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不是唐僧肉
■周南 周越
一
天还没完全黑,六叔走出村委会准备回家。正在这时,一个人走过来,开门见山地说,我叫高开。说完递出一张名片,六叔接过名片没有直接看,而是打量了一下来人,鼻子是个“酒糟鼻”,又大又红,像一根熟透的大辣椒长在脸中央,醒目耀眼,脑袋大得更像一个冬瓜,圆不溜秋的,脖子上的肉都堆起两三层高,还挂着一根草绳般粗的金项链,真像一条拴狗绳,两只眼睛却非常小,被脸上的肉挤得睁不开似的。六叔看了来人才看名片,说你就是高山实业开发总公司的董事长,幸会,幸会。两只手轻轻地握在一起,“酒糟鼻”刚想用力时,六叔已把手抽了出来,心里打了个颤,这就是乡长上次说的人。
有什么事?六叔心里明白,嘴里却装着啥也不知道。
天快黑了,咱们换个地方说话。“酒糟鼻”拉起六叔的手就往外走。
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六叔把手挣脱,一脸的严肃。
我高开想交你这个朋友。“酒糟鼻”哈哈大笑几声。
六叔没接“酒糟鼻”的话,而是说你不说就算了,我家里还有事。六叔转身要走。你田主任的脾气我高开听说过,和我对路,那我就直说吧,去“花满楼”,有人在那里等。“酒糟鼻”说完收起笑声,高高在上的样子。
谁会在那里等我?“花满楼”可是咱们乡最豪华的酒楼,消费很高,我从来就只是路过,没有进去过,你去吧。六叔话说得慢,一脸的无奈,两只手摆成拨浪鼓。
看六叔坚决不去的样子,“酒糟鼻”只好说,是高乡长在等,这个面子你不给我,总得给他吧?“酒糟鼻”把高乡长的高字说得很重。六叔的眼睛忽然睁大,很吃惊的样子说,高乡长有事找我,打个电话就是,或在办公室说事,为什么要到那里呢?
“酒糟鼻”知道六叔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掏出手机拨号,对着手机说了几句,再把手机递给六叔,六叔很不情愿地接过手机,好像手机有毒或者传染病,怕被传染上似的,手机距离耳朵十几厘米,电话那头说什么,六叔不开腔,只是不停地点头。最后,六叔跟着“酒糟鼻”大踏步走了,好像谁给了他底气似的。
来到“花满楼”酒楼包间,两人坐下,“酒糟鼻”叫服务员上了一壶茶,让六叔点菜。六叔说,乡长没来,不知道他的口味,还是等等吧。“酒糟鼻”说先把菜点上,等他来了才上菜。六叔说也好,于是点了一个回锅肉,一个红烧茄子,一个鸡蛋西红柿汤……六叔还在翻菜谱,“酒糟鼻”一把夺过菜谱,说田主任还是农民本色,节约啊。完话就对服务员说,基围虾来一斤,椒盐白灼两吃,清蒸甲鱼……点完菜,把服务员打发出包间,“酒糟鼻”掏出中华烟,递了一支给六叔,点上烟,话锋一转,就说,田主任,你们这次农民上楼,腾出不少土地?
是有几十亩。六叔知道这个谎不能撒。
你们准备把这些多出来的地来干啥?
还不知道呢。
俩人聊了半天,“酒糟鼻”坐不住了,拿起手机拨电话,说了简短几句话,就挂了。“酒糟鼻”把手机放在桌子上,说,我哥来不了了,说要赶到县里汇报工作去,叫咱们吃。
高乡长是你哥?六叔显得很惊讶的样子。
是啊,他没给你说?“酒糟鼻”有些不相信。
好像说过,又好像没说,记不起了。六叔边想边说。
不管那些,反正今天认识了就行。“酒糟鼻”一边说一边倒酒。
那就简单吃点,不要那么多菜?六叔征求“酒糟鼻”的意见。“酒糟鼻”说,那哪行,菜尽管上,请田主任吃饭还是要有点档次。
两个人吃饭,上了满满一桌菜,不知要浪费多少,六叔看在眼里,痛在心上,这可是吃的一摞百元大钞,一个不知道节约的人,能把老百姓的利益放在首位?六叔在心里是否定的。
“酒糟鼻”和六叔连干了三杯,就不再喊六叔田主任了,而是喊老田。只听“酒糟鼻”对六叔说,老田,今天我来找你,是要给你们村带来财富,给老百姓的口袋装满“子弹”,让他们腰包鼓起来,你知道吗?
