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里的麦子熟透了,按母亲的说法,就是快“炸芒”了,若再不及时收割,风一吹,麦粒儿就会簌簌落在地里。若再下雨,就更减产了。地太多,母亲自己一个人收不过来。而我,才刚会拿镰刀。
那是父亲去世的第二年。
母亲思来想去,决定雇麦客。麦客们在村西大槐树下候着,谁家要雇,就去喊。都是些壮汉,面孔黑黝黝的,一人腰里掖着一把镰刀。
他们来了,八个人。其中一个矗在那里,铁塔一般,一脸的大胡子。母亲让我喊他奎伯。还有一个年轻一些,笑嘻嘻的,抚着我的头,让我喊他虎叔。我问他:“你们从哪里来的啊?”虎叔说:“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
已是正午了。先吃饭,再下地。母亲割了些肉,再拔了菜园的青菜,炒了几大盘。他们馒头吃得多,菜却吃得少。尤其是肉,几乎都剩在盘子里。也许是他们看到我馋肉的眼神了吧。
到了地里,他们埋下身子,挥动镰刀,只听刷刷刷,麦子倒下一大片。我和母亲也割,但落在后面。
割了三分之一时,有人骑了一辆叮当响的自行车来了,远远地就喊。我和母亲都不认识。地里的奎伯、虎叔直起身来,听那人说了一句什么,急急出了麦地,与那人站在地头E交谈。
一会儿,奎伯和虎叔都扔了镰刀,朝我和母亲走过来,边走边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奎伯走到跟前说:“大妹子啊,和我们一起出来的一伙人,面包车在路上翻了,有个人重伤,已经送到了你们这里的县医院,需要做手术,还要输血。他是我们村的,也是麦客,靠一把镰刀讨生活的。我们要去帮他。”
母亲说:“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儿,绝对要帮啊。你们赶紧去。麦子嘛,放一天就放一天吧,不碍事。与人命比起来,这不重要。”
这时,地里的几个麦客也凑了过来,听说这事,都说要赶到城里去。奎伯却说:“咱用不着都去,这样吧,咱先凑钱,大家把身上的钱先拿出来,做手术肯定要花很多钱。”于是,几个^、都掏腰包。
钱攒成一块儿,奎伯掖在腰包里。他说:“不用都去,这样吧,去四个留四个。四个人,再加上他们已经在医院的那些人,獻血应该够了。留下的人抓紧把大妹子家的麦子收起来,估摸着明天要下雨了。”众人听了,都点头说是。
母亲说:“我领你们去村里,给你们找一辆拖拉机,这样快一些。”母亲领着奎伯他们走了。虎叔和其他三人留了下来。
母亲找了一辆拖拉机,并给了奎伯五百块钱。奎伯不要,母亲执意塞给他,说万一钱不够,耽误手术。
傍晚,他们回来了。奎伯说,手术很成功,献的血也足够,并把五百块钱还给了母亲。
第二天,我家的麦子割完了。母亲按照麦地的面积,给了奎伯钱。奎伯抽出两张十块的,给母亲,说:“耽误了半天时间,就少收二十吧。”母亲不要,说:“一点也没耽误,我不能要这钱,你们出门在外不容易。”
奎伯过来,把我搂在他怀里,说:“小子哎,好好吃饭,抓紧长成大个子,这样,你娘就不用受累了。”我只是咧着嘴笑。
他们走远了。我将手伸进兜里,摸到了钱,是那两张十块的。我拿给母亲看,母亲“唉”了一声,说:“你奎伯啊……”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们。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