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男人这话是讲给自己听。女人却身子一抖,脑后的发髻散开,一头乌发忽的垂到男人的手边。男人急抽手,但小指的指甲还是扯下一根女人的长发。男人脸一红。
女人小心翼翼地把带来的手模放进盒子,盒盖的卡锁已经松弛,女人用力扣了好几下,才勉强搭上。
“还是那个作家的手?”男人边说边在图纸上收最后一笔。
女人点了点头,傻傻地盯着男人看,男人脸又一红。
“徐老板。这次,你一定要给中指加上指环的印记……”女人再次叮嘱男人,起身往门口走,雪白的裙摆飘得男人眩晕。
“好的,隋小姐,我会按照你的要求做好……”男人目送女人消失在橙色街灯后的拐角。
男人年少时候学画,老师说,人怕画手,兽怕画走。老师惊讶于他对画“手”有着异于常人的天赋。后来,他接过父亲的模具作坊。他的画家梦变成一张又一张模具图纸。老婆嫌他没出息,还带走了他十四岁的儿子,从此他窝在作坊里,仿佛海边一块岩石等待水滴石穿。
那天,女人来了,请他为她做手。男人觉得这是天意,冥冥中,他的存在就是为等这个女人来的。
女人说喜欢那手,那手写出来的文字,女人更喜欢。每次读那些文字,女人都感动得一塌糊涂。女人滔滔不断地说着作家、作家的小说,作家的手……满脸泛起兴奋的红光。女人其实很难缠,手模修改了三四次才达标,女人一握就知道。女人说,那只手很软。
就像有人喜欢看人的脚腕,男人喜欢看人的手。女人的手,不算修长,却肉嘟嘟的,十指尖尖,指甲泛着健康的绯红色,小拇指尖往内侧弯曲。女人翘成兰花指往耳后掠头发,男人的目光随着掠过去,男人的心莫名地狂跳。
男人失眠了。既然失眠,干脆起身干活吧!
男人把材料按比例弄好,打开机器,机器的声音并不吵,男人的脑袋里却轰鸣不已。
轰鸣里清晰无误地放映着女人的样子。女人很白净,眼睛很大,熠熠发光,总是很适宜的化一点淡妆,是个不算漂亮但让人觉得舒服的女人。
嘎达!机器定时停了。那声音在夜半格外刺耳。那只让女人魂牵梦萦的手做出来了。
啪!男人把那只手丢到地上,几步走过去狠狠踩下去,狠狠踩。
因为女人一进门就哭了!她说,又见作家了,又一次握起那手。跟一年前一样,那么白皙、修长,青筋暴露,依然那么软。不同的是中指多了一环婚戒的印记。女人握着那只手,有些忘情地放到自己的脸颊,那手往回挣了挣,女人加了力道,执着地拉着他的手从脸颊向下划,脖子、胸……作家使劲抽回手,抬手狠狠打了女人一记耳光!女人捂着发烫的脸,冲出门。
我不恨他,他是个好人,就像你一样。女人抬起泪眼望向男人,男人僵在那里,动了下嘴。男人避开她的目光,却避不开女人泪珠里的影像,那是墙壁上儿子的照片,学生制服的蓝领结。
男人喜欢女人的小说,每次读都感动得一塌糊涂。男人知道,他更喜欢她的手。喜欢她用手抚摸自己。可他居然一次也没碰过女人的手!想到这儿,男人停止了踩踏,叹了口气。慢慢弯腰捡起那只手,旋开水龙头,开始冲洗。硅胶手模很快被冲洗得恢复了逼真的肉色。
男人发了会儿呆,飞快在图纸上画着,然后打开机器。
女人的“手”做出来了!
男人像捧着圣物的基督徒,虔诚地注视着每一处纹理,尺度,弧度,抚摸着弯曲的小指。
女人的“手”放到胸口,男人睡着了,很踏实,鼾声如雷。
男人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男人一咕噜起床,破天荒地洗脸刮胡子换衣服。
女人却没有来。男人想打她的手机,但忍住了,女人说,她老公不喜欢她接听陌生人的电话。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直不见女人来。
男人摇摇头。在心底笑自己。反正有女人预付的定金在,不会赔上本钱。
男人放弃了读小说的习惯,开始专注看报纸新闻。
一则新闻赫然入目:今天,市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一起刑事案件,本市女作家隋金金被丈夫砍伤左手。由于隋的丈夫有自首行为,又积极施救,隋也不追究其夫的刑事责任,其夫被判入狱三年,缓期两年执行。隋金金拒绝医院复合伤残的手,坚决要求截肢。隋金金很淡然地接受媒体参访,声称,准备换一只妙笔生花的手!
男人眼前一黑,跌坐在椅子上。
深夜,男人用女人的“手”疯狂地抚摸自己,爆发的一刻,男人呜呜哭出声,像一头伤心的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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