,我在梦里反复看到那片绿油油的菜地。其实那片菜地如同子虚乌有的幻觉,早无踪影,多年前就被开发商建成了高耸的楼房,现在不知是谁家的客厅、卧室,还是厨房。
那是一块长方形的菜地,夜深人静,我只要闭上眼睛,那块菜地就如银河一般清晰浮现。银河里的云朵像雨后的蘑菇,泫动着晶亮的水滴,星光一样在枕边闪烁。时至今日,我不仅记住了菜地油黑的颜色和潮湿的气味,还感受到了松软的质地。细腻柔软的沙壤就像乡间丰乳肥臀的婆娘,盛产虎背熊腰的儿子。那个三斤多重的白萝卜,五十来斤的大冬瓜,一直沉甸甸地压在我心里没有放下。我不明白,时过多年,经历的大小事物车载斗量,不计其数,为何对一块消失已久的菜地会如此念念不忘,挂怀在心。
耕种是一件有记忆的事情,就像节气一样在心间轮回往复。当立春、雨水有序前行的时候,劳作的动感就会与身体发生反应。汗水是情感的润滑剂,它能黏合两个互不相关的事物。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这是丰收的序曲。在那块菜地里我有过赤脚赤膊的放纵,有过地主般的得意忘形。整整五年的劳作倾注了无数心血,就像与土地婆娘在谈情说爱,目的就是生儿育女。五年里我种过玉米、大豆、红薯、辣椒、西红柿、南瓜、冬瓜、豆角、茄子、芋头、藠头、大蒜、香葱……
春种、夏长、秋收、冬藏,菜地就像旋转的舞台,我成了点石成金的导演。锄头挥舞的时候,满是王者的风范。生旦净末丑轮番登场,它们紧随四季更替,听从时令安排。
秋天来了,菜园像幅油画,果实铺向七彩的大地,满眼都是天堂的光芒,那里不仅有凡·高的向日葵、夏尔丹的南瓜,还有白石老人的大葱果蔬。漫步菜花丛中,身后跟随的小猫小狗也亢奋起来,蜂飞蝶舞,万物招摇,使人陶醉,让人目眩。
世界虽大,只居一处;菜地虽小,足见田园。我坚信耕作必须与勤劳结合,每天清晨和傍晚我都要到菜地巡视一番,了解苗情、果情和墒情。气温高时我去浇水,雨水过盛我去排涝。虽然天天往返菜地,但是从来不能准确地说出玉米是何时腆肚怀孕的,辣椒是啥时悄然变红的,冬瓜是何时蒙上白粉的,毛茸茸的瓠子瓜是哪天膨大有形的。这种神奇的生长现象无法具体描摹,所有的蔬菜瓜果都嚴格遵循季节的规律,该冬种的冬种,该春播的春播,绝对按生长规律、依季节变化来安排,属于真正的时令蔬菜。那种在自然环境中生长出来的蔬菜,从颜色到味道都带着地道的乡土气息,虽然看不到表面的油光水滑,像农家本色的孩子,却显得诚实可信。
亲朋聚会,在餐桌上刚动几下筷子,不经意间就聊到了种菜的话题,曾经有过种菜经历的自然显得更加亲切,突然就产生一种对往昔的怀念和追忆。尽管现在一年四季都有新鲜蔬菜,但是那个味道总不如早先的蔬菜可口,无论怎样烹炒,还是味同嚼蜡。有人风趣地说:大棚把季节搞乱,关系把程序搞乱,级别把能力搞乱。现在没有人会去记起什么时节种什么蔬菜了,就连已经为人之母的女儿,也一点都不懂五谷杂粮的耕种常识,到了地里,韭菜和麦苗未必分辨得清。
去年春天,因特殊原因,我退居城郊。重新回到鸡鸣犬吠、鸟语花香的乡间,眼睛开始灵醒。看到房前屋后有大片空地时,猛然顿悟,当时心里像有一堵封闭已久的高墙被突然推开。那种感觉就如隔年的种子,落入温热的泥土,一种青葱蓬勃的生命情愫在干渴的心田中悄然复活。
周末清闲下来,我借来锄头、铁锹、钉耙,买来菜种,流过一身大汗之后,又有了一块小小的菜地。虽然谈不上失而复得,但至少又有了一份牵挂。被翻垦的泥土像个被唤醒的女人,正贪婪地吸吮阳光,我裸露包裹了数年的脚板,踩着翻过的泥土,仿佛踩着春天的韵律。在微微颤动中,脚板下像有手指在轻轻抓挠,吱吱咯咯地发出笑声,紧绷的身体随之松弛下来,内心变得踏实而温暖,有一种进入旧时光的感觉。
