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大望

　　回扣

　　■欧大望

　　

　　一天，我应朋友阿铁和大傻之约，在八灶村羊肉一条街相聚，他俩都口口声声他们买单，但他俩均穷困潦倒，过得还比不上我呢，平时都是我买单的，现在怎么好意思，叫他俩买单呢？准确地说，是他们请客，我来买单。是我请他俩吃羊肉。两位山猪级朋友，与我共三人相聚，符合坊间那句老话：三酒四茶了。

　　在我的朋友圈中，称得上山猪级的，都是最要好的。就是有条件的要帮，没有条件的要创造条件帮，即，只要是山猪开口了，不论是错是对都要办，保持了最原始的义气。阿铁与大傻，都是穷朋友，至今，还没有我要求帮忙的事，他们表示为难过，当然，对他们的要求，我从来也没有拒绝。

　　坐定，三个“山猪”，久不相见，叽叽喳喳地争相说话，哪个都怕自己说少了。一个还没有说完，另一个就插话了。相互之间都如此，谈不上谁有礼貌、谁没有礼貌！使作为主人的我，不得不像劝架那样，说：“好了，好了。”还说了好几回哩，才把他俩说安静了。

　　三人七嘴八舌，凑合着点了羊骨打底，半公斤羊肉、半公斤羊腚肠，按每人七两的规律，基本上是够了。但是，阿铁突然冒出了一句：“我们小的时候，经常吃的‘黑抹布’，是什么东西了？”“是羊肚！”大傻在提醒他。“那再来半公斤吧？”阿铁说完，眼睛投向我。我知其意，就大声说：“好！好！！”但内心却痛苦着，半公斤是七十元哩，就是从我身上，割下一公斤多“猪肉”啊。

　　然而，我中意的是羊鞭，也不清楚他们两位，是否也中意羊鞭？但嘴巴上都没有说，我惦记着开支，内心还存有顾虑，底气不足地玩笑道：“是否缺了我们男人的东西？”他们都哈哈大笑了起来，大傻还补充道：“都到了壮阳的年月啦。”三个“山猪”就这么同意了。

　　说完，我就告诉服务员，来一个“男人的东西。”这，把小姑娘吓了一跳，但又不得不问，你们要多少个？在羊肉店用餐的“吃货”，都知道吃羊鞭是盅子装，而不是拿来打火锅的，也就是要每人一个盅子，阿铁又朝我看了一下，我自然又大声说：“好！好！！”其实，我早就不自然了，甚至有些错乱了，人家问的是多少个，我却回答说“好！”我发现自己讲话漏嘴，赶紧纠正道：“三人肯定就是三个了嘛。”

　　阿铁，朋友之所以这样称呼他，一来是他长得黑，就像铁那样黑，在小范围里，还有朋友叫他“铁屎”；二来是床上功夫了得，该硬的地方像铁一样硬。这当然不好考证，如果这说法成立，他今天又吃羊鞭，就怕他得了“强阳”，那么不仅不会舒服，还会更加难受哩。

　　菜点完了，我内心在盘算着，今天这个大排档，我可要放水五百以上了。如果不是自带“酒鬼酒”的哥哥——湘泉酒，那么没有一千元是下不了台的。这湘泉酒，虽然名声不大，但却便宜实惠！“贵”在便宜啊！这两个穷朋友，在我的潜意识中，是怀疑我吃回扣的，即使我吃过他们的回扣，吃了这顿饭也吃亏了，还是不吃回扣好啊。然而，真实的情况是，我并没有吃他们的回扣。还为他俩办事，自己掏了腰包。

　　大傻也不示弱，说：“今天点的菜，都是我们小的时候，穷人喜欢吃的东西啊。现在呢，都是好东西了。”“大傻说的没错，但能不能讲今天吃这样东西的人，都是现在的贵人富人了呢？”我也来了兴趣。这，大傻就显得底气不足了。大傻可是失业十多年了，现在还在打散工哩。

　　朋友称之为大傻，一来是他个子高大，可称得上是帅哥；二来是他本来有发财机会，却自己放弃了这个机会。原来，他大学毕业后，分配在大型国企工作，董事长是他老乡，膝下就一个宝贝女儿，对他还有三分兴趣，就有意培养培养他，也有意让他发点小财，就派他到昆明新区任职，其实，公司在那里投资，名义上是扩大生产，真实意图是圈钱，大多数人是高管的七大姑八大姨，但他却想念年迈的母亲，去了不久就强烈要求回海口，钱没有赚到半分，还给人不能吃苦的印象，董事长见他扶不上墙，也就只好作罢。不久，企业减员增效，他就成为下岗员工。董事长通知他，明天不用来上班了，他还连连点头：“好的，好的。”他有中国人的一般本性。

