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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三十

时间:2023/11/9 作者: 当代·长篇小说选刊 热度: 19484
焦冲

  一

  这次同学聚会是毕业八年后办了速记学校且自任校长的前任班长王丽莉牵头发起的,集合地点就选在了母校的正门。本来师范学校便以男女比例失调著称,而2002届3班更甚,若真要在组织内解决婚姻大事,每个男生都不得不娶妻之外再纳上两房妾室,这样才能保证班上的女生全都嫁得出去。当然,这只是男生们不谙世事时的一厢情愿和异想天开,毕业后踏入社会以来,爱情和艳福对孙文虎来说已经精简成了一纸婚约。他唯愿婚姻关系稳定,夫妻生活和谐家庭幸福美满,只有后方稳固,他才能集中精力为了小康生活努力,才能全力以赴进军中产阶级。起初,孙文虎不太想参加这次聚会,八年的时间足以消磨一切,青葱岁月固然美好,但也不堪回首,所谓的同窗情谊在毕业典礼过后已经烟消云散,记忆犹新的多是当年的蜗角恩怨。可最后他还是禁不住大姐大王丽莉的忽悠和撺掇,加之他确实想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人都过得怎么样(主要是看看有谁能比自己过得好),于是决定参加这次聚会,并且偕同夫人前往。

  当葛晓菲得知孙文虎要参加一个男女比例极度悬殊的同学聚会后便要求跟他一同出席,她倒不怎么担心老公跟哪个昔日同窗旧情复燃,虽然她知道当年孙文虎迷恋过的学校播音员也在其中,可现在早已物是人非,对彼此来说都已绝缘多年,就算使上吃奶的劲儿摩擦也迸不出火花来,更何况播音员本来对他就没有那个意思。之所以要跟着他完全出于惯性,从恋爱到结婚,她都是跟在他屁股后面,生活中的大事小情都是他代劳,甚至很多在旁观者看来至关重要的决定也都听他的,她一点异议都没有甚至不闻不问。用母亲的话说,她就是个跟屁虫和甩手掌柜。在这方面,广为诟病的一件事是四年前俩人贷款买房,结果房产证上只写了孙文虎一个人的名字,虽然首付款她只出了四分之一,但后来的月供她都是出一半的,所以家里人和几个闺蜜都说她太傻了,说她被爱情冲昏了头,宁愿倒贴也跟着孙文虎,迟早有一天她会后悔。直到现在,他们已经结婚三年,同居也已有七年,母亲提起这件事来仍旧忧心忡忡。但她不仅没有后悔,反而更加坚定了当初的决定,别人只看到她外表上的大大咧咧,以为她没什么心机,可她心里有数,样样门清,她认为很多事情太过在乎只能是自找麻烦,所以才会把大权交给孙文虎一个人。她不能言之凿凿地声称自己掌控孙文虎,说他跑不出自己的五指山,但她非常清楚他是个安分守己的既没贼心又没贼胆的男人,如果全天下只剩下了一个忠于妻子的丈夫,她觉得那一定会是自己的老公。

  国庆长假期间的校园有些冷清,学生们大多回家了,也许是他们俩来得太早,连住在县城的王丽莉都还没到,他们却已从二十里地以外的家乡驱车赶到了暌违多年的母校。说是葛晓菲的母校似乎有点不太准确,却也有一定的道理。她和孙文虎并非校友,但她的职业高中校区距此也不过两三里地,俩人快毕业那年确定关系后她便经常来此找他,这里的一草一木她也算熟悉,操场食堂教学楼甚至男生宿舍都曾留有她的足迹,所以也算得上她的半个母校。当时孙文虎所在的师范学校管理非常严格,除了周末,其他时间是不能随便出入校园的,更不允许谈恋爱,校方称此为“超常交往”,一旦发现违纪者便会给予警告或者严重处分。孙文虎的同学中不乏以身试法者,且均被校方做了不同程度的处理,所以他尽管血气方刚跃跃欲试,为了前途着想还是压抑了内心的寂寞,直到后来遇见葛晓菲。

  当然,在遇见葛晓菲之前,他也曾对学校的播音员暗生情愫,先从声音开始迷恋,接着是容貌,然后是整个人。经过一段时间的相思煎熬后,他选择了告白,播音员以学业为主不考虑谈恋爱做借口当面拒绝了他的一片痴情,他愣了半晌,接着告诉自己不用放在心上,转身走了,重新回到了心如止水的枯燥生活之中。在后来的日子里,他一直不知该如何面对播音员,时常故意躲着她,若是碰巧走了对面不得不打招呼时,他也会浑身不自在,嘴巴里匆匆迸出几个字便赶紧绕过去,就好像她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必须小心翼翼地对待。其实他是忘不了被她拒绝的那种难堪,当初为了跟她表白,他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次如何微笑,反复试验分析哪种叙述口吻更能让她动心,搞得舌头都要打结了,结果呢,还不到一分钟就被她轻描淡写地回绝了。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了,在她面前,他不过是笑话,他心有不甘,他甚至害怕她说给别人听,害怕别人也把他当笑话看。表面上,这件事似乎就过去了,但在他心里留下了看不见的伤疤,他曾经发誓要把这伤疤亲自抹去,可还没等他亲自动手,时间和葛晓菲便帮了他的忙。

  在和葛晓菲好上之后,他对她说了这段心结。葛晓菲道,就算她答应了你们也长不了,遇到我你肯定变心,因为我更适合你。当时孙文虎觉得她这话太过自负了,后来想想也对,自己和葛晓菲的确非常般配,不仅性情脾气相投,而且门当户对,成长环境基本一致,所以俩人才能持久稳定地可持续发展,一直发展到喜结连理永结同心。在别人,婚姻可能是爱情的坟墓,对他们来说却是爱情的升华,是之前生活的总结和另一种生活的全新开始,是结婚让他们有了新的奋斗目标,对生命再次燃起了百倍的激情,势必要活得风生水起。

  门卫不让开车进去,孙文虎只好把马六停在校门右侧的空地上,然后和葛晓菲手挽着手进了校园。校园较之以前变化很大,新盖了两座高楼,操场和花园的面积也都增加了不少,还弄了小桥流水。所幸能唤起回忆的东西都还健在,事实上几乎每一处每走一步每看一眼都能立马想起当年的美好,仿若昨日还在这里求学。尤其是围墙外的那一片野地,此时玉米已经成熟,当年他们俩恋爱时正值围墙翻修操场拓展,所以幽会地点就选在了野地之中,这样既不担心太晚回不到学校,又不用担心被校领导发现私情。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都是在这片野地之中,有成片的庄稼做掩护,就算上演一场《红高粱》里的激情戏也只是天知地知他们知。高度近视的孙文虎摘下眼镜,眯缝着小眼睛感受着翻过围墙的秋风拂面而过,好像找到了初恋的感觉。正当他沉醉时,手机响了,葛晓菲说,准是女校长来的电话。他接听,王丽莉的声音跟几年前比并无太大变化,依然是爽快之中故作嗲音,起初听着不太舒服,其实音色还算悦耳,细细品味要比上学时沙哑了一些,可能跟学生教师喊得太多了,而且口吻里也存着职业痕迹,一听就是个领导人物。

  当孙文虎他们走出校园时,便看见王丽莉和她的老公以及儿子站在一辆捷达车旁对自己打招呼,于是他快走几步,葛晓菲连忙跟上。班长大人好,孙文虎远远地便露出笑脸,大声喊着。王丽莉笑道,团支书好,团支书夫人好。寒暄几句后又相互做了介绍,孙文虎看着王丽莉更加粗壮的腰身说,你一点儿都不显老,看来生活爱情都很滋润。王丽莉大笑道,我比你们在北京上海这些大城市混得省心多了,安于现状不求上进,当然显得年轻啦!孙文虎假装不在意地说,在哪儿都一样,过得舒服就行,我们只是给别人打工,你可是自主创业。王丽莉道,你过得又不是不好,有房有车还有高薪,创业太辛苦了,也费心。正说着,她的手机响了,于是她摁了接听。孙文虎猜到一定是某个同学已经到了城里,正在往学校这边赶。王丽莉的老公在县交通局工作,具体管哪一摊不甚清楚,身材已有发福的预兆,将军肚显山露水,此时正和儿子旁若无人地逗闹着,爷俩不时嘿嘿哈哈地笑上两声,完全不把孙文虎和葛晓菲放在眼里。

  孙文虎的目光越过捷达车顶,投向了远方,于是看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走了过来,越来越近——不是别人,正是曾经拒绝过他的播音员孟惠。过了这么多年,孙文虎待人接物早已老练而又从容,因此即使内心泛有微澜,表面上却没有任何尴尬之色,友好而又热情地问候之后便开始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起来,不外乎这几年在哪儿混混哪一行又混得怎么样之类,这些话题说完了就不知该说什么了。他大胆而又仔细地打量了孟惠,脱去了稚气的她算得上一个美女,不仅没有长残,反而有越来越漂亮的势头,气质和成熟都有了,只是精神似乎不太好,好像熬了夜的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王丽莉的电话很快接完了,便问孟惠,美女你怎么一个人来?看我们都是拖家带口的。孟惠似乎有难言之隐,好不容易才张了口,淡淡地说,男朋友有事,他不爱凑热闹。见此,别人也没再多问。紧接着又来了三个同学,全是女生。直到郑宏鹏和张红帆从邻县开车赶来,直到参了军的劳动委员杨大旺步行而来,男生阵营才算有了起色。至此,本次聚会的报名人员基本到齐,王丽莉看着报名表说,还差一个安云娜在路上,我们直接去饭店等她吧!众人说好,便开始向县城里最大最好的饭店京鲁川进发,二十多个人,一共四辆车,挤挤插插竟然全都装下了。好在饭店并不远,不过几分钟的路程便到了。

  孙文虎把车停好,刚转身就被张红帆捶了一拳道,老八(孙文虎在宿舍按年龄排行老八,最小)小日子不错,有房有车,弟妹也是个大美女啊!葛晓菲适时地朝张红帆看了一眼,算是对他的夸奖给予回应,那眼神在张红帆看来只是漫不经心地一瞥。孙文虎笑笑,他早就看到了那辆奔驰,猜测多半不是张红帆的,但还是言不由衷道,再好也比不上四哥你啊,我什么时候能开上大奔就满足了。张红帆扯过郑宏鹏道,我可没那个本事,这才是大款呢!郑宏鹏嘿嘿傻乐,对他们的话题不感兴趣,眼神直愣愣地望着正在往饭店里走的女人们。张红帆继续说,人家有矿山,生意做得可大了,不像我只能做个教书匠,累死累活那点儿死工资。孙文虎道,我可听说你还开了个书店呢,专门卖教辅书,那么多学生,肯定赚不少。张红帆不屑道,得了吧,一堆库存卖不出去,只能当废纸。郑宏鹏此刻赶上了孟惠,假装亲热地叙起旧来,问道,老同学真是越来越漂亮,老公没跟你来?孟惠道,我还没结婚,郑老板。郑宏鹏说,正好啊,我也是未婚。孟惠笑道,郑总想结婚还不是一抓一大把,我不结婚是找不到人,没人肯要。郑宏鹏说,美女太谦虚了,我抓一大把也比不上你一个好。走在孟惠旁边的孙雪梅斜睨着他们道,哎哟喂,我说郑总能不能别这么偏心,咱们班又不止她一个美女。郑宏鹏说,美女虽然不少,可单身的就孟惠一个。孙雪梅叹道,看来女人结了婚就是不值钱,连色狼都不愿意看了。大家说说笑笑,在王丽莉的指挥下全都坐进了包厢。

  二十七个人里有三个小孩,包厢里两大桌,每桌围了十二个成人,孩子们都坐在自己妈妈旁边,空间很大,一点也不显得挤。三个小孩正好都坐在了葛晓菲这一桌,除了她和孟惠意外,这张桌子上的其他女人都已经当了妈妈,于是小孩不知不觉就成了话题,大家七嘴八舌谈论着。从怀孕谈到胎教,又从胎教谈到剖腹产顺产,之后又谈到奶粉和小孩的教育问题。孟惠和葛晓菲比不得那些有经验的母亲,就算她们俩对这些话题感兴趣,想发表言论也不知从何说起,于是俩人只能是听着,根本插不上言。孟惠未婚,不知道也是理所当然,她见葛晓菲也只顾着吃,便问她,你家孩子多大了?男孩还是女孩?葛晓菲稍显尴尬地说,还没生。孟惠便问,怎么还没生啊,别只顾着工作,耽误了大事。孟惠坐在葛晓菲对面,葛晓菲坐在孙文虎旁边,孙文虎道,不着急,明年再生。孟惠说,早点生的好处多,不仅孩子体质好,大人恢复得也快,可别等到过了三十岁再生。孙文虎道,那是自然,晓菲比我小了两岁呢,过年才二十七,不碍事。隔着一桌子菜,孟惠举起酒杯道,来,撞一杯。葛晓菲和孙文虎只好站起来,端起了酒杯,玻璃的撞击声响起时,孟惠貌似真诚地说,祝你们早生贵子。一直沉默的葛晓菲投桃报李道,祝你早点嫁出去。孙文虎发现孟惠的脸好像抽搐了一下,但随即绽出笑容道,谢谢,借你吉言,希望能在2012到来之前嫁出去。

  吃过饭,一行人去了KTV,开了个大party房。县城只有两家KTV,音响设备、包房装饰以及服务水平都远远比不上帝都北京,不过图的就是在一块热闹,所以没有人计较太多,注意到这个问题的只有葛晓菲等少数几个人而已。依然是王丽莉牵头,先合唱了一首《千千阙歌》,这是他们毕业典礼那晚全班在操场上合唱的一首歌。当时女生全部泪水涟涟,几度哽咽,就连男生也被感染,几乎唱不下去了,如今想来不胜唏嘘。而今天当音乐响起,却再也找不到当年的感觉,很多人都已经忘记了旋律或者不好意思跟着唱,觉得太过矫情,致使一首歌断断续续,麦克风几度易主才终于唱完。接下来各人点歌,这下倒是都很踊跃,通俗流行民族等轮番上阵,甚至还有人唱起了黄梅戏。唱了两个多小时,小孩们觉得没意思,吵嚷着要回家,父母们没办法,只好先行告辞。两个小孩都走了,剩下王丽莉的儿子一个,他也不想跟这帮叔叔阿姨待下去了,一个劲儿地缠着父母要回家。本来大家还打算吃一顿晚餐的,现在看来已是不太可能,不光是孩子的问题,主要是气氛不对,一直没有热烈起来,都恹恹的。于是一行人出了包房,聚会就此结束,可以各回各家了。王丽莉说,一会儿再有活动,就三三两两地自行组织吧,有事随时找我。

  跟同学们说了再见以后,孙文虎和葛晓菲开车往家赶去。天灰蒙蒙的,葛晓菲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她转过脸看着窗外。火车站汽车站邮局各种商铺一一掠过,忽然计生医院的几个红色宋体字让她的心痛了一下,就像被硬物戳了胸口似的。结婚三年了,第一年她和孙文虎一直采取措施,未打算要孩子,第二年便想要了,可是直到现在,她的肚子依然没有动静。有几次她都想去医院检查一下,但孙文虎说不着急,再等等。他不去,她也不想去,就一直这么拖着。母亲和婆婆都曾暗示过他们,他们俩从不直接回应,或者说正准备要呢。这次回家,婆婆又直接问她了,说要是孙文虎不想要的话做媳妇的也该劝劝他,对女人来说,还是早点要的好,高龄产妇的危害很多。葛晓菲只好敷衍着,说两个月前就已经备战了,也在吃营养的东西,还在锻炼身体,相信不日就能怀上。婆婆的神情将信将疑,因为这样的话已经被孙文虎说过一遍了,可她又不好意思直接道破,只好又唠叨了两句,让他们抓紧点儿。当时,孙文虎的表弟卢伟的五岁儿子正在门口玩,婆婆就地取材道,你看卢伟只比文虎小一岁,可儿子都这么大了,就算人家本事不大,在家里混,可那也是一家子人啊,有个孩子多热闹,不然两个大人你看我我看你,早晚看烦了。葛晓菲只得不住点着头,连声嗯着,心想这事儿是该跟孙文虎认真谈谈了。

  二

  四个小时后,飞机平安降落在曼谷机场。甘旭然把护照交给工作人员,让他们盖了两个章就算正式入关泰国了。这是他第二次来泰国,所以还算轻车熟路,跟在他后面的唐糖却是见到什么都觉得稀奇,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一会儿让他看那些五颜六色的出租车,一会儿又叫他看远处的海,然后又让他看街上的泰国人。甘旭然无比冷静地看着曼谷的街景,对唐糖的一惊一乍完全不在意,甚至都懒得回应,只是哼哈了两声。早知道唐糖是这样活泼好动的女生,他一定不跟她结伴来旅行了,就算她长得再好看也嫌麻烦嫌聒噪。他们是第一次见面,在网上认识也不过一个多月,只是都想来泰国玩,然后就一同报了团。现在,甘旭然后悔也晚了,看来这次旅行甭打算耳根清净了,不被她的一口川普磨出茧子已算幸运。

  今天是行程第一天,因此没有特殊安排,直接到酒店用晚餐,然后自由活动。分房间时,唐糖问甘旭然,我们俩是分在一个房间吗?甘旭然道,是啊,你不愿意?唐糖睁着大眼睛扮无辜状,终究没说话。甘旭然心想以为你是小孩啊,还装可爱,真是没救了。把行李放好以后,在房间里休息了半个多小时,就到了晚饭时间。餐厅很大,中间还有舞台,此刻正有一群人妖在表演。自助餐,种类不少,好吃的难吃的都有,也都吃了一点。吃完时,表演正好结束了,人妖们纷纷下台挑逗客人。刚才他们表演时,甘旭然就见到了一个正点的,此刻恰巧走到了他身边。甘旭然挽住人妖,让唐糖给他们拍照。唐糖道,不管,真恶心!甘旭然懒得理他,自己拿出手机拍了照,然后又给了人妖小费。唐糖一副厌恶的表情道,想不到你是这种人。甘旭然道,你要看不惯,咱们就分开玩,说实话我还真嫌你烦呢!唐糖哼了一声,转身走开了。望着她的背影,甘旭然心想但愿她赶紧去申请换房间。这么一想,他故意到酒店外面转了一圈才回房,结果回到房间时发现她正在洗澡,看来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

  洗过澡,她裹着浴巾出来了,见到他时只是诧异地看了一眼,并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大叫一声,张开双臂,然后浴巾掉下来。她开始吹头发,要换衣服时问他能否回避一下。甘旭然皱皱眉头,讪讪地去了卫生间,他也开始洗澡,闭上眼想到唐糖的身材还真是不错,皮肤也很白皙,凭他的经验推断,摸上去一定很舒服。擦干身体,他穿上了浴袍才开门。她已经换了一套衣服,花色长裙和白色短襟小开衫,脚蹬一双罗马鞋,清爽而又风情。他打趣道,你这是要去哪儿,穿这么性感?她说,去红灯区。他说,哎哟,你还真前卫。她说,那当然,就许你们男人找鸡玩,女人就不可以找鸭吗?他说,真想不到啊,女权主义者!

  出了酒店,俩人直接打的去了patong夜市。这里和国内的差不多,大大小小的摊位鳞次栉比,卖水果的,卖烧烤的,卖麻辣烫的,还有各种泰式小吃,卖衣服的,卖其他生活用品的,应有尽有,当然也少不了卖盗版CD的。物价要比国内便宜,他们买了山竹和毛丹,一边走一边吃,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酒吧街。在一个霓虹闪烁的门口,甘旭然停下来,问唐糖,你要不要进去看看?她看了一眼酒吧的招牌,写着“boy town”,便明白这是一家鸭店,看看他的表情,想了想才摇头道,不去。他取笑道,我就知道你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她不说话,径直往前走。他追上去继续游说道,去吧,选一个,省得晚上寂寞。她停住脚步,定定地看着他说,不是有你吗?他笑道,我身价可不一般。她气势十足地说,再贵老娘也包得起。他哈哈大笑,不理这个茬儿,接着往前走。马路两边的门脸装饰越来越暧昧,女人开始多了起来,打扮得很有热带风情,当然也都很风骚,分不出是真正的女人还是人妖。有些开始和甘旭然搭讪,他应付自如,恰似流连戏蝶时时舞,却不肯停在任何一朵花上。唐糖有些不自在,越是没人注意她,她越觉得人人都在盯着她看。街道好像没有尽头似的,走了很久依然是春色满园花枝招展,于是她忍不住道,我们回去吧,真没意思。甘旭然愕然道,不会啊,我觉得很有趣很好看。她说,色狼当然会觉得有趣了,那你自己看吧,我要回家。说完,她就要拦的士。甘旭然拉住她说,再玩一会儿,还没中意的。唐糖冷着脸质问,你还真想玩啊?甘旭然道,你以为呢?上次来就没玩成,这次说什么也不能白来一趟。唐糖道,行,我先走了,你要注意安全,可别染上什么病。甘旭然点点头,然后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说,你小心点,别被坏人拐跑了。唐糖道,你担心我就跟我回去吧!甘旭然摇摇头道,不。

  看看时间已经接近十一点了,而曼谷的夜生活正向着高潮挺进,每个人的脸都流光溢彩着。唯独唐糖一脸灰暗,有一股气憋在胸口让她难受,不管怎么使劲儿都出不来。回到酒店房间里,她一下子把自己摔在了床上,望着异国他乡的天花板忽然觉得彻骨的孤单。深深吸了一口气,睡意全无,心乱如麻,这时手机响了,听铃声是短信。她拿过手机,发信人是老吴,问她睡觉没,有没有想他,说他已经想她了,想得睡不着觉。像这样的短信,唐糖以前看完就删,才不会给他回,她知道就算对他再冷淡,老吴还是会一如既往地给她发。老吴喜欢她,或者说喜欢她的身体,他不是没有得到过,但他想长期占有,而这显然不太可能。手指像不听使唤似的在触摸屏上移动点击着,唐糖鬼使神差地给老吴回了短信,她说,我失眠了。其实她只是想陈述这个事实,自言自语也可以,只要说出来就行,老吴的短信让他恰巧做了倾听者。老吴属于给点儿月光就能玩浪漫的人,唐糖一回应,他立马殷勤起来,连忙关切地问她怎么回事,让她有心事不要憋着,可以跟他聊聊。她回了短信就后悔了,于是删除了老吴的短信,走到了窗前。夜未央,像是沉入了越来越深的海底,在窒息的同时,唐糖有一种认命了的踏实感。这时,电话响了,是老吴。她果断摁断,再打来再摁断,反复了几次,老吴终于偃旗息鼓了。

  甘旭然带人回来的时候,唐糖就要睡着了,是几句蹩脚的英语吵醒了她。睁开眼后,太过明亮的灯光让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玄关处的甘旭然正和一个高挑的泰国女人拽着英文。唐糖听得稀里糊涂,但看这阵势就算是不懂英文的人也能猜出几分。女人坐在了床上,甘旭然跟她亲了几口就去了卫生间,然后响起了水声。泰国女人已经看见了唐糖,却视若无物,可见她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唐糖开始跟她沟通,交流了几句,她从包里拿出一千六百铢(约合320元人民币)塞给了泰国女人,让她走。女人一脸悻悻然,不解地看了两眼唐糖,然后开门走了。洗过澡后的甘旭然见猎物不在了,床上坐着的换成了唐糖。她对他怒目而视,犀利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幽怨。你怎么回事?他质问道,难不成吃醋了?她不回答,依然定定地看着他,只是眼睛里的火焰变得柔情了一些,似乎被某些湿润的东西熄灭了。他心底瞬间流过一股感动,还没等它消失,唐糖已经抱住了他。他意志一松懈,于是顺势把她压在了身下。

