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选自《临桂文艺》2015年第1期
一
办完离职手续的那个晚上,在网上给海南的友人留了言,问他是否有空陪我去三亚走走。
那时已是凌晨一点,原以为友人早入梦乡,只是随意问问而已。留言后不久,友人居然很快回复了。
“只要你来,我都有空。”友人的真诚,内心很温暖。于是,立马预定了去海南的车票。
醒来早餐之后,随即拣了几件衣物,塞进包里,便奔向车站。
二
乘坐的是火车,像往常一样。
喜欢侧躺在车厢里听路人的故事,也喜欢在深夜的车厢里回忆一些事情。
直达海口的火车,需在柳州换乘。在柳州候车的间隙里,我安静地翻阅着一本名为《城南絮语》的杂志,一位叫云峰的文友送我的,漓江学院中文系出品。
上了车,火车即将驶离月台的时候,内心开始欣喜起来。记得高中地理课上,老师曾讲过:火车是可以越过海峡开往海口的,只不过需用轮渡过海。
那么长的火车,如何装到船上?多大的轮船才能将它装下?内心好奇得很。
火车上路了,载着我的好奇驶向远方。
三
我爬上K485次列车8号车厢的中铺,刚躺下不久,下铺的大叔就和我搭讪起来。
他是一位六十有余的大叔,老海南,儿子在柳城工作,跟随儿子生活已有两年,这次回老家是为了参加邻居家的婚礼。
一上车,我们就聊个不停。我最感兴趣的依旧是火车轮渡过海的过程。
“我这样和你说吧,火车轮渡就是这边把火车拆散了,四节在一起推运到船上,到海的那边再拼接起来。”大叔用一种原始的语言讲述了火车轮渡的过程。我听懂了他的意思。
“去海南,一定要喝喝地道的‘老爸茶’和海南街边摊位上那些地道的椰子。”大叔自豪地给我推介。
连用了两个“地道”,他的语气神采飞扬。他推介的过程中,我确实流了口水,不过还好,我控制住了,还没等它们流过嘴唇时,我强忍咽了下去。
窗外的树林,被飞驰的火车甩开好远好远,“咔嚓、咔嚓”的声音很悠扬。我们停下聊天,各自回到自己的床铺上,海南大叔似乎是很困了,停下聊天后不久就打起了鼾声。他被埋在床铺大包小包的行李里,就在我的下铺,只露出来半个头儿。他安静下来了,8号车厢的也没了说话的声音。
天边的晚霞睡去,天色暗淡了下来。
车厢里的旅客,住进了围城,我们出不去,别人进不来。此刻,我们只有自己的世界,外面的什么与我们无关。
四周安静下来的时候,我们的世界只留下火车“咔嚓、咔嚓”的声音。
没有人和我说话,我也不想去打扰酣睡的大叔。这样的旅途之夜,我知道我是难以入睡的。
侧躺着,在我的头下是两本书,那是我比较喜欢的书。其中一本的一篇文章,是我今年看过最好的文章了。它的作者是一个女孩,她写到了她的童年,并且和我的童年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她写到了她九十多岁的祖母,她写到了小时候祖母给她糖吃的快乐。
四
火车,在一个小站停了下来。
透过窗外,可以看到一些疲倦的影子,他们拉着行李箱,很匆忙,也很安静。
我所在的车厢里,只有我和下铺的海南大叔,其他的铺位都是空荡荡的。海南大叔熟睡着,我时刻都能听到他的鼾声。一个人夜里睡不着,是多么的冷清。
“要是有一个姑娘出现,和我聊聊天,那该多好啊”,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偶尔还望望窗外那些排队上车的身影。
我不敢奢望太多,因为奢望一些不怎么实际的事物,往往都是虚无的开始。
火车把我从记忆的远方拉回来之后,我更不知道做什么好了。闭上眼睛,连记忆都找不到了。
闭上眼睛后不久,我仿佛听到了人走的声音,就在我的床铺旁边,像是在翻找着东西,越来越猛烈。出于本能,我睁开了眼睛,一个高挑的姑娘出现在我床铺旁。我用手拭了拭眼睛,没有错,是一个姑娘。
她看着睁开眼睛的我,有点无奈。也许她是想把行李放到高高的行李架上吧。她放不上去,也不敢踩到大叔的床铺爬上去。
她看到了睁开眼睛的我,我没有开口。很久之后,她才微微地问了我一句:“你可以帮我吗?”
