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孝荣

　　散文组章

　　■陈孝荣

　　

记忆的村口

公元2 0 0 6年，多病的母亲随我来到了城里。但记忆的村口里，却还是站着母亲和她的姐妹们的身影。在我记忆的透视镜下，她们的身影是那样的清晰和鲜活。她们就站在我家门前的那个山包上，就像是站在那里的一棵树，与那些树们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眼睛就始终盯着前面峡谷中的乡村小路，如果说发现乡村小路上出现了行人，她们就兴奋起来，说肯定是他回来了。然而当那些行人来到她们身边，她们能够辨认的时候，发现并不是我，她们的兴奋即刻就一落千丈。叹息和失落的声音，就在她们周围围成了一片湖泊，将她们深深地包围。那些埋怨，就像生长的一片森林，在她们的周围旺盛地生长了出来。而且她们看上去也非常地愤怒，脸庞被愤怒揉得通红一片。但事实上，她们心里都充满了无比的柔情，她们是希望能够在她们回到娘家的时候，能够和我见上面，说说话，看看我在单位上的工作情况。在我们的家族之中，我作为第一个吃上皇粮的人，让她们充满了无比的自信。用她们自己的话说，她们的脑袋有了筛子那么大。她们因为我，在人前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豪、自信和荣誉感。这份自豪和自信，让她们尝到了做人的甜头，所以她们希望尽快地见到我，看看我在外面的情况。只是因为我工作上的事情很忙，不可能因为她们回到娘家的时候，在她们期望的时间段里出现在她们面前。她们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变得非常急躁的。

　　我的家在鄂西一个大山深处，村子前面就是一条幽深的峡谷。站在我家门前，可以望见那条幽深峡谷的出口。那条路上有行人出现，在我家的门前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但是要辨认出那些行人，必须等行人离我们很近了，我们才能看清楚来人是谁。也正是因为这样一种地理特点，我们村的村口，几乎都是站满了那些盼望着亲人归来的母亲们。她们站在自家的门前望着前面的小路，期盼着自己亲人的身影能够从那里出现。

　　那些母亲们大多都上了年纪，她们的白发就像是一面面旗帜，在深山里随风猎猎飘动。有些母亲的眼神已经不好了，她们站在那里用手在眼前遮成一个凉棚，远远望着那些路口上出现的行人。她们看不太清楚了，就大声问那些年轻人：“你们帮我看看，那条小路上是不是过来了两个人？”

　　那些年轻人就大声告诉他们看到的情况。那些母亲们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她们苍老的脸上就会露出开心的笑容。如果说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那么那些母亲的脸上所呈现的就是一片灰色的失望。她们的身后，陪同她们站在那里的，就是我们村子里的那些树林。那些树林里长得最多的，就是一种叫做花栗树的杂树。这种花栗树，在我的老家里满山遍野都是，它们不能成材，无法用它们打制出任何一件像样的家具。它们最大的作用，不过就是被填进火坑里做柴禾。但是那种花栗树却非常坚硬，它是我的老家里所有树木中最扎实的一种树。老家有一句俗谚叫做：“除了郎舅无好亲，除了栗树无好火。”花栗树所发出的火焰是最旺盛的，即便它们燃烧过后所留下的火炭，也同样是最坚硬的。因此，它们常常被用来烧成白炭，用以冬天取暖。有些人家在做饭或烤火时，栗树柴燃烧过的炭火也被他们用一个坛子，密封出一大堆黑炭。那些黑炭的用途非常的多，可以用它来引火，黑炭被引燃之后能够迅速发出热量，将其他的柴禾引燃。也可以用来做火炉中的燃料，或将菜锅里的菜煮开，或用于冬天取暖。然而在我眼里，站在那里的那些母亲们，也同样是一片一片的花栗林。与那些栗树相比，她们的质地更加坚硬。为了家庭的幸福和安康，她们在大山深处不停地奔走，用她们微弱的身子和坚硬的信念支撑着一个家庭，她们就是家庭中的太阳，她们用善良、勤劳和温暖，照耀着家庭的每一个角落。