　　也许，是认为我的话伤了大傻，阿铁为他呜不平，冷不丁地说道：“你们交警有钱，我认识一个朋友，在车管所工作，现在已经退休了，起码有一个亿。”他说的朋友，名叫李顺达，是前副所长，五十五岁转任副主任科员，刚刚办了退休手续，是我的同事，我当然认识，还非常要好，但没有想到，是朋友的朋友哩，我不捅西洋镜，随他说去。在喝茶的时候，我的余光发现，阿铁在观察我的反应哩。

　　其实，真实的情况是，李顺达副所十多年，每天早出晚归的，左邻右舍都羡慕他，还在他背后指指点点，说是男人事业在身，整天忙着就是挣钱呀！但他没有给家里多拿钱，老婆就经常埋怨他，说他没本事、不中用，还怀疑他是否有外遇！听到这些闲话多了，他提前有了“五十九岁”心态，在一起旧车年审时，黄牛利用新车调包，他利用职权放行了，黄牛给他七千元，也就是给他吃了点回扣，但黄牛们过后分赃不均，过河拆桥，相互告发，他被牵连副科降为科员，退休之前不能按常规，提一级为主任科员，反而还降了一级，为这七千元每年却少了七千元。不过，我不能将此事跟他们讲，留给要好同事一个面子。从他们的语气中得知，老李的事他们还不知道。但愿永远不知道为好。当然，老李吃回扣被处理，告发者是谁我不清楚，但愿不是眼前朋友造的孽。

　　说着说着，羊肉熟了。我是主人，带头战斗。我说：“这羊肉，尤其是石山羊肉，男女老少皆宜，女人吃了滋阴，男人吃了壮阳，老人吃了长寿，小孩吃了长个……套用现在时髦的一句话，就是环保的绿色食品啊。”也许是饿了，他俩对我的话没刚才那么有兴趣，而对锅中的羊肉更有感情，都狼吞虎咽地战斗着……

　　看有点冷场，大傻就问阿铁，“你吃羊肉有感觉吗？”这才让他们从“埋头苦干”中抬头。“没有，没有。”阿铁笑着回答道。“阿铁肯定没有感觉了，再有感觉那不爆炸了？”我说道，“但我吃了以后有感觉！有明显的感觉！所以，需要多吃羊肉哩。”“我说嘛！”他俩几乎异口同声，转而就相视而笑，接着并没有再说什么，也不需要说什么了，因为我已经清楚意思。

　　就在此时，羊鞭上来了，为我解围了，使将上演的尴尬，没有继续下去。他俩都忙着打开盅子盖，我还没有打开盅子盖，就发现我的盅子有异样，细致一眼让我惊呆了：蒸炖熟的羊鞭龟头，挂在盅子的上沿！我脱口而出道：“直到现在还在调皮哩。”把他俩说得哈哈大笑起来。在旁边的小姑娘却莫名其妙，她可能觉得这几个伯父神经出了状态。

　　看我对“交警有钱”一说，没有动静，更不激动，大傻内心认为，我默认了阿铁的观点，就添油加醋道：“你们交警吃香，特别是在车管所，我知道的，除了正常收入，每月还有一万多元的灰……”讲到“灰……”他觉得不妥，毕竟主人是交警，就停顿了片刻，改口道：“的……的补助。”阿铁还加了一句：“那是当然的，那是必须的。”持他们这种见解的人，就是交警也大大的有啊！不论是交警内部人员，还是社会的各类人士，依我看不在少数。我当交警也十多年了，原来不屑这种说法，但讲的人多了，我也动心了，在直接为前后两任领导服务时，他们都劝我到车管所工作，于是，在第二任领导离任之前，我接受了领导的意思，听从组织安排到了车管所。

　　我是普通民警，也有一般人的心态，既对腐败恨之入骨，行动也坚决反腐，但也怪自己没有资格腐败！现在有机会“腐败”了，也就随遇而安了。但到车管所两年了，与在机关、在路面工作一样，并没有人主动把钱，往我的口袋里塞呀，更没有人们所说的吃香，倒是辛苦得不得了，每天都累得像王八。

