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一株花绽放在医院(外一篇)
■紫颜烟雪

我进了医院,我有病
听说过一个故事,写的是一个身患绝症的人,在一个雨后的秋天,看到窗外两片摇摇欲坠的叶子。他忽的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如挂在枝梢的叶片,随时会落去会离开,就静静地对陪在身旁的家人说:当叶子落去的时候,也是我离开人世的时候。后来,叶子总是在风吹雨打中,留住了病人最后的生的意念,直到出院。结局是,那叶子,是趁着病人熟睡之际,画家画上去的。也是画家,用一支妙笔,画出了生的延续。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感动于这样温暖的结局。医院与温暖,也在那时,印在了我的脑海。
2013年的初春,在我满是疑惑的神色里,母亲已为我办理好了住院手续。已成年的我,并不知情我怎么了,看着父母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我含泪在手术合约书上签上了我的名字。想起很久前,我告诉过母亲,你为了一个人做了自己认为多么好的好,并不是真的好。而是,你做了,而他认为好,才是真的好。只是,她或许并没有记住这句话,也或者说是没能理解,仍旧在错误的路上,一意孤行。而我,只能一次次地承受。对与错,我仿佛没有资格去争论,只是他们的一滴泪,就足以让我一败涂地。
手术安排在清早,恰是医生查房的时间,家属也必须离开了。
我站在窗前,看到楼下的垂丝海棠开得正艳,悲伤的泪也落下。我想啊,若生来只是一株花,以最美的姿态,站在最美的韶华里,只书写美丽,多好。
我在等待,一个人的手术室
我被拥簇着进了手术室,没有父母的陪伴,心底是有些庆幸的。不知从何时起,我已懒于与他们的纠缠,争吵是我和母亲唯一的语言,天性的孝心,使得顺从也是最终的结局。医生走了,护士走了,空荡荡的手术室只剩下我一个人,斜眼瞅见墙壁上的时间是九点一刻。四壁,金属光泽亮得发锃,不去看了,安心地躺着。眸眼里,满是镁光灯的惨白。我如一名深入腹地的士兵,高度警惕着,一枚针落下的声响,我都会觉得是要终结我的护士或是医生来了,如此反复地折磨自己的神经。终于,还是我一个人,在静静地等待,恐吓自己。
一个人,当要去面对一些他历经的大事,总会把生死联系在一起。也在那时,我想到死,却并不眷恋生。有时候,会很好奇,我死了,那些我认为我们曾经很好很好的人,会怎么样?会悲伤?还是会面无表情,如同从未有过这样的生命出现在他的生活。于是,我总是期盼,每一种生灵,会有两次生命,如此才会更好地理解生命的意义,懂得生命的价值。
想起,一次睡梦中,不知是因为噩梦还是什么原因,总觉得意识清醒,却呼吸困难,想从梦境抽身出来,却心行不一。心底里,满是一步步死亡逼近的恐惧。后来的后来,也不知怎样的挣扎,猛然地醒来了,摸着额头的汗珠,泪也流了出来。那刻,我才知道自己是如此的期盼生。那种怕,那种怕在睡梦中再也醒不来的怕,至今都让我胆颤,不愿直视。
等我自己给自己思想手术后,医生和护士终是来了。时间,也定格在九点四十五分了,我很难判断,他们是不是忘记了我的存在?也因此,他们让我在生与死的陷阱里苦苦纠缠了那么久,那么清醒的挣扎,许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体验了。
静穆,我在聆听
这是我人生里的第三次手术,前两次,因为手术的难度大,加上当时的年龄小,选择了全麻醉,对于那时医生对我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话,我都一无所知。而并不明显的效果,也让我时常怀疑,其实医生什么也没做。时间流逝了,记忆长大了。
现在,第三次了,可以清醒地去面对了。我想到了《三国演义里》的关羽,华佗为他手术取出左臂的毒箭时,他也没有用已有的麻醉药,而是选择了和马良对弈一局,一局未完,伤口已包好。如此的英雄气概,现在的我,也是有点那种小小的骄傲。
现代麻醉的效果很明显,我的手指渐渐地失去知觉了。给我做手术的,是一男一女两名医生,我微微地感到他们用手术刀在我身上不停地割弄的动静,听得见声响,只是不疼了。时不时地,也在他们的谈话里插一句,更多的是选择沉默。从他们的谈话里,我知道了女医生是80后的女子,家里是做家具生意的,生活也是满满的幸福。而男医生,也是大学一毕业,凭借优异的成绩便进入这医院实习,最后转正,有了我现在的相遇。
在他们不到半小时的闲聊里,手术便完成了,这使我很惊异现代科学的进步。
认真地听完医生对我的叮嘱,被身披绿色大褂的大叔推出手术室,印入眼帘的是父母焦急等待的身影。那一刻,所有此前对他们的怨恨,都烟消云散了。毕竟,看到他们,是我心底最大的安稳。
我不说,我只是聆听,这是我对他们的抗议,也是我的习性。
给你微笑,给我阳光
