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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门纪事(三题)

时间:2023/11/9 作者: 椰城 热度: 15330
■麦碧

  潭门纪事(三题)

  ■麦碧

  

银岛淘金

荒岛,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银岛。银岛让人想到白花花眼晃晃的银子。银岛的荒不仅寸草不生,没有树木,连块石头都很稀罕,甚至不能叫岛,那只不过是一块几十平方米随时可能被涨潮的海水湮没的沙土。

  偶尔会看到一两只海鹰竖着坚硬的翅膀,嘴里发出凄厉的叫声划过上空,最后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广辽的一碧如洗的苍穹。

  他抬起头仰望很久,那种微笑许久才从他脸上慢慢地隐去。最终他还是低头弄着手里的活,脚板下白花花的沙子上横竖着七八条海参,一小堆红口螺和闭着眼都能数得清的公螺。这是昨晚他从海里打捞回来的海货,也是他“站驻”银岛四个月以来最好的一次收获。

  他拿刀狠狠地剐挖着鸡蛋般大小但稍长些的海参。活生生的海参软绵绵的,像皮球一样有弹性。煮过的海参有点生硬,要把外面的皮和肠肚去掉再切成薄片,红口螺公螺煮熟后钩出肉晒干,这些可以换来不少的钞票。银岛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阳光,这些海货很容易晒干。

  在他身后倒映着斜影的小木屋就是他的栖息之地。小木屋很简单,木板等所有的用品都是从潭门的渔船运过来的。岛上一共有两间这样的小木屋,来的人走了,走了人又来了,至于是哪年谁盖的小木屋就无人知晓。每年来银岛的渔人都要修缮小木屋。

  他站起来,转身走进小木屋,沙子上落下他一丝不挂的影子,他的两只膀子反射着一种皮鞋般的铮亮,一直延伸到他整个背。在这个岛上,影子和他是最亲密的。

  他掏出米准备做午饭。他的早饭还没吃,一大早就起来摆弄这些海货了,又是煮又是剐挑的没有功夫弄早饭,反正他也习惯了不吃早饭。

  他嘴里吹起欢乐的口哨,显得格外刺耳,打破了平静的涛声。他用手掏了米放进电饭煲,从白色的塑料瓶里倒了一些淡水,打开煤气炉。花苗“咝咝”地跳跃着蓝色的白光,映红了他黑炭的脸,也映红了插在木屋顶上飘扬的五星红旗。

  他煮的米饭可以吃到晚上,有时还可以吃到第二天。

  饭前,他爱喝酒,越烈越好。他的下酒菜是昨晚捕捞回来的几条鱼,平时吃不完多余的鱼就拿来晒干,一来能保证不能出海也有下饭菜,二来等潭门的渔船过来可以捎回家卖个好价钱。

  对于蔬菜是奢侈品,当然天气好的时候也有潭门的渔船经常出没,他可以讨得一些淡水和食物,有时家人也会捎过来。但是遇到恶劣的天气,渔船不经过,他就得悠着点,掐算着过日子。

  在银岛,什么都可以缺就是不能缺淡水。下雨天,他把所有的瓶瓶罐罐都装上雨水,雨水能让他痛快地过上好几天的沐浴澡。

  他憋着气深深地咀了一口酒,闭上眼睛慢慢地咽下,凸起的喉结一上一下缓慢地蠕动,然后呼出一口长长的气。他夹了一块鱼肉蘸着酱油放嘴里迅速地咬嚼,还情不自禁又吹起了口哨。沙子下垫了一张旧报纸,那就是饭桌。他能蹲,这顿饭一蹲就是半个多小时。

  他突然看到报纸上的人物,是个女人。他埋下头来仔细地瞧着,脸上闪过一丝放肆的笑意。女人的身影马上浮现出他的脑海:女人温柔的笑容,女人酥软的身子,女人滚烫的唇……他又猛地喝了一口,脸却红成一朵绽放的海棠花,他拍着脑袋嘿嘿地傻笑起来。

  他决定再干完这个月底就回去。下个月也是台风多的季节,他不能呆了。

  他走出小木屋,迎着海边走去。中午的太阳很狠毒,整个银岛都是白花花眼晃晃的。是银子么?他揉了揉眼睛,一脚踢起了沙子,嘴里嘟囔着向海里靠近。

  海水漫过他的腰身,他的肩膀,快要漫过他的头时,他一头扎在水里。他足足地憋了十多分钟才抬出头来换气。他转过身望着银岛,视线里的小屋已经变小了很多,在海风中飘扬的五星红旗却很显目。他又扎在水里,一会忽上一会忽下,像条展翅欲飞的飞鱼。这里的礁盘他太熟悉了,他能清楚记得这片礁盘里有多少块礁石和暗礁。

  他慢慢地游向岸边,任凭浪涛把他冲上了银岛。他踏上岸,走到他的小船旁边,仔细地做了一番检查,然后沿着银岛转了一圈,沙滩上烙下他深深的脚印。太阳还是白晃晃地耀眼,一点也不减弱反而更狠毒了。他不怕太阳,但是他觉得身上有好多虫子在爬。他用手抓了抓,身上很快就留下了很多条红红的印痕。他知道这是大多数渔民暴晒和没有淡水洗澡的皮肤病。