　　他俩是否都认为，交警吃香，交警有钱，而相约好了，来宰我一顿饭，解解馋呢？

　　于是，我反驳他们道：“你们说的现象，也许十多年前有，但现在是不存在的，个别同志抱有侥幸心理，也就出事了。”我说到此，大傻的嘴巴翘了翘，似乎是有话要说，但可能是还没有想好，我就再次说道：“交警有一个亿的人还没有，依我看一千万的都没有，顶多有三五百万是可能的。”

　　他俩没有证据，我说的也有理，就不再诡辩了，阿铁退了一步，说：“一百多万是有的。”我立马说：“现在一百多万也算多？大傻就有一百多万。”这一下，让阿铁喷饭了。大傻也说道：“一百多万，阿铁也有。”仨人都嘻嘻哈哈地大笑起来。

　　我还有话要说，“其实，一百多万，对一个交警来说，的确是多了。我当交警十多年了，一直还是月光族哩。不仅没有发财，为了朋友、为了工作，还自己掏钱，还私车公用呢！如果一个月有那么一万多元，我就不用愁了，中午跷起二郎腿就喝酒，晚上两腿一伸就打呼噜了。”他俩嘿嘿了一下，就不再说什么了。但我还在激动：“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与省高院一个领导共餐，我说市公安局全省管理最严，交警是市公安管理最严的，他不仅不反对我的意见，而且还说了公道话。”

　　大傻持怀疑态度，就问：“真的？他是怎么说的？”我有意磨蹭了一下，又看了一眼阿铁，才说：“他说公安队伍大、人员众多，这与工作性质也有点关系，那就是公安的权力大，灯红酒绿影响也多，犯错误的人总量肯定也多，但公检法三部门按比例来讲，他们犯错误的人数是最少的。”最后，他还感叹道：“国家的安危，公安系于一半，没有重点整治，队伍就会乱来，国家也就危险了。”

　　我拿执法部门的大官，来压两个草根朋友，他俩也有一般草根的本性，都相信了，都没有了脾气，起码表面上是相信了。但内心到底如何，我也不得而知。当然，我说的也都是事实，不是有意拿大官来压他们。

　　说起十多年前，让我回想起了往事……

　　是的，十多年前，我刚到交警工作，当时还没有驾照，心里觉得虚，怕别人见笑，连驾照都没有，当什么交警呢？其实，我早就会开车了，还无证开了十多年的车，此前，就经过正规的培训两次，自信按当时的标准，拿驾照是绰绰有余的，于是，就偷偷地到一家驾校，自报了自己是交警，还拿证件给他们看，驾校也非常给面子，两千元买了个驾照，既准驾A2又准驾D，自然，是驾校办的，肯定是真货，但为了防万一，我还是请同事，帮我在内网上查一下，是真是假。当然，我变了个法子，说是看我的驾照是否要年审了，事后证明我的驾照是真的，让我放心了。

　　此事，让我高兴了好一阵，从此，我开车是合法的了。开起车来也更自信了。过后，我在小范围内，偷偷地告诉朋友，我可以买驾照。那时会开车的人不多，有条件的更少，并没有多少朋友感兴趣。但大傻感兴趣，就是在那段时间，他与董事长的女儿有联系，虽然自己没有车开，但他已经偷学了一阵，有一定的驾驶基础，如果借朋友的车开一回，也会给董事长的女儿，留下好印象的。我将此事告诉他时，他像发现新大陆，睁着大眼睛叫起来：“哇噻！还有这么便宜的东西？”他毫不犹豫地要求，帮他也买一个驾照。

　　的确，两千元能买到真的驾照，即使十多年前也是便宜的。我陶醉着：“终于能够帮朋友办事了。”于是，就到驾校如法炮制，说是帮我表弟办驾照，能否也两千元办一个？驾校给我的回答是，驾照是可以买，但只能一个一个来办，办A2就要两千五百元。这就让我有些为难了，我的是两千元办准驾两种车型，朋友的是两千五百元办准驾一种车型，大傻会同意吗？最后经过讨价还价，驾校看我是交警的份上，又打了一下折降为两千三百元。我是个好面子的人，本想打电话对大傻说，我先垫了三百元的话，但既担心他说我吃回扣，又担心他说我太小气，只好把电话又放回裤兜里。