最初的两天,我的手是一点不能动弹,洗漱、饭食一类,全在父亲的精心照料下完成。虽然,我也会刻意地难为他。比如,他给我喂饭时,我看到他黝黑粗糙的手,我会故意把饭弄洒在床被上,也或者故意细嚼慢咽,让他把伸到嘴边的勺子缩回去;比如,刚刚吃过香蕉的我,明明还想吃,在他的询问下,我会断然拒绝,看到他要出门,我会立马让他剥香蕉给我吃;比如,我总是无休止地让他把病床给我摇起来又放下,把枕头给我拿走又放好。只是,他依旧没有一点怨言,仍是黝黑的脸上,浮出幸福的笑,我和他的理解,是完全不同的,我愧疚了。当他拿出我看的书,帮我放在面前,并一页一页地翻给我看,我冰冻的心瞬间融化了。我开始向他微笑,让他知道,我很好,我正在努力恢复。或许,这是我唯一能给予他的报答。
每天,护士都会给我测体温,一日三次。
每次,看到她们来了,我都会努力地微笑,她们也会对我报之以微笑。温柔的话,恬静的笑,让我对过去那种护士的高傲印象得了极大的改变。有时,她们会换个人来,但不变的,是脸上的微笑,暖人心房的微笑。
三天后,我出院了,我们一家三口,对这群可爱的天使报以最后的感谢与微笑。她们,也用甜甜的笑,为我们送行。
暖情,我也为你祝福
接到电话,是询问我身体在手术后有什么异样或者不适的。并且为“因为我的离去,不能亲自上门探访”而抱歉。我很感动。QQ上,谈论了许久才知晓她是照料我的护士而不是医生时,我对自己又小小的歉疚一次。“医学的现代化和人性化”是我对她唯一的感慨。
几天后,发现她在网上逗留的时间很长,询问下,才知晓她也是刚刚手术,在家休养,因不愿把工作推给别人,带病工作。她说,这个行业的人,一有点什么,就会乱想,所以蛮可怕的。
当我在心底默默地为她祝愿时,我还调侃她,你自己的术后追踪工作,该由谁来做呢?她没回答。过了一会,收到一张图片,是一幅雨后的垂丝海棠图,清新淡雅。我一眼就辨别出,是医院的楼下栽种的了。我住进医院的时候可以看到,我离开医院的时候也可以看到,我在医院的住院楼里还是可以看到。现在,离了那么远,我还是可以看到。也许,是她在自己值班的窗口拍下的吧,那群女子,都和这海棠一样。
去公园,看到垂丝海棠,我总会默念,我对她说的话,你要早点好起来,才可以去帮助更多的人如花儿一样绽放。离了阳光的夜,温暖还在。
青春是一封写不完的情书
一个人,特别是女孩子,回忆起岁月里最美的时光,肯定忘不了年少里那一段青涩的恋情。一纸荒唐,满腹相思。荒唐,是写在纸上的情话;相思,是埋在心底的蜜语。那一年,她刚刚走过二十岁,是一朵渴望盛开的花,清水出芙蓉。她的脸庞,焕发出女子的优雅和美丽,也还犹存着十八岁女孩的纯真。她爱一袭白纱,行走在喧嚣的尘世,如一幅画的寂静,令人望而生怜。
她家的阁楼,藏着许多古书,稀奇古怪的都有,她虽不懂,也时常翻看。就像她不懂父亲时常站在阁楼的小窗前,望着空寂的天一个人发呆。她会写毛笔字,笔迹有着女子的秀丽与纤美。那天,映着红烛的余晖,她轻轻地在宣纸上写下“桃李”。她记得,在古代,如她这般年龄的女子,都称作“桃李年华”。她还记得,总角、垂髫、舞勺、金钗、豆蔻、及笄、碧玉,她是从那如花的年华一路走来的,那些时光都美得令人窒息。
一转身,她已是花信的年纪,但一如先前般明媚而纯洁。她的记忆,似乎停留在远远的年代,她回不去,却也忘不了。她渐渐地如父亲一样,习惯站在阁楼的小窗前,望着空寂的天一个人发呆。她在那个小小的出口前,守着自己的世界,守着自己的云雁锦书。
她还在等,等那个碧玉年华里遇见的少年。她遇见他,是三月的雨天,她撑着油纸伞,走过深深的小巷,他就这样地闯入她的世界。他抱着书,安然地迈着轻盈的步履,身上的白衬衫被雨水湿透。他看见她时,自然地停下步子,盯着她看,她把头深埋。他不追随,只站在原地目送。她不看他,只在巷子的尽头,回眸一瞥,只一眼,今生再难忘。
她从没想过,为什么有的人,相逢只是一瞬,相念却是一生。那以后,她不记得他有没有再出现过在她的世界,她有时候想起,只是怅然。那是一个怎样的遇见,该拿什么去祭奠那场命中注定的相逢?
那是一个微风轻拂的午后,她在她日日必经的碎石小路上遇见一个少年,少年的脸庞书写着青春的朝气与阳光,明媚而温朗。少年看着她,就那样认真地盯着她看,不羞涩、不躲避。等她走近,轻轻地道一声:姑娘。那一声“姑娘”,好似把她心底所有柔软的情愫都触动了,她低低地接过少年手中的信封,浅绿色,她一直都记得。
后来,很多一个人安宁的时间,她都在暗暗地想:如果,当时多看一眼少年,哪怕只说上一句话,会不会结果也会不一样?她常常因此与自己较劲,怪那时的自己还不懂得放下少女的矜持。但她记得,风里的少年,也穿着白衬衫,怀里也抱着书。
她常常把信拿出来,反反复复地看,在碧水悠悠的湖边,在晚风寂寥的公园,在夜阑人静的小阁楼,她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信里的秘密,她从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过,只是,越过年少,春暖花开。她的脸上多了相思的红晕,多了等待的甜蜜。
多年后,她终究还是没有等到路过她青春里年少的少年,她不再固执地迷恋那些古典的美,她的女儿却爱上她年青时的一袭白纱。她怜、她惜。
有一天呵,女儿站在她的面前,手里拿着一个浅绿色的信封,说:遇见一个少年,白衬衫,怀抱着书,送给我的。说完,女儿那双如水的明眸含情脉脉地望向她。
她眼里的泪,倾刻溢满脸颊。她忽地明白,趟过年少,青春是一封写不完的情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