劳动有一种动态的美感,我手臂跟随锄头一起一落,像乐队的指挥,挥手之间蕴含情感的律动,借助阳光、雨露、汗水在土地上完成一场盛大的合唱。
在智能化、电气化、机械化日益普及的今天,让闲散慵懒的身体享受一次流汗的经历,真不知有多么淋漓痛快,这是一个劳动者最好的肢体享受和心灵盛宴。好久没有过饥肠辘辘的感受了,日渐挑剔刻薄的胃口被激活,中午那顿饭吃得风卷残云、满嘴生香,竟然一口气消灭了三碗米饭,打破了十年前的纪录。
平土、点穴、整行、上垄,曾经熟悉的程序一道接着一道,有条不紊地推进。看着松软的泥土高高地隆起,就像新婚的女子,给阳光敞开了鲜活的身体。下种了,每放下一粒种子,就像种下一缕阳光、种下一粒希望、种下一片温暖。春阳下,土里的爬虫像高傲的斗士,翘起了尾巴,泥土传递出一种久违的气息,如同陈年的老酒,让人有了一种微醺之感。
播下种子后,我发现自己的心情有了变化,像个怀胎的女人,心里开始有了牵挂和期待。每天要到菜地里走上两趟,看看种子的变化。一天清晨,我缓步走进菜地,突然发现种子发芽了,南瓜出苗了,辣椒、茄子冒尖了。浇水、松土、除草,天天忙碌着,天天快乐着。
日子不知不觉向前走了半个季节,站在菜地里,望着畦垄上渐渐长高的菜苗,心里有说不出的兴奋。想想这耕种之事真是神奇,土地与种子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就像男人与女人,说不清,道不明。种子只要挨着泥土,它就有了生命,有了活力,就有蓬勃向上的希望。
自从移居城市的鸽子笼中,上不见天,下不着地,长年穿着鞋袜,脚下是水泥包裹的大地,从不向人露出一丝泥土的缝隙。奔忙在水泥钢筋构筑的城市森林里,粘连不到一点地气,心灵的泉眼日渐干枯,许多事情不知不觉就与自己拉开了距离。立春、雨水、清明、谷雨、立夏、小满……二十四个节气长期睡在发黄的书页里,退化的触角,模糊的视线,让懵懂的城里人躺在温柔富贵的梦乡里鼾声如雷。
有过多年的种菜经历,以为种菜成了自己的拿手戏,可是播下种子后才知道,如今种菜不再像原来那样轻松、那么简单了。我的宗旨是种点蔬菜自用,绝不施用化肥、喷洒农药,让蔬菜保持真正的原生态。当菜苗长得有模有样,顶端开始打着花苞花蕾的时候,病虫害出现了。只短短两个晚上,鲜嫩的菜叶就变得筛网一样千疮百孔,能看到细小的甲壳虫在枯黄的叶片上挪移翻滚,在奄奄一息的藤蔓上攀爬忙碌。刚长出的丝瓜苗被蚂蚁团团包围,绿色的叶子正被它們无声地吞噬。
离我这片菜地不远处,还有一片很大的菜地,论菜的品种,不少与我种的一模一样,并不是说我种的品种更容易招惹虫害,而是我种菜的方式方法更适合病虫的入侵。兴趣正旺的种菜行动,在春末时节遭遇了少有的尴尬,令我进退两难。究竟是赶紧补种,还是就此罢手,从此不再涉足小菜地?说实话,就这样草草收场,真的心有不甘,那么要坚持再种,防病灭虫就成了关键环节。防病灭虫自古就离不开毒药,如果用药,种出来的菜与街市上卖的菜有何区别?为了打探菜农是怎样种菜的,我专程向他们取经去了。当他们毫不忌讳地说用农药时,我猛然想起了前段日子所见的情景,清晨来到菜地,远远看到那边的菜地里有三三两两的农人,他们背着喷雾器,戴着口罩,对着嫩绿的菜苗不停地喷洒。我当时以为他们是在喷施叶面肥,现在才明白他们喷的是农药,打药成了种菜的一道固定程序,虽然那片菜地绿油油的,但他们还是坚持打药,做到有病早治、无病预防。
