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莲做好饭菜,从碗橱里拿出一只最大的灰白色粗陶碗,用锅铲子往碗里铲白米干饭,铲满了按按还往里铲,按瓷实了,用铁勺子在上面浇了一层葱花鸡蛋汤,端起来往稻场里去。
“妈!”——其实是婆婆——还没进到场里,苏莲就高声喊。家里的米快吃完了,场里在晒稻谷,明天要去街上打米房打米,婆婆在看场。“妈,你回去吃饭吧,不用来了,我这一碗饭就够吃了。”
苏莲看到婆婆进了村口,就端着饭碗走到稻场前边的两间茅草房前喊:“小何!大侄媳妇,我来啦!”小何赶忙从屋里迎了出来,黄白粗糙的脸显得很疲倦,眼神透露出她的饥饿,她笑着说:“是我老苏莲婶呀。”小何叫何叶,其实比苏莲还大20多岁。这个村对女人称呼的习惯是,女人刚嫁来时,称她姓氏,第一个在她姓氏前加“老”或“小”,“老”和“小”就会跟她一辈子的,比如“老王”或“小李”,哪怕老王才20岁,小李已经70岁了,也一样称“老”或“小”。
进了屋,苏莲把一碗白米饭放到案板桌上,说:“我给你盛碗白米饭,你快趁热吃吧。”前天在大麦田里拔蒿子,苏莲看她面色煞白——过去俗话:大麦黄梢肚子叫——问她情况,知道她家大米白面早已吃完,在新麦下来之前只能以红薯干、苞谷糁,地里、河坡的野菜,墙头上的灰灰菜,洋槐树上的花为主食,非常馋白米饭,她还说了句:“啥时能吃一碗鸡蛋汤浇白米饭,死也闭眼了!”
苏莲问:“我大侄子呢?”何叶说:“天没亮就出门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苏莲问:“你俩又较上劲(冷战)啦?”何叶有气无力地说:“没有。”
何叶跟男人的冷战不时发生,时间短则十天半月,长则月余,最长的一次何叶坚持了整整三个月。男人几次示弱,她理都不理,看都不看一眼。说事儿都是通过儿女或孙辈传递,或在院子里高声说些类似谍战人物接头、传递信息的双关语。起因主要是男人吃独食、赌钱,还是娘家大伯来调解了半天才恢复常态。
有一次,何叶的娘家侄子来看姑姑,拿了一包“黑泥巴”糖,何叶随手把糖放进墙上挂的竹篮里。男人趁何叶不注意时,把这包糖藏了起来。一天,何叶感冒了,乏力、心慌,想喝碗糖水,却找不见糖了。问男人,男人说:“不是你放的吗?”后来,一个晚上,她发现男人在偷偷地吃糖,只能暗暗流泪。
还有一次,吃过早饭,何叶把攒了几天的几十个鸡蛋放在赶集用的竹篮子里,准备到公社食品站卖了,再到供销社油盐门市部买些食盐和点灯的煤油。趁着何叶上茅房的档儿,男人擓起竹篮就往街上去,卖的钱跟人赌钱输个精光!把个何叶气得两天没进一粒米一口水。那时生产队穷,母鸡被称为“鸡屁股银行”,是社员日常用度的重要经济来源。
最是那次,小何做好了午饭,干等他不回,就找到了懶光棍家。男人正在坐庄“推牌九”。男人摸了一张牌,牌面朝下,正在用指头摸牌点,小何把桌上的牌拨拉了,男人亮牌说:“我赢一圈!”大家都说:“你老婆拨拉了牌,你还赢个屁!”男人恶狠狠地瞪着何叶说:“回去咱再算账!”赌博的都起身走了,男人还不走。光棍说:“你还不回去,还想闹个月儿四十的牛头夜叉(敌对)?”男人回到家里,何叶就把饭碗往他手上递,他接过去狠狠摔在地上。
苏莲说:“大侄媳妇,你快吃吧,别放凉了。我去屋后看场哈,一会儿我来拿碗。”
约莫着小何该吃完了,苏莲又来到何叶屋里。见何叶在用石臼把红薯干捣成面,问:“大侄媳妇还没吃吗?”何叶说:“吃了啦。”“碗呢?”“在锅里盖着,一会儿我洗洗给你送家里。”“不能送家里,你奶看见会不高兴的,我拿回去再洗吧。”何叶揭开锅,苏莲看到,碗里的白米饭只吃了一半,中间像用锅铲子切开一样,另一半还齐崭崭地立在碗里。
苏莲惊诧地问:“你咋还没吃完?”
“我……”
何叶吞吞吐吐,很不好意思地说:“你大侄子俺当家的也馋白米饭馋得要死。俺那口子早不赌了,在帮助李婶家浇地呢。”
点评:
小说是当下微型小说典型的写法。前面运用大量的铺垫,把读者的思路引到另一条路上,结尾陡转,却是指的另一个方向,以此给读者震惊和回味。小说明写一碗饭,实际写出了一个赌博者的转变,反映了新农村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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