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贴着/地面/泥土/闻起来还像夏天/你的身体/仍然有爱的气味/但草丛/已在你身上发黄/冷风中/到处都是蓟草绒/那突然袭你的梦/走在阴影里/而你的梦/有秋天的眼睛
这是德国著名诗人希尔德·多明的《秋天的眼睛》里的诗句,它使我跨越年轮想起生命中曾经的一个姑娘。她叫凤姐,那年夏季,我十三岁,她十六岁,我们在同一所学校读书,同属一个村庄。
七十年代中期,我回琼北澄迈山口老家读小学三年级,那年头乡下的学校整天是劳动多于学习,隔三岔五就来一次大劳动,比如要求学生挖深沟种高产甘蔗、拾石头建房子、拾粪积肥、割草、养猪、给生产队挖番薯等等,学习是没有气氛的了。一天,我所在的学校接到公社通知,全校三年级以上的学生自带床上用品和大米,随全县几个公社的社员到三十多里外一个叫旺商的地方去参加“土地平整大会战”。所谓平整土地,就是把几千块细碎的山坡地去垄填沟,清除地与地之间的垄界,把高的地方整平,像草原一样把地连成片。
会战时间是一周,奶奶给我准备的被子、草席子、大米、水桶和工具什么的,足有三十斤重,用簸箕装着,我很瘦小,挑着这三十斤的担子走三十里的山路,对我绝对是一个极大的考验。奶奶疼爱我太小,十分不放心,坚持要送我到工地,我拒绝了,因为是集体行动,不想让同学瞧不起我。
正在这时,风姐主动来到我身边,对奶奶说:“奶奶别担心,我来照顾鹰子(我小名)”,巧合的是,我和凤姐分到了同一个劳动小组。在我心里,凤姐美丽大方,成熟冷静,我仍是懵懂少年。凤姐实在是漂亮,她长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虽然才十六岁,可发育得像个大姑娘,高挑丰满,多了几分成熟稳重。她脸上天天挂着笑容,心地善良,整天像一只欢乐的燕子,她常常帮助别人,乡亲们对她是赞不绝口。在村子里,我父母是唯一在国营企业“拿工资”的人,十分受人羡慕,那年代穷困村子里的女孩子们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嫁给一个拿工资的人家,以此跳出农村。村里养有女儿的人家,就常向我父母表露出结亲的愿望,父母都以孩子小为理由婉拒。我不知道凤姐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我关心的,关心的背后是否对我有种特别的想法呢,我不得而知,只觉得凤姐平时在校对我就多了一份特别的宠爱和关心。
早上出发时,一百来个师生浩浩荡荡行军在土公路上,大家背着包、挑着担子,形态五花八门,因为从未出过远门,刚开始同学们掩饰不住心中的兴奋,有说有笑,还一路唱歌给自己鼓劲,惹来路人好奇的目光。路是沙土路,路边没有树荫,还没到中午,太阳泼下的强光,烤得地面发烫,没有半点风,空气中弥漫着热浪。赶不到十里地,行军队伍变得稀稀拉拉了,大家走走停停,不停擦汗,有些同学实在走不动,干脆蹲下不肯走,老师跑上忙下,帮这个携那个,我也已是喘气如牛,满身大汗,走了十里地时,我双脚肿了起来,走一步疼揪心,迈不动脚步。凤姐帮我挑去全部东西,陪我慢慢走,太阳把她脸庞烤得通红,汗水浸透了她的衣服,紧紧沾在她身上,她丰腴迷人的身材倒成了路上的美丽风景。
到了目的地,我们扎营在一个叫铜鼓的村庄,村子才30多户人家,每家都住满人,我被安排住进村会计家,凤姐住在隔壁,所有人打通铺睡在客厅地上,会计家的客厅住了十人,我睡在通铺最后。由于我脚肿疼得厉害,脚底全部是一个个小血泡,疼得钻心,凤姐就忙着烧水给我泡脚,让我坐在高椅子上,她蹲下身子,把我的脚放在她腿上轻轻揉捏,这时我想起了妈妈帮我揉腿的样子,顿觉心头泛起一股暖流。
次日天刚亮,我们就集中开拔工地劳动,劳动任务是落实到人头的。由于我没力气,凤姐总是把自己的任务做完,接着又帮我干,其实我每天的工作量基本上是凤姐帮我干完的,凤姐劳动惯了,比较熟练,也勤快,每天都提前完成任务。工地上,由于天气炙热,凤姐会给我买来冰棒解渴,吃饭时,她不舍得吃掉难有的一块手指大的猪肉,全部留给我。干了两天,很多学生累得受不了,哭闹着要回家。受情绪的影响,我也崩溃了,凤姐于是来哄我,陪我吃饭,打水给我洗澡,帮我洗衣服,极力安抚我的情绪。一个下午,我们顶着炎热的天气刚出工不久,一场突然而至的大雨把我们浇成了落汤鸡,夜里,我发起了高烧。