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杰

　　生活有时候真是个无厘头——你要是平凡久了，它就会为你掀起一陣风波。

　　这不，单位里扫大院的老陈最近就因为一场小小“风波”给弄得哭笑不得。

　　那是去年初雪过后的一天下午。爷爷在家中摆好了棋局恭候老陈——爷爷与老陈是多年的同事兼棋友了。爷爷平日里常常替老陈惋惜：一个老中专生，双手灵巧得能绣花，随便做啥都能成气候，可竟然在单位扫了十几年的大院了！可老陈并不这么想，他觉着扫地这活儿既不用费脑筋，又等于锻炼身体，何乐而不为？所以不论天气好坏，他总是早晚两趟清扫大院。单位偌大个院子给他整得一尘不染。而每天午后的一两点钟是他会棋友的时辰。可那天他失约了，拖到下午四五点才匆匆赶来——爷爷闲敲棋子都快把棋子敲碎了！

　　接过爷爷递上的茶水，老陈一阵牛饮，才渐渐平复了心情。他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事情的原委：雪后的清晨冷得人直打颤，扫完大院的老陈到大街上找了间熟悉的早点铺准备吃点东西。巧得很，在店门前见到了一只黑色皮包，四下询问却无人认领。有人建议他打开看看有无失主证件——孰料，一打开红艳艳的全都是百元大钞。他估摸有三四万元。有人劝他放回原处，有人建议他交到派出所，还有人竟让他把这些钱分给大伙儿……可是老陈谁的话也不听，硬是站在雪天里等了半天，终于等来了失主——却把下棋的事给耽搁了！

　　这边老陈刚刚把故事讲完，楼下几个小孩冲了进来：“陈爷爷，楼下好多人找你呢！还有电视台的！”我们赶忙下楼去。迎在前面的正是那位失主，他为老陈披上了红绶带，还塞上了一个大大的红包。老陈拒不接收：“物归原主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这样兴师动众又何必呢！”电视台、报社的记者涌上前来，争相递过话筒：“老陈，你可是我们城市的道德模范！请你谈谈当时是怎么想的……”老陈瞬间陷入人潮的漩涡之中……

　　电视台、报纸将这事一宣传，老陈便彻底忙碌起来：每天都有不少小学请他为孩子们作报告；每天都有新闻媒体来挖掘他闪光的思想；每天都有领导来他家慰问甚至考虑让他重回已经离开了几十年的科技岗位……这可完全打乱了老人家的生活秩序，害得他东躲西藏，有一日他竟躲进了我家：“我只是个平凡人，他们这样可真是误了我的工作和下棋呢！”

　　有一天，爷爷递给我一张本市的晚报，报上有篇评论：《“拾金不昧”者拒绝见人，此事背后或有隐情？》。评论呼吁政府、媒体以及普通市民都能以一颗平常心理性看待社会上的好人好事，切忌将当事人无端拔高，过度热炒，否则极易“捧杀”见义勇为者，或是妨碍了这些人的正常生活——说得太对了！难得有这样的明白人！

　　一段时间之后，老陈的生活终于重归平静——不论天晴还是阴雨，他早晚一次清扫单位大院；每天下午一两点钟，他一准是在跟爷爷对弈……

　　春节前，单位聚餐，单位领导端着一杯斟满的酒来到老陈跟前，道：“老陈，上回您拾金不昧，层层级级给您荣誉，树您为道德标兵，让您介绍心得，把您折腾得不轻。几十年过来了，我知道您，您的所作所为不为别的，就为一点——不亏欠做人的良心！”

　　“领导，您这话就说对了！我当不起标兵，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普通的有良心的人！”

　　话毕，两杯相碰，又都一饮而尽。

　　那天老陈喝醉了。爷爷扶他回家，听他嘟囔一路：“老伙计，还是做个普通人好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