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湘青

　　不止

　　抹眼泪的，不止你一人

　　你不止一座孤岛

　　不止一场雨

　　当哭出海洋

　　在人群中浮现的你

　　如台风过境的你

　　不止扬起骄傲的眉毛

　　不止眼睛

　　蓝了，绿了

　　不止一座倾城

　　不止桃花

　　哭了，笑了

　　驮着时光的白马

　　不要微微笑

　　不止一张嘴

　　掉下嘎嘣脆的青果

　　你咽下酸甜的字眼

　　不止蹙眉

　　你在六尺躯上种核桃

　　不止皱纹松动

　　我担心

　　小雨蒙面，

　　像无数只酥凉的小爪，

　　留下清浅的爪印。

　　微风不噪，

　　按捺不住春水、春绿与春意。

　　轻叩院门的，

　　会是一团薄雾么？

　　深闺中裸睡的少女，

　　穿上了梦寐不忘的白纱裙。

　　这雾状的柳花裙退去，

　　少女睁开惺忪的双眼。

　　但愿造访的，

　　不是蝙蝠般倒挂的霾，

　　我担心苏醒的，

　　是一个长袖上马的小巫。

　　我们之间隔着雾

　　我们之间隔着雾，

　　氤氲的身体，

　　栖落在颤栗的枝头。

　　湿漉漉的老灵魂，

　　长出了苔蘑。

　　为什么不把它们采摘？

　　烹调一道汤，

　　共饮人间鲜美。

　　我们不够自然大方，

　　神思游离，

　　吹散了深情的脸。

　　像咫尺天涯的半岛，

　　任由其生成发霉发绿的目光。

　　悬念

　　太阳初雪飞花

　　一边飘洒，一边消融

　　吐露眼神

　　像吐出话梅

　　坚且硬的核，缓而慢的冰雪

　　覆盖幽幽绿的苔藓

　　你是悬念的胡同

　　有着怎样的迂回

　　问世，问山水

　　问那飞远的画眉

　　叫醒

　　把睡眠劈成一截一截的甘蔗，

　　汁液饱满的夜晚，

　　舔吮大地的乳糖。

　　眉眼挂满树梢，

　　比青鸦传神。

　　一张苦瓜脸，

　　贫瘠的发声，

　　把星空笑颤。

　　夜深处的神经，

　　肿大得像一笼蠕动的蚯蚓，

　　给夜色作饵，

　　垂钓一张温床，一池梦乡。

　　不愿被清晨唤醒，

　　鸟鸣动听，世间春寒陡峭。

　　装睡的人斟满夜壶，

　　一阵风声紧，雨点急，

　　接踵而来的天明，

　　哗然抖落现实。

　　亲近

　　我走近风，

　　像一片游走的荒漠。

　　眼睛饱含绿洲，

　　身体蓄满砂石。

　　我临近问候，

　　像一串淹灭的驼铃。

　　磕绊的唇齿，

　　大雪封喉。

　　我傍近文明，

　　像一堵古老的城墙。

　　带着微弱的喘息，

　　翻新岁月。

　　我逼近城市，

　　像一条流浪的疯狗。

　　咬啮疼痛，

　　涣散着病人的气质。

　　三个月

　　——致朱颜

　　你来的时候，

　　我是盲的。

　　密密麻麻的心跳。

　　当生命踊跃，

　　我并未惊蛰。

　　于是你搅动我。

　　搅动我的大山大川。

　　搅动我的台风和地震。

　　搅动我的城，我的岛，我的月光。

　　搅动我的眉眼。

　　搅动我的脆弱花园。

　　搅动那些肿胀疼痛的红果。

　　搅动我的渺小。

　　搅动我的幽微呼吸。

　　搅动我遍身的苔蘚。

　　我的窄小的怀抱，

　　沉沉地，

　　睡着蜜饯般的女孩。

　　我不想你甜得腻歪。

　　那些危险而迷人的男子，

　　善于制造情境，

　　他们会为你甜掉牙吗？

　　我且愿你素腕微抬，

　　扎起文艺的大麻花辫，

　　灵动且如高枝不可攀。

　　你只有三个月大，

　　我却想到你豆蔻年华以后的事情。

　　我的长发在一天天茁壮，

　　等着你在月夜攀援，

　　来到我目光所及的地方。

　　注：怀孕三个月，不知男女，想象是个可爱女儿，为她拟起“朱颜”的名字。

　　那些

　　那疏离的小眼神

　　像撒了一地的榛子，圆滚滚

　　我要一颗一颗捡起来

　　含在嘴里

　　那具融化的躯体

　　像雪一样，变成浅滩

　　我要涉水而过

　　在河床活色生香

　　那肉眼所不及的墙

　　那纵身一跃的水井

　　那悄长蝴蝶斑的时光

　　那帮傻孩子

　　不直言有伤

　　与静谧说

　　一张安静的书桌

　　一块花桌布

　　一些细小的灰尘

　　一个正在作诗的病瓜

　　桔色的正午

　　都是失语者

　　还没有疯

　　米黄瓷砖扑蹿着湿气

　　絮状的霉，妄图吃掉水曲柳橱柜

　　吃掉一点也不整洁的我

　　即将喝掉红枣桂圆豆浆

　　我倍加思念

　　亲手给我剥核桃仁的母亲

　　母亲的粗糙

　　足以吓退生活的幽灵

　　母亲是丰厚肥美的晚粳米

　　喂饱了我

　　有一天，我寻不见母亲

　　她一定把自己藏在我的体内

　　像个躲闪的少女

　　而我一寸寸斑驳老去

　　或者在我背后

　　生出一株花树

　　素净且有喜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