  第二天morning call叫醒他们之前,唐糖便已经醒了,事实上这一夜她都没睡着,尽管躺在甘旭然温柔的臂弯里,可依然被甜蜜和惆怅折磨得彻夜未眠。身边的甘旭然还在没心没肺地睡着,容颜固然令人心动,可也让她更加对未知的岁月充满了担忧。昨晚激情酣畅,双方也说了一些类似爱情的话,可她明白那只是催情剂,不过是说说而已。说男人靠不住并不准确,因为她身边有很多靠得住的男人,不过多数是别人的,自己也曾遇到过,可未曾好好把握,于是到头来也没捞到一个能够托付终身的人。过了二十六岁,再想找到好男人也不是不可能,但难度相当大,因此碰到一个就得好好珍惜,别让他跑了。甘旭然给唐糖的感觉就是不靠谱,在网上油嘴滑舌也就算了,没想到现实中也这么不着调。这样的男人不容易抓,想他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玩过的女人一定不少,凭什么就在你这个小阴沟里翻船呢?唐糖的漂亮在这时候不仅算不上优势,反而成了鸡肋,正因为漂亮才引得甘旭然跟她上床,可他却不会因为她的漂亮而停留或者做出什么决定。除了漂亮,唐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以吸引甘旭然这样的老油条,让他对自己死心塌地,看来只能祈求佛祖保佑了。今天上午正好要去玉佛寺游玩,她一定要诚心拜一拜。

  俩人起床后,洗漱一番下了楼,那架势俨然一对情侣。早餐依然是自助餐,在一楼大厅,食物很丰富,吃到饱以后便上了大巴前往大皇宫和玉佛寺。大皇宫是来泰国必游的景点之一,其地位相当于北京的故宫,直到现在,新任泰王登基还要到大皇宫举行登基仪式。导游在车上给游客讲解了一番,没有人认真听,几乎都在看窗外的街景。目的地很快就到了,从有荷枪实弹士兵把守的正门走过以后,便进入了大皇宫。景色还算不错,至少东南亚风情的建筑这是唐糖第一次亲眼见到,伸手可触,以前都只能在图片中感受。所以,但凡能够触摸的东西她都要去摸摸,而事实上她最想摸的却是甘旭然的手,想跟他牵着手游览。可惜甘旭然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倒是总让她帮忙拍照,对景物的兴趣似乎也是因为能够把它们当做背景,以此来衬托他。唐糖说,你真够自恋的,我还未见过这么爱拍照的男人。甘旭然漫不经心地说,那是你见识过的男人太少了。唐糖说,这倒是真的,我见识过的男人肯定没有你见识过的女人多。甘旭然道,我所谓的见识可不是你所理解的那么狭隘,仅限于有那种关系,也不限于异性,就连男人你也未必比我见识过的多,更不要说对男人的了解。他这么一说倒好像唐糖的趣味低级思想龌龊了,她切了一声,没再言语。

  玉佛寺和大皇宫就在一起,他们逛完大皇宫便直接去了玉佛寺。壁画、舍利塔、藏经楼,一一看过去,来到了寺庙门前。门前的桌上放了圣水,盛在金黄色的铜质器皿里,旁边放了若干含苞待放的莲花。很多游人用圣水将莲花蘸湿,然后把莲花举过头顶往下面抖,让圣水洒在自己头上,据导游说这是让圣水洗净身上的尘埃跟晦气,从此拥有好运。唐糖也拿起一枝莲花,学着别人的样子做了一遍。甘旭然看着好笑,便在她耳边说,圣水其实就是佛祖的小便。这个小动作是她喜欢的,尤其是他的气息吹在耳边时,便让她回想起了昨夜的温存。所以不管他说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不管他说什么都已不重要,因为她的心又醉了。她的娇羞一纵即逝,之后平静地说,别乱说话,小心惊扰了神灵。说完,她脱了鞋,因为要进去拜佛的话必须脱掉鞋子。拜完以后,她出来了,问他要不要去拜拜。他说,有什么好拜的,你还真信啊?她说,对,我许了一个愿,如果能实现,我还会来此地谢谢他。他嗤笑了一声道,幼稚。他居然对自己许了什么愿一丁点都不关心,这让唐糖不免有些失落。

  下午又走马观花地游览了五世皇柚木行宫、马车博物馆以及阿南达沙玛空皇家御会馆等景点,回到酒店时已经五点多了。晚餐六点才开始,俩人逛得都有些累,因此都睡了一觉。醒来时精神好多了,甘旭然正在看窗外的景色,远处有一条水域宽广的河流。只要和他独处,唐糖就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幸福感和安全感,就有想要时间停住的念头。这是为什么,这说明了什么,她很清楚,她又不是没谈过恋爱,没经历过所谓的爱情,怎么可能不明白呢?望着那条河,唐糖问他,这叫什么河?甘旭然道,湄南河,是泰国最大的一条河,自北而南纵贯泰国。她噢了一声,看到河上有船,便问,可以去坐船玩吗?甘旭然道,行啊,顺便去船上吃晚餐吧,酒店的吃腻了。于是俩人收拾一番,又跟领队说了一声便出发了。到了码头,买好票,要等半个小时才能开船。唐糖想拉着甘旭然在附近转,但他不去,只蹲在河边发呆,好像有心事。她只好站在他身旁,然后也蹲下来,关切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他说,没事,就是突然觉得没意思,也没了兴致。唐糖一听这话就火大,更像是当头一棒,几乎连旅行的心情都被他破坏了。但她还是硬着头皮问,为什么?他说,我要是能知道答案,就不会这样了。她说,庸人自扰。他叹气道,也许。

  上了船,船上的饭菜要比酒店的好一些,在甲板上吃完饭,就有DJ放起了音乐,一大拨印度人跳得热火朝天。甘旭然和唐糖一直这样静静地坐着,看着两岸的风景,冷眼旁观着别人的快乐和兴奋。这时,甘旭然慢慢走到唐糖身后,抱住了她,并且轻轻嗅着她的长发,寻找着她的嘴唇。心花怒放的唐糖却很木然,没有配合的意思,但也不是要拒绝,因此甘旭然稍微耐心了一些,把她的头扳过来,终于把嘴巴贴了上去。唐糖整个人都酥软了,她无力抗拒,她喜欢并且很有可能爱上了这种感觉。本来她是不愿意多尝的,她害怕自己会上瘾,害怕对甘旭然以及和甘旭然的以后抱有期待,而事实上她自己都不知道他们俩有没有以后。

  三

  参加完无聊的同学聚会,葛晓菲打算次日便和孙文虎回北京,怎奈当天晚上孙文虎的奶奶发了急病,他们俩暂时都不能回去了。按照农村的说法,孙文虎的奶奶正处在一个危险的年龄段——八十四岁。老话云: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意即这是两道槛儿,老太太已然安全迈过了第一道,而今十年后能否再次安然无恙地迈过第二道就要看她的造化了。老人家一直很硬朗,加上有孝子贤孙伺候着,冬有暖气夏有空调,冷不着热不着,吃得又好,营养跟得上,虽然老伴儿五年前就走了,有时会感到孤独和寂寞,但也算是安享晚年。这次发病异常迅疾,吃过晚饭,刚一抬腿上炕,老太太就捂着肚子说痛,接着又觉得胸口不舒服,呼吸发紧。孙文虎的父亲开始以为是吃多了撑的,但见老太太的表情,明显没那么简单,于是赶紧让孙文虎拨了120。县医院距离孙家大概二十多里地,救护车很快就到了,而此时病人已经大汗淋漓,面色苍白。到了医院检查抢救一番,医生说是心肌梗塞,情况还很严重,目前尚未脱离危险,需要在重症监护室继续观察。折腾到十一点多,孙文虎的父亲让孙文虎和葛晓菲先回家,这里有儿子和女儿陪着就够了。孙文虎想了想,便开车跟葛晓菲先回去了。

  出了县城以后,公路两旁就再没有路灯了,夜色无边,车灯犹如剪刀一样将黑夜豁开了口子。周遭一片寂静,偶有汽车驶过,也如夜游的不明物一样转瞬即逝。两个人都沉默着,似乎淹没在了黑暗之中,实际上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孙文虎脸色凝重,想起了几年前爷爷去世时的情景,他觉得奶奶这次很可能大限已到。他叹了一口气道,我觉得她可能挺不过去了,奶奶从小最疼我了,有好吃的都给我留着,只要我去她那儿,就有好东西吃,我要是不在家,她就迈着两只缠过的小脚给我送过去。葛晓菲说,老人家都重男轻女,我奶奶也是偏心孙子,不喜欢我这个孙女。孙文虎笑道,那你也不会恨她,她没了你还是会想的。她说,是啊,她刚没那几天,我去那个屋子就还以为她盘腿坐那儿呢,跟幻觉似的。孙文虎又说,原来她一直盼着我结婚,我们结婚了,她又盼着咱们生孩子,想见重孙子。葛晓菲无言以对,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可能觉得有些尴尬,孙文虎又道,这也是人之常情,我妈就总说有孩子活着才有奔头,看来咱们真得赶紧想想办法了,你看我那些同学的孩子居然都那么大了。葛晓菲道,那回了北京我们去医院彻底检查一下吧!孙文虎痛快地说了一声好,这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但她能听出他的痛快不过是因为接受了现实的无奈。

  老太太到底没能摆脱死神的召唤,最终驾鹤西游了,时间是次日凌晨四点多钟。如此突如其来的死亡最让活着的亲人心痛,虽说逝者没有忍受病痛的折磨,不会出现久病床前无孝子的尴尬境况,但事实上儿女就算再忙再累再煎熬也还是希望双亲多活几年的,否则他们心里将永远存着子欲养而亲不随的遗憾。原来好死不如赖活着不光是针对逝者而言,对于活着的亲人,那一口气竟然也有着重大意义。老太太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除小女儿远在他乡需赶火车才能到达外,其他儿女在她弥留之际都陪在她身旁,可惜她是在昏迷中停止了心跳,连回光返照这个环节都省略了,不管谁在旁边也是枉然。葛晓菲和孙文虎一大早便被叫醒了,看到父亲憔悴的面容和红肿的双眼,他便知道了结果。匆匆洗漱后俩人来到了奶奶的老宅,披麻戴孝之后便和几个堂妹堂弟守在了已经穿好寿衣安安静静躺在门板上的奶奶旁边。卸掉了假牙的嘴巴凹了进去,奶奶的脸看上去萎缩了不少,皱皱巴巴的,似乎因为有许多想说却再也说不出来的话而苦闷。坐了一会儿,孙文虎的表弟卢伟流着眼泪进来了,见到遗体后更是叫着“姥姥”哭出了声音,没人劝他,哭了一会儿他便也坐在了炕上,低声抽泣着。孙文虎本来不想流泪的,心理固然难过,可也懂得生老病死在所难免,只能顺应自然,只要奶奶活着的时候孝敬过她便不用再那么伤心了。但卢伟这样敞开了哭不免感染了他,迫使他想起了奶奶的诸多好,于是也情不自禁地流了眼泪。哭了一会儿之后,他见卢伟还在抽泣,便说,行了,别哭了。卢伟却说,我难受,让我哭会儿吧,最后一面都没见着。他这么说,孙文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由着他了。

  事实上,孙文虎有些意外,没想到表弟卢伟竟如此重情,以前只觉得他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卡车司机,不曾想竟也有细腻柔情的一面。要知道上学那会儿,他可是出了名的坏学生,拉帮结伙打群架,戏弄老师顶撞校长这些事他都做过,否则也不会初中没毕业就被学校开除。孙文虎只比卢伟大一岁,却比他高了三个年级,那是因为调皮捣蛋成绩不好的卢伟总被留级。这时,孙文虎想起了一件尘封已久的往事,这件事他对谁都不曾提起,卢伟多半儿也不会记得。那时孙文虎上六年级,上三年级的卢伟和他在同一所中心小学。当时孙文虎以成绩好闻名,卢伟此时已“小有名气”,之所以未能声名远播是因为有若干个高年级的混混要比他更令老师和学校头疼,更加臭名昭著。成绩好的孙文虎有个死对头,那家伙一直视他为眼中钉,总是处处找他的麻烦,搞得他很不爽。小孩子总是任性的,看谁不顺眼就是不顺眼,不顺眼就要教训他,于是孙文虎的死对头找了三个哥们在回家路上袭击了孙文虎。当时的中心小学离家大概七八里地,孙文虎骑着一辆轻便飞鸽正往家里赶,途经蓝泉河大桥时便被那四个人从后面包抄了。也不问三七二十一,死对头一把抓住了孙文虎的衣领,把他拽离了自行车,于是自行车倒了。有个打手质问孙文虎,老师为了你打我们老大,今天我们就要还回来。死对头说,别跟他废话,只管打。话音刚落,四个人便开始对孙文虎拳脚相向。他心里清楚怎么回事,是因为期中考试时死对头强行抄袭自己的试题答案被老师当场抓住,这老师原本对孙文虎就很偏心的,自然会为其撑腰,于是当众拿课本扇了死对头耳光,又把他叫到办公室训斥了一番,死对头这下更有了泄愤理由。孙文虎知道这一天早晚得来,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八只拳头,孙文虎只能抱头鼠窜,却逃不出四个人的围剿。恰巧此时,卢伟和他的狐朋狗友路过,他先是认出了自行车,接着又认出了挨打的人正是孙文虎。这还了得,哪儿能看着表哥被欺负呢?!卢伟跟身边的几个人一说,大家也不多问,一哄而上,只用了两分钟就把那四个人搞定了。直到现在,孙文虎还记得古惑仔一样的表弟手掐死对头的脖子,让他给孙文虎赔礼道歉,并让孙文虎扇死对头耳光的表情和架势。孙文虎接受了道歉,并未扇死对头的耳光,他可不喜欢武力解决问题,更不想跟这个家伙结下恩怨。死对头走了以后,孙文虎说,卢伟,你别跟家里说。卢伟道,表哥,放心吧,我知道,以后那家伙再找你麻烦,你就跟我讲,我替你摆平。孙文虎没表态,扶起自行车,调整好书包的位置,骑车走了。他那时不屑于跟卢伟这样的坏学生为伍,甚至连他们之间的亲戚关系也不愿让其他同学知道,在他看来那是很丢脸的事。后来长大了懂事了,他对卢伟不再有偏见,可到底性情不算相投,又很少能碰到一起,所以疏远也是理所当然。就连卢伟结婚他都没去,他和葛晓菲结婚时,卢伟倒是来了,还敬了他跟葛晓菲一杯酒呢。

  卢伟的老婆韩娟牵着五岁的儿子风风火火地进来了。她喊他们去吃早饭,又捅了卢伟的腰眼道,该上“折记(即随礼)”了。老太太一共有三个外甥女和四个外甥,其中成家的有三个,除了卢伟,还有卢伟大姨妈家的两个孩子。一般来讲,礼金的数目他们三家是要保持一致的,所以在随礼之前要先商量商量。盛了一碗米饭,又胡乱夹了一些菜,卢伟就被老婆领到了后院山墙下,一看大姨妈家的儿子闺女都在,以及他们的配偶。姨兄在县税务局当差,他抽着烟道,我看就给个整数得了,一千块也不算多。姨兄的老婆忙道,胡扯,必须比你妈给的少才行,他们是长辈,你逞哪家子能?姨兄道,谁规定不能多给了?姥姥活着的时候对我不错,我不能对不起她老人家。韩娟道,我们家可没姨兄家那么好过,给不了那么多,顶天五百了。卢伟不说话,他知道姨兄给那么多无非是为了炫耀,为了人家说他孝顺,给自己长脸而已。姨姐道,我跟卢伟看齐,也给五百,家里的老爷子(指公公)前几天做手术,我们一下子就拿出了两万多,根本没富余钱。姨兄吐了一口烟圈,看似心不在焉实则字斟句酌地说,我不管你们,你们要是还记得姥姥的好,就多给点吧,别当个白眼狼。姨姐的男人道,大哥家有钱就多给点呗,我们也无话可说。卢伟已经迅速地扒拉完了碗里的饭菜,还没咽下去便道,一千就一千,我们也不是给不起,大不了下个月紧巴点儿!韩娟一听,急了,一把揪住他的腮帮子道,你当自己是大款还是老板啊?一个破拉脚的装啥大尾巴狼?卢伟早料到老婆会反对,对于她的当众羞辱也已习惯,只是不像以往那样屈服于她的淫威,而是抓住她的手腕道,你甭管,横竖与你无关,这次我说了算。许是手腕被攥疼了,或者卢伟从未强硬地反对过她,让她觉得没脸,韩娟居然哭了,委屈地说,不管就不管,逼急了,我们娘俩再也不跟你过这穷日子!说完,她领着儿子拂袖而去。姨兄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忍住了没有笑出来,脸上却分明有了笑意。姨姐脸色很难看,心想你卢伟想争气也得有资本吧,就算你不顾自己的小日子,也不要连累无辜的人吧,你这么一闹,难道我还能坚持给五百?

  老太太在零点以后过世,按照风俗来讲属于“大三天”,也就是说要等到明日才会火化入殓,出殡则需第三天下午吉时。第一天对孙文虎和葛晓菲来说没有什么事,基本上可以自由活动,但身着孝服,总归不好到处乱走,只能在叔叔家奶奶家和自己家来回晃荡,顺便等着远道而来的小姑姑。面对遗体待了一上午,晚辈们都有些累,于是出了老宅,去了孙文虎家。卢伟抽出一根烟递给孙文虎,孙文虎没接,摆摆手道,不抽。卢伟稍感诧异道,不会?孙文虎说,抽烟嗓子疼,能不抽就不抽,只是见客户时免不了要应酬一下,跟喝酒一样。卢伟便自己点着了一根,慢慢吸着,吸至一半,越发觉得没了意思,于是干脆将半截烟碾灭在烟灰缸里。孙文虎一直没说话,看着墙上的相框发呆,葛晓菲则去了院子里逗弄那两只兔子。相框里摆的都是家里人的照片,其中有一张是卢伟五六岁时拍的,坐在一辆假模假式的塑料小汽车里,睁着两只懵懂而又好奇的眼睛。转过头来再看眼前的卢伟,变化非常大,不仅没有了那时的眼神,就连脸的轮廓也被岁月改变了,几乎认不出来原是同一个人。卢伟耐不住寂寞,没话找话道,北京好玩吗?孙文虎也不知道他具体所指,随口说,好玩。卢伟沉吟着道,我给别人拉东西走高速经常路过北京,就是没进去过,有时候真想进城看看,到底有多好玩。孙文虎道,有时间了你可以去看看,虽然没有想象中的好玩,但也还不错。卢伟道,那到时候我就找表哥吧!孙文虎说,行。卢伟又道,那你说下手机号,我给你拨过去。说着,卢伟拿出了自己的山寨手机,按照孙文虎报出的号码拨了出去。响了两声,孙文虎摁断了手机,把这个号码存了起来。他心想卢伟根本没时间去找自己的,存也是白搭。记下了号码,卢伟显得很高兴,又问,表哥,你住哪个区?孙文虎道,远呢,回龙观。卢伟略感惊喜道,这个名字很熟悉,好像在哪儿看过。孙文虎觉得卢伟不可能知道,便没接茬儿。卢伟却很认真地搜寻着记忆,终于想起来了似的说,是不是挨着京昌高速?孙文虎略微惊讶,随即道,对。卢伟接着说,原来走高速时路过几次,有个出口就是回龙观,要是去你们家就从那个口出吧?孙文虎说,是,从那儿出来走不远就到了。哦,真好,挺方便!卢伟一脸兴奋,就好像他的家也在高速公路附近一样,他又问,一周休两天?孙文虎点点头。卢伟接着问,那周末你们都做什么?孙文虎说,没啥事,在家待着,或者逛逛街。卢伟说,噢,不出去玩吗?孙文虎说,很少。卢伟说,要是我在北京,我肯定把好玩的地方都玩过来。他的语气里满是憧憬,孙文虎只好干巴巴地回应道,有空你就去吧,我领着你去玩。卢伟信以为真,兴奋地说,表哥真好。

  第二天上午到县城火葬场火化了奶奶的遗体,一个人变成了一把骨灰,包裹在黄色的绸布里。孙文虎的父亲抱着骨灰,回去的路上,几个儿女不断念叨着,妈,回家啦,回家啦!人都哭累了,眼泪是有的,撕心裂肺的哭声这时候需要省省,要等到明日出殡时再用。入殓后,灵棚搭了起来,晚上需要孝子贤孙们轮流守灵。中秋节已经过了,夜里凉气很重,好在孙文虎穿得多,一点都不觉得冷,只是睡意全无。父亲和叔叔姑姑们都去休息了,等到后半夜再来替换他们这群晚辈。音响里低低地回旋着二胡的声音,灵棚前挂着九莲灯,在夜风中摇曳着。纸人纸马纸扎的电视机洗衣机冰箱堆在灵棚的另一侧,无声地诉说着活人想象中的那个世界。一切都是浮云,人生是没有意义的,管你达官显贵还是一介草民,到头来都难逃一死。孙文虎几年前就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人活着得给自己规划一个意义,而他的意义就是生活得更好更体面,让人看得起。说起来,从村子里走出去的年轻人不少,能在上海北京这些大城市扎根的却没有几个,而他算一个。奶奶和家人是一直以此为傲的,虽然他们几乎没有沾到什么切实的光,却像得到了莫大的好处一样。也许他们那辈人觉得就该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吧,然而这是个不折不扣的谬论。时代变了,再像上一辈人那么活是不可能活得舒服的,孙文虎觉得现在要想活得好就得不要脸。远的不说,就说在公司里做业务抢单子这档子事,你要是心地善良脸皮薄肯定捞不着什么,只有脸皮厚才能抢到更多的单子,才有更高的提成,才能得到老板赞许的目光,也才有晋升的机会,才不会被残酷的职场竞争淘汰出局。

  四

  飞机抵达首都机场时正值半夜,长假已近尾声,后天又要开始朝九晚五的生活了。想到此,这几天几乎玩疯了的唐糖便有些沮丧,不禁慨叹:原来生活真的在别处。没能赶上机场大巴,唐糖只能和甘旭然打了一辆车。甘旭然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转头对唐糖说,先送你回家,你在哪儿下车?唐糖说,北四环,安慧桥就行了。司机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一句话也没多问,难得遇到一个不是话痨的,只专心地开着车。忽然间就安静下来了,唐糖本来还想跟甘旭然说几句话,但他刚才问她在哪儿下车让她觉得很失落,他不止一次问过她住在哪儿,却根本没往心里记,所以她顿觉说什么都没有了意义,索性缄口不言。果真是一路无话,甘旭然更是打起了盹,直到唐糖快下车了才把他叫醒。他睁开眼,说,你要到了?唐糖点头,她期待他这时能说些什么,至少为下次见面做一下铺垫吧!可惜没有,一直到她下车,关上车门为止,他才跟她说了一句拜拜,还是心不在焉的敷衍语气。看着绿色的现代消失在凌晨的夜色中,唐糖索然地往小区里走去。走了几步,她拿出手机,写好“晚安”两个字,找到甘旭然的号码,却考虑再三,直到屏幕黑了,她再次摁亮,才终于选择了发送。

  有睡意,却睡不着。唐糖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儿,不时拿过手机看一眼,却始终没有等到甘旭然的回信,最后心有不甘地进入了梦乡。醒来时,窗外阳光灿烂,她愣了一会儿,拿起了手机。有一条短信,点开才发现并不是期待中的甘旭然发来的,而是老吴,问她是否回京了,想请她吃饭,给她接风洗尘。唐糖删了短信,没给他回,一条一条翻着以前的短信,看着和甘旭然仅有的几条短信往来。尽管没有什么重要的话,可她还是舍不得删,在回味中感到了甜蜜和温暖。洗了澡,胡乱吃了点儿东西,想着要去超市一趟,囤积未来一周的食物。换好衣服,刚打开门,老吴就给她打来了电话。她只好接起来,他说,我就在你楼下,我知道你在家,赶紧下来,我带你出去玩。她没好气地说,我哪儿也不想去,你回家陪你老婆吧!他说,我早没这个义务了。她知道老吴和他老婆已经分居多年,但就是不离婚,老吴坦言不是没想过离婚,但离了婚并不会比现在好,所以还是这样相安无事比较不错。她说,我不需要你陪,你回去吧!说着话,她进了电梯,随即挂断了电话。走出单元门,果然一眼就看到了老吴,站在花园的栏杆旁朝她招手。惹得和唐糖一起乘电梯下楼的老太太对他侧目后又朝唐糖看了几眼,目光里充满了怀疑和不屑。这种眼神见过不知多少次了,唐糖早就熟视无睹,今天却觉得有些别扭。因此,她迟疑了一下,才走向老吴,并不给他好脸色,冷冰冰地说,你回去吧,我去超市。老吴笑嘻嘻地谄媚道,我送你去。说着就打开了车门。唐糖说,用不着,近得很。老吴说,我带你去沃尔玛,或者家乐福,世贸天阶也行。她不耐烦道,你赶紧哪儿凉快哪儿去,我不缺你陪。她一边说一边往前走,打算去附近的“超市发”。老吴追了她几步就调头往回走了,唐糖没回头,以为他去开车了。她记得很久以前有一次她心情不好,说什么也不上车,于是他就在路边开车跟着她,开着车窗跟她说好话,一直走了半个多小时,她才终于消气上了车。走了十多米以后,听到了车响,唐糖想就算他求自己,她也不会上车的,因为她实在没有跟他玩的兴致。然而,汽车并没有在她身边停留,而是与她背道而驰,当她回头时,只看到了愈加模糊的车牌和一团飘渺的青蓝色尾气。唐糖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本想骂上一句脏话,可终究没能骂出来,转过身若无其事地往超市走去。