当农药保卫着他们那片菜地时,害虫倾巢而出,迅速迁移到我这块小菜地来安家。补种之后,为了不让自己的劳动成果付诸东流,我坚持早晚到菜地捕捉害虫,比如茄子叶片的反面,常常驻扎着青皮虫,它专咬叶片和花苞,被它沾染过的花苞,即便没有枯萎,幸存下来的也将变为畸形。茄子的个儿再也长不大,用刀切开,里面十有八九已被虫儿蛀空。害虫的天敌减少,它们更加肆无忌惮,实在没了办法,我只好选择喷洒农药,选购农药时尽量选那种无残留的低毒农药,多稀释一些水,以此来减少对果菜的污染。
谁知我低估了害虫的能耐,它们有着超强的生命力和繁殖力,我这种温和的杀灭方式,对于它们来说只是一场温柔的沐浴。喷药之后它们往来自如,照常快乐着、蹦跳着,在藤蔓叶片上大摇大摆,目空一切,菜苗很快被它们一扫而光。
早上抵达菜地,露水里我看到饥饿的菜虫趴在光秃秃的枝秆上,昂头翘尾,虎视眈眈,根本不把菜地的主人放在眼里。此时,我才知道,现在的害虫不是从前的害虫,它们经历了无数的“枪林弹雨”,感受过一轮一轮的围追堵截,在与农药的长期对抗中,练成了百毒不侵的本领,产生了超强的忍耐力和抗药性。在毒药的滋养下,它们的基因有了变异,一般的农药对它们已经没有丝毫作用。
面对这种不可思议的现状,我像一个泄气的皮球,想着整日背着喷雾器,对处在生命花期里的蔬菜瓜果横扫直射,一直坚持到瓜熟蒂落,我深知自己没有这个耐心。对这种貌似弱小实则强大的对峙者,我只能低下头来,重新把菜地交还给野草,回归荒芜。
我国大规模使用农药才三十年时间,然而对自然生态的影响已经超越千年。由此,不禁让人想到美国女科学家蕾切尔·卡逊1962年出版的《寂静的春天》,这是人类历史上针对环境问题的第一声呐喊,那种空谷足音直至消失很久,才引发人们对生存环境的极大关注。那种惊世骇俗的关于农药危害人类环境的呼吁,半个多世纪过去,仍在我们耳边回荡。尽管后来卡逊遭到了某些利益集团的恶毒攻击,在人们的咒骂声中愤然离世,但她的声音如长鸣的警钟,时刻在向我们发出忠告。
一次体验式的种菜就这样草草收兵,那些歪瓜裂枣接近于颗粒无收,但是这个种菜的过程让我有了一种对当下的警惕、对未来的担忧。作为群体之中的个体,其实永远无法独善其身。面对如此严峻的问题,必须秉持“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行为规范和道德准则。尽管在与害虫的较量中,我已经丢盔弃甲、惨败而归,但还是不能把这种事情弃之不管。我明白自己只是一介普通小民,位卑言轻、影响有限,但我仍然坚持呼吁,相信再弱小的声音,只要执着坚持,最终也能汇聚一处,传之久远,飘向天空。
想象的净土
词典对“净土”作了如此释义:指没有尘世的污染,干净的地方。我一直认为,净土是一种理想中的产物,它不仅对存在的环境极为严苛,而且在认知层面还要上升至一种境界。净土既外赋于形,又内化于心,所以从宗教信仰到凡尘俗世,人们都向往一方净土。
也许是思想跟不上飞奔的脚步,人们不知不觉与自然产生了距离。针对这种心灵上的距离,有一位评论家这样说:“在当代文学中很久没有听到一声鸟叫,很久没有目睹一朵花的开放,也很久没有看到田野和庄稼的颜色了。今天的诗人都耽于幻想,热衷虚构,唯独不会看,不会听,不会闻;他们的世界是没有声音,也没有颜色的。”
评论家的话我非常认同,总认为生在乡村,住在小镇,离泥土不过咫尺之遥,但由于关注的兴趣转变,早已丧失了乡村特有的经验和感受力,根本不知道真实的乡村。
两年前,我就中药材质量和种植问题做过一次专门调查,虽然国家主管部门早在2002年就颁布过《中药材生产质量管理规范》,可是这些年来,有多少地方能真正执行中药材种植标准呢?不说别的,单就土壤污染这个问题就无法解决,现在好多地方的土壤重金属超标,不仅影响到中药材种植,而且还危害到了粮食、蔬菜、水果、茶叶等众多作物的安全。