我躺在床上,微微地仰了下头,她应该知道我可以帮助她的。起身,我一下就放好了她的行李。她的内心应该是感谢我的,在这凌晨的夜里,没有他人醒着的时候。
放好了行李后,她告诉我,她买的就是我对面床位的票。我内心欢喜,之前的奢望竟然如此意外地实现了。上床后,她快乐地躺了下来,我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半米之隔。
昏暗的夜色里,她的容颜,美得那么的温柔,温柔得那么的逼真。这个夏天以来,她是我遇到最温柔的姑娘。
她低声地问我:“你也是去海南吗?去旅行的吗?”
我告诉她:“是的,我想去看看大海。”
……
我们聊得不多,也没有继续聊下去了,我们怕吵醒熟睡的海南大叔。
她拿出手机玩,手机微弱的灯光打在她脸上,很美。我闭着眼睛,在床上像尸体一样无动于衷。我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也不能一直看着她。过了很久,我也拿出了手机,翻阅一些之前下载的文章。
她也睡不着,偶尔也会朝我这边看,我没有直视她,在这相隔半米触手可及的黑暗的车厢里。
“你平常上微信吗?”我主动问她。
她说 :“嗯。”
“那我们加微信聊聊吧。”
她只微微一笑,把手机屏幕凑向我的脸颊。
加好了微信,借着昏暗的屏幕微光,我们就这样聊了起来。
她也是去海南旅行的,她的闺蜜在海南工作,这次正好有空做她的向导。
聊了很久,她才告诉我,她刚和男友分手,内心很痛苦,不知所措才请了年假出来玩的。我们不敢问及太多,关于分手,关于工作的事,我怕触及她敏感的神经。我知道,现在的她是脆弱的,不是问这些最好的时候,况且我和她也只是万千旅客中匆匆而过的路人而已,自然不愿问起那些不那么快乐的事情来。
聊了很久,她也很愿意打开她自己,就像打开一个糖果盒子一样。她告诉了我关于她的很多事情,昏暗的文字里,我看出了她的忧伤。
“哎,这么温柔的姑娘,也遇得到这种不公平的事”,我的内心突然冒出了这念种头。
我们聊了各自的生活,还有工作。她大概也是善解人意的。听后便给我发来了一句:原来,每个人都不简单。每个人都需要努力。
她有点累了,心累,看得出来的。我让她闭上了眼睛,好好休息。
在她闭上双眼之后,我又仔细地读了三遍她发来的话:原来,每个人都不简单。每个人都需要努力。
她也是因为内心的心结选择去海南的,和我一样。
五
就在这时,我后脑勺隐约一阵眩晕。该死的多巴胺,鬼东西,让我眩晕的鬼东西。每当眩晕的时候,我就想起医院心理诊室高大夫那些歪歪扭扭的字,那是看了我做完一百五十道心理测试题后,在我的病历本上写下的那些文字。我没有害怕他的文字,因为我早就已经开始面对了。我没有排斥自己,身躯,包括灵魂,我永远相信爱的存在,相信爱可以拯救灵魂。
“盐酸法拉稀释片”,高大夫给我开的唯一的药,一种现在依然让我心惊胆战的药。幸好,我没有按着他的处方去服用,这是我值得庆幸的事情。
“一天一片,睡前服用”,病历本上是这样写着的。
还好,那一次我只服用了半片。但,那小小的半片白色的药片,却让我整整昏迷了大半天。才半片,头就那么的昏沉,胃就那么的难受。
幸好,庆幸,我没有按着医生开的用法去服用。
偷偷地减少剂量,这是在我每次吃药时常常做的事情。原因是那次贪婪的剂量增加给我带来的恐惧,现在还没有消退。很多年前的那个雨夜,要不是父母的及时发现,我现在真不知道在哪儿了。
小时候嘴特别馋,碰到甜的东西都当作糖。那一天早上,母亲给我们买回一些“蛔虫药”,一种淡黄色的、圆锥形的药,样子很好看,吃起来又香甜。母亲分给我吃了几颗,把剩余的挂在柱子上就外出做事了。
那个时候嘴馋得不得了,眼睛使劲地看着那柱子上的糖。看到有糖可以吃,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
把矮木凳子叠在一块,叠好后爬上去就可拿到“糖果”了。叠好的那瞬间,看着歪三倒四的椅子,内心胆怯又不敢爬上去。坐在地上想了很久,后来,四岁的我想到了一个很简单的办法:拿根竹竿子一挑,糖果不就下来了?