  男人都是喜新厌旧没有耐性的东西,老吴转身一走肯定又去勾搭别的女人或者物色新的猎物了。何必为了他这种败类生气呢,也许正好可以说拜拜,彻底断绝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关系,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唐糖边走边想,暗自下了决心,然后拿出手机,想把老吴的号码删掉。转念一想还是决定暂时留着,她还不甘心,还想羞辱一番老吴,至少玩弄他一把,所以还是先存着号码吧,免得以后他找她,看那号码都想不起来是谁。超市到了,买东西的人还真是不少,多半都是成双成对,不管是老头老太太还是孕妇和准爸爸抑或是热恋的初恋的过了甜蜜期的年轻人,都不像唐糖如此形单影只着。对于这种家常生活,现在的唐糖多少还是有些羡慕的。搁在以前,她总是不屑一顾,随着身边的同性好友们渐渐嫁作他人妇继而为人母,她的态度有了些许改变,即使没有充满渴望,但已经不排斥了。可话又说回来,她觉得一个人如何生活并不是选择,而是依着性子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所以她从不强求,也不规定自己在什么年纪结婚什么年纪生小孩,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就一辈子单身,然而甘旭然的出现让她内心的信念有些动摇。

  唐糖在一个不算大也不算小的私企做会计,整天算着别人的账,每天都要往银行跑几趟。自从毕了业她就开始做这行,其间跳过三次槽,终于找到目前这个还算满意的公司,打算长期干下去。几年的职场生涯和社会经历,几乎让她看透了生活的本质,那就是无聊,就是开门七件事,就是吃喝拉撒睡,如果不是还有恋爱可谈,她觉得不如趁早死了好。当然了,死不过是想想而已,目前她还不能做到完全为自己而活,有时候能够为别人存在也是一种幸运,但若一直为别人存在那就是罪孽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是什么?换言之,生命的意义何在?唐糖以前经常考虑这个问题,后来工作忙了,思考的时间少了,可忙里偷闲还是会触及于此。虽然一直没有明确的答案,但她知道对自己而言,爱情就是自己的灵魂。那么多次的恋爱,那么多男人,让她看到了龌龊和丑陋,僵硬和无奈,可毕竟还有甜蜜和销魂,有感动和激情,所以她从不抱怨,从来没有放弃过最初的梦想——那就是找一个对手好好地爱一场,不爱到死去活来不罢休。遗憾的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异性,她只能随波逐流,但不认为自己是在沉沦,反而是洗尽铅华,时刻准备着为爱情献身。

  回到家胡乱吃了点东西之后,唐糖睡了一个午觉。睁开眼看手机,发现了甘旭然给她的回信。他说他回了家就一直睡到现在,刚吃过饭,问她在干什么。唐糖回道:我睡了个午觉,刚醒,晚上有什么安排?稍等一会儿,甘旭然的回信到了,说暂时没有安排,问她要不要见面。唐糖暗喜,问道,见面做什么?甘旭然回信道,爱。唐糖脸一红,笑着回道,流氓。甘旭然回道,你要是不想就不要见了。唐糖的心立时凉了半截,拿不准他在开玩笑还是真这么想,犹豫了一下才回道,那就永远都别见了。刚发过去,她就有点儿后悔了,害怕甘旭然把这句话当真,不再理她。时间在悄悄流逝,好像在考验唐糖的耐心,也好像在故意折磨她,好在甘旭然在她的情绪濒临崩溃时打来了电话,才让她的心落了地。听到他的声音那一刻,她简直有些喜极而泣了,但还是成功控制了情绪,没让心里的那股暖流影响到自己的发声。

  唐糖收拾打扮一番,等候着甘旭然的电话。他说他开车来接她,先去吃饭,然后再去做什么便心照不宣了。等了一个多小时,甘旭然的电话才到,唐糖以为他到了楼下,结果他说路上堵车还要再等一会儿。于是又等了半个多小时,甘旭然终于到了。上了车,甘旭然解释道,真不好意思,我的车被一个同事借走了,刚从他们老家给我开回来,你等急了吧?唐糖居然有些紧张,微笑道,没事。他蜻蜓点水一样在她唇上猝不及防地啄了一口,等她反应过来,他的目光已经转移到反光镜上开始倒车。他问她想吃什么,她还没来得及想,他又道,梭边鱼吃过吗?她说,吃过几次,还不错。他说,那好,我们就吃梭边鱼,上次没吃够,我记得四环边上就有一家。唐糖知道他说的那家,便说,那家没有西坝河店环境好。甘旭然道,看来你也是个馋猫,哪儿都去过,那我们就去西坝河店,反正也不远。其实环境差不多,唐糖不想去四环边上那个店是因为她曾和前男友在这家店吃过饭,她不愿触景生情,虽说那个新疆的大鼻子男人并没有愧对她,但往事还是不要再提为好,因为她正在开始新的恋爱征程。

  点过菜,他跟她说起了家里养的金毛,现在她对他的兴趣明显超过对狗的兴趣,但也只能爱屋及乌,不断询问着那只狗的情况。火锅端上来以后,他说,等会去我家你就会看到它,很热情,你可不要吓坏了。她点点头,心想这是在间接地邀请自己喽?要了两斤鱼,俩人吃着,暂时无话。这时,甘旭然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不太想接,任它响着。唐糖说,怎么不接?他支吾道,别管它,骚扰电话。她作势要拿手机来看说,我帮你接。他赶紧拿过手机道,不用了,我自己接吧!说着,他起身离开了饭桌。过了大约五分钟,他回来了。就刚才的电话没有任何解释,她忍住好奇,到底没有过问,毕竟俩人还不算太熟,她可不想给他留下多疑爱猜忌的印象,虽然这是女人的天性。

  吃过饭,已经七点多了。甘旭然问她还有没有其他安排,唐糖说没有。他便道,那就回家吧,早点休息,明天还得上班。她点点头。甘旭然住在东四环,稍微有点儿堵车,等候的时候,他打开了音乐。是一首刚好唱到高潮的歌,女歌手的声音酷似张惠妹,她唱着:如果忽远忽近的洒脱是你要的自由,那我宁愿回到一个人生活;如果忽冷忽热的温柔是你的借口,那我宁愿对你从没认真过……听得入了神,唐糖有点儿发呆。在车子启动的那一刻,甘旭然道,情歌都是给女人听的,我只听旋律,从来不关注歌词。她缄口不言,心想这又是个无情的家伙,跟这样的人交往注定会受伤不轻,但她已经踏上了船,刚刚离开码头还没看到风景,她是不会下船的。他又问,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她说,我在想你是什么样的人。他坏笑道,别费脑筋了,有的是时间让你了解。

  汽车在小区里拐了两个弯,停下来。刚打开车门,就见一个女孩朝甘旭然冲过来,一拳捶在他胸口,也许是力道不够,也许是甘旭然胸膛厚实不怕疼,总之甘旭然纹丝未动。看清面前的人之后,甘旭然抓住了那女孩抬起欲落的胳膊质问道,够了!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那女孩直截了当道,你厌倦我了?甘旭然道,你认真就没意思了,说好玩玩的嘛!女孩不依不饶,执著地问,你回答我!他摆出无赖的架势道,对,玩得久了难免如此。女孩道,那就是说要甩了我,对吧?甘旭然理直气壮地说,没感觉了还在一起有意思吗?女孩俨然出离愤怒了,被他噎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浑身都在颤抖,终于稍微平复后,手指着甘旭然的鼻子道,那行,好聚好散,我以后再也不会找你了,但我诅咒你一辈子阳痿,一辈子找不到真爱!转身欲走的女孩发现了唐糖,于是走过来劝道,你快别跟他好了,越早离开越好,不然下一个受伤的就是你,这就是个禽兽。唐糖不为所动,女孩道,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她转身而去。少顷,甘旭然才走过来问唐糖,你是跟我上楼还是回家?唐糖不假思索道,跟你上楼。甘旭然嘴角飘过一抹笑意,道,你确定?她说,确定。他拥住她,抱了一会儿,俩人上了楼。对于这个决定,唐糖从来没有后悔过,并不是她有信心做他感情生活的终结者,只是身不由己,只是不想忍受寂寞,不想每天早晨一个人醒来。

  浴室很宽敞,那面大镜子能把整个人照进去。看着镜子里的裸体,唐糖摸了摸肩上的水珠,忽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这情绪来得莫名其妙,而且就那么一瞬间,像流星划过夜空,等她想要思考怎么回事时早已不在状态了。甘旭然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是一档收视率很高的相亲节目,以前她曾看过两三次。一位女嘉宾正在诉说她的择偶标准,甘旭然道,她还真以为自己是天鹅呢,一张大饼脸,看着都恶心。唐糖在他身边坐下来,说,还好吧,总会找到合适的。甘旭然凑过来,吻了她道,女人就得脸小才好看,像你这种才有可能成为美女。唐糖笑道,得了吧,快去洗。他笑道,你等不及了?她笑而不语,不胜娇羞。趁着他在洗澡,唐糖从客厅到卧室再到厨房又到了阳台,窗帘拉得严丝合缝,她想掀开看夜景。抓住布角的时候又停住了手,她最爱从高处看夜景,如今不妨在心里赌一赌,等有朝一日成了这里的女主人再踏踏实实地看,若是成不了——不会成不了的,她有信心坐在这里一边喝着自己磨出来的咖啡,一边欣赏俗世喧嚣。

  五

  把车还给甘旭然以后,孙文虎搭乘地铁回了家。长假最后一天,还算是返程高峰,因此车厢里依然装满了人。忍受了拥挤的半个多小时,孙文虎终于在龙泽站下了城铁,再步行十分钟便能到家。看来买辆车已是迫在眉睫,他一边走一边下了决定,并不是决定买车,而是决定晚上和葛晓菲商量一下。葛晓菲五月份拿到驾照时曾把QQ签名改成“有本没车真可悲”,当时他对她许诺半年后便买车,如今兑现承诺的日期也快到了。对车的关注也有三四年了,他相中的那款宝蓝色克鲁兹大概在十五万左右,依照他们现在的存款只够买半辆车,若是不想借钱还想马上买车的话只能忍痛割爱放弃这一款,转而选一款不那么心仪的。如果还想买克鲁兹,那就得再攒一年钱才够,他不想再跟别人借钱。以前买房时几乎把亲朋好友都借了一个遍,现在终于还清了外债,他可不想再过早晨一睁眼就想起还欠人钱的日子。

  葛晓菲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进门换了鞋的孙文虎问,还没做饭?葛晓菲看都没看他,懒洋洋地说,不饿,不想动。孙文虎也累了,随手拿起一块小面包,边吃边躺到她身旁,脖子正好压在她腿上。她调整了一下腿的姿势,目光还落在无聊的电视节目上。他拿过遥控器关了电视道,我有大事和你商量。她把腿从他脑袋下面抽出来,坐起来,不耐烦地说,啥事?他说,我们买车吧!她干脆而又不屑道,钱不够。他说,买便宜的还不行啊?她说,不行,必须一步到位,便宜的不光坐着不舒服,开出去也掉价,你堂堂一个经理,下属开马六,你有脸开QQ啊?他道,还不至于那么次嘛,再说这也比不了,人家是北京人,得天独厚,光靠工资的话他怎么买得起马六?她想了想说,以后用钱的地方太多了,养车一个月就得小两千,再加上房贷,以后再有了孩子,奶粉钱都不够,还是挤地铁吧,等一年再说。被她这么一说,孙文虎顿时泄了气,打开电视机,长叹一声道,一想到地铁就头疼。葛晓菲安慰道,先忍忍,周末了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等我怀了孕再买车不是更好?他坐起来,赌气道,就不给你买,让你挺着大肚子挤地铁,哼!说完,他便去了厨房。葛晓菲心里一笑,她怎么能不知道挤地铁是一种折磨呢,只是迟迟不怀孕这个问题差不多已经成了心病,在肚子没动静之前,她真没心情考虑其他事。

  阳光灿烂,照在泛黄的银杏树叶上,从车窗里往外看,这平常的景致竟有些梦幻。葛晓菲正在胡思乱想,车子到站了,于是孙文虎拉着她下了车。上个周末他们做了一次深度检查,今天是来拿结果的。领到了单子,两个人也都看不太明白,便去找医生咨询。医生看了看道,丈夫问题不大,平时多进行户外运动,多吃些水果蔬菜会更好。葛晓菲连忙把目光投到了医生脸上,戴眼镜的女医生并未抬头,依然看着结果,慢条斯理地分析道,妻子是有问题,子宫过冷,但这个应该不是主要问题,还得检查一下卵子。葛晓菲问,什么时候?医生道,排卵期前三到五天最合适。葛晓菲想了想说,那就今天吧,我记得日期。医生道,行,别太担心,就算有问题,现在也都能治疗。说完,医生开了检查单。孙文虎接过单子,道了谢就跟葛晓菲出来了。不确定问题出在了哪儿,眼见葛晓菲有些黯然,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安慰,只是搂住了她,稍微用了劲儿。葛晓菲对他一笑,无话,俩人下楼交钱就去了检查室。

  检查完毕,还要等两天出结果,俩人便离开了医院。本来想去五道口逛逛的,现在葛晓菲没有了心情,便跟孙文虎说直接回家。孙文虎知道她郁闷,开导道,逛吧,你不是想买外套和围巾吗?她嘟着嘴说,不买了,没意思。说完,径直往地铁站走去。他赶上去拉住她说,别想那事儿了,走吧,花点儿钱你就舒心了。葛晓菲心想,才不是呢!但见他殷切的眼神,只好顺从了他。在各个商场小店里逛了一圈,买了一件呢料外套之后已是吃饭时间,俩人也觉得饿了,于是在一家快餐店解决了午饭。刚从餐馆出来,孙文虎便接到了直接上司的电话,通知他下午三点去石家庄出差,让他准备一下。已经习惯了频繁出差的孙文虎还是有些不太情愿,倒不是因为损失了周末,而是他很想多陪陪葛晓菲,因为他觉得这时候她需要人陪,需要人开导。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一样,葛晓菲道,赶紧回家收拾收拾,准备出差。他说,我有点儿不放心。她反问,你担心啥?怕我想不开吗?他点头道,那应该还不至于,只是……

  说到这儿,孙文虎的手机又响了。本以为是上司忘记交代什么了,于是他也没看来电显示,等到对方说话了,他才意识到并非上司打来的。那边叫了一声表哥之后又问,是文虎表哥吧?此时,他还没听出是谁的声音,但已经知道是老家来的电话,便道,是,我是孙文虎。对方道,表哥,我是卢伟啊!孙文虎恍然道,噢噢,是你,我没听出来。卢伟道,嗯,表哥在家吗?孙文虎道,没有,在外面,这就回去。卢伟噢了一声,停顿一下又道,我到北京了,我想去你家看看。他这么一说,孙文虎有点儿蒙,直觉这将是个麻烦,却又不能拒绝,便笑道,好啊,让你嫂子去接你吧,我过会儿就得去石家庄出差。他以为他这么一说,卢伟就不好意思来了,没想到他不拿自己当外人,直接说好,又说了自己的详细地址,问孙文虎该怎么乘车。无奈之下,孙文虎只得告诉了他路线和下车地点。挂掉电话,他跟葛晓菲说了情况,她说,你就放心出你的差吧,你家里的人我肯定好好伺候。孙文虎道,不知他来北京干吗,不好好在家待着。葛晓菲道,也许只是来玩玩,为啥别人就不能来?孙文虎笑笑,没再继续,俩人往地铁站走去。

  一连问了五个人,卢伟终于找到了地铁口。虽然以前没坐过地铁,就连公交车也不过是县城里破破烂烂招手即停的小巴士,但好在鼻子下面有张嘴,多问几次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进了地铁口,买了票,进站时他照着别人的样子刷了一下票。乘地铁的人真多,看到黑压压的人头,他又蒙了,不知道该走哪个口,终于看到了车,却又不知道该坐哪一边。幸好有穿着制服的人在,他便问人家去回龙观该坐哪一趟,那人很有耐心地告诉了他在哪一站换乘和下车。人家说得很仔细,但卢伟还是没弄清楚,只好先上车,打算再问别人。幸运的是他看到了地铁线路图,并且图旁边还有两个和他一样不太熟悉北京的外地人在研究路线,于是在他们的谈话和自己的观察下,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应该先从四惠坐到建国门再坐到东直门换13号线就可以直接到达回龙观了。他不禁感叹,北京太大了,真是太折腾了。换乘了两次,终于上了13号线,并且捞到了一个座位,他这才安心地闭上了眼睛。眼下又困又乏,见对面的小孩正在吃汉堡,他又觉得肚子饿了。

  窗外是快速闪过的风景,高楼渐渐少了,偶尔还会出现卢伟熟悉的田野甚至一片片低矮的灰扑扑的瓦房,像老家的鸽舍。卢伟心想还不如老家的大瓦房好呢,看来北京也不都好过,也有穷人啊!转念一想也对,首都的人们自然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像自己这种外地人不正好就是穷人么。今天可以住到表哥家的高楼里,昨天不还住在简陋的平房里吗?其实那连平房都算不上,只是工地上的简易房,真不是人住的地方,很难想象老乡会经年累月住在那种冬冷夏热的地方。不是他受不了苦,只是他自负,觉得北京这么大,机会那么多,为什么非要干这种最苦最累最没前途的活儿呢?既然来北京了就该有个目标有个梦想,不能只是安安稳稳地赚那么一点儿钱,如果只是赚钱的话,在家里做个小本生意也不错。本来他还没打算来北京的,至少没那么大的决心,要不是严查超载断了财路,他还挺喜欢开着卡车到处转的。不过也好,超载总归有风险,一旦出了意外非死即残。不能开车了,拿什么赚钱养家呢,老婆韩娟见他整日在家晃悠就心烦,于是到处给他张罗,最后终于找到住在村西头的卢老七,让他带卢伟去工地干活。卢伟不太愿意跟这个人干,卢老七虽说跟自己还算沾亲带故,但那也是爷爷的爷爷那辈儿有关系,到了他们这茬早已是八竿子划拉不着了。卢老七是个小包工头,这几年阔了起来,不仅在北京给儿子买了房子,还开上了小汽车,好不风光。村里人多趋炎附势,见到有钱人总想巴结,有些人确实沾了卢老七的光,但卢伟不想搭理他,穷也要穷得有志气。然而人穷志短,一旦没了工作,他老婆先替他来找卢老七了。当时卢伟很气愤,过后一想能去北京便没怎么计较,其时他就想到了身在北京的表哥孙文虎,他觉得让孙文虎帮他找个事儿干也许不算困难,即使他找不到,先在他家里住几天,自己再慢慢找也应该没多大问题。心里有了这个想法,卢伟自然不会在工地久留,干了两天活儿累得腰酸背痛,于是跟卢老七打了招呼就离开了工地,带着东西来投奔孙文虎。

  收拾好东西,临出门时孙文虎抱了一下葛晓菲。她说,我又不脆弱,你用不着这么婆婆妈妈的,赶紧走,好快点回来。他说,好,等会儿你接卢伟的时候注意点儿。她说,知道啦,你还想说几遍?他笑笑,出了门。把他送进电梯,葛晓菲转身进了家。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她被手机铃声吵醒了,她接起来,得知是卢伟打来的,他已经下了地铁,她便让他在地铁口等着她去接。出了门,看看时间,刚过四点,吃饭还不着急,做饭还来得及,于是她决定晚上在家做几个菜招待一下卢伟,就不去外面吃了。

  不知何时起了风,浩浩荡荡,夹带着沙土,好像初春的沙尘暴杀了回马枪。卢伟竖起外套领子,暂时缩起脑袋,改变了翘首企盼的姿势。他的嫂子葛晓菲就是这时候到了城铁口,并且迅速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发现了原地站立的他,把他揪了出来。她拍了一下卢伟的肩膀,大声说,走。卢伟叫了一声嫂子便跟在她后面,朝马路对面走去。葛晓菲走得很快,穿过马路,又走了几十米,到了背风而又人少的地方,她才回过头来看看卢伟,等他跟上来才问,你一个人来的?卢伟点头,又问,表哥去哪儿出差了?葛晓菲道,石家庄。你来干吗?卢伟犹豫了一下才道,看看。葛晓菲问,咋没出车?卢伟道,没生意了,不好做,超载查得太严了。葛晓菲又问,你媳妇呢?卢伟道,在家待着,带孩子。葛晓菲说,该上幼儿园了吧?卢伟道,明年秋后。表哥出几天差?葛晓菲道,三四天吧,你找他有事?卢伟道,没事,就是问问。葛晓菲说,有事跟我说也一样,我能力不比他差。卢伟说,行,有事就找嫂子了。这时,到了小区门口的超市,葛晓菲转身进去了,卢伟还是跟在她后面,按照她的指示,拿起了一个购物筐。先买了排骨、牛肉和一斤多北极虾,又挑了点蔬菜水果和酸奶,要去结账时葛晓菲问卢伟有没有想吃的东西。卢伟摇头道,没有。其实他想吃猪蹄,这是他最爱吃的东西,刚才看见时都差点儿流口水,不过他没好意思说。他觉得一旦说了,嫂子就会回去给他拿,就算她心里不乐意也会表现得很情愿,但她的态度明明就是走过场一样地问问而已,这令他不爽,所以还是不要为好。

  回到家,卢伟帮着葛晓菲做饭。切藕的时候,葛晓菲问卢伟,以后有什么打算?卢伟叹气道,还没想好,反正不太想在家待了,想来北京找找。葛晓菲第一反应是“你能干什么,小学都没毕业”。她差点就把这句话说出来,临到嘴边才改口道,也行,北京机会多,好事儿可不好找。卢伟道,好事儿我也找不到,只要能挣钱,最好管吃管住就够了。葛晓菲认真地分析道,那只有服务行业了。卢伟问,都有什么?葛晓菲把藕块放到排骨汤里说,像服务员、保安这些吧,对了,你不是司机吗,可以找这方面的,还有经验。卢伟想了想道,看样子还可以,我本以为啥事都找不着呢!葛晓菲道,随便找个事儿干还是比较容易的,就看你有没有耐心干下去。卢伟便问,那我去哪里找呢,大街上吗?葛晓菲道,那不太靠谱,回头我在网上给你看看。卢伟道,好啊,我还想让表哥帮我找呢,看来这下不用他了。葛晓菲道,他也没什么门路,这又不是在咱们家那边,可以托人走走后门,主要还是靠自己,就是帮你找到了事儿干,也得看你自己的能力。卢伟点头道,那是,我肯定卖力干。葛晓菲道,光卖力还不行,还得有眼力见。本来她还想多说几句,但见卢伟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便关了火道,你先去看电视吧,厨房有我就够了,等会儿开饭。卢伟笑嘻嘻地走了出去,一直往阳台走,想看看夜景,结果没注意到推拉的玻璃门,脑袋一下子撞到了玻璃上,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六

  尽管货架上的盘子琳琅满目,唐糖还是觉得不够别致,即使做工精细,款式却太过保守,毫无个性可言。这儿已经是附近最大的超市了,难道真要去批发市场转转吗?她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时间来不及,于是只能降低要求,挑了几个盘子,还有两副碗筷。选好这些,又去逛了生鲜水果蔬菜区,接着又在酒水区选了选,直到购物车满了,她才觉得满意,推着去结账。明天甘旭然要过来找她,他说要在家里吃饭,问她会不会做饭,她当然说会。事实上,她觉得自己厨艺一般,平时做饭也只是做熟了能吃就成,但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应该先从胃开始,那她只能好好研究一下了,也不知道临时抱佛脚有没有用。

  采购完毕回到家已经九点多了,唐糖又马不停蹄地把屋子收拾了一遍,到处擦得干干净净,就连客厅的地也擦得锃亮。住在隔壁的女孩朱盈倚着门框笑道,男朋友要来啊?唐糖道,不是,还没确定。朱盈道,长得怎么样?帅不?唐糖内心骄傲外表娇羞地说,还行吧!朱盈道,看样子你蛮中意。唐糖说,没有,我是不会用情太深的。朱盈认真地说,其实我还挺佩服你的,在恋爱的道路上屡败屡战,每一次都那么热情,就跟没受过伤一样。唐糖夸张地哎哟一声道,您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朱盈道,说真格的,你别再那么善良了,适当的时候要狠点,别总是对他们千依百顺,男人又不都是喜欢小绵羊。唐糖撇嘴道,你这么明白咋还待字闺中,还不跟你们家老胡喜结连理?朱盈道,难道让我跟他求婚啊?他不提我也不说,耗着呗!唐糖道,男人越老越值钱,耗着对你没好处。朱盈道,那没办法,等着瞧吧,说不定哪一天老娘泡上个大款就把他甩了。唐糖嘻嘻笑道,你真舍得那也行。说完,她进了卫生间去洗涮墩布。朱盈以前是她的同事,现在俩人不在一个公司了,但交情还算深厚,算得上闺蜜。虽然彼此交流时也各有隐瞒,可大体上还是很了解对方的脾性以及各种糗事的,在一方需要的时候,另一方可以做倾听者,并给予适当安慰。

  里里外外收拾妥当了,她并不觉得累,因为疲惫的身体里此刻住着一颗快活的心,让唐糖像打了鸡血一样振奋着。看着终于像点儿样子的房间,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坐在沙发上想着明天甘旭然到来的样子不禁傻笑起来。洗漱一番,关了灯,躺到了床上。手机的屏幕还在亮着,照着唐糖潮红而又不甘寂寞的脸,她想发短信,更希望收到短信,但一切都是安静的,她只能选择睡眠,闭上眼睛到梦乡。深秋的夜晚,凉气渐重,距离供暖还有一段时日,唐糖不禁裹紧了被子。她着实渴望一个男人的怀抱,能在他的臂弯里睡得安稳和甜蜜。说实在的,要找一个可以抱着睡觉相依为命的男人还算容易,只要她不过分挑剔,以前的那些男人差不多都能满足条件。可最终为什么没能在一起,现在想来已是不甚清晰,况且想这些也于事无补,只要能记得和他们在一起时的快乐就够了,其他的她真的不在乎,也许这正好说明她对他们不够爱,缺乏和他们长相厮守的勇气吧!

