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仙花开
■孙雨薇
姨祖母家临河。
登上小船,晃晃悠悠。船工摇橹溅起的水花落回河面,化作细碎的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去。
登上码头,推开未落锁的门,穿过院中大片的凤仙花,踏进门槛。正忙碌的姨祖母抬起头:“你来了。喝碗酸梅汤吧。”
姨祖母年轻时是方圆几十里出名的美人。可惜遇人不淑,丈夫经常打骂她,婆婆也百般为难。那男人命短,三十岁上就得急病死了。姨祖母也算是得到了解脱,便孤身一人搬出去住了。可命运的不幸似乎并不想放过她,四十岁上,她去河边打水时重重摔了一跤,直到如今还有些跛。她无儿无女,一个人生活。每到寒暑假期,母亲总是让我去陪陪她。
吃过晚饭,我和姨祖母坐在院中纳凉。傍晚的凤仙花散发着一股优雅的清香。姨祖母摘来一束艾叶,又找来石臼,然后拿起剪刀,剪了几支长得正旺盛的凤仙花,摘下碧绿的叶子,用水洗干净,放入石臼中缓缓地研磨着。
我凝视着古旧的石臼:碧绿的凤仙花叶在石棒的挤压下慢慢变得皱缩、稀烂,浅绿的汁水渐渐淹没了石臼的底。叶片们在翻来覆去的研磨中被氧化成墨绿色,就像是一个人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老去的容颜。
我看着那些叶片,从墨绿变成深褐,从水灵变得干瘪,最终在变成暗红色的汁液中苟延残喘如同一团稀烂的泥巴。我就这样看着,直到落日收尽最后一丝余晖,直到黑暗将最后一缕光明吞噬。
姨祖母在昏黄的灯光下将那团稀泥一点一点精心地敷上了我的指甲,冰凉的汁水将我的指尖一点一点浸透。青翠的艾叶扎成古老的单耳结,如蝴蝶般绽放在指端。
翌日清晨,我拆开艾叶。十只手指的指甲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橘黄。虽不似凤仙花花瓣的玫红那么耀眼,却别有一番难以言说的美。这凤仙花,竟在被如此折磨之后绽放出这般惊人的美。命运对它们是不公的——满院的凤仙花,偏它们几枝被剪了下来,被捣烂研磨,但它们却将美点缀上了我的指尖,用另一种方式将它们的生命延续下来,成为永恒。
姨祖母打来一盆水,替我把指间凤仙花叶的残渣洗尽。我抬头,见姨祖母的发髻上也簪了一朵盛开的凤仙花。
我忽然觉得,凤仙花,正是与姨祖母最般配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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