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航

　　

　　王襄脑袋大，想象力丰富，时常有极好的点子从脑海里蹦出来，像闪电一样，让王襄眼睛金光四射，与之对视，往往如遭电击。

　　王襄根本不去记那些突如其来的灵感火花，没必要，脑海中那么多的奇思妙想，要都记下来，那得专门修一个思想博物馆了。再者，好的想法产生太快了，比鸡生蛋还快，有时候一天无数，甚至瞬间无数，根本就记不过来。即便忘了这个，丢了那个，另一个升级版的金点子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光临王襄的脑海。

　　看电视广告，王襄觉得毫无新意，电视广告的大多创意，自己在很久以前就有过，根本没必要上心。看看那些个厂家，还把这些垃圾思想当成宝贝，而且这些垃圾思想一定还卖了不少钱，什么素质嘛，怎么好意思挣人家一叠叠的钞票？想到钱，王襄才有一丝后悔。自己那么多的奇思妙想，即便贱卖，也早成富豪了。

　　有时候读书看报，看着看着，王襄就感叹起来，自己以前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没写下来罢了，要是写下来，别人就算是抄袭自己的创意了。但回过头王襄又乐了，犯得着这样懊悔吗？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即便把好的创意和构思写下来，真就能被拍成电视广告？写成文章真就能登上报刊杂志受人关注？自己籍籍无名，怀才不遇，没有渠道，写了也白写！再好的创意、构思，只要压箱底儿了，很快就会过保质期，很快就会变得一文不值，遑论谁抄袭谁？！

　　王襄不仅有绝妙的创意在脑海中闪现，有时甚至能预测很多未发生之事。比如说，在清晨起床的时候，心情突然一片大好。王襄想，今天应该有额外进账。闭着眼冥想一下，然后肯定地对自己说，今天一定有进账的。果然，下午就有人揣着红包上门请他办事。还有买彩票，王襄不用太多思量，大脑一阵冥想，随便写一注号，给卖彩票那个家伙说，这注号，至少能中个末等奖。说来奇怪，还真被他常常买中。这种事情多了，卖彩票那家伙也常跟他的号，一边跟，一边叹气：王老师啊，你好好研究一下，写一注大奖号码出来呀！王襄就笑笑，我是个低调的人，就目前而言，我的感应功力还不够，目前，正在升级！

　　时光如白驹过隙，王襄的功力也与时俱进。他越来越相信自己的感觉，而且深信自己的感应能力在不断增强，越来越相信自己有传说中的第六感！

　　这可不是王襄盲目自信，预感灵验的事情，在王襄身上发生得早了。还在上高中时代，王襄便隐隐约约感觉到了预知未来的能力。有一天，半夜起床上厕所，睡得昏昏糊糊的，他眼神朦胧地瞟了一眼窗外，看着夜空金灿灿的白斗星，王襄心中突然涌出一种莫名的兴奋，觉着自己已经考上大学了，拿到了烫金红的录取通知书。当时太困了，还来不及回味这种幸福的感觉，王襄回到床上立马就进入了梦乡。

　　醒来，王襄才回想起自己刚刚经历高考，身子骨都差点儿累散了，终极理想就是能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

　　那年暑假，王襄如愿以偿，拿到了梦寐以求的通知书。也是巧合，拿到通知书的那天夜里，同学们聚会狂欢，半夜，啤酒喝多了的王襄尿急，起床上厕所，从窗前经过瞟了一眼窗外，看见了夜空中金灿灿的北斗星，那一刻，他心中激荡的幸福还没有完全退潮，王襄顿时涌起似曾相似之感，仔细回想一下，想起了前些天的那个夜晚。此刻，大学录取通知书，就在枕边。

　　参加工作后，心智早已经发育成熟，王襄遇到相似的情形越来越多。一个夏日炎炎的中午，王襄独自坐在沙发上，盯着自己的鞋尖发愣，突然心情变坏，悲悲戚戚的。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幅画面：好像在某个病房，洁白的床单，有亲人生病了，他很悲伤，盯着脚尖十分无助，一筹莫展。王襄知道，自己的感应能力还比较弱，还没办法搞清楚是哪位亲人将患病，只能心有戚戚焉。在王襄的意料之中，这种意象没多久便被证实。当年秋季某天，王襄的二姑夫突然身子不爽，头脑疼痛如裂。王襄与二姑夫的女婿一起陪同二姑夫到市上医院做检查，检查完，住进医院。望着躺在洁白的病床上的二姑夫，想起他待自己的种种好处，王襄心情大悲，盯着自己的鞋尖，十分无助，一筹莫展，一时竟然泪光闪闪。