  甘旭然开车之前给唐糖回了一条短信,说他已经出发。昨晚和几个朋友在酒吧泡到凌晨才回家,结果导致睡眠不足,直到现在他还有点儿晕晕乎乎。看来真是老了,精力跟不上了,事实上如果有合适的艳遇,缺点儿觉又算什么呢?早被激情补上了。可惜昨晚运气欠佳,几乎算得上倒霉,跟他搭讪的甚至连芙蓉姐姐都不如,那他只能独善其身黯然回巢。被唐糖的短信铃声吵醒时已经日上三竿,他这才想起今天的约会,于是把自己收拾一番,人模狗样地下楼上车。阳光有些刺眼,他戴上偏光镜,琢磨着一会儿看到花店顺便给唐糖买几枝玫瑰花。马路的拐角处有家花店,门脸不太明显,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甘旭然停好车进了店,花的卖相不错,更不错的是卖花姑娘的长相。当她回眸一笑时,他就有被电到的感觉,当然就那么一瞬间便消失不见了。甘旭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地选了几朵玫瑰花,姑娘问他是给女朋友吗,他说不是,只是受人之托。走出花店,甘旭然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想这个妞儿可以勾搭一下。

  唐糖一大早就起来在厨房忙活,她准备做四道菜,分别是清蒸武昌鱼、红烧肉、清炒空心菜和一道什锦拌菜。红烧肉和凉菜做好了,鱼就等着上锅蒸一下即可,空心菜也已经洗净切好,只等下锅炒熟。于是她给甘旭然打了电话,问他还有多久能到。甘旭然戴上耳机,看了一下路边的标志说,马上就要进小区了,你做好饭了吗?唐糖道,保证你进门就能吃上。甘旭然兴奋地说,好,我饿得能吃下一个人,早饭都没吃。她说,那你就把我吃了吧!他道,那你洗干净了等我啊,我要在床上享用美餐。她说,好啦,你专心开车吧,我去炒菜。说完,唐糖便挂掉了电话。白里透红的脸蛋上闪着微光,她发了一会儿呆,似乎在憧憬,却又马上想起了炒菜,于是果断回到厨房。

  甘旭然按照唐糖发给他的地址找到了那幢楼,停好车,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便上了楼。敲门时他闻到了一阵炒菜的香味,于是唐糖开了门,把他让了进去。甘旭然把花往她怀里一推道,送你的。她尖叫道,真好看,这可是第一次有人送花给我。捧着那束玫瑰,唐糖有些呆了。甘旭然道,至于吗?然后撇开她,进了房间。唐糖跟在他后面,让他脱掉外套,在沙发上休息,说再过五分钟鱼就好了。其他菜已经摆好,还开了红酒,放了两只高脚杯。甘旭然环顾小屋,尽管逼仄一些,但还算温馨,能看出刻意收拾过。

  菜看上去不错,卖相好,只是吃起来味道都有所欠缺。尤其是鱼和红烧肉,都不太合甘旭然的胃口,鱼过咸了,肉又过甜了。他挑挑拣拣的,像猫吃食一样斯文,断断续续说出了对菜品的不满之处。唐糖觉得还行,但他说的那些毛病的确都存在,她只好让他多吃空心菜。他说,我想吃肉。她说,你不是嫌肉甜鱼咸吗?那就老老实实吃菜,这是我第一次做荤菜,你就知足吧!其实她是想开玩笑,甘旭然却不觉得好笑,也没因为她那满不在乎的语气而示弱,反而更加认真地说,那你真应该好好学习学习,不然以后找不到好老公。唐糖道,现在都是男的做饭好不好?甘旭然道,那是偶尔,长期下厨房的当然还是女人,这是你们的天职,你不懂吗?唐糖生气道,不懂。甘旭然道,不懂就要学,以后再做这么难吃我可真不给面子了。唐糖说,你今天也没必要给面子,不爱吃就别吃。说完,她就去抢他的筷子。他躲开道,吃饭呢,别逗!唐糖瞪了他一眼,看他的筷子在鱼身上肉厚的地方辛苦地戳来戳去,便有些于心不忍,只好说,下次还是请你到外面吃吧,我的水平一时半会儿是满足不了你了,除非我报个班去学厨师。甘旭然哼了一声,终于吃完了一碗米饭,于是不再盛了。

  吃过饭,唐糖收拾了一下桌子,把提前准备好的水果端了上来。俩人吃了几颗,甘旭然躺倒床上说,好无聊啊,快给大爷亲亲。唐糖说,刚吃饱就要亲,你也不怕味儿。虽然这样说,她还是俯身趴到了他胸口上,跟他缠绵起来。吻够了,他问她,泡过温泉吗?她摇头道,没有,只是跟公司去那里开过会,当时很想泡来的,可惜时间不允许,又没准备泳衣。甘旭然道,那你去找泳衣,我们现在去,我都准备好了。唐糖啊了一声道,你也不提前说。他道,给你个惊喜嘛!唐糖抱住他说,真好,已经给我两个惊喜了。

  当下准备好,俩人便驱车朝郊外的九华山庄开去。大约四十多分钟,到达了目的地。蓝天白云微微风,泡温泉正合适。唐糖以前没泡过,于是觉得新奇,每一种配方的池子都想泡泡。甘旭然却只在清水池里静静地闭目养神,她碰他叫他,他也只是睁眼看看她,然后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泡了几个池子以后,唐糖终于回到甘旭然身边,和他并肩靠着,脚趾却不老实,铆足劲去拧他腿肚子上的肉。甘旭然便躲,她便追,这样来回几次,甘旭然起身离开了水池,披上浴袍往大厅那边走去。

  唐糖以为他生气了,不然为什么一声不吭呢,于是也起身跟在他后面来到了露天游泳池。游泳池里的水也是温热的,冒着热气,看起来很干净。游了几圈,甘旭然上了岸,唐糖也跟着他上来。看他进了桑拿房,于是她也跟了进去。他躺下来,她把他的腿当成了枕头,问他,怎么不说话?他道,你想说就说。唐糖撇嘴道,我也没什么可说的。甘旭然在桑拿房睡着了,恍惚间好像还做了一个梦,醒来时发现全身都是汗。唐糖被他吵醒,见他面露惊慌之色,便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做了噩梦。甘旭然道,倒不是什么噩梦,只是有人逼婚。唐糖笑道,你就这么不想结婚?甘旭然道,至少目前极度不想。唐糖内心一沉,又问,结婚有什么不好吗?甘旭然道,没那个必要。唐糖又问,你爸妈不催你吗?甘旭然道,我的事儿他们管不着。唐糖讥讽道,还真是不孝之子。甘旭然道,你孝顺怎么还单身?唐糖道,我没遇到合适的,再说我有哥,尽孝也不用着我呢!甘旭然道,那挺好,省得一个人负担重。唐糖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甘旭然有点儿不高兴道,没打算,你别问了好不好?难不成你想跟我结婚?唐糖被他抢白,脸色有点难看,一时没话说,只尴尬地看着他,这样一来倒像是默认了。甘旭然面无表情道,你还是趁早断了这个念头,不然我保证你会非常受伤超级受伤。

  泡过温泉回到市区已经快七点了。唐糖说,我请你吃饭吧,你想吃什么?甘旭然想了想说,不吃了吧,我还有事。唐糖觉得他在撒谎,便道,不想跟我吃就直接说,别找借口。甘旭然道,我真有事,回家还得遛狗。唐糖道,看来我还不如狗重要。甘旭然道,你要愿意这样比较,我也没办法。唐糖哼了一声道,停车,我要下车。甘旭然说,还没到你家,你急啥?唐糖气道,我不回家。甘旭然看了她一眼道,必须回家,老老实实呆着,别出去野了。唐糖道,凭什么要听你的话,又不是你的什么人。甘旭然笑道,你今天是不是不满足啊?唐糖鄙视了他一眼,没说话。甘旭然又道,等下我要跟你上楼。唐糖说,先吃饭吧,泡得饿了。

  在小区旁边找了一家湘菜馆,点了三个家常菜,填饱了肚子。吃饭时,唐糖给朱盈发短信问她在哪里。朱盈说,不在家,晚上也可能不回来,你随便带人吧!唐糖回道,去你的。心里却是欢喜的,希望甘旭然能留下来过夜。然而事情并不如她所愿,一番激情过后,甘旭然便穿好衣服准备走人。唐糖本来想挽留一下的,但见他穿衣的速度和略带歉意的表情就知道留不住,便没再多说无用的话,只嘱咐他小心开车。甘旭然像得到了特赦令一样,一路奔下了楼梯,只留给唐糖渐行渐远渐渐消失的脚步声。关上门,看着凌乱的床,摸着尚存的一丝余温,她觉得很累,觉得要想把握住这个男人任重道远,他让她想起了香港电影里那个自比没有脚的鸟的男人。

  唐糖眼中的渴望甘旭然看得出来,可他习惯性地选择了视而不见,他不想让她有所期望,即使一夜的温存也不能这么容易就满足她,否则她会得寸进尺,要求更多,更不容易知足,再想要跟她激情就要付出很多。女人是水做的,走得太近,泡得太久,难免被她们泡软甚至融化,所以还是时刻保持一副铁石心肠比较好,至少不会招惹更多的麻烦。感情对手戏适当的时候玩几个回合尚可,若是发展成为日常活动就没什么意思了。除非有那么一天遇到真爱,他倒是愿意为其赴汤蹈火,可什么又是真爱呢?世间真的存在吗?年轻时他还相信的,现在他非常怀疑,就像人们常说的那句话:真爱是鬼,几乎都听说过,可见过的人都活在小说和电影里。

  七

  包厢里气氛和谐而又高涨,这次宴请孙文虎及其老总的是某个钢厂的销售主管。陈主管将近四十岁,并不像很多商场中人一样大肚便便,连面目也保养得不错。他和孙文虎电话联系已经两年多了,合作亦是一年有余,彼此很愉快。这次相见可谓筹谋已久,首先陈主管要给他们接风洗尘,其次要跟孙文虎研究继续深入合作的可能性和多样性。陈主管已经端起了不知是第八杯还是第十杯啤酒了,反正他跟前的空酒瓶摆了三个,外加一个少半瓶的。他朝孙文虎的领导说,小孙同志很实在,我一直很喜欢,是个有才的人,以后可得重用。领导道,孙文虎现在就是骨干,也是重点培养对象,您没看走眼。陈主管笑道,那就好,那就好。之后,他又朝孙文虎道,来,最后一杯,干了咱们就吃菜。孙文虎现在还不晕,他很明白自己的酒劲儿一般都是饭后才上来,之前不管喝多少都面不改色,因此会被人认为海量,经常被灌酒劝酒。他笑道,好,一切尽在酒中,以后还得陈大哥多照顾。说完,便一口气干了,直觉得胃部像气球一样被吹了起来。好在陈主管说话算话,喝完这一杯,大家开始吃饭。满桌子山珍海味,孙文虎却是吃不下,只好先去卫生间撒了一泡尿,这才多少吃了点菜。

  散场时已经快十点了,幸好酒店不远,开车十分钟即到。刚进房间,孙文虎就忍不住了,赶紧跑到马桶边吐了起来,哇哇哇一阵翻江倒海地呕吐,最后连胆汁都吐了出来,再也吐不出来东西了,他才勉强站起来,摁了一下抽水马桶。一边漱口,一边想遭罪啊!长期这样,身体是要垮了,记得去年体检时医生已经告诉他有脂肪肝的倾向,可是不这么做就拉不来大单子,就没有高提成高收入和丰厚的年终奖啊!更不会得到上司的青睐,也不会有晋升机会。所以为了这一切,要忍耐,要努力做,做到不用看别人脸色时就彻底解脱了。领导单独住一间,孙文虎和另外一个同事小魏合住一个标间,小魏喝得少,在清醒地看着电视剧。躺了一会儿,孙文虎起身道,我出去转转。小魏说,小心点,别走远了回不来,带上手机吧!孙文虎摸了摸裤兜道,在呢!说完,转身出了门。

  夜风透着一股冷气,把孙文虎的酒意吹醒了,他打了几个寒战,缩起了肩膀。马路两边的树叶已经落得差不多了,这里比不得北京,这个时间行人几乎绝迹,因此显得很冷清。孙文虎沿着大街一直向前走,也不管它是什么地方,反正到时原路返回错不了。应该给葛晓菲打个电话,但肯定会被她听出自己喝了酒,又让她担心,所以想了想,他决定明天再打。恍惚间,觉有有个女声在喊他的名字。他以为是幻觉,停下来愣了一会儿继续往前。这时,那个女声连喊了两声,叫的是他的全名——孙文虎。他驻足,前后左右看了看,发现一个女的从后面朝他走过来。走近了,那女的笑道,真是你啊,还以为认错人了。眼前的女人穿着枣红色的风衣,斜跨一个大包,对他笑靥如花。原来是孟惠,孙文虎也是一愣,没承想会在陌生城市的街头碰见老同学,随即道,怎么是你?孟惠道,我还想问你呢?你是来出差的吧?他点点头道,下午刚来。孟惠说,我在这儿生活,碰见我很正常,遇见你却稀罕,太巧了。孙文虎噢了一声道,也对,你住在附近吗?孟惠道,单位在附近,今天加班了,你这是在干吗?他道,没事,出来溜达。又问,今儿是周日,怎么还加班?孟惠道,我这工作就跟卖给了公司一样,必须随叫随到。她掩鼻道,你喝酒了?他说,没喝多少。她又道,这么冷,别光站在大马路上冻着,我请你消夜吧,正好我还没吃饭呢!孙文虎本想这就回宾馆的,但又觉得不能拒绝她的好意,便答应下来。

  大部分餐厅都关门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粥店。孙文虎没什么食欲,只要了一碗热粥,孟惠给自己点了一些小吃。她是真饿了,吃起来狼吞虎咽的,眼见一盘豆角焖面很快被她消灭掉半盘子。孙文虎笑道,你们老板也真是的,加班这么晚还不管饭。孟惠道,不仅如此,连加班费都没有呢,不过是我自愿加班啊!他道,那就怪不得老板了,做什么工作?孟惠道,就是普通的文员,比不了你和你老婆,高收入。孙文虎谦虚道,扯呢,我们也是给别人卖命,赚个辛苦钱。孟惠道,反正比我们强,再怎么说你们在北京。孙文虎道,压力更大。孟惠道,哪儿都一样,生存嘛。孙文虎说,你那位呢?孟惠说,正从火星赶往地球呢!孙文虎笑道,真没有?我不信。孟惠道,真没有,你要认识这边合适的别忘了给我介绍。孙文虎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孟惠说,能过日子的,有责任感的,对老婆好的,就像你这样的就行。孙文虎笑道,你这要求不高。孟惠道,我觉得挺高的,怎么着你也算是半个成功人士了,关键是这一类人都已名花有主,知道不?孙文虎道,总有漏网之鱼,你等着吧!孟惠叹气道,等到人老珠黄也没用。孙文虎便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只好低头喝粥。

  粥店的装修很别致,每个桌子上方垂直吊着一顶灯,而且装了红色灯罩,迫使每张桌子和相对而坐的人被笼罩在红色的光晕中。孟惠还是很好看的,尽管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但改变不了她的容颜。想起上学那会儿对她的表白,孙文虎一点儿都不生气了,居然有点儿怀念。你想什么呢?孟惠的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孙文虎道,想起上学那会儿来了,多么好啊,没有压力什么都不用想,每天就是玩。孟惠道,也还是有烦恼的,只不过那时候的烦恼也多半是庸人自扰。孙文虎道,你怎么就没有考广播学院呢?孟惠道,得了吧,你也太看得起我了,那就是玩玩,其实我的理想不是做播音员。孙文虎道,那是什么?她用怀旧和稍带遗憾的口吻道,上学时想做女强人,现在只想被一个人宠,有个好老公有个好家庭,生个健康的孩子,和他们一起享受生活,慢慢老去。孙文虎道,看来真的是成熟了,这应该是大多数女人的愿望吧,你肯定会实现的。孟惠道,谢谢你的安慰,你说我是不是老了?孙文虎说,再老也是黄金剩女,抢手货。孟惠苦笑一声道,你就别安慰我了,要真是黄金剩女,给你做妾,你要不要?孙文虎笑了,没说话,有些尴尬,心想她这玩笑开得有点儿过。孟惠笑道,害怕了吧?孙文虎只好含混不清地说,哪里哪里!孟惠道,好了,不逗你了,我看你和你老婆过得一定很幸福。孙文虎嗯了一声,又道,不会十全十美的。孟惠见他有难言之隐,却是不肯轻易说的样子,因此没有深问,只道,想开些吧!

  吃过饭,俩人在饭店门口道别,互相核对了一下同学聚会时记下的手机号。孟惠道,见到你很意外,也很高兴,本来我心情不好的,现在却非常兴奋了,估计晚上该失眠了。孙文虎道,我也很惊喜,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得上班呢!她道,好,你哪天回北京?他说,明天去邯郸,回北京时可能还要从这儿路过一下。她道,有时间的话一定跟我联系啊,见一次不容易。他说,知道了,你走吧!她说,好。于是俩人当即背道而驰,各朝各的目的地而去。他猜想她过得不是很如意,主要是情感上。这么大年龄了真是不好找男人了,要找也多半是结过婚的,或者被别人挑剩下的,好的一定不多了,除非运气特好,可能捡到一个宝儿。可是如果运气好的话,又何必等到现在呢!这丫头一定是心高气傲,这山望着那山高,结果挑来挑去把自己剩下了。其实上学那会儿她就有这种苗头了,现在看来当时被她拒绝也是一件好事,若是真跟她好上了,她一定要比葛晓菲麻烦得多,而在过日子方面肯定比葛晓菲差很多,她虽然长得比葛晓菲漂亮,却没有旺夫相。

  孙文虎回到宾馆,上了楼却打不开门,便知是从里面反锁了。肯定是有情况,他发了一个短信给小魏,过了一会儿便收到了回信,果然不出他所料,小魏让他半小时再回来。孙文虎再次转回到宾馆,此时门已经开了,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暧昧的怪味。他打开窗,看了看床上满足的小魏,忍不住道,你不怕你老婆知道吗?小魏道,知道又能怎么样?孙文虎说,你不觉得没意思,不觉得对不起她吗?小魏道,没什么对不起她,我辛辛苦苦赚钱养家,难道连这点儿自由都没有吗?孙文虎觉得小魏真是恬不知耻,连这种话都说得理直气壮,便懒得再跟他说下去,只道,那也得注意点,现在的都不干净。小魏道,我都采取安全措施了,不会有事。小魏抽完了事后烟,掐灭烟头道,你酒醒了?孙文虎摸摸脑门说,还有点晕,睡一觉就该好了。小魏累了,熄灭烟后躺下没多久便响起了鼾声,孙文虎却睡不着。明知道不该去想,可是他却管不住自己,闭上眼睛便仿佛看见了孟惠的脸,开始比较模糊,继而渐渐清晰,开始是她上学时的样子,最后定格成了今晚偶遇时的模样,对着他灿烂地笑。怎么会这样呢?孙文虎觉得这样不好,这几乎算得上精神出轨了吧,他想强迫自己赶紧入睡,不去乱想,可孟惠的脸却挥之不去,而且他还回想起了上学时和她之间的点点滴滴。看来没有办法了,他只好任思绪翻飞,穿梭于往日的校园时光之中,就这样一边想着一边见了周公。

  周一离开石家庄,一行人去了邯郸,在邯郸又喝了两次,还好这两次孙文虎都没喝多。让他兴奋的是谈到一个大单子,邯郸第一大户已经口头答应在他们网站做广告了,具体事宜要再进一步商量。回来的路上,孙文虎一直很高兴,并且在服务站休息时给葛晓菲打了电话。迫不及待告知了喜讯之后又问起了卢伟。葛晓菲回道,这几天都在咱家住,说是在找工作,哪儿有那么好找,等你回来再跟你细说。孙文虎嗯了一声道,行,你先别说什么吧!葛晓菲道,我就那么不懂事啊,就算我有意见也等你回来再跟他说。孙文虎呵呵两声道,好了,我又没责怪你什么,你比我会办事,我相信你,行了吧!葛晓菲撒娇道,这还差不多。当下,俩人挂了电话,孙文虎的心已经飞回了北京,因此接下来的路上不断被提醒超速行驶,连老板都看不过去了,连声嘱咐他开慢点,开慢点。

  八

  一开始,葛晓菲让卢伟还是找个开车的工作,毕竟有经验,比较对口,容易找到。但卢伟说他再也不想摸车了,已经开够了,尤其是重卡,连看都不想再看。他想改行,想试试其他行业,他觉得北京这么多工作,总会找到一个适合他的。葛晓菲无奈,只好在网上给他找了一些服务行业的工作,让他去面试。首先面试的是一家饭店的服务生,这家饭店看起来还蛮气派的,不管是装修还是摆设都显示出了一定的档次。服务生和服务员的制服也很有型,看着就很舒服,所以卢伟对此地很是心仪。负责面试的女领班扎着马尾辫,穿着女士西装,显得很干练。她把卢伟和好几个要应聘服务生的人叫进了一间会议室,问他们以前有没有做过服务生。有几个都说做过,卢伟也只好说做过。“马尾辫”便又从第一个人开始问他们都在哪儿做过,第一个人说在“旺顺阁”商务会馆做过,第二个人说在老家的饭店做过,“马尾辫”不屑地问,老家是哪里?那人答,永年县。“马尾辫”没再多说,又开始问第三个人。卢伟是第六个,问到他时,他支吾半天,想起了葛晓菲家门前的一个饭店,便说了那个名字。等到都问完了,“马尾辫”点了包括第一个人在内的三个人,让他们留下来,让卢伟和剩下的人可以走了,说他们的经验不足,不适合这里的工作。卢伟还想吹牛自己当初干得很好,但见“马尾辫”昂着头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便住了口,心想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第一次碰壁以后,卢伟没有灰心,而是吸取了教训,在后来的面试中,他审时度势适当撒谎,为自己编造没有过的工作经历,但还是没有被任何一家单位看中,始终被拒之门外,只是因为比他有经验有能力的人太多,他在所面试过的行业中不占任何优势。卢伟一下子迷茫了,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下去,这跟他当初所想的太不一样。幸好周三晚上表哥就要回来了,他一定能解开卢伟的困惑,给他指出一条明路。不管表哥的意见是什么,卢伟下定决心一定要听他的。知道他们要回来,也知道他们喜欢吃家里的各种菜馅儿合子,于是卢伟到菜市场上买了韭菜茴香和白菜,回家开始和面剁馅儿,一直忙到黑天终于做好了二十多个合子,其中有三个煳了,其他的火候正好,看起来很可口。但是左等右等,孙文虎和葛晓菲还是没回来,他只好给表哥打了电话,这才知道他们已经在外面吃过饭了,现在正往家里赶。挂掉电话,卢伟心里有点儿堵,他倒不是挑理,即使他们两口子在外面吃不叫他也没事,他没理由埋怨他们,可是总归要告诉他一声吧!早知道你们不回来,干吗做这么多合子,吃不完还得扔掉。为了不浪费,他一口气吃了五个,想再多吃,却再也吃不下去了,直觉得食物已经顶到了嗓子眼。正当他望着一堆合子叹息时,表哥和嫂子两个人有说有笑恩恩爱爱地回来了。他们一进门就看到了饭桌上的合子,于是都夸张地大叫了一声。之后,孙文虎道,没事儿,明儿中午我跟你嫂子都带饭,肯定能吃完。葛晓菲也说,肯定能吃完,好久没吃合子了,一直都想吃,就是懒得做。明知道他们多半是在安慰自己,卢伟还是好受了一点儿,于是跟孙文虎说起了自己的求职经历。