那时的我,应该也算是心灵手巧了。想出办法到实践完毕,几乎是在一分钟内,真那个大快人心啊。
糖果捅下来,扯了包装,便囫囵吞枣起来。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尝到的“劳动的果实”。
一会儿工夫,包装里的“圆锥”就全完了。地上掉的几颗,捡起来,还没来得及擦净,就送进了嘴巴。
懂事之后,母亲很严肃地告诉过我几次:“那晚上你的双眼是翻白的,连夜把你送到隔壁村大夫那,才把你抢救过来。要不是及时发现,等到天亮,你现在都不知道去哪了。”
所以,自从那次贪吃之后,凡是遇到药片,不管是甜的还是什么的,我都会尽量减少剂量服用。
“盐酸法拉稀释片”的第一次服用,就证明了我一贯的做法也不完全是不正确的。不然,那一片下去,现在的我也不知道在哪里了。
想起偷吃“禁果”的经历,每一次我都很害怕。即使在这黑暗的车厢里,再一次想起,仍然不例外。
六
记忆,被飞驰的火车拉得好长好长,连同我曾经工作过的那个地方。即使是昨日离开,有些记忆也想很快就忘掉。
夜色,在海南大叔的鼾声中,多么的温柔。温柔得那么的透彻,温柔得那么的秀美,就像睡在离我仅半米之外的姑娘的脸蛋。
她是累了的,不仅仅是躯体,还有灵魂。
我也是累了的,我和她一样。只不过,她不知道而已。
我想了很久,依然没有告诉她,关于那些过往和琐事。因为我相信曾经看过的书里的一句话:真正救赎自己的,也只有我们自己。
夜深沉,没有太多扰人的声音。姑娘的手机散落在她的脸旁,她睡着了,已经睡得很熟了。
我时常会偷瞄一下她的脸庞,每一次都看出了她的忧伤。即使眼睛闭上,她的脸上依旧存有忧伤。
我时常侧着身子,探视着窗外。窗外的轨道,是那样的冰冷,在每一阵火车的呼啸过后。站立的电杆,是那样的冰冷,在每一阵的火车轰鸣之后。好在,它们是没有忧伤的,它们的躯体和灵魂都不会感到疼痛。如此看来,它们是幸福的,那是它们让我们羡慕的地方。
姑娘睡了很久,仿佛一个世纪的久远,在我的目光之下。
我不敢弄出任何动静,哪怕是呼吸,我也尽量最小声。她应该很久没有过这么安详的熟睡了。
她,睡了很久,在她的梦里,在我的目光之下。
七
但,她终究还是醒过来了。也是被火车的一阵碰撞惊醒的。她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睡着过了吗?
我说我睡着了,而且还做了梦,梦到了小时候,还有其他快乐的时光。
她看着我笑了,睡眠惺忪地笑着。
可是,她并不知道我没有睡着,也不知道我没有过任何的睡意,当然也不知道我羡慕她那熟睡的样子。
她,伸了好几次懒腰,我都看到了。她醒来后,我们继续交谈着,以面对面说话的方式。
天色渐渐清晰了起来。海南大叔应该也睡得差不多了,所以我和她也不用顾忌那么多了,尽情地聊了起来。
我们聊了大学、生活、工作,还有其他。海南大叔就在我们聊天的某刻醒来的,那会车厢又来了几阵猛烈的碰撞。车厢里渐渐燥热了起来,那些一晚上都沉睡的灵魂也渐渐苏醒了过来。
我和姑娘在聊天中都闻到了泡面的味道。姑娘告诉我,那是汪涵大哥的泡面,有酸菜的味道。
我笑了,姑娘也欢快地笑了。
后来,我们才知道,是下铺的海南大叔在吃泡面。他看到我们苏醒后,自豪地说,火车就要上船了,我们要过海了。
内心很兴奋,第一次和大海靠得这么近。“我们在火车里,火车在轮船上,轮船在大海里,那么,我们究竟在哪里?”姑娘笑眯眯地问我。
大叔说,我们在火车里,在轮船上,也在大海里。
姑娘说,是的,都对。
我轻轻地凑到姑娘面前说,我们在青春里。
姑娘听后,笑得更甜蜜。这是这个夜里,我看到最好的笑容了,像一朵盛放的花。
轮船离开了码头,我们乘坐的火车被分成了很多节,安静地停靠在夹板上。
还好,姑娘还是和我在一起,我们的距离也还是半米之远。我们聊着,甚至聊到了明天的美好。我告诉她,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告诉我说,她也坚信。
八
窗外的天空渐渐苏醒过来,太阳也很快就升起来了。
我们来时的路,已经模糊不清。轮船将要靠岸的时候,下铺的大叔热情地邀请我们去他家玩。姑娘也要和我道别了,她说,有缘再见,后会有期。
相遇里,我们说了太多,悄悄地,就像我们的遇见,悄悄地来,悄悄地走。但愿还会遇见,但愿那时我们都洋溢着最真的微笑。
车到站停下时,窗外的阳光特别柔美。阳光透过了我和姑娘的窗户,刚好又打着我枕边书上的那行字:告别过去的自己,迎接每一个朝夕。你,依然是你的制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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