　　其实，这在当时也是便宜的了，因为报名费是三千元，又要考三个科目，还不一定能过关呢！有一半以上的人，不能一次过关哩。

　　到了约定取证的时间，大傻的驾照还没办好，我催了好几次，在两个星期后，终于拿到了驾照。当我把驾照交给大傻时，他并没说一句感谢的话，连请我客的话也没提，而是把驾照往裤兜里一塞，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我先垫的三百元，也不好意思说出口。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朋友们总以怪怪的眼神看我，尤其大傻见了我还绕着道儿走。我不知道咋得罪了朋友……

　　此事过了一段时间，为改善朋友间的关系，我记得阿铁要买警用训练服，我是非常理解他的。他在琼剧院当演员，剧团虽然没有倒闭，但效益却不尽如人意，微薄的工资哪够养家糊口？除了继续当演员之外，他平时又用摩托车拉客，补贴家里的生活。穿着警用训练服，既可以说我是警察，糊弄糊弄交警，又经久耐磨，是一举两得的事。我就主动地跟他套着近乎，但他却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我可没回扣钱。”当时我挂在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事情的原委曲直。那天，我的朋友们相聚，我刚到就听见朋友在议论，说我为大傻买便宜驾照的事。阿铁就特别问：“大傻，交警帮你买的驾照怎么样？”在我的朋友圈内，当交警的人不多，甚至可以说我是唯一，因此，他们说的交警就是我。大傻气恼地说：“再别提了，看见那东西我就来气！”阿铁莫名其妙地问：“他给你买的是山寨货？”“那倒不是。”大傻毫不掩饰地说：“交钱以后，拿证之前，我朋友的朋友，也买了一个驾照，才一千八百元。”“不会吧，交警还吃回扣？”阿铁又问。大傻说：“可不是，看是警察，做人贼精贼精的。”我愣在门口，听着朋友“不厚道”的指责声，我怕给大家尴尬，便悄悄离开了现场，犹如真吃了回扣一样，也不参加朋友的聚会了，他们过后怎么说的我可不清楚。

　　出了门口，我直奔驾校，问个水落石出。原来，大傻朋友买的是C1，即小车驾照，的确是一千八百元一个，但我帮他买的却是A2，即大车驾照，一般是两千五百元一个，我买的还少了两百元，是看在交警的面子了。但此事，我并不解释，这种事往往越解释越臭，让大傻自然清楚为好。

　　又不知过了多久，阿铁在南大桥旁，问清了“警用”训练服的价钱，是七拾元一套。一天，他主动向我道歉，说前段时间没有钱，你说帮我买的警用训练服的事，我现在手头有了点钱，你就帮我买一套吧。我当然是满嘴答应了下来。

　　阿铁与我一般高，也一般肥瘦，我就以我的名义，到省公安厅后勤处，订了一套警用训练服，是一百三十元一套。当我将这情况告诉阿铁时，他委婉地说先不用买了。无奈，我就留下自己用了。

　　过后，阿铁确信无疑，我是吃朋友回扣的了。

　　……

　　直到前不久，又有一次朋友聚会，我是穿着给阿铁买的警用训练服去的，阿铁也是穿着他从南大桥旁买的“警用”训练服去的。这引起了阿铁的注意，他发现他的“警用”训练服，与我的有明显的不同，就在我不太注意的时候，有意地用手细致地捏了捏我的裤子，也反复地摸他的裤子，发现不管是布料手感，还是师傅做工质量，我穿的警用训练服都没得说，穿在身上精气神儿十足，一看就知道是真警察，仿佛还年轻了好几岁；而反观他自己穿的“警用”训练服，就让人大跌眼镜，的确就像个拉客的啊。

　　这一下，他无话可说了，原来货比货也吓死人啊。他就回避到角落里，拿起手机，联系了李顺达，李顺达跟他讲，真正的警用训练服，前几年的确是一百三十元一套，现在已经上升到一百五十元一套了。他还顺便打听了十多年前购买驾照的行情，才发现他们已经冤枉他们的交警朋友十多年了。

　　可不，阿铁就约大傻，与交警朋友相聚了一下。大傻同意了，于是，就有了今天的相聚。今天这顿酒，就是他们有意为之，虽然大家都没有明说，但氛围已经很明显了。买单时，他俩都争着掏钱，但是掏了半天，却不见钱包出来，我二话不说，径直走向收银台，总共是六百六十元。

　　这次聚会，就这样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