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宪歧

　　

　　污 河

　　玉带河，这名字好听啊，有点儿诗情画意。

　　其实，玉带河确实像一条玉带缠绕在崇山峻岭中。

　　庆山从小就喜欢玉带河。河水清清，是他童年的快乐。他和伙伴们在水中嬉戏，渴了，就喝一口，甜滋滋的。

　　最让他对玉带河情有独钟的是，当年闹饥荒那会儿，是玉带河养活了大家。

　　断顿了，拿着水桶，到玉带河里捕鱼捉虾，玉带河总给大家希望，活蹦乱跳的小鱼小虾，让大家的心也活了。喝一碗鱼汤，能提神长气。

　　玉带河就是庆山的魂儿。

　　70多岁的庆山每天沿着玉带河溜达，抚摸着大坝的石头，想着当年修坝的热闹劲儿，心中生出无限的感慨。

　　这天，庆山和往常一样来到玉带河边。

　　清澈见底的玉带河水浑了！

　　庆山以为他的眼睛没看清楚，仔细瞧，玉带河真的浑了。

　　上游在做什么？

　　庆山就顺着河沿往上走。

　　越走水越浑。

　　庆山走到岳家庄对面时，发现有一股更浑的水从岳家庄的臭水沟排出来。

　　庆山就顺着臭水沟走，终于在岳家庄村东，找到了污水的发源地。

　　是一家磨石板厂。厂里机器轰鸣，大石头小石头堆积如山。

　　庆山想进厂，一条大狼狗朝他狂吠。

　　门卫走出来：“你找谁？”

　　庆山：“你们的脏水把玉带河给弄埋汰了。”

　　那人笑笑：“你是干啥的？管得挺宽啊？”

　　庆山问：“你们老板呢？”

　　那人答：“老板进城了。”

　　庆山记得岳家庄的村支书姓杨。

　　问了几个人，庆山才找到杨支书的家。

　　杨支书正跟一个矮胖子说话。

　　杨支书问：“你不是王营的庆山叔吗？找我有啥事儿？”

　　庆山说：“杨支书，你们村磨石板厂的废水把玉带河给祸害了。”

　　矮胖子当即接过话茬：“啥叫祸害呀？不就是排点水吗？我不往河里排，往哪里排呀？”

　　矮胖子是磨石板厂的老板。

　　杨支书说：“这事儿，我们会想法的。”

　　庆山瞪了矮胖子一眼，气咻咻地走了。

　　庆山回到村里，就直接去了村主任家。

　　听了庆山的话，村主任说：“这事儿不好过问呀，人家是岳家庄村，咱们是王营村，我无权干涉。”

　　庆山说：“不管是哪个村，都是一条玉带河，我们不能眼睁睁看见玉带河成这个样子啊。”

　　村主任说：“理是这个理。可这事儿我真管不了。”

　　庆山骑着自行车来到乡里。

　　巧，矮胖子正在乡长办公室跟乡长聊天。

　　庆山：“乡长，玉带河水浑了，都是岳家庄磨石板厂给闹的。”

　　乡长瞅瞅矮胖子。

　　矮胖子瞅瞅庆山。

　　乡长说：“我们正在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庆山从从乡政府里出来，长出了一口气。

　　第二天，庆山又来到玉带河边，河水依旧浑。他捧起河水，河水顺手掌哗哗啦啦滴在地上。

　　庆山说：“快啦，用不了几天，你还是清清的！”

　　等了几天，玉带河仍是脏。

　　庆山再次走进乡政府。

　　乡长对他很热情，又是递烟又是倒茶水。

　　乡长说：“您不要着急，这事马上就会有结果的。”

　　乡长就打电话，乡长说：“岳经理啊，你那脏水往哪泼呀？赶紧泼。”

　　庆山不好意思：“乡长，麻烦你了！”