土壤污染、空气污染、水体污染、化肥污染、重金属污染,激素和抗生素的滥用,同时还有人文精神、契约精神的缺失,发展理念的偏差或错位,造成了食品安全的严重危机。曾看过一篇题为《人类正在烹制“塑料汤”》的文章,据说美国明尼苏达大学公共健康学院2017年9月发布的一项研究报告显示,美国超过百分之九十四的自来水被检出含有塑料微粒,环保管理严格的欧洲也高达百分之七十二。
好多人认为,自己家安装了昂贵的净水机,喝水这个问题无须担忧,但遗憾的是目前最先进的水处理系统也无法过滤掉那些微小颗粒。它们像快速复制的网络病毒,悄无声息地潜伏在每一寸土地上、每一粒水珠中,不间断地侵入人们的生活,进入我们的身体。
面对便利的生活,人们并没有看清工业时代催生的塑料产品如同一个自掘的墓坑,不断戕害身体、埋葬生命。塑料这种以单体为原料通过加聚或缩聚反应而成的高分子化合物很难被降解,它把漫长的一生附着在塑料袋、矿泉水瓶、外卖餐盒、一次性医用器械等不同的形态中,通过不断分解、老化、龟裂,变成越来越小的颗粒,钻进土壤的缝隙,渗入地下水,在自然中往复循环。从20世纪50年代起,人类大量制造塑料垃圾,其中百分之七十九进入垃圾填埋場或自然环境中。那些填埋的塑料垃圾像难以消散的阴魂,一个塑料杯需要大约四百五十年才能分解,一个塑料购物袋大约需要一千年才会消失。人生短暂,谁能看到自己制造的罪过?唯有子孙后代在等待被伤害。
海洋塑料污染更是一个全球性的环境问题。香港非营利环保组织无塑海洋创始人特蕾西说:“它们正在把海洋变成科学家口中的‘塑料汤。”
塑料制品进入海洋,它将开始一段漫长的旅程。阳光照射下,塑料垃圾会释放双酚A、DOP(塑化剂)等致癌物质。海藻很喜欢这些表面光滑的物体,它能吸附在其表面,一路漂浮,完成光合作用。塑料颗粒就像海绵一样,不断吸附重金属和有毒的化学物质,让误食的鱼类和贝类中毒。它们在生态系统中逐层积累,最终回到人类的身上。
海洋中的绝大多数鱼类和鸟类都饱受塑料制品摧残,死于营养不良、肠梗阻或塑料吸附的有毒物质。这些塑料制品就像温柔的杀手,在生物体内沉积、聚集,最终夺走它们的生命。澳大利亚的南巴利纳海滩一只死亡的绿海龟被冲上了岸,相关人员通过解剖,在这只海龟的消化系统里发现有三百多块塑料碎片,就连深海生物也同样受到了塑料污染。
最严峻的是塑料已入侵到我们生活最不可或缺的部分——海盐。曾有研究团队在每千克海盐中检出了最高六百八十一个塑料微粒,甚至连湖盐和矿盐中都检出每千克二百到三百块微塑料。
我原以为泥土是最耐脏的物质,它不仅长年累月敞开胸怀,毫无抗拒地接纳人类所有的残渣脏水、杂物污秽,而且任由人畜无所顾忌地进行践踏蹂躏狂虐。从表面看那些泥土还是泥土,它依然随日月流转,伴四时运行,年年岁岁,萌生草木,繁衍森林,孕育瓜果,但是这种表面化的理解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原来已经大错特错。
人类漠视泥土的时候,其实也是在漠视自身,看似沉默不语的泥土,它在用另一种声音拼命喊叫。面对人类的粗暴,泥土已经无法忍受,在现代生活方式的威逼围堵之下,很多泥土重病缠身,而又无人怜惜、无人知晓。
2013年,我花了将近一年时间,关注和研究我国著名的土壤专家、现代农业高等教育先驱邓植仪,在掌握了大量的资料之后,创作了长篇纪实文学《邓植仪:泥土上的歌者》一书。在这部二十六万字的长篇纪实文学中,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就是邓植仪率先关注化肥对土壤造成的污染。
