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终于启动。
广播员柔和的、公式化的声音同时响起:“旅客们请注意,本次列车已经发车,将前往……”随后,是一连串熟悉的和不熟悉的地名。挨着车窗的他将窗帘拉开一丝缝隙——窗外,橘红色的晨光均匀地铺洒在北国这片银白色的土地上,红和白融合成了一片宝石般晶莹的光泽。空中不时有三两片细小的雪花飞过,贴在面前的车窗玻璃上,似在向他道别。“竟然有这么袖珍的雪花……”他有几分惊奇。他的棉帽、棉衣、棉裤、棉鞋一定都带有这份惊奇——毕竟塞北那鹅毛般的雪片已经不知几千几万次地划过它们的躯体。
他抬手看了看表,放下,旋即又抬手看了看——指针始终在不紧不慢地前行。而他身下的列车亦如这表上的指针,不紧不慢地在这片雪原上蠕动着。
车厢里似乎有些寒意。“人倒是挺多的。”他抬眼看了看四周。后座几个小年轻在漫不经心地打着扑克牌,邻座的老人在空调微弱的暖气中昏昏欲睡,对面座位上出门旅游的一家三口正兴致勃勃地讨论今天的行程……暖气从迎面吹来,不知怎的,他居然觉得冷气袭人,习惯性地往有些僵硬的手里哈了口气。
他翻开手边的书。可是,再美的诗句此刻也无法抓住他的心。看到顾城的《回家》,他的眼神多少有些游离起来。这首诗曾多少次出现在他的梦中,多少次将一缕阳光带进他冰冷的生活,又多少次将“家”这个炽热的词汇铭刻在身处北国军营的他的心中……
他抬手看了看表,表针似乎停在了刚才看到的那几个数字上。他的眉头轻蹙了一下。
他又将目光转向窗外——还是晨光中安详的、静谧的、粉色的雪。
安详,静谧,粉色——面对这闭起眼都能想象出的风景,他第一次觉出一丝倦意。这隔着玻璃、屏幕和镜头看上去美轮美奂的风景,现实中却是那样的冻彻肺腑,剥蚀容颜!
他下意识地伸了个懒腰,不料却惊动了身边半睡眠状的老人。老人慢吞吞地坐正,又慢吞吞地转过身来,睡眼惺松地看着他。
“对不起啊,不小心惊到您了。”他连忙道歉。
“没事儿,小伙子,回家啊?”
“嗯。”
“军人?”
他点了点头。
“军人,唉……”老人收回了凝视的目光,“辛苦了!成家了吗?”
听到“成家”两个字,他的脸轻微抽搐了一下。妻子的短信又浮现在他的眼前——
“下一周就是预产期了。我不希望我们的孩子来到这个世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个不完整的家,我不希望爸爸對他来说只是一个抽象的符号,我不希望你会成为这个家庭里一个陌生的第三者……”
他转头看向窗外。心头的那根弦又渐渐绷紧了。妻子说的有错吗?没有。远方的那个家完全是她一副柔弱的肩在支撑。自己做的有错吗?没有。“军人”这个角色似乎从来就很难与“儿子”“丈夫”和“父亲”的形象完美重合……他有些束手无策。
老人似乎读懂了他的表情:“人们常说,军人家与国从来难以两全。其实军人是将家与国关系处理得最好的人。正是因为他们,才有了国的安宁和亿万个家庭的温暖,只是这片安宁和温暖背后,是无数军人家庭的牺牲。孩子,我谢谢你,也请你代我谢谢你的家人!”
他扭过头,默默看着身旁的老人。这时,一缕阳光透过车窗洒落到他俩身上,他的心头一下子豁亮了许多。他一定要把这席话当作阳光一样珍贵的礼物献给他的妻子和未来的儿子!他正衣端坐,又翻起了顾城那首写给儿子的《回家》,甚至,不自觉地读出了声——
你那么小
就知道了
我会回来
看你
把你一点一点举起来
Sam,你在阳光里
我也在阳光里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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