　　这种情形好像经历过？王襄很自然地回想起夏日那个发愣的中午。想象中的画面和现实中的画面重叠度非常高，王襄怎么也忘不了！

　　王襄完全相信自己的第六感了，事实证明，王襄的第六感中出现的情形，在以后不久的日子里都能得到验证。王襄开始依赖第六感的判断，这种先知先觉的本领，有时能带来幸福，但更多的时候是惶恐。

　　后来，王襄看了电影《蝴蝶效应》、《危机解密》等思维穿越电影，这与王襄小时候爱读的《西游记》《封神榜》《蜀山剑侠传》类似，充满想象，思维风暴。王襄越发相信意识这玩意儿神秘莫测，无所不能。

　　王襄有时候禁不住怀疑，或许，这种特殊的能力背后，隐藏着一种隐秘的命运？王襄想起美国大片中常出现的先知，肩头承载着上天赋予的特殊使命，预测并拯救人类的未来。当然，要当先知，自己得受点苦，受点穷。先知嘛，必须给人一种苦大仇深的印象，仿佛这才符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逻辑。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王襄脑海中常常竟然莫名其妙地涌现出一种场景：隐约看见一块砖头……自己像犯了什么事儿，身边有倒地的警察，不知道与自己有没有关系。但脑海中隐约想到了在公安局政办科当科长何阿地……自己心情糟糕到了极点……有一种无法控制的冲动……王襄甚至能清晰地听到一声铁链和铁窗相撞的脆响——王襄恍惚觉得那是自己用手铐猛砸铁窗产生的……

　　王襄迷糊了，恐慌了，一次思维出岔倒也罢了，脑海中怎么反复出现这样的情形呢？他对此越来越深信不疑，铁窗生涯将出现在自己未来的生活中，这种即将出现的命运脱轨让王襄惶惶不可终日。

　　思考了很久，王襄发现只能用两种办法来解决自己的第六感。第一种方式是自己与当警察的同学何阿地商量一下，导演一出脑海中的场景，就像演戏一样，向同学借一副手铐戴着，然后用手铐象征性地敲敲铁窗，碰出清脆的声响……对了，场景里还必须有一块砖头。另一种方式，就是自己想办法故意去犯一个小错误，真正地戴一回手铐。

　　导演假的场景等于是欺骗自己，欺骗自己的第六感，还会让警察同学笑话，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借手铐戴，那显然是精神出问题了。王襄一直认为，第六感出现的情形是命中注定的，是现实的，不是导演就能蒙混过关的。

　　自己都不相信第六感的指引，还指望当先知，让其他人相信自己？王襄最终决定服从命运，用第二种方式来完成自己第六感的指引。

　　日子很难熬，王襄度日如年，所有的情节，他夜不成寐，寝食难安！

　　那是一个平凡的日子，王襄上班途中，发现不远处，街道的拐角上有一个带着钢盔的警察，一身特警打扮。

　　砖头，半截残缺的砖头赫然入目，就在王襄脚下。梦境中的影像，是巧合？还是命运开始了指引？

　　期待已久，机会稍纵即逝，王襄毫不犹豫地拿起砖头。他准备悄悄地走过去，拍那个警察一下，这样，就构成了袭警。警察肯定会把自己抓起来，然后带上手铐送进看守所。何阿地肯定不会袖手旁观，肯定会来探望自己，然后自己告诉何阿地，愿意不惜一切代价请他出面活动，给受伤的警察足够的好处，封他的嘴，不让他起诉，自己就能完好无损地从看守所出来，也就顺利地完成了第六感预设的场景，完成第六感的指引。

　　王襄甚至想，自己一定要把第六感中用手铐敲铁窗这个动作深刻地体验一下，对，愤怒地体验一下。毕竟自己会为此花掉一笔钱，而且至少还得在看守所里呆两夜，搞不好档案里还会留下一种叫“前科”的东西。

　　走近那个警察了，这个家伙好像以前与何阿地一起到自己的家喝过酒？或者在哪个场合见过？或者只是在街头有过一面之缘？至于他具体在公安局做什么工作，自己也无从所知。当然，他姓什么就更不在自己的记忆范围之内。

　　在旭日初升中，微笑的王襄向着那个警察径直走去，不知道那个警察是处于什么目的？大概对自己有点有印象？王襄想，总之他迎着自己走过来，并向自己伸出了手。想握手？王襄绝不能把右手伸出去，因为右手在背后，握着砖头哩。