那是1930年前后的事,留美归来的邓植仪高度重视土壤环境问题,当时来自国外的化学肥料还是一个全新的名词,以一种奇特的面孔步入中国民众的视野。邓植仪作为留美归来的土壤学高才生,有着比常人更敏锐的触角,他对进入国门的化肥非常警惕,以其专业知识推断,中国进口化肥不仅会造成国民资金大量外流,而且长期过量施用化肥,将造成土壤性质改变,直接影响到农作物品质,如果政府不提早重视,任其泛滥,后果将不堪设想。
1932年,他派出科研人员赴广东各化肥进口港埠,调查其营业状况,深入化肥使用最广泛的地区,调查施用方法和效果。1933年他编撰出版了《广东化学肥料营业施用概况调查报告书》,为研究改良施用化学肥料的方法提供了依据,同时提醒人们必须重视振兴土肥,保护土壤,堵塞漏卮。
八十多年过去,如今事实证明邓植仪当年的担忧绝非杞人忧天。如今仍然还在大量施用化肥,我们每天都在食用化肥农药种植的粮食、蔬菜和瓜果。八十多年的化肥施用,对土壤的直接危害已经日益显现。单元素化肥剩余的养分不能被作物有效地吸收利用,氮、磷、钾等一些化学物质易使土壤固结,形成各种化学盐分,在土壤中积累,造成土壤养分结构失调,物理性状变差,部分地块有害金属和有害病菌超标,导致土壤性状恶化。
特别是一些地区偏重于施用某一种化肥,已经导致作物营养失调,体内部分物质转化合成受阻,从而造成农产品品质降低。比如现在的瓜果吃起来不甜,蔬菜不香,并且容易腐烂,不易存放,其原因都是超标施用化肥所致。
由于施入过多的化肥,土壤水溶性养分等物质被雨水和农田灌水溶解到地下水及河流中,造成地下水及河流污染,使地下水、河流、湖泊呈富营养化,导致地下水不能喝,部分河流、湖泊内的鱼虾常发生死亡现象。最严重的是由于过多地施用单一性的几种肥料,造成营养失衡、养分失调,农民只能增加成本,不能增加产量,并造成低品质的农产品不易销售、不易保存,使农产品价格偏低等,最终给农民造成损失。
很多人都以为土壤不畏惧化肥,这个曾经给予农业无限希望的宝贝,这个增产丰收的“大功臣”,现在于事实面前无可争辩,成了名副其实的“土地鸦片”。
一些经历过从农家肥到绿肥,再到化肥变迁过程的老农民不禁发问,当时为何要生产这种毒害土地的化肥!但是初期的增产效果谁又敢否定?谁又能抗拒?
1840年,德国化学家莱比锡(Liebig)创立了植物矿质营养学说并成为现代化学农业的金科玉律。此后的一百多年,化肥工业迅猛发展,覆盖了全球的农业生产,依靠化肥农作物的产量的确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增长,那些不依赖化肥的传统农业被挤压得奄奄一息。这样一来,化肥就成了畅通无阻的农资、万民推崇的宝贝。
回顾百年的耕作过程,化肥的大量使用源于人类对作物产量近乎贪婪的追求。人们看到化肥带来了明显的增产收益后,在短期利益的驱动下,已经变得无所顾忌,无论化肥工业的生产者,还是农场或农民这些使用者,在利益驱动下形成一股合力。从此,化肥就成了现代农业不可或缺的主角,成了寄予高产丰收的妙方。
谁知化肥与土壤并非亲如兄弟,过量施用化肥,严重破坏了土壤微生物和生态链,使土壤失去活性功能成为死土。有些常年大量使用化肥的农民戏说土地越来越馋,其实根本不是土地越来越馋,而是人性越来越贪。
化肥的使用者发现,随着化肥用量的不断增加,其增产效应却开始下降,20世纪80年代每公斤化肥的增产效果可以达到1∶20,到了21世纪仅为1∶5,而化肥的施用量却从每公顷四十公斤,提高到每公顷四百公斤,投入翻了十倍,可收益不升反降。