  他回到小屋,躺在床上。床,只不过是几根木桩架起的几块木板,铺上了竹席。涨潮时,海水就会涌进小屋,当海水漫过架子床时,他不得不把所有的东西都挪到屋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和期盼。

  太阳光从小屋的缝隙里拉下大大小小、粗粗细细的光线,他眯着眼,“一二三……”嘴里有节奏地数着。透过缝隙,他最喜欢看屋顶上飘扬的五星红旗,红红的,暖暖的,他找到了家的感觉。

捡鸟蛋

何明出海已经有了两个多月,这是他第一次上鸭公岛。他们的船就停泊在鸭公岛不远处的礁盘里。

  鸭公岛是个不大的珊瑚岛,岛上没有一粒沙子,也没有长一颗草。只不过是一千平方米的小岛,是由风化浪蚀了的珊瑚石构成的。鸭公岛四面环海,远远望去就是镶嵌在碧蓝柔软绸缎上的一块晶莹剔透的白玉。

  每年的这个时候,鸭公岛上就有大批的海鸟来生蛋繁殖,它们用爪子扒拨碎石,好不容易扒了一个浅浅的石坑,那便是鸟窝了。海鸟大大的蛋生出来,自己却被反弹向前重重地摔在石头上,好半天才缓慢地站起来开始走动。每年这个时候,经过鸭公岛的渔民都会派几个人去捡鸟蛋。

  “这么多的鸟蛋,我准备吃一百个。”何明对大亮说。

  “你能吃那么多?不撑死你才怪。”大亮说。

  “先煮了再说!”何明从小船上抱来一个几十斤重的砗磲贝(砗磲贝是深海里的一种贝类,活体贝类严禁开采,壳很厚重,可以加工成工艺品。)他把砗磲贝垒架在三块大石头上,然后拣来从海上漂来的柴火,把鸟蛋放进去用海水煮。

  柴火借着海风噼啪噼啪地往上蹿,火苗一下子把何明的脸烧得比炭还黑,他露着和珊瑚一样白的牙齿。

  水在翻滚沸腾,冒出的水泡由小变大“突突”地响着。鸟蛋在水泡里上下浮动像一只只展翅欲飞的雏鸟。

  何明迫不及待地去捞鸟蛋,三两下就把鸟蛋壳脱掉,连蛋带壳就往嘴里塞。

  哎哟!何明马上吐了出来,脸色像是吃粪一样难看。

  哈哈,大亮笑弯了腰,挖苦说,你是吃屎了吗?

  鸟蛋已变黑,是个变质的鸟蛋。天气炎热,暴晒一天的鸟蛋就容易变质,鸟蛋太多得认真去挑。

  “这么好的鸟蛋怎么会是坏的呢?”何明的眼睛还是盯着沸腾的水里,那一个个鸟蛋诱得他直咽口水,眨眼间,他又把一个鸟蛋往嘴里塞,不过这次是看仔细了。

  “好吃!真好吃!”何明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口气就把鸟蛋咽下了。

  这两个多月来,何明还是第一次吃到蛋类。渔民在海上漂泊几个月,除了鱼类,几乎就没有其他的食物。何明简直就是吃了一顿饕餮盛宴,他觉得比孙悟空偷吃王母娘娘的番桃还好吃。他接连吃了十几个。

  “你那小子不能再吃了,吃多了你拿不出来,会吃坏肚子。”大亮说。

  何明不信,他顶撞大亮:“我这么健壮身体好得很,这鸟蛋是营养食品,怎么会吃坏肚子?”

  大亮摇摇头,他吃了七八个鸟蛋就不再吃了,他牢记着有经验的老渔民的教训:鸟蛋不能贪吃,吃多了就吃坏肚子了,甚至可能会要命!

  “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何明吃得欢,得意地哼起歌。

  大亮嘀咕着:“不听话,撑死他!”

  “妈呀,我的肚子好难受!难受死了!”突然,何明捂着肚子哎哟大叫。

  “大亮,我快痛得不行了。”他声音低沉地说。

  大亮一看,何明整张脸色就像鸟屎一样发黑。糟了!何明这楞小子应了老渔民的话,多吃鸟蛋要命了。

  大亮赶紧带着何明离开了鸭公岛。他们的大船就在不远处的礁盘里。

  船长大浪叔看到何明的样子,着实一惊。船上缺医少药,能让何明吃的药都吃了仍然不见效,只见何明已经拉泻得整个人变了样,更要命的是他还发着高烧。何明就像是一张枯萎的椰子叶随时被风刮掉。

  “大浪叔,我……我不行了……”话还没说完,人“啪”地一声趴在了船上。

  大浪叔马上下令把船开到有沙子的岛上,他们要用最古老的方法把何明埋掉,沙子的湿润能降低人体高烧的温度。他们挖了一个沙坑,把何明的身子放进去,然后用沙子埋到脖子,只有头部露在外面。