　　站在那里张望的时候，她们身后的屋顶上也飘出了温情的炊烟。那些炊烟是她们用母爱经营的，它们在天空中轻轻地舞蹈着，舞出了万种柔情。每当我从外面回到村庄的时候，只要看见那些房顶上的炊烟，我心里就瞬间晴空万里，所有的一切都踏实下来。我知道，经过劳累之后，我已经走到了幸福的港湾。

　　可以想像，天下任何村庄的村口，都有那样的一道风景。因为人间的亲情是我们人类最安全的，也是最基础的一座大山。这座大山，就是人间最美丽的风景，也是一道永恒的风景，人类就是在这样的风景之中阔步向前的。

糊在快乐上的黄泥巴

走在城市水泥地和瓷砖铺成的路上，确实令我心旷神怡。高楼大厦所组成的城市建筑、宽阔的马路、绿树成荫的街道、广告织成的靓丽外衣，给人以舒适的环境。我们的生存环境、居住条件确实变得越来越好了。尤其是随着城镇化步伐的加快，一大批农民将告别泥土居住到城市的高楼大厦之中。然而我却非常怀念乡下的黄泥巴。

　　沿着记忆给我提供的一条道路，当我返回到我的童年时，突然发现我的童年竟然是与黄泥巴一起度过的。乡下农村，可以说就是由黄泥巴、岩石和绿色的植物所弹奏出的优美的旋律。在这个丰富多彩的世界里，黄泥巴才是坚实的底调，那些绿色的生命不过是它们对黄泥巴的赞美诗篇，那些建筑也只是农民在黄泥巴的基础之上所创造的五线谱。一切的一切，都是由黄泥巴所孕育出的。黄泥巴就是母亲，它的生殖之门创造了大地的神奇。没有黄泥巴，就没有乡村的一切。

　　然而黄泥巴却是沉默无言的。我从来都没有看见过它的嘴，尽管在农民的眼里，把它称之为土地公公，但是我从来都没有听见它说过话，更别说唱出优美的音乐来了。让我知道，最优美的音乐都是通过它的帮助所出现的。它是一个幕后英雄，甘愿待在幕后，默默地作出他的贡献。不仅如此，它始终处于低位。我所看见的情景是，它总是向人们坦露出它的胸怀，让人们在它宽广的胸怀上辛苦经营，培育出属于他们的幸福和甜蜜。

　　我的童年就是滚在黄泥巴中长大的。还不会走路的时候，我就像一个泥人在黄泥巴中摸爬滚打，几乎整天都没有干净过。那些黄泥巴就默默无闻地把属于我的快乐密密麻麻地栽种在我的心里。它们给我提供的可以延伸的道路，就像一个默默无闻的箭头，始终指引着我向前爬去，我便在那些黄土地上，像爬行动物一样快乐地爬行着。它们给我栽种出的快乐旺盛一片，当我的快乐爬上顶峰的时候，我便在那些黄土地上歇下来，张开我的大嘴哈哈地乐着。那个时刻，我仿佛就一头栽进了快乐的天堂。快乐的笑声，就好像是酒曲子，一下子就让我身边的大人们的快乐也发酵了，他们也跟着我一起哈哈大笑起来。现在想来，那样的黄土地就是一位慈祥的母亲。

　　然而它并不仅仅局限于此，它还是一位出色的能够激发人的潜力和创造性的指挥者。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些黄泥巴激发了我的创造性。黄泥巴因为具有柔软的特性，它们和水混合以后经过反复的搓揉就可以变得非常的柔软。那样的黄泥巴就是发表我作品的最好的稿子。那个时候，我们就用那样的黄泥巴，捏出了许许多多属于自己的作品。那些作品就带着我们的想像和我们的体温，展现在我们的眼前，勾引出了我们无以言说的快乐。那些作品中，凡属于我们看见的有形的物品，甚至包括叫不出名字的奇形怪状的东西，都可以通过我们的小手用黄泥巴一点一点地捏出来。所以那个时候我就知道，黄泥巴就是一个从来都不开口的老师，它不用教鞭，不用课本，也不用发声，就可以激发出我们创造的天性。从这个意义上说，我的创造性就是黄泥巴这个激发潜能的高手从那个时候给我激发出的。我的创造和想像，也就从那时候开始迈出了坚实的步伐。而最令我感动的，则是创造性是打开快乐大门的一双大手。当我们创造出我们想像的作品的时候，我的快乐和无以言说的甜蜜，就从那个打开的大门里被驱赶了出来。我就从那个时候开始，用那些作品来解读我内心里认识的世界，并构筑我未来的梦想。