我相信高总有这能力,也盼着一个有能力的人来帮助李子园村搞发展。六叔客气地说。
你看这样,你们把腾出来的土地再加上乡政府周边的土地一起,卖给我们,我们来开发商住两用楼盘,楼上住人,底楼临街是商铺,一举多得,既繁荣了小城镇,扩大城镇的规模,又多了商铺,增加税收,这是乡政府的政绩,村里老百姓呢?从征地中直接受益,领到大把的钞票,腰包自然就鼓起来,谁不高兴,老田,你说是不是?“酒糟鼻”边说边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六叔,说,村民的腰包要鼓起来,你老田这个村主任的腰包首先要鼓,才能起带头作用,你说对不对?
腰包应该鼓,但鼓起来的方式要对路,黑鼓起来的腰包我还不如让它瘪着,那样至少踏实,六叔在心里说。是啊,谁都从中受益了,咱们老百姓能够领到一笔钱,但那是老祖宗留下的地换来的,快乐一阵子,将来咋办?你们呢,不应该比老百姓挣得少吧?六叔没有说下去,看着躺在手边的信封,就像看着一颗定时炸弹那样紧张。“酒糟鼻”哈哈大笑几声,说老田啊老田,听我哥说你是个能人,会算账会计划,果然不假,喝酒。两只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但六叔却觉得并不悦耳,反而烦躁。
“酒糟鼻”见六叔只喝酒,很少吃菜,而且时不时地按住胃,就说怎么了,老田,菜不合口味?
六叔摇摇头,说自己从小就吃红薯、包谷、野菜等长大的,少了各种荤菜打底,胃酸就沉淀下来,现在上了年纪,胃酸过多,胃口就不好,像虾蟹乌龟王八等大菜,是只能看,不能吃的,如果强吃下去,胃消化不了,得折腾好久,弄不好还上吐下泻,大伤元气。
老田,没想到你有这毛病,是说你刚才怎么点那么一些毛毛菜,原来你吃饭还吃得这般谦虚谨慎啊。
谦虚谈不上,不谨慎不行啊,吃下去容易,在胃里消化不了可要老命。六叔说完,说酒喝得有点多要上厕所,起身走了,信封也留在桌上。
过了好一会儿,服务员来包间对“酒糟鼻”说,那位客人说胃不舒服,走了,让你别等他了。说完走出房间,几秒钟又回来说,还有,那位客人说,只要你真心为李子园村发展着想,做方案凭实力进来,不搞小动作,他不喜欢社会那套东西。
这个老田,这个老田……“酒糟鼻”嘴里不停说道。
二
天早已黑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黑得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六叔一只脚刚迈进门,另一只还在门外,就大声喊,她娘,给我煮碗面来吃。一个头上已经有白头发、但收拾得麻利干脆的女人从里屋走出来,那是六婶,闻到一身酒气的六叔,说在外面喝酒还没饭吃,回家还要吃?六叔说,少说空话,快去帮我煮,饿死我了。
六婶没有动,而是说,不要到外面和别人吃饭了,近段时间你没听见村里的人说,什么不卡不拿不要,干部说话当尿尿;啥事都有潜规则,否则你把社会看得太纯洁,这说的啥话嘛,说给谁听的,不就冲着你们来的嘛?你干了这么多年,不要现在摔跟头,我跟你丢不起这个人。
我田柏刚行得端,做得正,身正不怕影子斜,别人爱怎么说就说去,你还不相信我,快去给我煮面条。
六婶叹口气,转身向灶屋走去。
六叔在心里想,这个社会到底怎么了,想干事的人不仅要跑路出力动脑筋,还得花时间提防小人。六叔不由自主地摆摆头。面好了,六婶端了出来,端起碗刚吃了几口,有人在敲门,谁啊?六叔大声问。