　　近了，王襄看清了，警察确实伸出了手，但不是想握手，他伸出的手，五个指头都齐刷刷地向上立着，像岗亭里的交警，手势很标准。嘿，是阻止自己通行呢！搞什么呢，大街上，我走我的道嘛，你这纯粹是讨打！这时，距离警察已经很近了，两人照面了。

　　该出手时就出手，王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操起藏在背后的砖头猛地向那个警察的肩上使劲拍过去。袭警就该有点袭警的气势，轻了不像袭警！

　　警察到底是警察，十分地警觉，王襄一出手，警察也随之而动。但要命的是，警察对王襄手中砖头的运行轨迹估计失误，下意识里他的躲闪动作也出现了错误。正确的躲避应该是闪身跳开，而不是像这个笨蛋一样把头使劲往左一伸，这一伸，不仅把头上的头盔弄歪了，还正好以右太阳穴代替了刚才肩膀的位置，那可是王襄锁定的目标呀！现在，人家在错误的躲闪中，错误地把最脆弱最致命的部位毫不遮拦地给了王襄，王襄突然害怕起来。这傻逼拿自己当摩西的信徒呀，有人打，还自己支着脑袋往砖头上碰？但王襄哪里收得住手，善解人意的砖头忠实地执行着王襄最初的命令——直愣愣地奔向了警察的太阳穴……

　　王襄听到警察大叫一声：抢劫呀——声音还没完，他已经满脸鲜血，并在自己面前直挺挺地倒下，像一截从搬运工肩头卸下来的木桩，嘭地一声砸在水泥板上。

　　抢劫，谁在抢劫？说谁呢？王襄拿着砖头循声望去，咦？拐角这边，自己身后，没有别人，拐角的另一边，自己道路的正前方，倒是有神情慌张的两个人。是那俩人想抢劫？老子还没抢呢，想抢老子的生意？王襄高举着砖头冲向那两个人。还没有迈出两步，听到其中一人喊：站住！

　　奶奶的，老子已经袭警了，你喊站住就站住呀，老子拿砖头劈你个脑袋开花，看你还喊叫不喊叫。王襄步子迈得更大，更快了。但距离目标最多刚刚过半，王襄突然听到一声巨响，像是枪声，自己的左胸像被什么撞击了一下。王襄伸手一摸，是血，呵，警察脸上的血还跑到自己的胸口上去了？今早上的事情怎么这么奇怪呢？一切都像做梦。

　　王襄的思维有点迷糊，抬眼，才发现离自己不到三米远的地方——街道拐角的另一边，中国工商银行的大门口，停着一辆运钞车，一只只沉重的箱子正从车上往银行的大门里搬运。押钞车旁，一个全副武装的警察正拿一杆枪指着自己，枪口还隐隐冒着一缕烟。紧接着，那只枪口又冒出一缕烟，王襄再次听见一声枪响，随即感到自己的左臂又被什么撞击了一下。踉踉跄跄地，站立不稳了，脚底下有悬空的感觉，硬硬的水泥地面，怎么成棉花糖那样软了，踩不踏实。要戴手铐了，连大地都不给力呀！

　　倒地之前，王襄摸了一把自己的胸口，湿淋淋的。王襄用的是拿砖头的那只右手，砖头在他倒下的时候不知掉哪里去了，右手刚才那么敏捷有力，现在却有点不听使唤，有点麻木，费了好大的劲，死命地才把手翻过来，递到自己眼前，天啦！王襄看到的是，自己鲜红的、血淋淋的手掌……

　　王襄很瞌睡，大概这段时间没睡好，虽然知道这是在大街上，不是睡觉的地方，管他呢，谁叫自己实在是撑不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地，王襄听到救护车尖利地呼叫，感觉自己被人用什么压住了胸，还带上了手铐……朦胧中，王襄感觉到自己被放在担架上，被抬上救护车。

　　砖头、倒地的警察、手铐……不是还没有听铁链敲击铁窗的声音吗？王襄突然发现担架正好经过救护车的后门，门窗上，赫然焊接着似曾相似的钢栏，王襄脑海中一道灵光，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抬起双手，将手铐砸向钢栏。这一动作，让周围的人顿时再次紧张起来，他被人紧紧按住，并被牢牢困在担架上。但那一声手铐敲击铁窗的脆响，已经真真切切地传入耳鼓……

　　朦朦胧胧的王襄很满意，觉得了无遗憾了，发现自己的第六感还是对的，毕竟听到第六感里的声音了，很真实，就跟自己曾经盯着脚尖莫名地悲伤一样，场景的相似像电影回放一样。

　　但王襄还是觉得奇怪，鲜红的手掌，血淋淋的手掌，那么刺眼，那么令人触目惊心的色彩，自己第六感里，怎么从来就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