　　当然，在与黄泥巴打交道的时候，我的身上自然糊成了一个泥巴蛋。它从上到下都把我的摸样进行了一种彻底的改变，当我在镜子前，或者是在水潭前见到我那副模样的时候，就连我自己都忍不住要哈哈大笑起来。这样的一副模样，大人们当然不高兴了。每次见到我糊成了泥人，母亲总是要训我：“你要再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衣服，我就不给你洗衣裳了。”

　　如果这样一副模样被父亲见到，那就没有这样幸运了。父亲并不大声地训斥我，他总是悄悄地从我的背后来到我的身边，然后就揪住我的耳朵，直到拧得我哇哇大哭起来。或者是手里捏着一根竹条，从上到下狠狠地抽打我，打得我像蚂蚱一样在地上乱蹦乱跳。

　　每每这个时候，我就赶紧给我母亲保证，说我今后再也不整黄泥巴了。

　　但是这样的保证，连一丝微风都算不上。当下一次我再整黄泥巴的时候，我又将我的保证忘到了九霄云外。只要见到黄泥巴，我就发现黄泥巴手里握着巨大的快乐。一种巨大的引力总是牵引着我走向它，与黄泥巴搅和在一起，从那里成群地挑出属于我的快乐。

　　对于屡教不改的我，父亲再也不听我的保证了，他手里的竹条子抽得更加强劲有力。无论我怎样地哇哇大哭，他都没把我的哭声当回事儿，而是大声问我：“今后还整不整泥巴？”

　　我大声哭着给他保证：“今后再也不整了。”

　　……

　　黄泥巴除了对我有磁铁般的吸引力之外，还具有把我们一群小伙伴紧紧地捆绑在一起的神奇魔力。当我们同村的小伙伴聚到一起的时候，黄泥巴就用一条看不见的绳索把我们紧紧地捆在一起，我们便用黄泥巴捏出各种各样的物件。童年的快乐和友情就成了一根红丝带，在我们小小的心灵上飘扬着。我们一边说着、笑着，甚至是唱着，一边共同努力，创造出我们想像的物体。而更多的时候，我们则是相互比赛，看谁捏出的物件又快又好。这个时候的我们，谁都不甘落后。我们把作品完成之后，便把作品摆在一起进行比较。比较的时候，那些小伙伴总是用他们能想到的最优美的语言，为各自的作品进行赞美。如果玩腻了，有人的破坏性也就钻出了牢笼，用脚将那些创作的作品踏扁。这样，我们之间就免不了一场战争。最初的战争，也不过是两个小伙伴在那里打斗，但是很快，那种打斗就会成为烈火，迅速燃遍所有的小伙伴。我们便分成两派，相互对打。所用的武器自然就是那些黄泥巴了。失败的一方，总是会被糊成泥巴蛋，浑身都湿漉漉的。哇哇的哭声，也就会很快撕破乡村的宁静。快速生长的仇恨，让对方破口大骂，恨不得将对方置于死地而后快。但是当我们再次见面的时候，原先的那种仇恨，早就夹着尾巴逃窜了，我们仍旧会聚在黄泥巴之下，泥塑出我们无以言说的快乐。

　　随着我们的长大，那种无以言说的快乐就渐渐地被我们收藏进内心深处里了。我们再也不会整黄泥巴了。现在的我，也只能站在城市的街道上，或者是坐在属于自己的房间里，怀念黄泥巴。望着城市的上空，我在想，难道这就是属于我们的悲哀吗？我们能够有什么样的办法拴住那些无以言说的巨大快乐呢？

感恩是爱的呼吸

爱是我们人间最了不起的基础情感。我们人类的强大，就是在这个基础上建起了高楼大厦。而感恩则是爱的呼吸通道。人们懂得了感恩，爱就会被传递和复制。时常从电视或是网络上听见《感恩的心》那首歌，我心里就充满了感动。它表明我们每一个人都需要长一颗感恩的心。有了一颗感恩的心之后，我们才能把爱推到更高的高度。