　　半个月过去了。

　　玉带河水并没有在庆山的期待中变得清澈。

　　庆山第三次去乡政府，却没见到乡长，往回赶时天就擦黑了。

　　离家还有不到二里地，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挡住了他的路。

　　那人二话不说，揪住庆山脖领子就是一巴掌，庆山便感觉嘴里咸咸的。

　　紧接着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那人朝他唾了一口唾沫，扬长而去。

　　庆山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打。他闹不明白为啥挨打？是谁打了他？

　　等庆山养好了伤，来到玉带河，看见玉带河水潺潺流着，脏脏地淌着，庆山的心疼了一下，又疼了一下，比他挨打还难受。

　　庆山坐班车去了县里。

　　庆山回来时，是一辆轿车送回来的。

　　据说，这车是县长亲自派的。

　　据说，庆山拦住了县长的车。

　　据说，县长把环保局长、水利局长，还有书记、乡长猛训一通，让他们联合处理此事，一星期要结果。否则，一律撤职。

　　以后，村里人经常看见庆山一个人，坐在大坝上，呆呆的，傻子一般。

　　玉带河水在他的脚下淙淙流过，声音很好听。

　　庆山看见水里他的影子，花白的头发，满脸的皱纹，真老啦！

　　电 鱼

　　想当年，玉带河那可是一条老百姓的生命之河呀。

　　不但灌溉了兩岸的肥田沃野，滋润着久旱的禾苗，还为老百姓奉献了那么多的鱼虾等美食。

　　那年，10多岁的庆山几乎饿昏了。

　　他钻进河边的草丛里，摸到了几只青蛙，拿回家里把青蛙的大腿用火烧了吃。

　　青蛙救了他的命。

　　说实在话，那会儿没有人会吃青蛙大腿。不是饿极了，庆山更不会去吃。现在想想，都有点恶心。

　　那时候，可是不可多得的美味呢。

　　每天抓鱼摸虾，是庆山必干的活儿。

　　小鱼小虾填充着人们饥饿的肚皮。

　　玉带河的鱼虾真是多极了，全村人都下河，一盆一盆往家端，可鱼虾就像玉带河水一样源源不断地长出来，抓也抓不尽。

　　挨过饿的老人们都说，玉带河是一条神河，养育着两岸的人们，保佑着两岸人们。

　　否则，哪会有那么多鱼虾啊？

　　庆山每当走在玉带河岸边，心里都会滋生着一种感激之情。

　　如今，人们不愁吃穿了，生活红红火火。

　　没有了污染的玉带河，清澈；没有了坑坑洼洼的河滩，平坦。玉带河就那么静静地流淌着，平稳而执着。

　　可是，不知为什么，过去人们嗤之以鼻的东西，现在却成了桌上的美味。

　　炸蝎子、炸蚕蛹、炸蚂蚱、炸虫子，凡是能炸的活物，人们都敢吃。

　　特别让庆山不明白的是，饭店里竟然有人喜欢吃小鱼，越小越好。

　　鱼越大越不受欢迎。

　　人们争先恐后去河里捞小鱼。

　　让庆山恨之入骨的两种捞鱼方法一是药鱼；一是电鱼。这两种捞鱼的方法都是断子绝孙的勾当。

　　那天，庆山正在玉带河边溜哒，突然发现河里漂浮着许多小鱼，密集的地方白花花一片。

　　惊愕之余，庆山认为这些鱼们中毒了。

　　庆山很着急，就好像他自己中毒一般。他沿着河边往上游跑。

　　庆山就看见村里的二狗跟几个年轻人拿着水桶和网兜，沿着河水往下捞鱼。

　　庆山：“这鱼中毒了啦？”

　　二狗：“中啥毒？我洒的鱼糖精。”

　　庆山：“鱼糖精是啥？”

　　二狗嘿嘿笑：“专门药鱼的。你看看，河里所有鱼，都逃不过！”

　　庆山看到，几个人的水桶里，大大小小的鱼几乎要满了。

　　庆山不明白，中了毒的鱼，究竟能做什么用？

　　二狗说：“别看这鱼这会儿跟死了一样，等我到家，把水桶里放点盐，它们立马就都活过来。”

　　二狗又说：“饭店里收购小鱼，比大鱼贵好几倍呢。”

　　庆山就记住了鱼糖精这个农药的名字。

　　庆山就去县里举报，说有人用鱼糖精药鱼，断子绝孙了。因为有不少小鱼漂在河里，人们没有捞到它们，没有盐水加入，它们只有白白死掉。

　　县农牧局的人来到王营村，调查二狗使用鱼糖精的情况。

　　二狗被罚了款，还被公安局拘留了。

　　以后没人再敢使用鱼糖精药鱼了。

　　二狗从拘留所回来，就找庆山：“我药鱼，是不是你举报？”

　　庆山：“你药鱼，又不是我一个人知道，全村人都知道！”

　　二狗：“就你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庆山：“我爱管闲事不假，但你药鱼，我管不着！”

　　其实，二狗也不晓得究竟谁向县里举报了他。

　　因为很多地方都出现了买农药鱼糖精药鱼的情况，县里要求涉农部门要严格控制鱼糖精的销售。用鱼糖精药鱼的现象基本得到了控制。

　　可是没几天，庆山又有了新发现。

　　二狗每天背着一个东西，据说是电瓶什么的，在河里转来转去。跟在他后面的三羊，一手拿着网兜，一手提着塑料桶。

　　二狗在前面电鱼，三羊在后面捞鱼。

　　这电鱼比药鱼还缺德。

　　电鱼不管鱼的大小，一律电死，没有活的可能。

　　庆山眼看着二狗走过，白花花的死鱼立刻浮上水面。

　　三羊忙忙活活，有的鱼捞进塑料桶，有的鱼捞不着，就那么白白死掉了。

　　尤其那一寸长的小鱼，就像一个襁褓里的孩子，还没长大呢，庆山心碎了。

　　庆山跟二狗说：“这电鱼，够损的。”

　　二狗：“损啥？鱼不就是人的食物吗？”

　　庆山：“鱼是人的食物不假，可你不能让它子孙皆无呀。”

　　庆山把自己的想法和村主任說了。

　　村主任就找二狗谈话。

　　二狗嘴还挺硬：“我电鱼碍谁家事了？”

　　村主任：“玉带河是大家的河，你碍大家的事了！”

　　后来，县农牧局的人来王营村搞宣传教育，国家规定，不准使用任何电器设备电鱼。

　　二狗这才明白电鱼犯法。

　　当然，这都是庆山的功劳。他去县里问明白了，电鱼、药鱼都不行。

　　孟宪岐，河北承德人，河北省作协会员。在 《小说选刊》 《延河》 《作品》 《飞天》《四川文学》 等50多家报刊发表作品300余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