  孙文虎从葛晓菲那儿已经听了个一二三,因此没再听卢伟细讲,只问他,你有什么职业规划?卢伟一愣道,啥叫职业规划?孙文虎心想自己问得太专业了,便道,就是根据你的自身情况,你觉得你最适合做什么?卢伟想了想说,我开始以为很多事儿都能干,现在才发现很多工作其实都做不了,也不知道为啥。孙文虎道,为什么不想做司机了呢?卢伟道,开车开烦了。孙文虎道,这不是理由,要是想工作,就不能有情绪,不能由着性子,毕竟你就这点儿经验,就该先从这行入手。卢伟没说话,不知道如何反驳。孙文虎继续道,不一定开卡车,你没开过小车,没给人当过专门的司机吧?卢伟道,没有,那有什么不一样吗?孙文虎道,当然不一样了,其实这是个体面活,里面的门道深着呢,尤其是给董事长啊总经理什么的开车,要学的东西更多。卢伟噢了一声,小心着问,可是你说的那个级别的人会要我这样的给他开车吗?孙文虎道,我想是有机会的,只要面试的时候表现好点儿。卢伟道,听你这么说,我心里又没底了,这几天一直在面试,面试一次就相当于打击我一次,现在我都一点儿信心都没有了。孙文虎道,没关心,只当是练胆了,回头我们在网上给你找些招聘司机的活儿,你再去试试,我觉得找个活儿干应该没问题,你驾照带了吗?卢伟道,一直带着呢!孙文虎道,那就好。接下来,孙文虎又把面试时应该注意到的问题以及面试官可能会问到的问题都说了一下,并且告诉卢伟应该怎么回答。卢伟认真听着,他觉得眼前的表哥果然比他神通广大,人情世故也比他懂得多,看来走出来闯闯是正确的选择,不然整天闷在家里只能越来越傻,再过几年就被社会淘汰了。

  周四上午,孙文虎和葛晓菲都去上班了。卢伟睡到自然醒,热了两个合子,又喝了一碗粥便找出了昨晚表哥给他记下的诸多招聘资料。资料上清一色都是招聘司机的,而且都是中小车,只有一两家是货车司机。他把这两家先排除了,又按照孙文虎在上面给他标注的地址远近,决定先从近的地方开始。第一家是个物流公司,找对人以后,那人问了一些情况,得知卢伟刚来北京不久,对北京路况不熟悉便说先让他回家,他们考虑一下再说。从他的表情里,卢伟看出了拒绝,因此他又去了下一家。这一家是个摄影公司,他们不仅要求会开车,还要有一定的摄影技术,这个要求让卢伟顿时语塞了,他这辈子只拿过两次相机,根本不懂拍照,更别说艺术摄影了。

  接下来他又去了第三家,这是一家网络公司,说是给CEO找专职司机。CEO是什么玩意儿,卢伟搞不懂,他理解应该是一个职位。负责面试他的有两个人,一男一女,据说男的是行政部的,女的没有自报家门。男的有点儿未老先衰,秃顶;女的长得还行,穿戴在卢伟看来也算是时髦,面容看上去也还亲切,这让他有了些许好感。男的问了一些卢伟过去的经历,得知他来北京时间不长,便道,那你肯定对北京不熟悉了?你总不能让我们领导给你指路吧?卢伟不好意思道,我会尽快熟悉起来的,把地图背下来就行了。那女的瞥了男的一眼,带着笑意问卢伟,你家是农村的?卢伟点头。女的又问,你有老婆孩子了?卢伟道,有了,都在老家呢!女的又问,你老婆好看吗?卢伟大胆地看了那女人一眼道,没你好看。女的便大声笑了,说,你真会儿说话。秃顶男不满意女的问些与面试无关的问题,便想打发卢伟走。女的却又问卢伟,你想要什么样的待遇?秃顶男生气了,站起身说,我还有事,我先走了,你决定吧!女的满不在乎道,本来也是我说了算。男的走了,看起来很气愤,手里的A4纸被他攥成了一团。卢伟见他走了,他才说,最好管吃管住,工资给点就行。女的扑哧一笑道,那你要求还真低,你酒量怎么样?卢伟道,还不错,反正在我们村里数一数二,没几个人喝过我。说完,卢伟意识到这样不好,马上补充道,我开车可是从来不喝酒的。女的却不理会,只道,我们这儿管住,有员工宿舍,不管吃,但是有饭补,一天十块钱。卢伟道,那足够了。女的道,我看你是个实在人,也不跟你绕弯子,试用期三个月,工资两千五,试用期过了还有奖金,你看行吗?没想到就这样被录用了,卢伟高兴得想骂娘,但他忍住了,知道得注意自己的形象,便连声说没问题。女的说,我姓林,是CEO的助理,你以后叫我林助理就行了,有什么不明白的也可以找我。

  林助理把卢伟带到了行政部,先给他开了一张体检的单子,让他去北海医院体检,然后明天带着驾照和毕业证书来办理入职手续就可以了。卢伟感激不尽,没承想会遇到这么一个好人,只是连声道谢,然后按照林助理跟他说的坐车路线前往北海医院。以前他也做过体检,都是大同小异,因此并不陌生,很快便走完了程序。很高兴,于是先给孙文虎打了电话,还说要请他和嫂子吃饭,孙文虎道,等你发工资了再请吧,先给家里打个电话汇报一下。卢伟想想也对,已经好几天没给家里打电话了,于是拨了家里的号码。响了好几声才有人接听,听那连呼哧带喘的气息,他就猜到老婆韩娟是跑过来的,便道,干啥去了,这么半天才接?韩娟不甘示弱道,在当院洗衣裳呢,得把手擦干了再接吧,你有啥事?他道,没事就不兴打个电话啊,儿子呢?韩娟道,出去玩了,有事快说,没事挂了吧,省电话费。卢伟道,难道你都没啥想跟我说的?韩娟道,你啥时候回来?卢伟道,我换了个工作,给总经理开车,你老公牛逼吧?韩娟道,够牛逼,那就好好干,别丢脸。卢伟不爱听这话,不满道,咋会丢脸呢?你会不会说话啊?韩娟道,我这是时刻提醒你不要忘乎所以,你就爱骄傲,一点儿也不踏实。卢伟道,知道了,你还以为你啥都明白呢?你又没出来看过。韩娟道,我不用出去,我看电视就知道怎么回事,道理都是通的,反正你好好干吧,长本事了,让我们娘俩也过好点儿。卢伟笑道,那是一定的,等放假了接你们娘俩来北京。韩娟道,行,我等着,别说了,你赶紧去忙吧!卢伟道,行了,行了,挂吧!其实他想听听儿子的声音,但条件不允许,只好作罢。

  晚上,卢伟跟孙文虎和葛晓菲说等周末就搬到公司宿舍去住,那边离公司近,可以睡懒觉。孙文虎问他公司在哪儿。他说,在安贞桥附近。葛晓菲道,那离我不远,以后有事直接给我打电话。卢伟欢快地说,没问题。他觉得搬出去挺好,总住在表哥家双方都不方便。他拿起北京地图,从六环开始往里看,觉得在这样的路况上行车应该不会太难。主卧里,葛晓菲闭着眼睛说,卢伟临走前,请他在外面吃顿饭,这几天都没怎么招待他。孙文虎道,行,你说了算,我没什么,我觉得他也无所谓。葛晓菲道,对表哥肯定没意见,我这当嫂子的可不能怠慢了人家。孙文虎道,好,随你便,但愿他能呆得住,别干几天又开溜。葛晓菲道,应该不会,相对来说还算踏实。孙文虎道,那个结果出来了吗?葛晓菲道,早出来了,一直不敢告诉你,怕你受不了,抽过去。孙文虎道,我承受力可没那么差,就算是最坏的结果,我们还能一起想办法,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葛晓菲道,医生也是模棱两可,说是看不出来有什么大毛病,但就是不容易怀孕的体质。孙文虎道,那我们怎么办?还要去别的地方查吗?葛晓菲翻过身来,趴到他胸口上说,先不查了,这算是疑难杂症了吧,有些人就这样,什么都查不出来,但就是怀不上,你懂不?孙文虎道,可是——葛晓菲又道,只能凭运气了,先别说了,困。孙文虎说,那好,先睡觉。说完,随手关掉了床头灯。

  九

  食堂今天的午饭还不错,有孙文虎爱吃的茄子炖鲇鱼,还有黄桃罐头,于是吃完后觉得很幸福。咂吧着嘴,回味着上了楼。刚打开一个关于私家车的论坛,手机响了。看来电显示,竟然是孟惠的,他心想她会有什么事呢,于是一边往外走一边接了。

  孟惠柔声细语地问,吃饭了吗?孙文虎道,刚吃过。她又礼貌地说,是不是正想休息?孙文虎道,我没有午休的习惯。心想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上学时并不是这么磨叽的。她便道,上次怎么没找我?噢,孙文虎这才想起上次说过的话,便说,上次从邯郸直接回北京了,没有路过石家庄。孟惠道,我猜就是,你在北京哪个区来着?孙文虎道,知春路附近。她说,我跟老总来北京办事,我们住在东直门这边,晚上有空没?他想了想道,有空,我请你吃饭吧!孟惠道,好啊,把你老婆也叫出来吧!孙文虎道,行,我问问她,不加班的话就让她一起来。孟惠道,那好,你们几点下班,我到时候去那边找你们。孙文虎只好说,五点半,你过来吧,在城铁边上,到时候我去接你。孟惠道,那就有劳了。

  思考了一会儿,孙文虎决定跟葛晓菲实话实说,去不去也由她自己决定。葛晓菲听了以后没什么特别反应,只说,我回家跟表弟一块吃,你请她吧,老同学应该的。孙文虎道,你不会生气吧?葛晓菲道,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我为什么要生气?难道你心里有鬼。孙文虎说,当然没有,我怎么样你还不清楚吗?葛晓菲道,那不就得了,快吃快回家,别送她,也别喝酒。孙文虎道,老婆的教诲一定谨记在心。葛晓菲道,别贫了,我还得去开会,先这样!

  葛晓菲开了一个不长不短的部门会议,刚给下属布置完任务就接到了母亲的电话。母亲兴奋地跟她说,你弟当爸爸了,你当姑了。闻听此言,她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记得头几天母亲跟她说过弟媳妇住进了医院,这几天就该生了。她便问,什么时候生的?母亲道,上午才生的,是个男孩,六斤半呢,真壮实,哭得可响了。葛晓菲虽然高兴,却有些心不在焉,她怕母亲会由此联想到她,还好正沉浸在初为人“奶”的兴奋之中的母亲根本没有顾及到她,只是在单纯地跟她分享添丁的喜悦。在围绕这个新生命东一句西一句地说了一堆之后,母亲告诉了葛晓菲孩子的满月日,那天正好是周六,让她和孙文虎尽量赶回来。葛晓菲说,肯定回去,说不定这几天有时间就回去看看呢!母亲道,不着急,还是工作重要,别耽误了你们的事儿。葛晓菲道,知道啊,我们自有分寸。母亲道,那就好,现在还在医院,再观察两天我们就回家了,到时候再跟你说吧!葛晓菲道,行,挂了吧!母亲挂了电话,葛晓菲叹了一口气,心底又起了波澜。母亲当了奶奶,可婆婆还没有,婆婆知道了肯定又得给她和孙文虎压力,想到过几天要回去面对家里人就更犯憷了。

  快下班时,孙文虎收到了孟惠的短信,说她就要到了,是打车来的。孙文虎便给她回短信,让她直接在这边的饭店“麻辣诱惑”下车,他要在那里请她吃饭。为了保证下班就能走,孙文虎不得不把各项工作都提前了一下,即使如此也不能到点就走,会给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因此时间到了以后,他又磨蹭了一会儿才和几个同事一起下楼。正好和甘旭然乘同一趟电梯,于是点头致意,甘旭然问他,今天有约会吧?不然怎么舍得走这么早?孙文虎道,和老婆能叫约会吗?另外一个刚刚当了孩儿妈没多久的同事道,男人就是不靠谱。甘旭然道,是你们女人太敏感,总爱无理取闹。孩儿妈道,孙组长可是新好男人,就你最不靠谱了,上次给你介绍那个姑娘都拍婚纱照了,你还在这儿换来换去。甘旭然不屑道,怎么女人一生了孩子就母性大发呢,比我妈管得还多。孩儿妈道,我这儿还有一个,改天介绍给你。孙文虎盯着电梯数字,终于快到一楼了,他说,你就别费心了,这家伙要是想成家早结婚了,何必等到现在?结婚没啥好的。话音刚落,电梯门开了,大家全都走了出去。孩儿妈隔着几个人头对孙文虎道,你该给他做个榜样,让他看到希望。甘旭然和孙文虎便都笑而不语,接着各自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麻辣诱惑”里人不少,但因为地方大,孙文虎还是找到了靠窗的位置。孟惠坐下来便对服务员说,先来五瓶啤酒,常温的。孙文虎着实吓了一跳,心想她这是要干什么,有些担心她的酒量,怕她喝高了。她好像看出了他的担忧,笑道,放心吧,我能管住自己。孙文虎观察了一下孟惠,猜不透她是什么情绪,看起来很平静,可谁又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呢?喝酒是出于兴奋还是借酒浇愁?为了保险起见,他尽量把话题往快乐的事情上引,可他发现两个人吃饭是不能说段子的,而除了段子,他真不知道还能如何调节气氛。于是,在所难免地,孟惠掌握了话语权,并且谈到了自己的感情状况。一个毫无新意的故事,一段滥俗到让人不忍卒听的感情就在孟惠的唇齿间和着越来越浓的酒气渐渐露出了令人毫无兴趣的真相。像所有的文艺女青年一样,孟惠觉得自己是个美女,但这个美女不爱帅哥,先爱上了有才华的半吊子大龄待业男青年,在受够了粗茶淡饭的贫贱生活以后,她幡然醒悟,跟上时代的步伐,傍上了一个有车有房有钱有老婆的男人。二奶做久了会感到厌倦和不满足,想转正是每个二奶都有的心愿,不同的是有的二奶明白能做大房就不会走二房这一步,但更多的却自以为是地认为做二房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当大房做准备,于是悲剧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孟惠不傻,但她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魅力和能力,对未来的生活抱有了太多的奢望,因此在经过一番体力和情感上的较量之后,她败得很惨,不仅未能成为大房,还丢掉了属于自己的二房位置,更让旁观者觉得她可怜的是她对那个已婚男人仍然念念不忘,还以为他能回头。在酒精的作用下,她成了一个怨妇,她跟孙文虎坦白,她说她这次根本不是出差,而是追那个男人追到了北京,她知道他在这里,她要趁机把他追回来。

  见她有转为哭诉的苗头,孙文虎赶紧制止了她,不让她再说下去。孟惠已经喝完三瓶酒,还想再喝的时候,孙文虎夺过了她的杯子,语重心长地说,你来北京想干什么?她眼神迷离而又痛苦地说,难道真的不能重来吗?孙文虎真想让她不要做梦了,但又觉得这话太伤人,于是只好委婉地说,就算能重来,你还愿意过那种状态的日子?她说,至少有个人宠爱,不像现在这样没有安全感。孙文虎道,安全感不是别人给予的,一定要自己先要坚强。她叹气道,真是这样么?他点头。她又道,那我该怎么办?他道,你要真心听我的,那你就安心回去工作,把他彻底忘掉!她道,我看什么都靠不住。他道,错了,比如工作,比如找个正经人,踏踏实实地谈恋爱,这都靠得住。她道,我这么老了,找不到好的了。他道,得了吧,比你老的大有人在,人家还不是一个个活得很精彩。她切了一声道,那都是假的,你看到的都是表面,也不怪你,你们这些幸福的已婚男人怎么能理解一个大龄剩女的恨嫁之心啊!她这么一说,孙文虎就不好接了,他不想说理解,因为他确实不理解,也没那个闲工夫去理解。孟惠显然是进入了死胡同,不撞南墙不回头了,可他也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她再受伤,到底同学一场,情谊还是有的。她道,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你会答应吗?他预感不好,然而此种情况之下只得道,你说吧,能帮上忙一定帮。她道,我知道他在哪儿,一会儿你陪我去找他好吗,我不用你出面,我就问他一句话,问完了也就死心了。这种事怎么偏偏就让自己遇到了呢?孙文虎即使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也不能表现出来,只好道,行,我陪你去。

  孙文虎真怕她出什么事,喝了这么多酒还要去找那个负心汉,于是他觉得每个有良知的男人都不会丢下她不管。俩人打了车往她手机上的一个地址而去,不算远,二十多分钟便到了。这地方比较偏,虽在三四环之间却很空旷,孤零零的几幢高楼拔地而起,越发让人觉得不顺眼。有门禁,打不开,只好等了一会儿,趁着有人出门时,俩人才进了门。到了十六层,出了电梯,孟惠在1603这个门前停了下来。声控灯昏黄的光芒照在她脸上,竟有一种视死如归的表情,她深呼吸了一下道,你站远点也行。孙文虎于是后退到了1602这个门前,不远不近地看着她。她摁了门铃,响了几声,有人开了门。是个女人,她问孟惠找谁。孟惠道,让林肖雄出来。那女人见来者不善,冷冷地说,没这人,你找错地了。孟惠道,别给我装逼,这屋子以前我住过,早晚你得搬出去,神气个屁!那女人道,我看你是来找事的。说着她就要关门。孟惠一把挡住道,你让他出来,说句话我就走,我才不缠着你们。女人道,他不在,不信你自己进来看吧!孟惠没客气,横冲直撞进了门。过了一会儿,她面带失望地走了出来,捂住脸哭起来。那女人才不管这一套,啪的一声关上了门,好像还骂了一句“神经病”。孙文虎赶紧上前,让她不要哭了。哭了几声,流了几行眼泪之后,她接过他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眼泪,然后说,我们走吧!你没事吧?他问她。她道,你要不为难的话,就送我回宾馆吧,心里空落落的,真是不好受。看着泪眼婆娑的她,孙文虎动了恻隐之心,便像护花使者一样走在她左右,看她踉踉跄跄,生怕她一不小心摔倒。站在路边等车时,他衷心道,我希望你赶紧好起来,别沉溺其中不能自拔,那样谁也救不了你。她道,我明白,可难受的时候就想放纵一下,放纵完也就好了,你说是不是?他不置可否,夜色中的她流露出几许风情。

  下了车,走到宾馆门口,她说,你不上去吗?因为她站得比他了两个台阶,有点儿居高临下,领口松垮垮地垂着,让他看到了她精致而诱人的锁骨。葛晓菲的锁骨几年前就被肉模糊了,他已不记得是什么模样,孙文虎咽了一口唾沫,有些犹豫和口渴。这时,她牵住他的手,像老师领小朋友一样把他拉进了宾馆的房间里。她先亲了他,问他,真不想要吗?他没说话,心如鹿撞,脑子有点乱,想到可能会有这么一出,可是没想到她竟然这么上赶着奉献自己,看来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时不同往日了啊!她没再言语,用实际行动俘虏了他,他迅速而且还有点儿紧张地办完了事儿,却没他想象中的那么好,看来偷情也不都像传说中的刺激好玩。穿好衣服,他局促地说,我得回去了。她说,走吧,我不会告诉嫂子的。他眼睑低垂,好像犯了错误似的,没看她,只噢了一声便转身出了门。

  已经很晚了,他赶紧打了车回家,路上想着要怎么跟葛晓菲解释,真怕她看出破绽,心里生疑。进门以后他终于不再忐忑不安,一颗心稍微撂进了肚里,因为她睡着了,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睡得很香,电视也忘了关,于是他去卫生间洗了脸,看了看自己,调整一下状态才来到她身边,把她抱进了卧室。葛晓菲是那种一旦睡着了便雷打不动的主儿,所以一直到早晨醒来才发现睡在身边的孙文虎,便问他昨晚几点回来的。他的回答比实际到达时间早了半个小时,她噢了一声没再问别的,趿拉上拖鞋去了卫生间。他松了一口气,心想以后再也不能干对不起老婆的勾当,东窗事发还在其次,主要是他良心不安,一宿都没睡沉。

  十

  那天下了班以后,甘旭然本打算去花店找卖花姑娘的,无奈接到了老妈的电话,让他回家吃饭,说是有事跟他商量。听那口气,好像是很重要的事,他要是不回家就会跟他断绝母子关系一样。于是他不情愿地回了家,这还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一个小区,楼比较老旧了,小区里的树木也都很有年头,棵棵旁逸斜出遮天蔽日,因此显得地方更加逼仄,绕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车位。于是停好车,闲庭信步往自家楼门走去。偶尔会碰见老人,拄着拐杖或者提着两根葱一把小白菜迟缓地挪动着。看到这些,他多少有些愧疚和辛酸,老妈也是奔六十的人了,而他只有周末才会回来一趟,也不过是应付差事一般吃个饭就回去了,看来自己不够孝顺,以后得多关心老妈才是。

  一共六层,他家住在五层,没电梯,只能一步一个台阶或者两个台阶往上走。从五岁到十八岁,他都是在这栋楼里度过的,十八岁以后家里买了新房子才搬出去。可是新房买了没多久,父母便离婚了,离婚以后便分居了。很快,父亲回到了南京的老家,甘旭然五岁以前就是在南京度过的,只是他对那段时光的记忆已经相当模糊,只记得一道道水巷。父亲很快有了新的女人,据考证是先有了这个女人才和母亲离了婚,而母亲则一直没有再嫁,他和妹妹都跟着母亲过。后来他考上了大学,去了外地,妹妹上的职业中专,比他先结婚,去年已经有了儿子。每次回家见到他,说的最多的无外乎老公和孩子,就好像那就是她生活的全部,以前的爱好啊梦想啊甚至生活中的小乐趣也都没了,真真成了名副其实的家庭主妇,但她似乎乐在其中,每次都笑呵呵的。这让甘旭然有些担忧,心想万一哪一天妹夫有了其他女人,不要妹妹了,她得遭受多大的打击啊!他曾把这个担忧说给妹妹,让她长点心眼,妹妹却成竹在胸道,他才不敢呢,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

