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健府

　　一

　　没想到有这么一天，一撮黄橙橙的玉米粒会在我的手里魔术式地变成一座金灿灿的小山丘。第一次卖爆米花，很激动，随着一阵令人愉快的窸窣声，玉米粒从矮穷丑一下子变成了白富美，哇噻屌丝逆袭啦……奶油的香气像以光速抛向四面八方的隐形钓勾，“钓”来了馋嘴的客人。这女生表情实在够庄严，对着爆米花冷冷地说：一小桶！我决定装满些感谢她给为我开张。没想到人家不领情，说：别装这么多，我吃不了！我赶紧把多装的划拉下去。她接过纸桶，一别头，走了，一眼都没看我。看来本少爷的翩翩风度就没入该公主的法眼。正暗自惆怅，来了两位长相特接地气的，凑上来就嘻皮笑脸让我送她俩吃。我给了她们半桶，叽叽吃完了，非缠着我以小桶的价格卖给她们一大桶，大桶又吃完了，又缠着我再送她们一点吃。善门难开呀！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坚决不同意……她俩威胁我说若不送爆米花她们马上就走。她俩边走边回头，看我是不是在最后时刻后悔。我装作没看见她们，她们终于消失在我的视野外……哼，想施美人计哄我送爆米花，太小瞧本人的洞察力了！老板没空收摊，今晚我收。爆米花剩了足足三大桶，老板特大方，送给我两桶，舍友们今晚又有福利喽！怀抱着满满两桶爆米花，在回宿舍的路上暗想：“要是每晚都由我收摊，那该有多好呀！”正想着美事，已到宿舍门口，踢着门吆喝：开门！同志们！我又“扫荡”凯旋了！哈哈……只见房门洞开，白光一闪，怀里瞬间空了，还没醒过味来，宿舍里已经嘎吱嘎吱响成一片……

　　二

　　今天，我必须在原则和人情之间做出一个抉择，小生意大课题呀！舍友知道我在学校卖爆米花，居心叵测地来光顾。他死扯白咧地求我三块（小份四块）卖给他一份小份的，还得盛得满满的。我心一软，只好答应了。正当盛爆米花满满溢出的当口，不巧，老板回来接班了，我的手慌乱中一擅，多出的全滑了下去。但是看着桌上那成奇数的十一块钱，我连自己掏出一块钱补缺的机会都没有。铁证如山，老板会怎么想呢？唉，管他呢，落荒而逃，先闪了再说。原则在人情面前迅速缴械投降，四元卖三元，老板亏了一块钱，我还得受自责的折磨。仅仅是一个小原则的溃堤，就把心淹浸成一潭浊水，如果是大是大非的问题怎么办？处理这类问题有时需要坚定，有时需要智慧……挺难的！改日我得把那一元钱给老板补上，哪怕再出现一次奇数。

　　三

　　下午一下课，赶紧到食堂吃饭，五点要当值爆米花摊。冷雨似有还无，好几天没见太阳了，到处都能闻到潮湿的味道。屋外又湿又冷，不过，爆米花还得卖呀！一咬牙，跨出宿舍，湿气扑到热脸上，粘糊糊凉嗖嗖的，知道啥叫凄风苦雨了，就是这种让人欲哭无泪的雨。走起，小哥们儿，摆桌，把机器举到桌子上，好重，用肚子顶，用膝盖托，憋足一口气，搞定，机器熨熨贴贴、平平稳稳地落桌了。接着，擦机器，擦锅底，满手油腻。原料，纸杯，包装袋，一应搬出，陈列整齐，电门一开，刹那间，暖洋洋的灯光照亮周围的一切，灰蒙蒙的心情也为之一振！爆米花！爆米花！又脆又香的甜米花！我心里吆喝着，但不好意思喊出声来。片刻，机器里窜出一股股奶油香气，香得直叫人头晕目眩，周身酥软。再看那石头般硬梆梆的玉米粒，仿佛被春风唤醒，一个个张开双臂，伸着懒腰，熙熙攘攘，争先恐后地从炒锅里踊出来。凝神注视着它们，一时间恍恍惚惚，好像它们真的有了生命似的，好有趣耶！每爆好一锅，都要擦锅。手到神没到，一不小心烫到手，刻骨铭心地疼，眼泪差点没出来。今天生意不太好，零星卖了几锅，天也渐渐黑了。雨还在下呀下，看来今晚是停不下来了。街上的人越来越稀少，偶尔有一两个同学，噼噼啪啪踩着湿地，缩着脖子，失魂落魄地匆匆走过。借着灯光，看到一道道雨水斜着绕过棚檐，淋到我的衣服上。身上的热气正在散尽，一丝诡异的寒意从心头升起，浑身打起了寒战，好像天地所有的寒冷都给了我。远远地，宿舍的窗口都亮了，想同学们聚在一起喝暖茶，聊八卦，开怀大笑，而我，形影相吊地傻站在夜雨中，像被遗弃了一样。谁说少年不知愁滋味？此刻本少年就直想哭。五个小时过去了，到了夜里十点半，我的老板终于现身了，如蒙天恩，终于可以收摊了。哈哈，今天战胜了寒冷和孤独，还结了上周的75元工资，当我独自撑伞向寝室走去的时候，心中感到很充实，我觉得自己不仅是一个刚收工的店小二，还是一个战士，刚刚完成了一场战斗，披着满身的征尘和疲倦，凯旋而归。边想边走，不知不觉间吹起了口哨。