　　父亲离开我们之后，我长达一年多的时间没有缓过劲来。我沉浸在悲痛的湖中总是爬不上岸。病魔也找上我，先后在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患上的胃病和颈椎病，曾经几次住院。内心的悲凉也到了顶点。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爬出这样的一个困难境地。父亲的身体一向很好。尽管他已经7 8岁高龄，但他还找别人讨了几亩地，种上了一些粮食。每年喂了一头猪。尽管那些收入说不上嘴，但父亲就是没有停下。他每年仍旧在春种秋收。每次打电话的时候，他总是说他在地里劳动，或者是在打猪草，或者是在喂猪。每次回家看望他们，父亲就讲他的那头猪，那语气的背后就好像那头猪是他的亲人似的，他总是在说它生了什么病，最近不爱吃草，他得去找兽医来给它瞧瞧。或者说他曾经在旁边卫生室里给它买过一些药，但它就是不爱吃。每次听见父亲这样说着的时候，我的心里就充满了感恩。也正是因为父亲的身体一向很好，我们就没有给父亲安排墓地，购买装老衣。在我的内心深处，我认为父亲还会活上许多年。然而，他却突然就离开我走了。这样的事实，对我的打击是致命的。父亲的离去，是我亲眼见到的我的第一个亲人的离去。面对一个亲人的生命的突然消失，让我在很长时间里都不能从悲痛之中爬出来。那个时期，家里非常不顺，我火气非常大。这样的恶性循环，使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陷进在悲痛中不能自拔。

　　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他们生活在大山之中，没有长远的眼光。所信奉的生活哲学，就是劳动，就是与人为善，就是能活一天就劳动一天。家里灾难连连，母亲长达二十多年生病，就是父亲无微不至地照顾母亲，为我们分担忧愁的。那个时候，父亲尽管年纪大了，他仍然成了我的精神支柱。他用他年迈的身体支撑着我的那个老家，让我们能够在外面安安心心地工作。作为年过七十以上的老人，他还能够承担家里的一切，没有爱的力量支撑他达不到这一点。正是这样一个原因，我才想尽办法将父母接到了身边，让他们能够安安心心地过一个好的晚年。从这个意义上说，爱就是感恩的呼吸通道。因为有爱，我们懂得感恩。因为感恩，让爱能够得到更好地传递，强大我们的精神力量，让我们精神抖擞地去战胜一切困难。

　　除了亲人之间要懂得感恩之外，我们对这个世界的一切也要懂得感恩。我们生活在现实社会，所依赖的就是这个世界中的所有的一切，包括空气、阳光和水。它们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基础。然而无论是阳光、空气、水，或者是大自然，它们总是默默地奉献出它们自己，让我们人类能够坐享其成。可是在今天这样一个高速发展的时代，我们对于大自然却采取了掠夺式的经营，我们付出了沉重的环境污染的代价。空气变坏了，水质变差了，我们吃不上放心食品，喝不上放心的清洁水。这其中的原因就是我们丢失了那颗感恩的心。我们并不知道，阳光、空气、水和大自然，尽管不开口说话，但是它们是有脾气的，是有它们的生存法则的，我们任意地打破了它们的生存法则，它们就会反过来给我们以沉痛的打击。当环境变差之后，我们才发现我们的呼吸通道被严重地堵塞了，曾经的幸福严重缩水。这就是我们失去了感恩的心所导致的沉痛代价。没有感恩的心，爱就不会结出丰硕的果实，我们这个世界的天平就会倾斜。

　　这一切都因为爱是一个脾气古怪的家伙，它是任何金钱都不可能打动的，即便我们腰缠万贯，我们也不可能在哪里购买到爱。惟有感恩才能打动它。它才是购买爱的人民币。当我们把感恩钉成我们心灵上的一颗纽扣，爱就会悄悄地呆在我们心灵的房间里。

　　常怀一颗感恩的心，我们的人生就会变得更加的美好，幸福也就会悄悄地来到我们身边，帮我们打理所需要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