  上楼进门,见老妈正在看电视,桌上摆好了饭菜。老妈把电视的声音调小了道,洗洗手,待一会儿再吃。他答应着便去洗手,然后坐下来看着饭桌上的菜,都是他小时候爱吃的,现在已经很少吃了,不过他还是表现出了垂涎欲滴的样子。母亲道,一块吃吧,我也没吃呢!于是母子相对而坐拿起了筷子。吃了几口菜,母亲道,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回来吗?他道,想儿子了呗!母亲道,我有重要的事儿跟你说。他问,什么事?母亲道,周六你有空吗?他说,目前没安排。母亲道,那就好,我预定了,下午跟我去相亲,你李阿姨给你介绍了一个好姑娘。听母亲这么说,他哭笑不得道,我才不去呢,我不是跟您说过吗?我的事不用您管,都什么年代了还相亲?土不土啊?母亲气道,我倒是不想管,还乐得清闲呢,可你自己不上心啊,去年都跟我说自己找自己找,可到如今都一年了我连个女孩的影子都没见过,你也老大不小了,马上就三十岁,你到底咋想的?今天务必跟我说清楚。原来是要审问我,甘旭然心想,早知道就不来了,可是早晚都得面对,不如趁早说清楚。他便道,没遇到合适的嘛,给您带谁啊?母亲道,你到底想要啥样的?就算你条件好,长得不错,可也不能太挑了,那么多姑娘难道就没有一个适合你的吗?他说,真没合适的,我可不想找一个不喜欢的结婚。母亲道,我不是逼你结婚,是你的态度不正确,你先跟我说说你喜欢什么样子的吧!他假装认真地想了想才说,我也不知道啊,反正得漂亮才行,其他的就看缘分了。母亲道,李阿姨给你介绍的这个就很漂亮,我这儿有照片,你先看看喜欢不。说着,早有准备的母亲从桌旁的一本书里掏出一张照片递了过来。甘旭然不情愿地接过来,看了一眼,居然是一张艺术照,化了妆,做了造型,饶是如此还是能看出这女孩的颧骨太高了。于是他把照片还给母亲道,颧骨高杀人不用刀,这么厉害的女人给你当儿媳妇,你就舍得你儿子吗?母亲接过来,仔细端详了一下照片里的人道,这种话你信它干吗,年纪轻轻的还挺迷信,见了面再说吧,兴许真人比这好呢!甘旭然道,那句话就是您以前说给我的,您忘了您的情敌就是个高颧骨吗?母亲被他噎住了,只好叹气道,随你便吧,你爱去不去,我也不管了,都怪我命苦,不知道临死前能不能抱上孙子。他知道母亲又要使用苦情计了,便道,何必说这种话呢,你儿子条件这么好,还会打光棍不成?我还不想这么快安定下来,结了婚多不自由啊!母亲道,你这是耍流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换了一个又一个,我儿子怎么成了花花公子了,真是随你那个风流爹了?甘旭然道,您想多了,先别管我啦,我保证最晚三十岁就定下来,就把准儿媳带回来给您看好不好?母亲道,你别是又在忽悠我吧?甘旭然只好郑重其事地说,当然不是的,您要不信,我就发个毒誓。母亲赶紧阻拦道,那个不用,那可不是随便发的,我再相信你一次。甘旭然笑道,那我周六就不用去相亲啦?母亲叹道,随你吧,我帮你推掉,唉!甘旭然从后面抱住老妈的腰撒娇道,你就放心吧,你儿子不会孤独终老的。

  在拥抱母亲的时候,他发现她鬓角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一些,便有些心酸。老妈这几年都是一个人过,他曾经劝她和他住到一起,但她说她喜欢老房子,因为这里有太多记忆,几乎涵盖了她多一半的人生,她放下不,也不想卖掉这房子,留着是个念想。想到母亲张罗着给他相亲,他有所感触道,妈,你一个人寂寞不?母亲摸着儿子的手道,早就习惯了。他大胆地说,要不您找个老伴儿?母亲松开他的手,转过身瞪了他一会儿道,你有病吧?他道,我这可是好心啊?您还骂我?母亲道,得了吧,你就是想让我有事做,好让我没精力管你,对不对?就你那德性,撅屁股拉什么屎我都知道。他不好意思道,我主要还是替您的晚年着想。母亲道,你能快点结婚就是为我着想了。他怕话题回到自己身上,便岔开道,您为什么不想找啊?母亲道,我要是有这个想法,年轻时就走道儿(改嫁)了,何必等到现在?他自以为理解了母亲,便问,那时候不找是怕我跟我妹受气吧?母亲道,当然不是,那时候我单位的胡工对我挺有意思的,人也好,也喜欢小孩,可我就是不想再走这一步,虽然知道有个男人自己就用不着这么辛苦了,可还是没有答应他。他又问,难道还惦记着我爸?您又不是大明湖畔的夏雨荷,用不着那么痴情!母亲斥道,别拿你老妈开涮,我觉得我是被你爸被婚姻伤了,一个人过虽然苦点,可到底有你们俩在,一想到这个,啥苦都不算了。他道,这么说,您还真是伟大,您说您都是婚姻的受害者,干吗还总让我结婚,这不是明摆把我往火坑里推吗?母亲气道,你这孩子,受伤的只有女人,男人才不会呢,再说我跟你爸是特例,大多数还是生活得比较融洽,能过一辈子。他道,那我也不想结婚,俩人吃喝拉撒睡整天在一起,就算再喜欢也会有生厌的时候,简直就是折磨,能忍受才怪呢!母亲道,你纯粹是在找借口,你没听人家说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吗?我可不想儿子变成流氓犯!他眨眨眼睛,不想再反驳下去,他知道跟一个急于抱孙子的老年妇女讲道理是讲不通的,所以还是别再白费口舌了,只能先口头上敷衍她一下,至于以后的路怎么走还是自己说了算。

  甘旭然晚上没回自己家,就住在了母亲这里。虽然是老房子,可里面全是新装修,以前的铁窗户早就换成了塑钢的,厨房浴室门锁之类的也都与时俱进换了新的,所以住起来还算舒服。笔记本没带,他又早已对电视失去了兴趣,因此洗过澡便早早躺到了床上。有人给他发短信,是唐糖,她问他在干吗,说她想他了。他回道,和我妈在一起,你想我干嘛?唐糖回道,不知道,就是想。他回道,周末有时间见面吧!

  唐糖看着他的回信,苦笑了一声回道好,心想他又曲解了自己的意思。她说的想只是想跟他见见面吃吃饭,哪怕就在一起逛街也行,可按照他的理解见面就等于上床,其他事都是次要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的关系就发展到了性伴侣这一步,周末同床,而且很少过夜,多数情况下他是完事后提裤子就走人。每当这个时刻,她都想对他大吼一句,让他再也不要来找她,可她又舍不得,真怕吼出这句,他便真的不再理她,那还不如保持现在的关系。然而这种关系让她感到彷徨无助,真是前途未卜啊,她已经没有多少青春可以挥霍了,可甘旭然的好时光还长得很呢!不行,她要采取策略,不能坐以待毙,这个周末的见面得跟以往过得不一样,得实现突破才行。

  老油条甘旭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勾搭上了卖花姑娘,无意中得知了她的基本资料。他不是查户口的,对这些完全没有兴趣,他只对卖花姑娘的身体感兴趣。一来二去之间,卖花姑娘也洞穿了他的目的,于是不再摆架子,在周五晚上跟他吃饭之后便坐上了他的车。回到家,他说,你就不怕我是坏人?她道,坏人应该先奸后杀吧?他道,性饥渴的笨蛋才会那么做,我这么绅士的人断然做不出那种害人害己的事。她道,难道你今晚也想装绅士吗?他走过来,把她扑倒在床上道,让你看看绅士在床上的表现吧!

  早晨,她起得很早,洗过澡穿好衣服就打算走了。他穿上内裤拦住她道,吃完早饭再走吧,那么着急干啥?她冷冷道,不必了。看她的模样简直跟昨晚换了一个人,他只好放了手,看她换鞋出了门。回到床上继续睡,八点多钟甘旭然收到了唐糖的短信,问他几点见面,一起吃午饭好不好。他回了好,说十点钟去接她。可能昨晚太闹腾,明显感觉腰膝酸软,他一边照镜子一边自嘲,真是老了啊!想到卖花姑娘,他觉得她很可能属于“一锤子买卖”的那种人,如果他从此不再勾引她的话,她肯定就从他的世界里蒸发掉。以前遇到过几次这样的人,他对她们倒不是充满怀念,只不过他觉得和一个人只做一次未免太过可惜,在他看来,激情一般保持两三个月,之后每隔一个月来一次还是会很有感觉的。

  唐糖选的吃饭地方充满了小资情调,大概是出于对和甘旭然在泰国共处的那段时光的怀念吧,她选择了京城有名的一家泰国餐馆,就在建外附近。甘旭然看出了她的用心良苦,周围的环境和一道道陆续上来的菜也让他想起了往日时光,于是目光里不由得多了一层温情。唐糖道,喜欢吗?他说,不错,以前也来过,但今天感觉很特别。她道,你是想说因为跟我一起来才不一样吗?他道,不是。她心想你就不能撒个谎吗,便道,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他嘿嘿一笑,略带歉意地说,一会儿去干什么?她道,陪我去欢乐谷吧,我只去过一次,都没怎么玩。他想了想道,换个地方吧,那儿人太多,光排队,玩不了几个项目。她道,那也好,反正跟你在一块就行。他道,你能别说这么肉麻的话吗?她道,为什么不行?他说,我们又不是谈恋爱。她问,那我们在干什么?他说,我也不知道,就是一块消遣呗。她哦了一声道,好吧,随你便。沉默了一会儿,她问,我怎么总是听你提起你妈,却不提你爸?他道,他们离婚了,我一直跟我妈。她恍然道,怪不得呢!他道,把话说完整。她道,我一直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气质啊性格啊都不一样,原来是单亲家庭。他道,也不算吧,我十八岁他们才离婚,对我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她道,那你妈一个人住?他点头。

  吃过饭,俩人又坐了一会儿便去了朝阳公园。这里的游乐项目虽然比不上欢乐谷,却很清静,不用排队,想玩就有位置。玩了一下过山车和旋转木马之后,俩人休息了一会儿,接着又上了观览跳伞塔。这项目俩人以前都没玩过,那感觉就像乘坐热气球一样,徐徐上升,一直升到六十七米高空,很刺激很过瘾。他们俩都没恐高症,但往下看还是感到头皮发麻。甘旭然道,不要往下看,往远处看。唐糖紧紧抱住他,闭上眼睛沉醉其中,好像漫步在云端,她想如果两个人能够一起这么生活真是太好了:抛弃现实,能掩耳不听俗事喧嚣,美丽苍穹在眼前铺展,心房也不会沾惹尘埃,要一种干干净净地相爱。不过是做做梦啊,然而能这样想一想,她已经很知足了。升到至高点时,她问他,想啥呢?他说,你说要是摔下去会怎么样?她想了想道,支离破碎。

  回到平地后,俩人正在琢磨下一个项目时,她的手机响了。看了一眼屏幕,这个号码已经很久没给她来电了,是老吴。唐糖直接摁断了,她不想接。可老吴又打了过来,他道,接吧,需要我回避吗?她接了起来,他果真走开了。她道,有事吗?老吴道,大事啊!她不屑道,那你说说看吧!他道,这事儿得见面说,很重要。她道,我觉得没必要,你要不想说就算了,以后也别再给我打电话。老吴道,你别生气啊,上次是我不对,这次我是来补偿的。她道,我不用补偿。他道,说真的,我想娶你。她道,得了吧,我可不想嫁你。老吴道,我跟我老婆离了,我是真心喜欢你,我想跟你结婚。她道,算了,你找别人吧!老吴的口吻有些惊讶,问她,为什么?她道,你问你自己吧,我还有事,挂了吧!说完,她先挂断了。心里那叫一个气,凭什么你想娶我,我就得嫁你呢?!这时,甘旭然走过来道,你要嫁人了吗?她白了他一眼道,你怎么偷听?他道,你那么大声音,我不想听见都难。她叹气道,没有的事,一个神经病,甭管他。她不想跟甘旭然解释什么,因为真的没什么需要解释,而且他并没有猎奇的意思,所以她马上转移了话题。

  晚上吃过饭,他说,去我那儿?她又想去又不想去,便道,去睡觉可以,不想干别的。她想不到这正中他下怀,昨晚跟卖花姑娘玩得太厉害,今天又陪她走了好多路,说实话他已经有心无力了,因此道,好,盖棉被纯聊天行了吧?她嘿嘿一笑道,希望你说到做到。回到家,吃了点水果,又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电视,她便去洗澡。甘旭然家的浴室不大,一个人勉强转得开身,在拿洗发水的时候,她不小心碰掉了沐浴液,于是蹲下来去捡。这时她发现地漏处有几根长长的头发,这头发不是她的,她的没有这么长,而且仔细观察,这头发染成了栗色。会是哪个女人的呢?这么一想,她本来挺好的心情就被破坏了。她想质问他,却又觉得没必要,想来想去觉得只能假装不知道。这一晚,俩人的确很老实,除了拥抱了一会儿就再没别的亲密行为。其实她的身体想,可是那几根头发让她失去了兴趣,而且他一直没有主动,她也只好忍下来。

  十一

  公司的宿舍还蛮大,三室一厅住了五个人,卢伟单独住在最小的一间,虽说小,但一个人住足够了。上了几天班,刚出过三次车,还有一次是送老板的女儿去学校。这几次林助理都在跟着,有她帮忙指路,卢伟轻松很多,也不用那么紧张,不用和CEO没话找话说。其实,CEO很少和他闲聊,他在车里基本上电话不断,跟卢伟所说的不过是让他停一下车或者让他下车买个东西。倒是林助理人很好,空闲了总会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两句,这让卢伟感到很欣慰。林助理算不上美女,然而身材火辣,眼神也很魅惑,最主要的是做起事情来很有魄力。跟这样的女人在一块工作,卢伟一方面觉得荣幸,另外他认为自己的确学到了很多东西。就像第一天上班时,他穿得很随便,林助理见了让他马上去买一套西装,还要配一条领带。人生地不熟的,他根本不知道去哪里买,更不晓得哪里的东西便宜,幸好林助理告诉他去动物园批发市场就行,并且让他一定要还价,挑一套不超过两百块钱的就行,还要买两条不一样的领带。按照她说的,卢伟买了一套西装,回到宿舍换上了,又把皮鞋擦亮了,果然人靠衣服马靠鞍,气质一下子就不一样了。可惜领带他不会打,只好拿到公司,林助理找人教会了他,如此西装革履打扮一番后才算正式入了职。

  上了几天班,卢伟发现这个公司的规模很大,将近三百个员工,光是办公楼就占了三层。他没有办公室,也没有什么指定的工位,在CEO不用车的时候,他就和固定资产部的混在一起。那里有空位,也有电脑,只是他一直不敢用,只在别人打开且不占用的情况下,他才会稍微玩一下,一旦有人用,他得立刻让开。这个时候他就得自己找事干了,有时会帮着采购员搬些东西,有时会帮前台美眉取送一些信件快递,实在没事干了就只能待在办公室里听他们聊天,多半也会加入。以前开车运货时遇到过很多稀奇古怪的事和人,那是这群活在空调房里的家伙不能想象的,因此他们对卢伟讲述那些途中轶事很感兴趣,都津津有味地听着,还时不时发出疑问。于是没用多久,大家就和卢伟混熟了,很多同事都知道公司里新来一个好玩的司机,甚至有人来交采购单时都特意多看他一眼,问他是不是新来的司机。卢伟很清楚大家并不是重视他,只是觉得他好玩而已,就跟一个笑话差不多,不过他不在乎别人拿他当笑话。他是新人,而且还是农村来的,能被关注就代表有机会,多多曝光才能提高知名度,在人人都想出名的时代,这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这天下午三点多,林助理给卢伟打电话,让他准备好一会儿出门。他问,去哪儿?她说,今天有点远,我也没去过,但是有导航,别担心。卢伟不太会用导航这玩意,在他看来触摸屏过于先进,让他无从下手。只要林助理跟着就不会有问题,他放心了。到卫生间照了照镜子,稍微收拾了一下头发,卢伟下了楼。在宝马车前等了一会儿,CEO和林助理一起走了出来。让他们先上了车,卢伟才上。这次林助理没有和CEO坐在后面,而是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她对卢伟说,我帮你导航,你自己得赶紧学会这个东西。卢伟点头称好,又道,怎么走?她说,先上高速吧。从北四环上了高速,按照导航仪的提示,半小时后出了高速,开始拐来拐去,最终到了一家大型酒店门前。在门童的指挥下,卢伟停好了车。下车时,林助理对卢伟说,你也下车吧,在大堂待着或者四处转转都行,但别走远了。他道,行,知道了。于是,他故意停下来没再走,而是目送CEO和林助理进了酒店大门。

  卢伟想转头时却发现大堂里有三个西装革履的人迎接着CEO和林助理,他们有说有笑地寒暄了一阵,然后往里面走去,林助理婀娜多姿的身影随之消失。无所事事,他本来想进到酒店里转转,说实话还是挺好奇的,可是一看到门童那种拒人千里的架势,他就裹足不前了。酒店后面还有很多高低不平的建筑,但看不清具体是什么娱乐设施,他没有往深处走,而是绕出了大门口,在外围散步。地方还真是大,简直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种园林,说不上一望无际却也相当开阔的起伏不平的草地,偶尔还会有一湾水塘,水塘上有弯弯的拱桥,看起来很小巧,走上去不知道什么感觉。这一切全都被高高的铁丝网围在里面,他只能透过铁丝网和铁丝网上爬山虎的藤蔓往里面窥探。有一辆小车嘟嘟嘟地驶过,车上面站着两个人,手里拿着杆子穿着制服。这是在干什么呢?卢伟正在纳闷时,忽然看见了林助理和CEO的身影,他们俩站在不远处的草地上,还有那几个迎接他们的人。看到CEO的动作,他才明白过来,原来这里是高尔夫球场,他们正在打球。CEO像模像样地抡了一杆,那几个人笑着发表了意见,说的是什么听不清。接着另外那个客户打完一杆后轮到了林助理,卢伟只是在电视上看到过这个,但见林助理的姿势和动作还是很标准的,她打过之后便弯腰大笑着,那笑声连卢伟都听见了,充满了某种蛊惑的味道。

  后来他还是进了酒店,是被林助理叫进去的,那个时候早就过了下班时间,他早已饥肠辘辘,但一直不敢吭声,老老实实地在外面等着。林助理给了餐厅门口的服务生一张票,把卢伟带进了自助餐厅,让他坐下来自己拿东西吃。餐厅里人不多,放着卢伟没听过的国外钢琴曲,流水一样轻轻荡漾着。吃饭的人们似乎都很优雅,慢条斯理往嘴里送着,一边还悠闲地跟对面的人说着什么。卢伟从没来过这么高级的餐厅,一瞬间有些木然,像根电线杆杵在椅子旁望着周围他叫不出名字的各种食物。林助理轻轻地笑道,去拿吃的吧,难道你不饿?卢伟试探着问,随便拿?林助理点头,对,吃多少吃什么都行,可千万别撑坏了。他哦了一声,拿了盘子朝着食物走去。几乎每一种他都想尝尝,于是刚走了半圈,盘子里已经装不下了,只好先坐回了饭桌。见林助理聚精会神摆弄着自己玫红色的指甲,指甲上画着精细的图案,好像是梅花之类的,卢伟既看不清楚也不认识。他问她,你不吃吗?林助理道,我吃过了,跟老大和客户。林助理习惯称老板为老大,似乎显得很亲切。他哦了一声,有些矜持。她道,快吃吧!他便毫不客气地大吃起来,果然是人间美味,以前从没吃过这么可口的东西。正当他吃得有些噎的时候,一杯果汁放到了他面前,他抓起来喝了一口,这才发现是林助理给他拿过来的。她何时离开座位的,他根本没注意到,真是吃得太认真了。他忘记了说谢谢,有些不好意思。她面带笑意地坐下来,这次开始摆弄手机。他问她,啥时候回去?她说,再等等,我得问一下老大,你着急了?他道,不急不急,反正我也没事。

  林助理刚想说话,她的手机响了,听铃声的长短,应该是短信。她的脸色不太好看,手指用力地摁着手机屏幕,发着短信。卢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懒得知道,只顾埋头吃饭。偶尔抬起头来,正好看见林助理光洁宽阔的额头以及两道清秀的柳叶弯眉。卢伟想起奶奶说过的话,宽脑门的人心胸开阔,要比一般人有福,如果是女人,更有旺夫命。老婆韩娟是个窄脑门,于是她真的心眼小爱猜疑,在正经事上却没什么心计,那点聪明劲儿全都浮在了外表之上,其实是个没心眼的傻瓜。林助理道,你想什么呢?他回过神儿来,忙道,没啥,你要有事就先去找老大吧!她道,现在没事了,他们唱歌呢,有人陪着,刚才喝了酒,有点儿难受。他无言以对,此时已经吃得很饱了。她道,有孩子了?他说,儿子,五岁了。她道,真好。他呵呵笑道,没觉得。她道,有老婆有孩子还不知足啊?你还想要啥?别那么贪得无厌。他道,就靠我一个人挣钱,好啥好?她稍感惊讶道,你老婆没有工作?他说,农村哪有像样的工作啊,也就是打打零工,更多的时候还不是种地。她道,那可以把你老婆也弄到北京来,找个事儿干。他道,不弄她,还是在家待着吧,省心。她道,你怕她变心啊?他说,那没准儿,城市诱惑这么多。她笑道,这么说,你也会变心?他道,我才不会呢,我是男人。她懒得和他争论下去,问他,吃饱了?他点头,她说,那你在这儿等会儿,我去问问老大怎么安排。说完,她起身走了。

  等啊等,等到餐厅的服务生看卢伟都看得不耐烦了,林助理还没来,卢伟只好先出去了。在酒店里转来转去,先去了一趟卫生间,那地方真是比他家还宽敞还干净,搞得他都快尿不出来了。出来后到处转,也不知道上了几层,但见装修得富丽堂皇,地板上光影摇曳,几乎让他无从下脚。适应了一会儿,他才大概明白这里应该是歌厅,因为不时有嘈杂的歌声从包房里传出。刚才听林助理说老板在唱歌,大概就在这一层吧,但不知在哪个房间。他小心翼翼地往里走着,这时过道里有两个穿着暴露的女子迎面走来,盯着他看了几秒钟便相视而笑。一个道,我猜是个跟班。另外一个道,我觉得是走错地方了。卢伟回头看了看她们,真想走上去跟她们说,我是个司机。这时,有个服务生走过来用客气的语气问他,先生,请问你找哪间房?卢伟支吾道,我找,林助理。服务生道,那你知道房号吗?卢伟道,不清楚。服务生道,要不您打电话问一下,我带您去。卢伟道,不用了,我下楼等她吧!说完,他转过身往回走,却正好看见了林助理,但是背对着他往前走的,她后面还跟着一个男人,那男人的手放在了她的腰上。本来他想叫一声的,见这情景只能假装没看见,往楼下走去。

  又在大堂的沙发里窝了一会儿,林助理终于下楼找到了卢伟。见她一个人下来,卢伟问,老板呢?她道,今天不回了,明早儿九点钟来这儿接他,咱们先回去。上了车,从反光镜里能看出林助理的疲态,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看样子是要睡觉,卢伟便没有打扰她,只专心开车。快进市区时,林助理醒了,卢伟道,这么晚了,送你回家吧!林助理道,不用了,我跟男朋友说好了,他来公司附近接我。她这么说,卢伟只好哦了一声。她打起了电话,听不到那头说什么,只听见林助理撒娇道,你来不来接我嘛?又道,不是陪客户吃饭么,我有什么办法?最后气道,不来算了,我自己打车!挂了手机,她气呼呼地说,真不是东西。卢伟不好马上搭腔,片刻之后才道,还是送你回家吧!林助理犹豫了一会儿,算是默认,又道,他洗过澡了就不想出来了。卢伟道,没关系,你得给我指路。她嗯了一声道,真累,那些客户真难缠。卢伟想起了放在她腰上的那只手,问,是什么客户?她道,银行的,全是大爷。他问,要贷款吗?她道,不是,但性质也差不多,就是咱们公司搞融资项目,必须跟银行合作才行。卢伟听不太懂,只好哦了一声道,慢慢来吧,那么多银行呢,总会拿下一个。她道,不容易,但愿可以,这个合作项目谈了将近一年了,今天总算有点儿眉目。他宽慰道,那就好。

  林助理住在苏州桥一带,当他们到达大钟寺附近时,林助理的男朋友打来了电话,说他出来接她了。她一下子兴奋起来,好像脸上有了光一样,让卢伟靠边停就行,说她男友就在附近。刚停下来,就有一个男人走了过来。林助理下了车,卢伟也跟着下了车。她快步走向那个腿长胳膊长的斯文男人,跟卢伟说再见。她作势要扑进那个长手长脚的男人怀里,但他往后躲了一下道,你又喝酒了?她抓住他的胳膊道,只喝了一点。他说,不是说过少喝酒吗,你们老板是个大色狼。她道,你别乱说。他道,一个女人回来这么晚,像什么话!她道,这不是工作特殊吗?他道,那你赶紧换个工作。她气道,你先帮我找个好的再说这话!卢伟站在车门前看他们争吵,不知该如何动作。长腿男不再说话,却明显发了脾气,甩手而去。林助理像个挨了主人教训的宠物一样跟在他后面,前后脚上了车。见他们的车开走,卢伟才发动车子,往公司开去。