　　四

　　当老板不容易，即使是当一个芝麻大的迷你老板，他也得有点智商和情商才行。我的老板才比我大一届，长一岁，我19，他20。跟我一样，他也生来一张一个巴掌就能覆盖的娃娃脸儿，戴副眼镜，个子也不高。听说他来自四川乐山，读应用心理学专业。虽说年纪相近，块头相仿，但当了老板，还是更操心些。我的老板得知我平时有早睡的习惯，所以他一得空，就会早点赶来换我的班，他来收摊，好让我回去睡觉。言语也颇有长者风范的温暖体帖，每次换班的时候都会关切地问我：“小朱，冷不冷啊？怎么穿这么少的衣服，下次多穿点。”有一次，他晚上没有空来接班，我独自守了一整晚的摊，十点半过了，他还没有来。我就打电话问了问：“勇哥，您好！可以收摊了吗？”老板马上说：“可以可以，快收摊吧！”我说：“还剩了些没有卖完呢。”老板说：“如果你想吃就打包拿回去吃吧！如果不想吃就便宜卖了吧！辛苦你了！”他语气中的客气、体谅令我感觉很舒畅。老板给我发工资，还要时时照顾我的感受，真不容易，所以我总是想为他多卖一些爆米花，多挣一点学费。相信若干年后，当我和我的老板回忆起在校园里卖爆米花挣学费的日子，一定会觉得非常非常美好！

　　五

　　气温促不及防地骤然直下，周天寒彻，户外活动的人稀稀落落。我依旧坚守在我的爆米花摊位前，双手紧紧握着拳头，插进衣袋里，双腿直打哆嗦。我扫视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等待顾客来买我的爆米花。咦，突然间，一个熟悉的身影由远及近地向我走来，那不是上次请我吃鸡排的同学吗？他每天都面带微笑，好像天下的烦恼都与他无关，全世界的开心事都装在他一个人心里似的。每次跟他说话，都像围着一团热烘烘的篝火，温暖，亲切，充满激情，所以我非常喜欢跟他说话。一老远就看到他那灿烂的笑容了。他轻快地走近前来，笑呵呵地向我打了声招呼，问道：“冷不冷呀？”边问边摸了摸我的衣服：“这么薄，肯定很冷，要不我帮你带衣服过来吧？”虽然我们不住在同一寝室，他也不知道我的衣服放在哪。他继续问到：“想吃点什么？我给你买去。”说着，就要去买。我急忙拉住他，笑着说道：“这次换我请你吧，我有工资了。你先帮我看着摊子，我马上回来。”说着，我便跑去买鸡排了，我也给我自己买了一个，补补热量，驱驱寒冷。等我回来时，他像变魔术一样把一杯热气腾腾的浓咖啡递到我的手上。“我还是帮你拿衣服去吧！这样冻着不是个事！”他又说道。“不了不了，我还能顶住。”因为怕麻烦他，所以再三委婉地谢绝。不过最终他还是说服了我，帮我带来了大衣。穿上厚重的大衣，寒气被阻隔在外，身体马上暖和起来。大学城空寂寒冷的夜晚，有美味的鸡排、滚烫的咖啡、温暖的大衣，更有一位充满友爱的朋友心甘情愿地陪伴着，突然觉得全身上下涌满暧流，世界一派春意盎然！

　　六

　　一个月的爆米花店小二的生涯以老板为答谢我们店员请我们全体吃元旦大餐而宣告结束。回想起卖爆米花的日子，切肤地感受了寒冷和孤独，同时也发现在逃避、退缩、放弃之外，还有一种与之相反的可贵品质：它叫坚持！更别说每当拿到工资后那种成就感和欢天喜地的痛快劲啦！所有沮丧的感觉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是“今晚卖什么吃的好呢”那份乐享收获果实的喜悦。

　　通过卖爆米花，我发现，如果给客人盛爆米花的时候面带笑容，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客人付钱要离开的时候双手恭敬地把钱递过去并说声“谢谢，慢走哦”的话，那么那一天就会卖得更好更多。这其中的道理是，快乐不仅能带来和谐，还能创造财富。

　　卖完爆米花之后，我不仅学会了制造爆米花的手艺，而且还因此意外地结识了许多其他学院的同学，初尝了朋友遍“天下”的滋味，增进了我和很多同学之间的友谊。当战胜了内心的软弱，完成了老板托付的工作，履行了对剑波大哥的承诺后，我懂得了责任和担当。当体验到了生计的艰辛后，我懂得了珍惜和感恩。叔叔对我说：你是好样的！有钱任性，有信念更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