是我。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外挤了进来。
是满叔。六婶去开门,满叔后面还跟着本村几个和满叔年龄大小差不多的人,一起进屋。
六叔放下碗,给几位长者端凳子,又叫六婶沏茶,找我有事?六叔边递烟边问。
满叔没接话,而是说这么晚了才吃饭?那你先吃饭吧,吃完再说。满大叔点上烟,猛抽了两口。
我吃好了,有事现在就说。六叔用手抹了抹嘴巴,然后自己也点上一支烟。不一会儿,屋子的烟雾升腾起来,呛得六婶直咳嗽,六叔说这里没你的事,你进里屋吧。六婶转身走了。
我就不弯弯绕了,直说。满叔说完看了六叔一眼,六叔轻轻地点了点头。
老六,这次咱们村能在年前搬进楼房过年,你功不可没,是咱们李子园村的大功臣,全村老百姓没有不说你好的,没有不说你能的。几个老头一起附和,说是啊。
哪里?这是国家政策好,全村人的大力支持,咱们才住得上楼房,用得上自来水,哪里是我个人的能力。六叔说这话脸是一脸的真诚。
老六啊,有件事我想问一下,满叔只把话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六叔说,满叔,这么晚你们来,肯定有事,有事就直说嘛,这些年你们一直看着我做事,应该相信我吧?
不相信你大家都不选你了,你公正,没有私心……
满叔,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我不是圣人,怎么没有私心呢?只不过我的私心没有为我个人或者我这个家庭谋私利。六叔打断满叔的话说,你刚才还说不弯弯绕,现在怎么绕得那么远?
夸你的话就不说了,满叔猛吸了一口烟,才说,宅基地应该空出来不少吧?
六叔心里一惊,怎么,这几个老头也打起了土地的主意?但不表露在脸上,而是说,是多出了几十亩,满叔你们想……六叔也只说了一半的话,看着满叔几个,等着回答。
到底有多少?
大约六十亩。
哦。满叔又吸了一大口烟,燃尽的烟灰掉在地上也没发觉。听说你们要把那地卖了,给别人修房子?满叔望着六叔,六叔心想,这些风倒刮得挺快的,一会儿全村人都知道了。满叔,你们有啥想法直接说出来,大家一起研究,看可不可行?
老六,要不得啊,那是老祖宗留下的地,我们不能端着老祖宗留下的锅,却砸了后辈儿孙的碗啊,否则,祖宗在地下也不心甘啦。是这样,我们几个人在一起商量了一下,满叔边说边用手指了一圈,几个老汉点头,想让村里把这腾出来的地租给我们。
你们用来干啥?六叔多了几分警惕。
我们当了一辈子农民,还能干啥,就是种地呗。老六,咱们村地本来就少,现在多了这几十亩,我给你算个账,这六十亩地租给我们,一亩地种小麦一年可收一千斤左右,六十亩就是六万斤啊,种水稻产量更高一些,你说,到时每家都多分到几百斤粮食,有粮咱们就心不慌,也就不怕黑水河的洪涝灾害,年年如此,谁不高兴?你说是不是,老六。满叔望着六叔,眼睛眨也不眨,显得非常有力。
六叔点点头,是啊,李子园靠近黑水河,经常发生水灾,如今多出几十亩,如果全部种上粮食,就能抵抗洪灾年,无粮不稳,有粮才心不慌,是这么个道理,但是,新农村工作试点,县乡两级政府也有他们的规划和想法,说到这,六叔就说,满叔,这是个大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要开村委会讨论,还要给乡里汇报,到时你们也参加,如何?