  十二

  本周发生了两件事,一件让孙文虎气愤不已,另外一件让他欣喜若狂。让他气愤到想马上撂挑子走人连辞呈都不想写的那件事发生在周二,跟他之前那个已有九成把握的大单子有关。简单来说就是这个单子泡汤了,被人抢了,如果是被竞争对手抢走,他还不至于这么生气,抢单子的人偏偏是同事。但这个同事只是名义上的,并未共过事,连见面也只有两三次而已,因为她在上海总公司。孙文虎所在的公司总部设在上海,另外在诸多省会和直辖市都设有办事处或者分公司,北京这边属于分公司。几年前,孙文虎还在一家不知名的小公司,后来小公司维持不下去,老板便把公司和员工一起卖给了孙文虎如今所在的公司。现在的公司那时也正想在北京扩展业务,于是就地设立了分公司,把这群人挑挑拣拣,留了一些,赶走了一部分。孙文虎被留了下来,当时上海总部那边派来了几个人来分管这部分留下的人,之后又招了一些新人。尽管孙文虎以及北京这边的员工一直很努力,但相对上海的团队来说,他们就像是后妈养的,在很多事情上都要吃亏。就拿做单来说,同一个单子如果上海和北京两边的人都在联系发生冲突的话,那肯定算给上海的员工,除非北京这边的已经签订了合同。其他制度方面,也是北京这边更苛刻,上海则宽松许多,人家可以朝九晚五,他们就必须早半个小时上班晚半个小时下班。如果不是看在人民币的分上,如果不是害怕失去稳定的收入无法按时缴纳房贷的话,孙文虎早已走了人。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使得孙文虎和一部分骨干哪怕单子被抢,哪怕时不时就要享受不公平待遇,他们还是会忍气吞声坚持到底,坚持的动力就在于他们拥有公司的股票期权,他们都在等着公司上市的那一天。而这一天在煎熬了六年之后终于等到了,就在本周四,领导宣布公司经证监会发审委审核过关,不出问题(领导保证百分之九十九不会出问题)的话,两月之后便能正式登陆创业板。去年公司每股收益约为0.90元,若以创业板目前约六十倍的发行市盈率来估算,届时股票的发行价将约为五十四元。孙文虎当时以每股一元的价格购买了公司分配给他的一万股,保守估计的话,上市一年后,他便可以将股票卖出,至少获利五十万元。五十万对相当一部分人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孙文虎的父辈以及大多数农村的父老乡亲来说已经算得上巨额了,这五十万可以在家乡县城买两套不错的房子,可以买一辆非常体面的私家车,可以让葛晓菲换个清闲的工作,不用再因为担心房贷还不上而在不喜欢的上司手下干活。总之,五十万对于他们的意义非常重大,所以孙文虎才会一忍再忍,哪怕沦为公司的奴隶也不辞职。如今,这一天终于等到了,怎能不叫他极度兴奋呢?所以就算一个大单子被不明不白地抢走了,他也只能视而不见,一切只为即将进账的五十万。

  如此振奋人心的消息,孙文虎当然首先告诉了葛晓菲,而且他再也想不到第二个需要分享的人,对其他人都必须保密,甚至连父母也不能现在说,否则父亲又会在不经意间告诉亲朋好友,那麻烦可就大了。葛晓菲自然异常欣喜,她以前并不相信孙文虎的公司能上市,认为那只是一种收买人心的策略,如今消息确凿,她感到很意外,就跟中了彩票一样,却又比其来得更踏实。她抱住孙文虎,亲了好几口他的脸蛋道,那我们可以买车了,宝贝。孙文虎道,那当然,首先就要买车,然后再考虑其他。葛晓菲畅想未来道,我要去三亚,要去马尔代夫,去夏威夷。孙文虎大款一样的语气道,随便去哪儿都可以,除了月球。她又道,我要吃金钱豹,吃法国大餐,还要吃好多好吃的。他道,瞧你那点儿出息,其实你还可以考虑换个工作,就不用看你们老板那副臭嘴脸了。她道,我就先不换呢,反正有恃无恐了,我就想着法整整他,让他受不了我辞掉我,这样公司还得赔我两个月工资。他不屑道,你那两个月工资能干什么用?她咦了一声道,还不到一百万呢,就拿一万块不当钱了啊,至少能还三个月房贷呢!他嘻嘻笑道,你说咱们是不是太没见过世面了,这么点钱我都觉得睡觉会笑醒了。她道,那又怎么样,咱就是没见过这么多钱不是,我觉得我也会连续失眠至少一周。

  一番云雨之后,俩人果然都失眠了。孙文虎点燃了一根烟,打开了窗户,看着广袤的漆黑里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光亮,默默地吸着。葛晓菲靠在枕头上,望着孙文虎嘴边忽明忽暗的烟头,心里也忽然没了底似的。每次做完以后,她都忍不住地想会不会怀上,她觉得长此以往,说不定自己会走火入魔。看他出神的样子,她问道,想什么呢?他道,一片空白。她又道,我去洗澡。说着起身去了浴室。孙文虎吸完了一根烟,等她洗完以后也进去冲了一遍,重新躺到床上,并且关了灯。她翻来覆去睡不着,他道,不是吧,真要失眠啊?她道,不是因为五十万,一想到周末要回家就有压力。他道,看你侄子,你有啥压力?她道,我妈肯定会问咱们,真不知道咋说。他道,先别说实话,或者别说那么严重,以后再慢慢来吧!她道,也不是长久之计。他道,别担心,以后找一些知名的专家检查一下,看看到底是什么问题,我就不相信不行。她有些忧伤,摸着他的手臂道,如果真不行的话,你就再找一个吧!他认真道,你想都别想,我跟你结婚又不是为了你给我生孩子,就我们俩慢慢变老也不是坏事。她道,可是你家里就你一个儿子,还得传宗接代呢!他道,都什么年代了,谁还讲究那么多!他把她搂进怀里,继续安慰道,别想了,睡吧!她不再去想,渐渐睡去。虽然他嘴上那么说,可还是很担心的,如果真的不能生养属于自己的孩子,跟爸妈如何交代也是一个难题。

  周末,俩人回了家,为的是喝葛晓菲侄子的满月酒。刚生出来的小孩真难看,浑身黑不溜秋的像条泥鳅,后背、屁股、手臂和脚底等地方还都发青。母亲对葛晓菲说,这还好多了呢,刚出来都这样,慢慢就变白了。葛晓菲认真端详着侄子的眉眼道,我看就鼻子像我弟,其他地方都像他妈。母亲道,一般都是儿子像妈,闺女像爸,赶明儿你们生了儿子,也是像你多。葛晓菲道,可别像我,像他爸更帅。母亲道,甭管像谁,也甭管男女,生出一个来是正事。在一旁整理尿布的弟媳妇也道,就是,你们也赶快生一个吧,看我们这个倒是当哥了。母亲又道,对啊,本来应该你们的在上才对,这下好了,管人家叫哥吧!葛晓菲嘿嘿笑着,不知道怎么回答。母亲又道,傻笑啥,再过两年都三十了,现在生正合适,非得等到高龄产妇吗?弟媳妇道,不过城里的三十多了生孩子也正常,结婚都晚,我那个表姐不是去年才生的吗,都三十六了,孩子妈都很健康。母亲道,既然都结婚了,也没啥压力,也该生了,趁着我还有文虎他妈都硬朗,还能去北京帮你们带孩子,再往后我们腿脚不好使了,想帮都难。葛晓菲道,您就先把孙子看好吧,人家的孙子您也惦记,整个咸吃萝卜淡操心。母亲道,你婆婆比我更着急,估计正在家里说儿子呢,上次她来这儿看过了,我都不敢在她面前抱这孩子,怕她心里不好受。葛晓菲道,她哪儿有那么敏感?母亲嘿了一声道,你这孩子,我当然了解她的心境,到了我这个岁数,不都眼巴巴地等着抱孙子吗?说着,母亲把目光转向婴儿,用哄孩子的口吻道,宝贝孙子,你说是不是啊?我的大宝贝疙瘩,是不是啊?葛晓菲心里叹了一口气。

  离开弟弟家,回到父母这边以后,葛晓菲有些饿,便去厨房随便弄了一些吃的。因为明天过满月,村里亲戚里道来帮忙的今天下午就开始了,院子里早就摆好了桌椅,搭好了帐篷,听母亲说大概预备了三十六桌,要开三遍席。吃着蛋炒饭,就着几个小菜,看着无聊的电视节目。母亲关掉了外面的灯,进了屋,擦擦手道,你跟我说实话,你们俩是怎么想的。葛晓菲装糊涂道,什么怎么想的?母亲道,还能有什么,生孩子啊!葛晓菲说,又不是我们不想生,不是一直怀不上吗?母亲道,那你们查过了没有,谁有问题啊?她道,查过了,他没问题。母亲叹气道,那就是你的问题啦?她没立刻回答,想了想才道,医生也没给明确答复,说我也没什么问题。母亲道,这叫什么话嘛,赶紧换一家医院再查查。一直在算账的父亲锁了抽屉道,抓紧检查一下,要是你的问题就治。葛晓菲道,那要是治不好呢!父母都怔了片刻,母亲道,不会的,肯定能治好。父亲也道,你看看电视上的广告,治疗这方面的医院特别多,别担心。葛晓菲道,不是你们总催我吗,要不然我也不会有这么大压力。母亲哎哟道,好吧好吧,那以后我不说了,你可别往心里去。葛晓菲道,我刚才跟你们说的先别告诉孙文虎他妈。父亲理解地点点头道,明白。

  葛晓菲家的亲戚很多,弟媳妇娘家那边的亲戚也不少,再加之满月这天正是周六,孩子们都不上学,于是连孩子带大人来了好多。孙文虎和他妈一起来的,他妈上次来已经给过孩子两百块钱,这次就不用再给,只剩孙文虎往小孩枕头旁边的铝制容器里放了六张红色“毛老头”。那个容器是专门用来装钱的,现在已满满当当,弟媳妇不得不整理出一沓钱收了起来。孙文虎的母亲逗弄了小孩一会儿,也许是人多,这小家伙有点儿不耐烦,咧嘴嚎了起来。他妈妈不得不拿乳头堵住了他的嘴,让他的嘴巴干起了本能的事。孙文虎和葛晓菲走出去,本想回葛晓菲家,却得知那边也都是亲戚,只好在街旁的小树林里待了一会儿。此时已经立过冬,好在是大晴天,树叶早落光了,阳光晒着还算暖和。他说,我妈昨天问我了。她道,意料之中,我妈也问了,你咋说的?他道,我还想打马虎眼,结果不行,后来我说我们去医院查过了,都没毛病,她不信,让咱们接着查,等会儿可能还会问你,咱们俩得说得一致才行。她道,知道了,先这么着吧!他道,是啊,只能先这样。其实,昨晚他跟他妈说真要怀不上只能领养一个了。结果他妈非常伤心,并且极力反对道,不行,不是没检查出你有毛病吗?他道,难道您让我离婚?他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气道,您就是这个意思。他妈道,反正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抱养。他道,你看咱们村里要来的孩子不都长得挺好么?他妈道,总之你现在别有这个想法,自己能生为啥非要个来路不明的呢!孙文虎便没再说话,他心里有些乱。他知道这些话不能跟葛晓菲说,不然她又有压力,又会上火,又会牙疼得要命。

  十三

  自从跟卖花姑娘有了一夜情缘之后,甘旭然就有些念念不忘,有天下班后直接去了花店,没想到却关了门。玻璃门上贴着告示,说是店主有事回了老家,暂时歇业。他有她的手机号,翻出来给她发了短信,一直没回信,于是拨了过去,却提示关机。又过了一周的样子,他又来到这儿,发现花店开门了,兴冲冲地跑进去,却发现卖花的是另外一个女人。这女人看样子已经三十多了,该是结过婚的。女人问他买什么花,是不是要送给女朋友。他说,不是,我来找个人,之前那个卖花的姑娘呢?女人道,你是她什么人?甘旭然道,普通朋友,那天说好请她吃饭,可惜我临时有事,结果没请成,再来就找不到了。女人哦了一声道,那不用找了,她是我表妹,那两天只是帮我看店,前几天已经回了老家。他忙问,不回来了?女人道,还回来干吗,人家在老家结婚了,在那边找到更好的工作,该准备当妈了。甘旭然愕然,离开之前又买了一束玫瑰花。想在大街上飙车,路况却不允许,心情一下子灰暗起来,恰似此刻的三环一样堵得慌。正不知道该去哪里时,手机响了,是唐糖给他发来的短信。她要找他吃饭逛街,他想了想,反正也没地方去,于是俩人约好在蓝色港湾见面。鉴于堵车,唐糖说她自己坐地铁过去,不用他来接。

  这次一起吃了日本料理,甘旭然的脸色不太好看,唐糖问他怎么了,他一直说没事。吃过饭,唐糖在前面走,甘旭然心不在焉地跟在后面,她跟他说话,他也是有一句没一句,这更让唐糖觉得蹊跷。她实在忍不住了,又问,你是不是失恋了,摆这么一副嘴脸跟我去逛街,把我搞得都没兴致了。他道,那我走,你自己逛吧!说完,他就想转身。唐糖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扳过来,使之面对着自己,霸道地说,既然来了就别想走,想回去就得把话说清楚。甘旭然道,你这人真是难缠,明明看我没心情,还非要问个底朝天。她甩了甩手里的玫瑰花道,你老实交代,这花本来是想送给谁的,结果人家不要,你又拿来给了我对不对?甘旭然没想到她会如此敏感,而且猜得八九不离十,便觉得她心机深重。见他不说话,唐糖以为自己猜中了,便慢慢放开抓着他的手,扔掉了玫瑰花,坐在路边的栏杆上暗自垂泪。刚才还咋咋呼呼,突然又哭起来,甘旭然最怕这样阴晴不定的女生,也最不喜欢玩这种极端情绪化的游戏,可是见她那么伤心,他只好走过去劝她,把她搂进怀里道,有个人找不到了。她拿出纸巾擦了擦眼泪,问道,谁?他道,说了你也不认识。她道,又是你的姘头?他没说话,算是默认。她道,你既然在和我好,为什么还总是去招惹别人。他道,我早就说过,我们又不是谈恋爱,各自都是自由的。她道,那你也太没道德了。他无所谓道,这就是一个道德缺失的年代。她道,别把你自己的堕落归咎于社会。他道,那也不是我的错。她道,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他道,你要是瞧不上我尽管走,我可不想听你给我讲什么大道理。她气道,那好吧,走就走,谁怕谁!说完,她沉默了一会儿。其实她本不想这么说,她知道这家伙对自己没什么依赖,她这么说等于是解放了他囚禁了自己,可是话说到了那个份上,她不可能软下来,她必须这么说,哪怕日后再跟他服软示好都可以。然而话说了出来,她就不想再跟他好,除非他主动求和。她想给他一个机会,于是说完这句话并没有马上走,而是捡起玫瑰花准备扔到垃圾箱。在她弯腰低头捡花之前,甘旭然对这段关系还是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可是当他看到唐糖弯腰时翘起的屁股,还有细细的小腿,他忽然感觉到身体的某个器官发胀,于是在她起身时,他走上前从后面抱住了她。

  他睡得没心没肺,鼾声均匀。躺在他身边的她却毫无睡意,刚刚过去的激情,她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她有些害怕,喜欢他越久越深自己就越被动,总是在一步步后退,照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无路可退,到那时他们也会无疾而终,那时他对她厌倦不已巴不得弃之后快,而她对他已经依赖成性,注定伤痕累累,注定要一个人默默舔着伤口独自伤悲。她很清楚自己需要自救,需要控制感情,就算学不会像他那样只掏生殖器不掏感情,也不能痴情一片全都寄托在他身上,对于他始终要理智,不能被感情左右,要把握住自己的感情,千万不能被他搞成怨妇。唐糖这么想是因为她有了另外的目标,难道只允许他放火,她就不能点一盏灯寻找另外一条船吗?事实上,她还没踩上这条船,可是只要她下定决心上船的话就一定能稳稳当当地上去,并且在不久的将来,她也能掌舵,只是她还在犹豫不决。那个男人是她以前的同事,还是同事时便对她有意思,后来成了前同事,他还对她念念不忘,请她吃过几次饭。那时的唐糖只喜欢和帅哥谈情说爱浪费时光或者跟肯为她花钱很冲动的家伙玩暧昧,对小职员平淡如水的追求很难动心。吃过几次饭,同事也明白了她对自己没意思,于是仅仅保持了同事之情谊,偶尔在网上见到了会聊几句,仅此而已。就在上个月,这个男人死灰复燃,重新对她吹响了爱恋的号角,先是约她吃饭逛街,又要约她出去旅行。一个男人突然对一个女人好,不外乎想娶你和想睡你两个目的,至于同事这种行为的背后有着什么样的故事,唐糖不想知道,她对他的动机更感兴趣,因此她欣然赴约。

  同事是那种一本正经的人,换句话说就是不解风情,因此连吃饭的地方都选得中规中矩——眉州东坡酒楼。饭馆倒是离她不远,也就两站地的距离,她便想溜溜达达走过去。可同事说天气冷,坚持要来接她,看来他是买上了车想显摆一下,那干脆成全他。见了面才知道果然是今非昔比,人家都开上奥迪了,鞋子衣服看上去也是经过精挑细选的牌子货,只不过他的穿衣风格基本没变,还是把自己打扮得像个要去谈判的成功人士。以前是效仿,现在也许货真价实,真是功成名就了吧,看那比以前更加可观的腰围也能猜出一二。唐糖心里没有不屑,也没有青睐,但为了满足他的虚荣心,她还是非常热情和夸张地叫道,周国伟啊,你发财啦?看这车子,比我们老板开得都有档次。他笑道,没发财,不过走了狗屎运。唐糖道,得了吧,快教教我怎么迅速致富。周国伟仔细看着唐糖道,几年没见,你成熟了不少。唐糖咳了一声道,你就直说老了呗,还那么委婉。周国伟呵呵笑道,没有啦,美女怎么会老呢!说着,他打开车门,让她上车。她坐上了车道,美人迟暮最可悲哦。他道,那到底有没有英雄来爱护美人?她道,剩女一个,连狗熊都不爱理。周国伟道,那我岂不是连狗熊都不如。唐糖说完刚才的话,已经意识到他会这么说,于是哈哈大笑,只当是个玩笑,完全不顾淑女形象。

  吃饭时,周国伟选择性地透露了一部分自己“功成名就”的不重要因素,同时又遮遮掩掩,隐去了很多关键点。唐糖也就听之任之,把好奇埋在心底,忍住不问。他请她吃饭的最主要目的当然不是诉说自己的奋斗史,更不是向她传授如何才能被财神爷看中。一方面,他是想显摆如今的身家,另外一方面就是要表明自己的心迹,说明他还是单身,并且急于找一个好女人成家,过幸福的物质生活。而他首先想到的女人便是唐糖,他说,我还以为你早就结婚了呢,原来还没男朋友,真是太好了。她笑道,这有什么好,你不替我觉得可悲么?他道,缘分就是天注定的,你没遇到男朋友,就说明有个人在等着你呢!她笑道,我可不这么觉得,我觉得我会孤独终老。他道,怎么可能,真要那样,天理何在,何况还有我呢!他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唐糖不想表态,只把它当成玩笑话来听。这时候不能当真,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况且她对他以前就没那份心,现在他发达了,她却上赶着,那不是摆明了自己是个拜金妞儿吗!她不想被他这么看,因此她要矜持点,要时刻装傻,不要被他这么快就看破,甚至不要让他这么快就给她下定义,所以装糊涂非常必要。

  吃过丰盛的午餐,他要带她去兜风或者去购物,完全是一副大款派头。她本想找个借口不去,可从吃饭时就开始想,还是没有想出合适的理由,于是只能决定跟他去购物。至于兜风还是不要去为好,现在是冬天,外面没什么好看好玩的,兜风只能是在车里。一对男女独处密封的空间,一起聊天,感受彼此的呼吸是很容易出事的,她不想那么快。而到公共场合去购物,注意力几乎都放在了琳琅满目的商品上,他即使心里澎湃不已,可身体却总归要老老实实;另外他还能为她花钱,正好可以试试他是不是比以前大方了,肯不肯为她花钱。人都说本性难改,但有了钱就是不一样,起码从表面上看他已经和城里人差不多。发达了的凤凰男周国伟已经适应了工业社会的审美观,对现代时尚的美吸收很快,对女人热衷的很多牌子也都了如指掌。唐糖试了好几款衣服,效果都不错,售货员和周国伟一直劝她买,但她始终不开口。价格倒不贵,就算他给她买了,她也不会觉得欠了他的情,不需要万一哪天跟他掰了还要清算一番。可她还是犹豫,说到底还是没有想好要不要接受他的感情。最后,她还是选了一件青灰色的风衣,如果不买一件的话,不仅周国伟心里难受,会觉得她瞧不上他,就连售货员也不会答应。购物完毕,俩人又一起吃了晚饭。晚饭上,周国伟没有大献殷勤,只和她唠家常,诉说自己的家庭梦想。唐糖安静地吃着饭,听他说着,不时回应他几句,一边想着晚饭后跟他告别,如果他坚持送她回家,那就让他送吧!

