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这篇文章起题目时,我有意避开了“评论”两字,原因有二,尽管评论也属于谈论的一种方式,但人们习惯把评论看成是用文字表述的东西,而把谈论看成用口头表叙的方式。这篇文章确实是写文人们坐在一块,相互用口头交流的思想和感慨,而不是写成文字的评论。早在若干年前,受商品大潮和世风的冲击,文学评论越来越失去了其真正的意义和价值,越来越使人们感觉到文学评论的字里行间透逸着某种利益。在利益的驱动下,指鹿为马、颠倒黑白、肉麻吹捧、相互攻讦、商业炒作、误导读者,虽不能说成为文学评论的主流,但也几乎与艺术良心平分秋色,正直的作家与有品位的读者已经下眼观看当今的文学评论了。这也是我刻意不去评论那些“评论”,而去评论“谈论”。实质上,当今的文学谈论也好不到那里,也面临着“无可奈何花落去”的颓势。
二十年前,初入文坛时,在陕川交界之地,三五文友相聚,手头富裕时掂一瓶白酒,炒两三菜肴,手头拮据时,泡一壶酽茶,围一张方桌,冬日烤一火炉,夏日顶一明月,品酒茗茶只是文友相聚的形式,交谈各自看书的心得,才是真实的目的。川友叫摆书,秦人叫谝书,推荐各自读到的好书好文。似乎更多地关注作品的本身,也涉及作者本人,但无非是他还写过什么作品,这些作品的思想内蕴、艺术特色,谈及作者本人也是为了更多更深刻地了解他的作品,对作者作品之外的东西无甚兴趣,当时的新闻媒体也并不关注作者作品之外的东西。我和文友们在偏远荒寂的大巴山的小火车站上,在这种干净的谈论中得到了文学的熏陶,提升了文学的鉴赏水平,得到了文学给予的人文关怀,抚慰了空寂的灵魂。如同冬日火炉的温馨,夏日山风的吹拂,秋日明月的沐浴,春日惊雷的振奋,充满了为人生理想奋斗的幸福和满足。谈论之中,禁不住满腔豪情,激扬文字,针砭时弊,抒发抱负。至今记忆犹新的是,路遥的《人生》、张承志的《黑骏马》、《北方的河》、张贤亮的《绿化树》、阿成的《棋王》以及贾平凹的散文等。还有托尔斯泰、萨特、雨果、海明威……这些当年被我们谈论过的作家和作品,至今对我的人生和创作都起着很大作用。
我至今都对干净的文学谈论有着无限的怀恋和向往。
随着创作年限的增长,也结识了文学圈子的人物。文人相聚,本应谈的是文学,是文学作品的本身,但渐渐地发现,文人相聚不再对作品本身发生兴趣,而是对作品以外的东西产生了极大的猎奇。即使谈到具体的作品,也不再涉及作品的艺术特色和思想内涵,而是作品产生的商业价值,或者研讨某部作品的炒作方案。至于相互攻讦、辱骂、指责、流短蜚长、互揭隐私、编撰绯闻,贬低他人,提高自己,也成了文人谈论的主题内容了。文学谈论的内容不再干净,变得龌龊和肮脏,在文学的谈论中再难感受到文学的圣洁,文学给人们灵魂的呵护和抚慰,那种冬日火炉的温馨,夏日山风的吹拂,秋日明月的妩媚,春日惊雷的振奋的文学谈论,只能在无奈的忆恋中品赏和享受了。更奢侈文人的悲悯情怀,更难听到国家的、民族的、老百姓的、全人类的命运和苦难的感慨。文人的良心泯灭,物欲肉欲滋生,圣洁被摈弃,肮脏被宠幸,高雅被冷落,卑鄙被崇高,文学谈论被亵渎了。
如果这是文界潮流,那则是文界的悲哀。
潮流是难以抗拒的。我们无力抗拒,但有权远离。
作家的精神和作品的精彩
几乎没有作家会认为读者看了自己的作品会产生脱骨换胎的转变,也不会相信放下阅读的小说就会洗心革面,立地成佛,更不会相信自己的作品会成为社会发展的推动器。但是,作家应该认为文学作品可以感化人的灵魂和情感,给人充实向上的精神食剂,使人追求荣誉感、牺牲精神、怜悯同情的慈悲心理,用“善”、“爱”感召人们的灵魂,引领人们趋向阳光照耀的地方。同时,伟大的作家应该用自己的作品预警人类的苦难,洞察和怜悯人类已经发生的苦难,拒绝对人类苦难的遗忘,昭示人类认识自己的苦难并走出苦难,避免未来的苦难,改善人类的未来。这就需要作家用富有同情的精神和敏锐的洞察力,使自己思维的目光穿透历史长河上漂浮的谎言、虚假、枯枝腐蔓,直奔河底的潜流;使自己的目光拨开生活海洋上覆盖的空洞无物的宣传、光怪陆离的泡沫,直指生活的底蕴。作家应该不断地清醒视听和心智,用作品来清除肆虐的谎言和泡沫,逼近真实,再逼近真实。作家的责任就是用自己的文字将历史和生活中虚伪的包装挑破,给读者展示一个真实的历史和生活,让读者感受到历史和生活潜流中涌动的力量,人类挣扎的艰辛,生活的博大深邃。
这就是作家的精神,伟大作品是伟大作家人格精神和学识力量的展现。
当今的商品经济使我们一些作家把文学当作了一般的商品,进行“获利”性的写作。浮躁、恶俗、恶炒、攻击、矫揉造作、无病呻吟、急功近利、自我欣赏、自我表现,跑奖买奖、利益收买、出卖灵魂,忽视精神的修炼、疏远情感的陶冶、淡漠生活的积累。其结果必然使自己远离作家精神,情感远离民众,作品远离生活,远离读者,艺术趋向肤浅空洞,单薄苍白。一些作品助长人的原欲、倡导暴力、仇恨、享乐、虚荣、厌世、淫乱、懒惰、自私,背离基本的道德和伦理。甚至一些获得一定档次的作品、一些被多名评论家高评的作品,都无法产生阅读的愉悦,无法获得作品应提供的信息。
高速发展的科技和社会的宽容,使人们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呈现多元状态,这种状态使生活更加丰富多彩,文学作品是生活的升华,原生活的丰富多彩要求文学作品必须更高于生活,给读者提供更精彩的艺术享受。相对几十年前,现代人们有了更多的休闲方式,读者必然要产生分流,特殊的时代对当代作家创作提供了更高的要求。
忽视了精神修炼的当代作家却又面临着如此严峻的文学时代,必然无法给读者提供他们需要的文学作品,无法适应剧烈的市场竞争,这才是人们远离文学的根本原因。
新时期的文学要求作家必须具备更高尚的精神修养,更丰富更深刻的生活积累,更扎实更广阔的学识,更富有创新精神的构造能力。作家必须具备托尔斯泰要求的三个条件:站在当代最高的世界观水平上;深刻地体验过某种情感并有急于宣泄的欲望;有非凡的艺术才能。否则,只有被时代淘汰,被文学淘汰。
近年,我一直在思考创作“精彩小说”。在今天,可供人们消闲的东西多了,如果小说写得不精彩,不好看不吸引人,人们肯定不会在生存压力如此巨大的情况再浪费时间去阅读小说。有些作家和理论家提倡的文本创新,把文本的创新作为好小说的标准。但是,文本创新的最高目的应该是更能使读者产生阅读的快感,而不是相反。近年一些所谓的文本创新小说没有获得读者的认可,只是在评论家的微小圈子里赞许,这可能就是根本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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