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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戴

时间:2023/11/9 作者: 金山 热度: 19795
新疆/林振国

  老戴去世多年了。他曾赠予我两本书,一本《甲骨文字帖》、一本《白鹃楼印蜕》——都是当时市面上买不到的。每当我瞥见架上这两本书就不免会想起他,朋友赠物时说留个念想,大概就是此意吧。

  老戴的父亲是著名的历史学家、古文字学家、经学家——戴家祥。《白鹃楼印蜕》是戴老私人印集,治印者为曾任西泠印社副社长、中国书法家协会名誉理事、中日兰亭书会名誉顾问的方介堪,封面题签为原上海图书馆馆长顾廷龙,作序者亦皆为大家,足见此书分量。

  《甲骨文字帖》作者为四川大学历史系何崝,名为字帖,其实是用甲骨文写的一首歌行,综述甲骨文的发现及后世对它的研究,作者系戴老的高足。

  我和老戴算不上深交。他和我先后调入同一所学校,他教物理,我教语文,也不属同一年级组,不搭界。倒是听说过一些他的事:北京农大生,来学校之前在69团。再有就是他老婆很漂亮,听办公室李建新说,他老婆刚来时,一时间轰动了整个69团,人们都争相一睹其芳华。

  有次老朱来我这儿,说:“戴定国住哪儿?走,去他那里看看。”我才了解到老朱和老戴下放时曾在一起待过。这也是我与老戴的交往之始。

  老戴到兵团后境遇并不算糟,因为他学的是农机。全国最早用拖拉机的是兵团农场,一色苏联制造。训练拖拉机手、如何维修拖拉机……正需要老戴这样的人才。虽身处边疆异乡,但能把所学的专业派上用场,这一点想必老戴应该是颇感欣慰的,我想。

  有回我同他一道去66团,落脚在老邻居张建辉家。现在也想不起究竟因何而去了,我是从小在这儿长大,自有一份眷恋,但那儿也是令我伤心之地,所以不是十分重要的事是不会去的。印象里好像是老戴要去66团,拉我作陪。无意中,老戴问起张建辉:“这儿有个张杰现在在干吗?”

  真是巧了!张建辉正是张杰的大儿子。原来张杰正是老戴当年培训过的学员之一,后来任机运股股长。

  还有件事,是老朱告诉我的,这里也记一下。时任教育处处长的梅林泉先生系老戴父亲家祥先生在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任教时的学生。大概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老戴已近退休,学校开始给教师评定职称。机会只此一次,老戴天真地想起了这层关系,于是把情况告诉了戴老,本意是希望父亲能向这位昔日的弟子打声召呼,走个捷径。可没有想到的是,老先生倒真的给梅林泉先生寄去一函,可内容却是要梅先生公事公办,不得徇私情。因此,老戴直到退休也只是中教一级。

  老戴还有个弟弟,学物理的。因年龄相差,时代不同,因此境遇也迥然不同。老戴的弟弟最终留学、定居于美国。老戴给我看过胞弟的照片,气宇不凡、一表人才。范缜有句比喻,命运如同一树上的花,一阵风吹来,有的飘进人家窗户,落在茵枕间;有的却翻过篱笆,掉入溷藩。

  这就叫命。

  退休后,老戴常常去跳舞。这恐怕是他唯一的爱好。跳舞当然是和异性跳,为此便引起一些物议,我亦有所闻。有的人吃饱了专好管闲事,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的,着实让人无语,但这“倒霉蛋”却并不以为意。

  每次街上碰见,他仍夸张地高举右臂:“嗨!”算是招呼,然后继续匆匆赶路,鲜少停下来寒暄。常见他戴顶大礼帽,着一件短大衣,礼帽檐太大,和他削瘦的脸极不相称。高大的身材,却瘦得一根葱似的,但精神好,走路跨步大,一冲一冲的,如同什么急事在等着他。

  至于他的长相,网络上搜索“戴家祥”,见其父如见其人。

  后来,老戴搬去了石河子儿子那里。再后来听说他去世了,死于癌症。清癯非寿者相。没想到!他不吸烟,亦不喝酒,几无不良嗜好。

  在我看来,老戴是很单纯的一个人。在校时,我们交谈并不多。除了集会时遇见,站在一起或坐在一起时会聊上几句无关痛痒的家常外,几乎无话题可说,大约是他学理我学文的关系吧,总有些鸡同鸭讲之嫌。所以一般都是他找话题,同我谈文史方面的事,问我些唐诗宋词,大概是在考我吧。

  但一天他突然对我说,送你两本书——就是文初所提到的那两本。扉页上竟是工整的行书,竖写:“送给林振国老师惠存。戴定国敬赠。九六·三月。”还郑重其事的在他名字下加了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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