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健时在客厅里来回踱着步,丈量着儿子家中的里里外外、旮旮旯旯。
其实不用尺子量,宋健时闭着眼睛就知道,从卧室到客厅的距离是13步,铺有地板砖16块。从客厅到阳台的距离是18步多一点儿,铺有地板砖22块半。那么,从客厅再到阳台的距离呢?刚好是9步,铺有地板砖12块。这些,他早已烂熟于心。
老伴埋怨说:“哎,老头子,你别老在我面前晃行不行?难道你就不能坐下来,跟我们好好聊聊天,或者喝一杯茶?”
儿子也笑,说:“是啊,爸,难得您来柳州一次,就安心在这儿多住几天吧,也好让我们尽尽孝。”
宋健时紧蹙着眉头说:“我也想高高兴兴地喝茶呀看电视呀,可我实在坐不住哇。昨天,医院通过微信群,将紧急召回令发给我了。我是一名在职主任医生,我得赶回德城,回到我的工作岗位上去!让我老在这儿窝着,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临阵退缩的逃兵。”
还是在年前腊月二十二,經不住儿子和儿媳的一再邀请,宋健时跟老伴踏上了去柳州的动车,去看他们新买的房子。
儿子很独立,大学毕业后到柳州找工作,随后就在这座西南地区工业重镇成了家,成为车城里一名汽车制造工程师。儿子在电话里反复说,柳州是全国历史文化名城,壮族的歌、侗族的楼、苗族的舞、瑶族的节,堪称柳州民族风情四绝,您跟妈妈一定要过来好好看一看!
于是,他跟老伴就出发了。
按照宋健时的计划,在腊月二十四这天,一家人聚在一起开开心心地过个小年,再抽空去逛逛柳侯公园、大龙潭景区这些名胜,他就准备返回德城过春节,因为大年三十到正月初二,他还要值几天班。谁知,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一下子就把他的计划给打乱了。先是新闻里报道说武汉封了城,实行交通管制,控制人员流动减少病毒传染;接着说武汉周边的一些县市,也纷纷采取了断然措施,开始封城封镇封村,以加强疫情管控。让他特别坐立不安的是,老家与大武汉田地相连人文相亲,常年有十多万人在武汉打工经商讨生活,她能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独善其身么?
没承想,柳州这边也紧急行动了,铺天盖地的宣传,挨家挨户地摸排。宋健时主动到儿子所在的社区去登记,社区的工作人员说:“您是从重点疫区过来的,虽然现在没有出现发烧、干咳和乏力这些症状,但也必须主动居家隔离。在这14天里,您必须每天早晚两次向我们报告身体健康状况……”
这样,宋健时就留在了千里之外的柳州,人却时刻牵挂着德城疫情。他先是在网上看到,在腊月二十五这天,德城确诊新冠患者才13例,疑似人员也就46例,等到了第二天,确诊病例就一下子猛增到56例,疑似人员也飙升到153例!所以,等隔离期一结束,他就闹腾着非要回家。
儿子知道留不住父亲,就跑去给他订机票。
机场解释说,由于武汉疫情严重,所有往返的航班都停飞了。
儿子又跑去给他订火车票。终于订到了返回德城的票,但因为处在特殊时期,铁路部门取消了在老家的停靠。儿子苦笑着对他说:“爸,三番五次地折腾,我们已经尽心了!再说,今年五月您就要退休了,何苦呢?”
宋健时立刻变了脸,说:“再怎么讲,你爸都是个有着32年党龄的老党员啊!现在,我不是还是没退休么?”说着,便砰的一声把自己关在房里。
儿子吓傻了,只好愣在客厅再想办法。
没过一会儿,宋健时突然打开房门举起手机,说:“哎,有了有了!我刚查到正月十四有一趟南昌到北京的火车,我可以先到南昌去啊,再赶乘这趟车回去。”
儿子连忙接过手机看,随即失望地说:“爸,您查的这趟车,在德城也不停啊……”
宋健时却挥舞着手机大笑说:“哼,这点事儿,是难不倒你爸的!”
老伴过来摸着宋健时的额头说:“老头子,你没发烧吧?”
正月初七那天,宋健时一登上这趟由南昌开往北京的列车,就立即拿出医院的紧急召回通知和医生从业证,找到列车长说:“我要上‘前线,想在德城下车,请给个方便……”
补记:据2月10日《湖北日报》报道,2月7日22时17分,经铁路部门特批,一趟由南昌开往北京的列车在德城站紧急停靠了1分钟。下车的人,只有两位老人。此时,空寂的月台上,全体站务人员整齐地向两位下车旅客敬礼作别。
(2020年2月12日晚11:30于孟宗酒店留观隔离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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