这里离最近的卫生院也要二十里远,黑灯瞎火的,也没有车子送医院,凤姐知道后,找房东在屋后挖来草药煮水给我喝,用温水敷头给我降温,有一阵子我怕冷,她用被子裹住我,又把我抱怀里。怕我出意外,凤姐一直守在我旁边,不敢离我半步,那晚,凤姐没有回她房间睡觉,而是在我身边轻轻躺下,半夜二点多,我突然头疼得厉害,双手不由自主胡乱抓起东西来,黑暗中她呻吟几下,我感觉抓疼了她的手和大腿,用力抓东西我似乎快感许多。迷糊中,我隐隐听到她附我耳边轻轻说:“能减轻疼就捏吧,我不怕疼。”双手挥舞中,我感觉到我一只手抓到了她高耸弹性的胸部,她不躲不闪,居然撩开上身的衣服,把我的手轻轻放在她柔软的双乳上,抚揉中,我感觉凤姐胸脯剧烈起伏,我如一头小鹿仿佛坠入了一个梦幻的深渊,不断挣扎,几乎窒息,心底升腾起一股最原始的涌动,在最原始的肌肤触摸中我停止了所有的挥动,我失声痛哭起来,抽泣着,我抱着她,竟然伏在她胸上直到安然入睡。
次日,昏昏沉沉的我隐约想起昨晚的事,几次欲问又止,而凤姐却当没发生一样,为我忙前忙后,依然如一只欢快的小鹿。
从那时起,凤姐眼里有了一种别样的目光,我就知道凤姐喜欢上了我。
工作后,凤姐给我写过不少信,说家乡的趣事和变化,有时也有意无意地谈情感,向我表露出一种朦胧爱意。有一年,她来我单位看我,当她风尘仆仆到时,我已被临时紧急派往北京出差,她在我宿舍等了我三天,最后走时仍未见我回来,我知道她是多么的惆怅和失望。我真的很木呐,多年竟然没感觉到她对我的爱慕,更没想到我不经意的触摸过她的身体,让她痴情等我多年,我后悔竟然从来就没认真地给她回过一次信。
“你抱过我,因而我等你。”多年后凤姐对我这样说。
凤姐初中毕业后就回乡务农了,而我继续外出求学,在我大学毕业工作的日子里,据说方圆十里八乡有好多媒人上门提亲,都被她拒绝了,气得父母要撵她出家门。也许是绝望了,在一年秋天,很大年纪的凤姐终于嫁人了,嫁到县城边上的一个农村,她嫁时曾托人给我捎过话,我当时正在外地出差,没赶上参加她的婚礼。听说嫁了个木匠,木匠是老实人,对她很好,他们婚后生了一男一女,虽然生活还不是很富有,但凤姐相夫教子,一家子过得开心快乐。我想,女人一生,恩爱幸福足矣。
我曾细细思忖:要是我萌萌一点,与凤姐结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呢?我总是想,一个人爱恋某个人时,他(她)的思想总是被爱情的力量所激动,不过,在人生的旅途中,“爱情赐予的万事万物的魅力,其实决不应该是人生中短暂现象,这一道绚烂的生命的光芒,不应该仅仅照耀着探求和渴慕时期,这个时期其实只应该相当于一天的黎明,黎明虽然可爱、美丽,但在接踵而至的白天,那光和热却比黎明时分更大得多。”车尔尼雪夫基的肺腑之言,让我无限地回味。许多时候,我以为留在心底的风景才是永恒不褪色的,我承认,我忽略了身边拥有的风景,人生充满变数,那过去了的,都只能变成回忆了。
春节回家过年,不期惊喜地遇见凤姐回娘家,二十多年不见,凤姐头发已有许些白丝,却增加了几分端庄的韵味。我们漫步来到村后当年放牛的小溪边,物已是非,人也变化,凤姐紧紧攥住我一只手,问长问短,像当年那样,让我没有任何的防备,她哀怨地端详着我,继而不住地用手捶我,埋怨:“这么多年,你怎么都不去看我呀!”她两眼淌泪。我静静地站着,任凭她所为,就像她当年让我在她身上所为一样,我忽略过的爱情,还能说啥呢?良久,她轻轻无力地说:“我们的爱情真单纯,可惜已失去。”
在故乡的晚风中,我们就这样站着,凤姐轻轻说:“知道吗?我心里一直盼望你能娶我,你是国家的人,娶了我,我就可以跳出山村,就可以过上好生活,”她停一会,又自嘲地说:“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啊,好生活是靠自已创造的啊,真幼稚。”
“这些年,这么多人提亲,你为何迟迟不肯嫁呢?”我问。
“你抱过我,因而我等你。无论你在哪里,不论你做什么,我这些年一直在这里等你啊!”
我清晰地想起了那年夏季的那个晚上。
她突然大哭起来,哭得很伤心,肩膀剧烈地抽搐,多年的委屈,此时就让她发泄个够吧。我慢慢掰过她的双肩,帮她捋捋垂下来的几根头发,一把紧紧地拥她入怀,她的胸堂剧烈起伏,依然是那么的温暖,在她的身体上,我感到仍然有爱的气味。
天边,已是晚霞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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