现在终于开始明白,化肥的短期效应其实是以牺牲土壤为代价而取得的。众所周知,除了阳光、空气、水这三大要素之外,农作物生长所需大部分营养都是依靠土壤提供,而土壤之所以能提供这些营养是因为每克健康的土壤里存在种类过万、数以亿计的微生物军团。它们的生长代谢把无机质和大分子有机物转化为植物可吸收利用的有机质,它们和地上的动植物一起构成了复杂而又和谐的地球生态链。
正常情况下土壤微生物总是处于饥饿状态,所以人工施用化肥给了土壤微生物一个巨大的、偏食的变量,使得一部分微生物迅速繁殖成为优势,久而久之,土壤微生物的多样性遭到破坏,原有的平衡生态链被毁掉,原本能够均衡地提供給植物养分的微生物种群结构变得单一化。
当土壤微生物种群遭到“偏食的”化肥入侵,某些可以产生植物必需的营养元素的微生物处于弱势或消失后,施用再多的化肥只会使短缺的元素更加短缺。
有人认为,现在科技如此发达,人可以上天入地,动物可以克隆,种子和植物可以转基因,难道还生产不了有利无害的化肥吗?目前人类是否可以生产满足各种植物在不同生长期所需要的全营养素化肥?科学家的结论是不可能。以目前的科技水平和认知,我们对土壤微生物的了解很少,换句话说,我们根本不知道土壤微生物这个庞大而神秘的军团是如何运作的,也不知道植物生长过程中这些营养元素的关系是如何构建的。对于我们来说,土壤微生物还是一个巨大而神秘的迷宫,自然也就无法生产出模拟自然土壤营养组分的化肥。
凡是在乡村耕作过的人都知道,与施用农家肥、有机肥相比,化肥减轻了农民的劳作强度,使施肥变得轻松而体面。不说机械化施肥,就是人工施肥也比挑粪积肥方便得多。人类的思维惯性决定,当一件事情得到的收获可能减少时,直接的冲动就是增加投入来保证获得数量不减少,除非直接的投入产出比不合算才会考虑停止或替代。
化肥过量施用使土壤微生物多样性减少直至丧失,导致土壤酸化,土壤微生物菌群组成变化,对植物有害的真菌类微生物增加。有很多地区种植的大米和其他农产品检测出镉等重金属超标。现在因化肥的危害,土壤减少了微生物数量,就连过去遍地都是的土壤生物——蚯蚓,现在也数量锐减,致使土壤严重板结,土壤营养元素流失加速,最终使土壤丧失耕种的价值。
塑料污染、化肥污染,我们无法否认人类正在毁灭土地,在化肥成为“土地鸦片”之后,人们开始在偿还债务。之前那些貌似丰收的果实,是以摧毁长期安身立命的土地和地力为代价得到的短期愉悦,在比较效益逐年降低时,获得的愉悦感越来越少,于是加大投入,多施化肥,企图提高收益,结果投入越多,收益越少,最终陷入两败俱伤的恶性循环。
地种三年亲似母,耕种者应该像爱惜自己的身体一样爱惜泥土。子孙繁衍,血脉传承,闭上眼睛就能想象,那些被汗水打湿的泥土,每一块都闪现着亲人的模样。
在城市化进程迅猛发展,村庄不断消失,土地被污染、侵占、蚕食、撂荒的今天,泥土正在生活中无声消失。而技术的崇拜者对无土栽培深信不疑,古老的农耕文明如同一个弃儿,被水泥建筑深深地埋葬。一个人的生老病死全都由仪表机器在安排,从马达齿轮到电子信息,人们越来越淡泊大地这个词语,疏远农历的节气,挣脱泥土的护佑。晴耕雨读、把酒话桑麻的意境已成为一种纸上的想象、一种怀旧的笑谈,一路狂奔的人们已经没有心情停下来关注泥土,体恤泥土。
面对精致利己主义的包围,现在能有一个相互谈论泥土的朋友,能有一份供你耕种的泥土,那该是多么幸运的事情!就算耕种不了千顷良田、万亩沃土,也想在陶罐瓦盆中珍藏一点泥土,那样即使双脚悬空、蜗居高楼,也还算是一个有根之人,不至于变成一叶浪迹尘世的浮萍。
责任编辑 ? 韦 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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