  不一会儿,何明慢慢睁开眼睛,他看到了蔚蓝的天空,看到碧绿的大海,看到了大家。他喃喃地说:“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活着就好!人不可贪!”大浪叔乜着眼对他说。

等待

女人从遥远的山那边嫁到了海这边。女人的男人叫明。明给女人养了一条狗。这条狗跟明一样健硕年轻,有的是力气,比村子里的狗跑得都快。狗还长得特有意思,头是白色的,身子却是黑的,狗的头就像他们粉刷的新房一样光亮洁白,狗的皮毛就像女人的长发一样油亮发黑。女人给狗起了一样的名字:阿狗。

  明经常要出海,一去就是几个月。女人要守着他们的新家和田园,只有阿狗给女人作伴。女人做饭,她多放了一些米。

  只要有风吹草动阿狗都会狂叫。女人的家里一只老鼠都不敢上门,它们惧怕阿狗,甚至连偷鸡摸狗的人也不敢上门,阿狗的狂叫会让他们心惊胆颤。

  女人一出门,阿狗就跟着。阿狗见到人就会“汪汪”地叫,见到同伴就会迎来追去。它先是一阵狂奔,把女人远远地甩开,然后噗噗地又往回跑,吐着尖尖的舌头“呼嘶呼嘶”地喘气。等到女人慢慢走近,阿狗又噗噗地跑去追别的狗了。远处就会传来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阿狗阿狗!你真疯!”阿狗就会停下来,吐着舌头摇着尾巴,低沉着头巴眨着眼,一头看着女人慢慢挪动的脚步和明显突出的小腹,一头看着愈跑愈远的伙伴,它的眼眸里会有东西在流动。

  这时的阿狗会变得乖巧了。它安静地一会跑女人前面一会落在女人后面。女人停下来,阿狗也会停下来。

  每天傍晚,只要不刮风下雨,女人总是喜欢到海边坐,一坐就是好半天。

  海风的吹拂慢慢地结实了女人滑嫩白净的肌肤,女人那条黑黝黝的长辫子像条海蛇在海风中游动。女人总是对着海沿线的天边发呆。天边的云霞总是变幻莫测,女人闭上眼睛都知道云彩会变成什么。云彩一会变成男人,一会变成女人。呵呵,那是明的微笑。女人伸手欲捉住明的手,明突然变成了阿狗。

  “阿狗!阿狗!”女人揉揉生涩的双眼,声嘶力竭地吆喝着沙滩上和狗儿打闹嘻戏的阿狗。女人的声音很清脆很响亮,一直飘到了海的天边。西边的落霞落在女人黑黝黝的脸上,落在女人海蛇一般的乌发上,拉下女人欣长欣长的斜影。当大海开始披上一层灰网的时候,沙滩上落下了一串大大小小一前一后的脚印……

  晚上,女人聆听着大海阵阵的涛声,她心里很踏实。“沙沙”的涛声就像明伏在她的耳边轻声低语。那晚,明钻进被窝,他的目光既温和又迫切,明说:给我生个胖小子。他粗壮的大手腕紧紧绕着她的脖子,他伏下脸,他的身子向她压过去……每每想到这,她的脸就不由得发烫,心跳加速,周身发热,如火焰在燃烧。她的胸脯一起一伏地颤动,宛如一座起伏的山峰。她感到自己的脸很滚烫,就像把自己扔进火堆里了。呼吸越来越急促,仿佛快要窒息了。她微微地闭上眼睛慢慢地享受着甜蜜的一刻。

  在黑夜里,她看到了明的微笑,那是他们的结婚照。

  空闲,女人就在庭院里摆弄了一些瓜菜。女人种的青菜绿茸茸的。女人种的西红柿结果了,长出一个个大大红红的果实,就像女人家的大红喜字那样红。女人养的小鸡已经变成了粗壮的大公鸡了,它们扑腾着翅膀满院子奔跑。女人种的丝瓜也开花了,女人认为只要丝瓜结果,她的男人就要回来啦。

  三个月后,明出海回来了,明和所有出海的男人一样,满脸络腮,头发披肩,脸和阿狗的身子一样漆黑。明一笑,露出跟阿狗的头一样雪白的牙齿。

  “汪汪”阿狗呲着牙咧着嘴对准明,它已经忘记了这是家里的男主人。女人赶紧出来迎接:“阿狗,别叫了!这是我的男人!”

  女人给明做了很多很香的饭菜,有西红柿炒鸡蛋,还有养的小公鸡,香喷喷热腾腾的。女人早早就准备好暖暖的洗澡水。明洗澡,女人搓背,搓下来的皮汗可以做成一个大药丸,药丸可以让女人很开心。明心痛女人,在女人红扑扑的脸上深深一吻,落下一个响亮的声音……

  “汪汪……”阿狗瞪大眼睛,匍匐着身子,呲牙咧嘴,蓄势待发。它认为是男人欺负了女人。

  “跟你说了,这是我男人,讨厌。”女人将狗赶了出去,关上门,再一次伏到了明的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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