我们不是来难为你的,有你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如果上面有更好的规划,更好的安排,我们还是大力支持的,只要是真心为咱们老百姓好,你们说是不是?满叔用目光看了周围人一圈,其他几个老头跟着说就是,就是。如果要胡来,那就不行。几个老头再次附和,说那绝对不行。
满叔,这么大的事谁敢胡来,那要出事的,首先我这一关就过不了,我保证。六叔拍起了胸脯。
那好吧,夜已深了,我们先回去,等村上开会再说。满叔对几个老头说。
再坐一会儿吧,你们难得来一趟,再抽支烟,喝口水。六婶不知什么时候又走了出来,热情地招呼着。
不了,不了,下次再来,今天让老六饭都没有吃好。满叔边说边起身,其他几个也跟着走了。
走到门口,满叔又停了下来,回头说,老六,土地的事要稳住啊。
一定,一定。六叔在后面大声回答,并陪着笑脸。
人走了,啥时候星星冒出来几颗,几颗稀疏的星星也无精打采似的。六叔没有急着回屋,他睡不着,望着深邃的夜空,他想该怎么办呢?是该在土地上面播撒种子,长出庄稼,还是该在上面堆满砖头和钢筋?长出高楼,播种子长庄稼,一年收入微薄,但稳定;堆砖头钢筋长高楼,村民一次性收入颇多,但这是一锤子买卖,钱总有花完的时候……
六婶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都快半夜了,还不睡觉,瞎琢磨啥呢?沾了露水,受了凉,又喊身子骨痛。
三
正在吃早饭,六叔手机响了,从腰间取下来一看,是郑乡长的电话,叫他马上去乡里,说有重要事情。六叔放下碗筷,用手抹了抹嘴巴,对六婶说,我有事,走了。说完站起来,把板凳往旁边一踢,就冲了出去。
谁找你?看你急的,好像鬼撵起来似的,慌里慌张的,饭都没吃完。六婶数落着,说出的话不知六叔听见没有,出了门的六叔走得更加的快。
又有什么事呢?六叔想,不会又是那几十亩地的事吧,如果是,那真要老命了,一个高乡长的“酒糟鼻”兄弟就够难打发的了,还有满叔那一群人,再来一个郑乡长冒出一档子事,唉,真不知该咋整……土地啊,土地。早年生产队时,全村人也守着这么一片土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年里每天都忙忙叨叨,起早摸黑,一个人一年也分不了多少粮食,经常青黄不接饿肚皮;后来包产到户,大家也是这样忙忙碌碌,一年到头,除了上交的公粮外,终于够一家人吃饱饭了;再后来,不知从哪年起,打工潮兴起,年轻人都往城市里涌,像蚂蚁搬家那样,土地出现大片荒芜,没有人愿意在它上面种植,前几年,国家减免了农业税,减了各种费用,还开始鼓励农民种粮,种田享受补贴,农民又开始争先恐后种田,不知何时,农村一些土地上开始修楼房买卖,一些大片的土地建工厂,冒黑烟,搞得许多农民上访,土地啊,土地,你是财富,也是烫手的山芋……
在胡思乱想中,六叔不知不觉走到了乡政府,直接找郑乡长去了。
真是怕啥啥来,六叔从郑乡长屋里出来,心里想。
郑乡长见到六叔,边给六叔倒了一杯水边说,田主任,今天找你来我就开门见山了,事情是这么一回事,县招商局在外地招商引资招来了一批企业,县里决定把一家化工厂企业放在咱们乡,这还是书记和我去县上努力争取到的,乡里决定把这个项目放在你们村,原因有几点,首先你们村是咱们乡搞的新农村试点村,腾出来一部分土地,通过置换,这样可以减少占用农田数目;其次是你们村距离黑水河是最近的,建厂和将来厂建成生产用水方便;三也便于管理,毕竟离乡政府近,好多事便于协调,田主任,你看这么好的事,乡政府首先想到你们,你们还有什么意见吗?
六叔尴尬地笑了笑,说,感谢领导关心李子园村的发展,感谢乡政府惦记着李子园村的老百姓,感谢郑乡长……
别感谢了,说说你对这件事的想法。郑乡长打断了六叔的话,要六叔的一个态度。
六叔说,乡长您把好处都说完了,我没什么可说的,这个事绝对是个好事,咱们乡这么多年还没一个像样的企业,老话说:无粮不稳,无工不富,这对乡里是一个成绩,对我们李子园村是一个支持,但是……
但是什么?郑乡长非常敏感,目光抓着六叔不放。
六叔还了郑乡长一眼,直接说,不知这化工企业是否会污染环境,是否会污染黑水河水?六叔说完盯着郑乡长的眼睛。
郑乡长移开了目光,说,这个,这个,这个环保局会来做环评的,不达标不能开工。
那就好。
还有什么问题吗?
还有土地转让金打算怎么办?
这个大家坐在一块儿谈嘛,要双方都满意。
六叔点点头。
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
没有就好,回去准备一下,过几天这家化工企业老板要来实地考察,你们准备接待一下,也拿出一个初步方案,到时双方接触起来既容易找到共同点,又容易找到差别,这样就好谈一些。
六叔走在路上想,这下倒好,多出几十亩地来倒热闹了,县里的项目来了,乡里的老板也来了,村里种地的也要地,有大戏了。但到底这土地该咋办呢?六叔心里没底,能把县里的项目推掉?那将来村里发展不起来,自己可是罪人了;能不让“酒糟鼻”搞地产开发?可把高乡长给得罪了,将来在乡上办事可就麻烦了;能不让满叔他们承包这土地?那可要被村里人戳脊梁骨,骂祖宗了,到底该咋办?难受啊。
四
送走化工厂一行来考察的人,六叔这几天累得不行,感觉身体都快散架了。化工厂人财大气粗不说,还仗着是县里招商来的企业,处处打小算盘,既要县里减免各种费用,又要村里多供给土地,还要分期付款给村里,六叔非常恼火。而郑乡长像一个跟屁虫那样跟在化工厂总经理后面,不停地说我们回去给县领导汇报情况,或者就是说我们马上召开乡领导碰头会,研究你们提出的方案,尽快解决你们提出的要求,一点也没平时乡长的派头。
刚回家在椅子上坐下,就有人敲门,大声问,老六在家吗?
是满叔。六叔心里一阵嘀咕,准备好挨骂吧。
满叔一群人进屋还没坐下,又有人敲门。
真是客走旺家门。六叔自嘲地说了一句,起身开门。
还没看见人,一个红红的鼻子伸了进来,大声说,田主任,你不够意思啊,本乡人的账你都不买,倒买外地人的账了。六叔招呼说,有话进来说,不用大声嚷嚷。“酒糟鼻”进屋一看,屋里坐着七八个人,就知道今天的事可能难办,让是不起作用的,于是又在心里盘算起来。
这时,六叔说话了,说,满叔你们来了,高老板也来了,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也就不说客气话,也不说两家话,这样,既然是公事,咱们去村委会说,我把村委委员都通知来参加讨论,也把关心李子园村发展的村民邀请来,因为这关系到咱们李子园村今后的发展,整错了,子孙后代是要骂咱们的。
一行人来到村委会,路上七嘴八舌的,委员们和部分村民也陆续到了。
大家刚坐定,六叔就说,现在咱们临时开个讨论会,不作任何决定,只提出各自的思路及理由,事情就是围绕咱们农民上了楼,腾出来的几十亩土地,现在的情况是这样,县上想把一个化工厂建在咱们这里,当然,占用的土地给补偿,化工厂建成后用的工人首先选用咱们村的;其次,乡里高经理的公司想在咱们这块地上搞房产开发;最后还有咱们村的几个种田能手,就是满叔他们,想把这些地承包下来种粮,今天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就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屋子里的人相互看了看,谁都不愿主动发言,因为谁都知道,这个时候谁主动发言说出真实想法,谁都可能成为遭攻击最厉害的靶子,谁的想法也最容易遭到否决。
冷场,大家各自抽各自的烟。
不知过了多久,满叔开腔了,老话说,枪打出头鸟,先出头的椽子先烂,既然大家都不愿当这个出头鸟,不愿先烂,那我就先说,我不怕枪打也不怕烂。满叔说着指了几个人,说我们几个曾经找过老六,说过我们的想法,现在就再说一遍。满叔把想承包土地的事又说了一遍,最后说,土地是咱们农民的命根子,没了土地,农民就没了依附,就没了根,根就没地方长,你们说,没根的东西能活好,能活久吗?
有人马上表示赞成,说满叔说得对,赞成的大都是有了一把年纪的人。
这时,“酒糟鼻”说话了,说,满叔说的不对,首先,土地要盘活,才真正值钱,死守着那几亩地种粮,没有发展前途,我们把宅基地通过置换,用来搞房地产开发,建设小城镇,是符合国家政策的,也给国家交大笔的税,最重要的一点,我们买你们的土地,是要给你们大笔补偿金的,每家至少可以拿到几万块,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再有,我们的商铺建成后,你们也可以来租赁,我们首先考虑你们,还给优惠,让你们既有地种,家里还有商铺,大家说好不好?
几万块?有人在下面议论开了,想着那些花花绿绿一摞一摞的钞票,这对农民们来说确实是有吸引力的,于是,有人表示赞同“酒糟鼻”的想法,大声说这个方案好,把钞票装进自己口袋才是硬道理,比画饼充饥来得实在,说这些话的更多的是年轻人。
是啊,农民本身就是最实在的人,云彩漂亮,只在天空游走,从不落地人间;梦境美丽,可醒来却两手空空,依旧一无所有,只留一声叹息。在最短的时间能见到效益,拿到最真实的钞票,谁又能说这是一种错呢,谁在现实利益面前真的能不动心呢?
大家争执不休,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六叔开腔了,说,大家不用吵了,别忘了,还有化工厂代表今天没来,那可是县上的项目,财大气粗。六叔说到这里有意无意看了“酒糟鼻”一眼,继续说,关于这片土地的事,我有个想法,什么想法呢?就是让这三家各自拿出自己的可行性方案,然后,咱们开个全村村民大会,让村民自己投票表决,让他们选择自己所想要的,常言说,两权相宜择其重,我们看谁的方案最好最可行,能真正给李子园村带来发展的机遇,能给全村村民带来实惠,我们就选谁,大家看行不行?
到底是主任,想的就是比我们全面。有人在一旁称赞。
但是,我还要补充几句,六叔看了周围的人一眼,继续说,第一,不管是谁的方案,不能毁坏咱们周边的环境,不能污染了黑水河,咱们要对得住子孙后代,不能因为多几个钱就把我们的根搞坏了,土地能带来财富,但也可能带来灾难,在这点上,满叔说得特别对,土地就是命根子,土地坏了就要了咱们农民的命;第二,不管是哪儿的企业或本村的人来开发或承包,不能只肥了自己的腰包,承诺的必须先兑现。
六叔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大家不约而同把大拇指伸了出来。
五
六叔这几天睡了几个好觉,头也不痛了,胃的消化功能也在增强。村里把事情决定下来后,六叔去乡里给书记和乡长汇了报,本以为乡领导会反对,压制,要他执行落实县里的项目,因为这个六叔太了解了,惟上是中国最大的传统。六叔准备好了挨批挨骂,但一定要坚持自己的主张,要让村民自己做主,选择李子园村未来的发展方向。可是没想到,六叔汇报完后,书记、乡长不但没批没骂,还都说这个办法好,自己的土地自己做主,让村民自治。
全村村民大会即将开始,主席台上坐着县乡两级领导,六叔主持大会,穿上了西装,打上领带,精神极了。
化工厂总经理亲自来参会,要发表演讲,描绘蓝图;乡里企业也来了,“酒糟鼻”还要自己亲自陈诉方案,说给老百姓最大的实惠;满叔好像一下子也年轻了许多,显得精神焕发,头上的白发好像就减少了几许。
操场上站满了人,他们都是李子园村的村民,今天,他们手里的票决定着这片土地的未来,土地却决定着李子园村未来的命运,六十亩不多,但却可能是农民新生活的新开端,一种新的农村生活模式,昂然向上,焕发生机。
六叔开始讲话,声音有力,传出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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