  唐糖让他把车停在了小区门口,以免他有上楼的要求。事实证明她想多了,周国伟是个正经人,他只想跟她确定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她当然没有明确时间,只说,有空就联系吧,谁联系谁都行。话是这么说,可谁都知道她是不会主动联系周国伟的。他还是很高兴,说一定会联系她。她觉得他对她还是抱有期望的,因为她没有明显地拒绝他,也没有爱答不理冷冷淡淡,所以他没理由就这么放弃。除非他在短时间内遇到更合适的,像他这种成功人士爱慕者很多,发生这种情况一点儿都不稀奇。接下来的几天,周国伟偶尔就会发个短信问候一下,唐糖礼貌地回复着,这礼貌就摆明了不远不近的距离。这个周六他约了她出去玩,她也答应了,明天是要去赴约还是跟甘旭然混在一起呢?她觉得这取决于甘旭然早晨的态度,那现在就先睡觉,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十四

  为了省钱,卢伟习惯到写字楼地下一层的食堂解决一日三餐,吃得饱饱的,一天下来也不过十块钱左右。一般是早餐两元,无外乎包子油条豆浆豆腐脑米粥这些;午餐五元,最便宜的那种盒饭或者一份炒饼炒面炒米饭诸如此类;晚餐三元,馅饼或者包子再加一碗粥就够了。有时候跟老板出去,运气好的话可以混一顿免费午餐,只要林助理在,那他基本上就有的吃,别人是不会顾及到他的饥渴的,所以他对林助理的印象一直不错。在食堂吃饭的人不少,有卢伟的同事,其中有认识的,但更多是不认识的,其次还有写字楼里其他公司的人,那些他自然更不认识。不过饭吃的次数多了,而且时间比较固定,也能和几个人混个脸熟。固定资产部门的女人们不爱去食堂,她们说那里的饭难吃,她们都是自己带饭或者去外面的饭馆拼菜吃。剩下两个男的也不去食堂,他们习惯订盒饭,于是卢伟去食堂吃饭时都是一个人下楼。

  那天中午,他要了一份饺子,目测大概二十来个,一份八块钱,已经超支了,不免有些心疼,想起昨天中午吃了免费的盒饭,又感到些许安慰。找到他习惯去的那个位置,正好没人,于是坐下来往盘子里倒了一点儿醋,享受起来。正是饭点儿,食堂里人不少,乱哄哄的,但旁边一些人的说话声还能听得很真切。坐在他前面那桌的三个女人应该和自己是一个公司的,她们胸前都挂着工牌,卢伟也有,但吃饭时他不想佩戴。女人们是最爱八卦的,吃饭时更甚。此刻她们正在议论一个同事,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眉飞色舞,不由得吸引了卢伟的注意力。一个留着周笔畅那种短发的男人婆嘴里嚼着饭,还急不可耐地说,我知道,我知道,我跟她老公以前在一个公司,那时候他眼界还挺高的,很多漂亮小姑娘送上门他都不要,能看上她,真是审美有问题。另一个头发上别了粉色蝴蝶夹的女人道,人家性感嘛,虽然脸蛋抱歉,可身材好啊,你看那曲线多S啊!第三个看起来年龄大一些,留着曾轶可那样的短发,她道,你们还是不了解男人,好看是给别人的,触感好却只有自己享受到。“粉色蝴蝶夹”道,怪不得把CEO都给迷住了,原来男人都喜欢肉感的。“男人婆”压低声音道,我跟你们说,你们可别到处乱说。“大龄曾轶可”道,别废话,快说。“粉色蝴蝶夹”喝了一口免费的蛋花汤道,就是,快爆料。“男人婆”神秘地说,听说她婆婆对她很不满意,嫌她看上去就水性杨花,当初还不想让她住进来呢!“粉色蝴蝶夹”道,又不跟婆婆过,没关系啊!“男人婆”道,才不是呢,她老公家房子很大,她婆婆比她住进去得早。“大龄曾轶可”道,那他们还能不能结婚啊?“男人婆”道,我看悬啊,她倒是很想赶紧结婚呢,但她婆婆一直不太同意,她老公也没办法。“粉色蝴蝶夹”道,没结婚呢,就不能叫老公,要是我还没结婚就跟婆婆住一起还真是不习惯,她倒能忍啊!“大龄曾轶可”道,她不忍怎么办,像她这种名声不好的,你说还有谁敢娶她?“男人婆”道,你可别这样说,我看咱们公司跟她套近乎的真不少。“大龄曾轶可”道,那些男的就想过过嘴瘾,顶多也就玩玩暧昧,谁会认真啊!“粉色蝴蝶夹”道,我看啊,也就是新来的那个司机能看上她,他们俩准合适。“男人婆”道,哎,你就别糟蹋人家了,不过我还没看过那个司机呢!“粉色蝴蝶夹”笑道,没什么好看的,你肯定看不上,听说是个土包子。“大龄曾轶可”道,你们这样可不对,上边都关注民工呢,你们怎么能嘲笑呢!“男人婆”道,那让你嫁个民工好了。“大龄曾轶可”骄傲地说,我有老公有孩子,短期内不会有离婚打算,倒是你们单身的,可以考虑一下那个司机,土也是可以改变的,时尚不都是培养出来的吗!“粉色蝴蝶夹”道,那你帮我们培养吧!“大龄曾轶可”笑道,有林助理呢,轮不到我。“男人婆”道,好了,都吃完了,走吧!于是三个女人起身离开了座位,剩卢伟一个人回味着她们的谈话内容,独自发呆。

  其实,关于林助理的闲话不能算少,这已经是第二拨人在八卦她了。第一次听到有关林助理的传闻是在固定资产部门的办公室里,议论她的人有一个负责薪酬统计,还有一个是负责统筹采购物品的同事,当然都是女的。因他刚入职,那俩人并不避讳他在旁边,就大胆地说着林助理的过去,把她说成了一个弃妇。当时他还不知道她们说的是谁,后来一回想,加之对林助理个人信息的渐渐熟悉,他才意识到她们说的就是林可宁林助理。八卦有真有假,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林可宁又不是炙手可热的当红大明星,不会有人无中生有专门黑她,所以传闻水分虽大,却也不是空穴来风。卢伟也不知道哪句是事实哪句是添油加醋,不过大概意思就是林可宁之前跟一个有妇之夫好过,后来被正室发现,结果事情闹得很大,她在那个公司待不下去才来了这里。这些办公室的女人啊,不在背后说说别人的事就会死一样,真是太让人厌恶了。虽然卢伟讨厌她们把林可宁当话题,但同时又对有关林可宁的事情充满了兴趣,不管是正史还是野史,他都想听听,想了解这个女人。对他来说,她还像个谜一样。

  周五下午,卢伟接到了老婆的电话。他一看是家里的号码就去了楼道接听,开口道,老婆大人啊!韩娟呸了一声道,你还知道有老婆啊?这么多天不回家,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吗?卢伟道,我不是没空回嘛,工作太忙了。她哎哟道,你可真是大忙人啊,比皇帝都忙,早把我们娘俩忘后脖颈去了。他道,冤枉啊,我不是隔三差五就给你们打电话吗?老婆道,你就不想看我们真人啊?他道,当然想了,可是真的没时间,刚进公司没多久也不好请假吧!她道,那怎么办?这周你放不放假,回不回来?他道,还真是不行,领导已经嘱咐过了,让我别离开北京,他说有事就有事,我得随叫随到。老婆气道,儿子想你了,那下周呢?他为难道,下周也不确定。她道,什么破工作啊,还不如以前呢,倒是能照个面,现在可倒好,只有我们去找你了。她说的是玩笑话,但卢伟觉得豁然开朗,欣喜道,对啊,你们可以来北京,我还可以领儿子到处转转,见见世面。她道,不行,家里事多呢,离不开人。他道,胡说,你整天没事干,喂鸡喂鸭喂狗的事交给谁不行啊?这么一说,她也心思活络了,犹豫道,那万一我丢了呢,都没出过门。他道,直接去火车站买票坐车,上午九点多那趟车只要一站就到北京了,下了车你跟着人流走,就能出站,出了站再给我打电话,我提前在那儿等你们。她有些心虚道,真害怕,万一遇上坏人咋办?他心里骂着,这个■娘们儿,平时不是挺能耐的嘛,出个门你怕啥?这么想着,心里有了些鄙夷,口吻里带了一点儿怒其不争的意思。他说,你不是动不动就去县城吗,有啥好怕的,记住别跟陌生人说话,别瞎搭理别人。她说,那好吧,火车上有座吗?卢伟道,没有,肯定人多,你带个马扎给儿子坐吧!她道,那好吧,你有没有要带的东西?他想了想说,给我带一罐咸菜,多放点辣椒,再放点花生,就这样吧!她道,行,想起来别的再告诉我吧!卢伟道,对了,你一定记着拿上身份证,到了北京可能要查。她又道,知道啦,挂了吧!

  周六上午,韩娟上了火车以后给卢伟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已经上车了。估摸着时间,卢伟出了门,坐地铁赶往北京站。想一想,他来北京转眼已经快两个月了,也就是说已然这么久没回家了,怪不得儿子会想他呢!其实他也想儿子,只不过到了北京尤其是进了这个公司以后,时间好像过得非常快,事情虽然不是很多,却很少会想家想老婆孩子,不像以前出车时一有空闲就想他们娘俩在干啥,就想给他们打电话问一问。五号线到崇文门换了一站即到了北京站,卢伟顺着指示标志,从C口出了站,看到了北京站的标志。看看时间,还有五分钟就该下车了,于是他走到醒目的巨幅广告液晶屏下等待着老婆的电话,到时就让她看“电视”就能碰头了。说实在的,他有点儿激动,不知道儿子有没有变化,想着一会儿要带儿子吃好多他没吃过的好东西也是兴奋得小腹发热,都有点儿尿急了。这是他的一个毛病,一旦紧张或兴奋就想尿尿,于是他去了一趟厕所。出来后,下车时间已经过了,出站口开始涌出大量的人,让卢伟想起小时候一旦打开鸭圈的门,那些鸭子就像这样一哄而出。一群又一群,一拨又一拨,人群渐渐稀疏,可老婆的电话还是没来。他等不及了,拨了老婆的号码,没想到却提示他关机。操,都到北京了,你关啥关啊!卢伟瞬间有点儿火大,差点儿骂娘。情急之下,他原地转了两圈之后才稍微冷静下来,猜测定然不是她有意关机,很有可能是没电以后自动关了机。没有别的办法,他只好在偌大的站前广场地毯式搜索起来,他觉得只要他们不乱跑,不出北京站,他总能和他们不期而遇。人多,而且都是流动的,他跑了一遍又一遍,转了一圈又一圈,连候车室也找了一个遍,还是没看到这俩人。他有些沮丧,又拨了一下手机,还是关机。抬头看看天,阳光刺眼,冷风吹着布满细汗的脸很舒服。从这个角度看天桥是逆光,每个人都成了单薄的剪影,忽然两个熟悉的身影走进了他的视野。虽然穿着厚厚的冬衣,虽然在异乡的繁华街头显得那么渺小和无助,可那两个世上独一无二的轮廓却早已刻录于他记忆的深处,是想忘也忘不掉的。他心头一热,赶紧朝着天桥狂奔过去,幸好那娘俩走得慢,于是他在他们还没有走到台阶时便追上了,激动地喊了一声,老婆。儿子看见了他,连忙叫爸爸,他蹲下来一把抱住儿子,紧紧地搂进了怀里道,乖,爸的好儿子!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两行眼泪会不经意地流出来,于是他赶紧抬起袖子擦去了那两道湿热。

  领着儿子直接进了肯德基快餐店,每次儿子看到电视上的广告都吵着要吃,他每次都答应儿子以后带他去北京吃。原来开重卡时也想过打包一些带回家给儿子,却总是没机会进城,根本看不到肯德基店,现在终于满足了儿子的愿望,也算是兑现了自己的诺言。要了全家桶,又给儿子买了一个汉堡,三个人一块吃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事,他问她,咋关机啊?她道,昨晚忘了充电,我也没看,上车了才发现只剩一格电,快下车时就自动关机了。他责怪道,真是粗心大意,充电器也没带吧?她有些理亏,惭愧地说,没带。他瞪了她一眼,见她吃得津津有味,便没再说什么。她把一只鸡翅啃得光溜溜,只剩骨头没有一丝肉才扔掉道,没上班?他说,应该没事呢,有事老板会给我打电话。她问,老板是男的还是女的。他反问,你问这个干吗?她道,随便问问。他说,男的,怎么了?她道,男的好。他道,你看你小家子气不是,女老板又能咋样,难不成人家会看上我?她吮着油光光的手指道,那没准儿。他哭笑不得道,你知道个屁啊,给人家提鞋都嫌脏,癞蛤蟆进了城也变不了青蛙。她道,我看电视上演的,都是穷小子——他连忙打断她,得了吧,别跟我说你那电视剧,要多假有多假,以后你少看点儿吧,小心中毒。她理屈词穷,半天才道,青蛙跟癞蛤蟆也差不了多少吧!

  吃过肯德基,卢伟决定带他们俩就近逛逛,去东西单王府井和天安门。上了地铁,韩娟好奇道,地底下还走火车啊?他笑道,要不怎么叫地铁呢,再说这也不是火车。她道,跟火车一样走铁轨,不是火车是啥?他懒得跟她争论,怕引得其他乘客注目,便蹲下来和儿子说话。下了地铁,她道,人真多,挤死了都,你看我的鞋被踩的,真难看。他道,等会儿看看有没有便宜的平底鞋,谁让你穿高跟鞋来着?她道,你又没告诉我走这么多路坐这么挤的车,都怪你!卢伟不耐烦道,好吧好吧,怪我行了吧!一家三口是第一次看见天安门,卢伟抱着儿子往近处走,说,进去看看!韩娟道,还不如相片好看呢!卢伟道,你个土人,多雄伟啊,你走到跟前就晓得了。她道,就是个大门楼么,有啥稀奇的!这时,有个人过来搭讪,大哥,照张快相吧,马上就出来。卢伟道,算了。那人追上来道,照一张吧,来一次不容易。卢伟道,你咋知道不容易,我就在北京上班,天天来都可以。那人抱歉道,我的意思是孩子和老婆啊,给你们在天安门前照一张合影多美啊!卢伟想了想,问道,多少钱?那人道,十块钱一张。韩娟道,太贵了,我们那儿十块钱四张呢,还送底版。那人道,你们那儿不是快相,我这可是照完就有真相。卢伟动心了,道,便宜点吧?韩娟也道,四张吧,十块钱给我们照四张。那人道,那可赔死我们了,给你们拍两张最多了,行就马上拍,不拍算了!卢伟觉得可以接受,但韩娟觉得最后那句话让她受了伤害,于是没等卢伟开口,她便道,不拍就不拍,你滚吧,老娘干吗受你那份气。那拍照的大概没见过河东狮吼,俨然被吓住了,可他还是还嘴道,拍不起就别装。这下更惹怒了韩娟,她作势就要开战,骂道,你个杂种再说一次,看我不剥了你的皮。卢伟赶紧拦住她道,行了行了,不拍了,这儿可不是一般地儿,等会你把警察招来。韩娟看男人的脸色从来没有过的严肃,只好住了口,转身跟他往前走。他说,你一会儿不打架就不舒服吗?这是北京,比不了咱们村,你想干啥就干啥!她道,我就是气不过,我——那也得忍着,必须忍耐,知道不?他蛮横地打断了她。到金水桥那块,卢伟重新找了一个拍照的,花十块钱拍了两张不同姿势相同背景的全家福。

  西单明珠商场能还价,在那里卢伟给儿子买了玩具,给韩娟买了一双布鞋,她把换下的皮鞋装在塑料袋里一路提着。王府井的小吃街上没什么好东西,却样样贼贵,但为了不是白来一趟,他们还是买了糖葫芦和烤肉,还给儿子买了两个糖人。走到教堂时,仨人都累了,看看时间已经四点多,太阳就要下山了。找到一张木椅坐下来,韩娟道,累死我了,儿子累不?儿子奶声奶气道,我比你们俩都累。卢伟嗤了一声道,你累个屁啊,根本没走几步路,都是我抱着你,那么沉。儿子道,我眼累,我困。卢伟道,等会儿再睡,先回去吃晚饭。她道,我们娘俩住哪儿啊?卢伟也想到了这点,道,住旅馆吧,宿舍有同事呢,肯定不行。韩娟撇嘴道,你还真有钱啊?他说,那怎么办?总不能让你们睡马路吧!她道,随便你,反正被你骗来了,卖了我们也不知道,还没准替你数钱呢!她开始娇嗔了,卢伟明白这时候听的不是她在说什么,而要关注她说话的语气,这明显是求爱的信号。

  坐地铁回到了安贞桥,附近的旅馆还蛮多的,但一百块钱以下的都是地下室,除了睡觉,其他功能似乎都没有。韩娟说,就地下室凑合一宿吧,不就是睡个觉吗?他说,再找找看。他记得隐藏在小区深处的一些旅馆应该会比较便宜,便深入社区腹地搜寻起来。还真是不少,而且不是地下室,最后总算找到一处相对便宜的,一百二一晚,双人标间,有独立卫生间和热水,他狠狠心交了房费和押金。要是不能洗澡,他就不想和她亲热,刚才一块走的时候,他都闻到她身上的馊味儿了。冬天家里没条件洗澡,要是想洗的话得去镇子上的浴池。其实还是有很多爱干净的人去的,不过韩娟一个冬天也就年前去一次,以前他不在意这些的,不管她洗不洗都会跟她做,可不知为什么今天对她身上的味道非常敏感。在旅馆里休息了半小时,他带他们俩出去吃了简单的米饭和炒菜。

  回到小旅馆,儿子躺倒床上很快就睡着了,看来是真的乏了。卢伟让韩娟去洗澡,韩娟道,懒得洗。他皱眉道,走了一天,都是汗,快去洗,有暖气又不冷。说着,把她从床上拉起来,帮她脱掉了外衣。她只好一边说着假干净一边进了卫生间。半天没有听见水声,他推开门道,怎么了?她道,咋不出水啊?他道,笨蛋。说着帮她掀开了把手,并且调好了温度。洗完澡出来,卢伟拿出一沓百元大钞给她道,把它收好,一共是一千八。她道,这么多,你自己留了吗?他说,放心吧,我够花。她接过钱,拿报纸包个严实,装进皮包的夹层里道,够花就行,多吃点儿,我看你饭量好像小了。他说,是小了,每天都不累,可是我觉得我胖了。她道,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了,日子过得挺恣儿。他道,那肯定比以前清闲多了。说着他搂住她,把她推到在床上。她道,你还没洗澡呢!他说,我昨天才洗过。关了灯,俩人轻手轻脚却又热火朝天地干了一场。

  第二天上午,卢伟带孩子老婆逛了逛公园,又去了一趟超市,买了点在县城买不到的好东西。吃午饭的时候,他接到了林助理的电话,问他在不在宿舍。他说,在外面吃午饭呢,就在公司附近。林助理便传达了一项任务,下午四点去老板家里接老板,然后去某个酒店。他说,好的,一定准时。他以为林助理会挂电话,没想到她又说,你一个人吃饭吗?他道,不是,我媳妇跟儿子来了。她道,是吗,那真好,我也在公司旁边呢,我好想看看他们。卢伟脑子一时转不过弯儿来,心想林助理为什么要看我老婆儿子啊,她只是礼貌地开玩笑吧!林助理又道,你在哪个饭馆?我去找你们。他只好说了这个偏僻的地方怎么走,因为这个饭馆的名字太普通多见了,叫“河间驴肉火烧”。不到十分钟,林助理到了,还提了一袋东西。她说,这是我给孩子买的,时间紧,来不及去商场,就在边上的小超市。卢伟受宠若惊道,您买它干什么,看看就行了。接着他就将韩娟和林助理互相做了介绍。林助理对韩娟说,你好。韩娟只是笑笑,啥也没说,但接过了她递过来的东西。卢伟道,吃饭了吗,您怎么过来了?林助理道,吃过了,我等我老公来接我,等会儿去逛街,他来这边开会,我就到这儿来等他了。卢伟噢了一声。林助理又问韩娟,待几天?卢伟道,等会儿就走,一点半的火车。林助理道,反正很近,以后经常来玩啊,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老公该来了。卢伟道,好,小心点。说着,他跟在她后面,送出将近二十步。回来就见韩娟表情复杂,质问道,这是谁?卢伟道,不是说了吗?老板的秘书。她道,怎么对你这么好?他说,人好,她对谁都好。她道,我看是对你有企图。卢伟道,你个疯婆子,人家老公那么有钱,企图我啥,赶紧给我回家。说完,看看时间,也正好该去车站了,于是拉上她和儿子往地铁站走去。

  卢伟一直把那娘俩送上了火车,找到座位以后嘱咐了他们半天才依依不舍地出去,出来后又在窗口跟他们挥手再见,看着火车渐渐开动,他转身走向了出站口。韩娟贴着窗口看到了男人的身影,车越开越快,很快就看不到了,她心里有一些失落。这是她第一次来北京,以前根本没出过远门,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县城,这次算是见了世面,真应该感谢自己的男人。坐在她旁边的这些旅客,看上去就是经常出门的人,闭目养神或是吃着东西谈笑风生。以前,她总觉得别人比自己过得好,她觉得只要比她有钱就是比她过得好,她是以钱来衡量生活质量的。可今天她对这些人一点儿都不羡慕,竟有些自豪,还有着由衷的高兴,因为她看到了外面的世界,这让她欣喜若狂。想起小时候,父母总是对弟弟说好好学习,却对她未抱任何期望,当她上到初二萌生退意时,父母也没反对,就让她骑着车子回了家,上午还在学校,下午就去了粉笔厂试工。那时她觉得自己很傻,也知道外面有世界,可从没想过那个世界会和自己发生关系。从懂事起,她就觉得她会跟自己的姑姑表姐们一样,上几年学便做小工,然后嫁人。若是嫁得好了,那便吃香喝辣,还有可能荣华富贵;若是嫁得不好,也只能平淡清贫地活着,这好像就是不可更改的命运。几年前,她已经豁然开朗,明白了命运是可更改的,那完全要靠自己,若是当年没有辍学,努力多念几年书,也许能考个大学上上,即使再不济,也可以上个职业中专,可过了那个村也没那个店了。如今,卢伟又让她看到了机会,她希望凭借自己的力量和外界发生联系,而不是只通过男人这一个渠道。想到这儿,她生平第一次觉得有了目标的感觉是这么美好,内心无比充实和坚定,好像变了一个人,好像重新活了一遍似的。

  十五

  元旦假期,孙文虎和葛晓菲没回老家,而是去了哈尔滨滑雪,与其说是想出去放松一下心情,不如说是为了逃避来自双方家长的无形压力。尤其是孙文虎这边,他还没跟他妈交底儿,可怜的老太太还在理所当然地抻长了脖子期望着早日抱上孙子,搞得他非常矛盾,既觉得应该早点说出真相,却又担心会是一个晴天霹雳把她吓出个好歹来。葛晓菲这边厢也没闲着,母亲知道实情后就开始托人四处讨教秘方,时不时打个电话来告诉她一个偏方,让她尝试。那些偏方听来毫无科学根据,根本都是在扯淡,作为有知识的四有新人,葛晓菲当然只是表面上应承下来,实际上都是挂了电话便抛到了脑后。上次回家,母亲欣喜地跟她说,我跟果园的老崔定好了,明年他帮我留意,有合适的桃啊杏啊李子都给我留着。葛晓菲搞不懂,问后才得知这又是母亲听来的一个偏方。据说某棵果树第一年结果并且只长成了一颗果实,那么不怀孕的女人吃了这颗果实就会怀孕。这是哪儿跟哪儿啊,真让葛晓菲啼笑皆非,她觉得为这事儿母亲得比自己先魔怔,只要一看到她自然会想起这事儿,为这个发愁睡不着觉,所以为了家人着想还是能不回去就不回去比较好。

  元旦过后不久,孙文虎所在的公司成功登陆创业板,宣告上市成功,所有分得了原始股的员工近乎雀跃,而新进不久的没有分到羹的员工们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儿。孙文虎和葛晓菲当然稍微高兴了一下,但毕竟两个月之前已有消息,所以被缓冲以后的快乐并没有想象中的有滋有味,而且真要拿到五十万还得等上一年,因为这是原始股,有一年的禁售期。孙文虎道,一年很快,六年都熬过来了,不差这一年。葛晓菲道,这一年你们公司的人肯定觉得特漫长。孙文虎道,也许会吧!当时俩人正在吃晚饭,商量着吃完了去看刚上映没多久的3D电影《阿凡达》。这时,孙文虎的手机响了。他的手机经常响,每天电话接听量怎么着也得五十个以上,而且越是休息时间越多,因此葛晓菲已经麻木了。看来电,却是孟惠。他道,是同学,不知有啥事!她道,孟惠吧,接了就知道有啥事了。他无奈地笑笑,没离开座位,摁了接听。

  一接通就听到了孟惠近乎狂野的笑声,听得他脸色都有些不自然,自从和她有了那次事故后,他便一直害怕接到她的电话,也不想再跟她有什么瓜葛,虽然她不至于以此来要挟他,但总觉得有把柄落在了她手里,让他不舒服。笑了几声她才道,老同学,恭喜你呀!孙文虎摸不着头脑道,恭喜什么呀,我看你倒是很欢乐。她道,你就别掩盖了,你去网上看看,你们公司上市的消息早就成新闻了,说是一下子造就了百位百万富翁,我想你也名列其中吧!孙文虎没想到她会关注这回事,而且这么快就知道了,只好坦诚地说,没有啦,我只有很小很小一部分。孟惠道,你就别谦虚啦,你是不是怕我朝你借钱啊?我现在不会借的,以后就说不准了,谁让你是咱们同学里混得最好的呢!孙文虎只好打哈哈道,哪有,你抬举我了。孟惠道,我在北京了。他问,出差?她道,不是,我辞职啦,在北京找了工作,而且呀,重新找了男朋友。听到她在北京找了工作,他立马紧张起来,以为她有什么鬼主意,之后她又说找了新男友,他才稍微放松。听她的口气甜蜜中带着炫耀,他便假装镇定地问,男朋友在身边?她说,你真聪明,我就靠在他肩膀上跟你聊天呢!他便道,那看来我要恭喜你才对。她说,是啊,周末有时间吗,我们请你和你老婆吃饭,以表谢意。他不想吃这顿饭,便推脱道,周末可能有事。她道,骗人,是不是变成有钱人就不想认识我们了?他道,哪有?怎么会呢?她说,既然不是,那就来吧,周六晚上五点半,知春路的沸腾鱼乡,不见不散,一定带上你老婆,不然我跟你绝交。如此霸道和强势,孙文虎只好答应道,我们尽量去。她道,不是尽量,是必须,雷打不动的,你要是不来,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孙文虎呵呵笑着,孟惠道,好了,我们要出门转转,先挂了,常联系啊!说完,她就挂了。

  孙文虎和葛晓菲最终赴了孟惠的约,因她穷追不舍步步紧逼,周六上午就提醒他们一定到,说她早就定好了包间。孟惠和她男友早就来了,正在包间喝茶等着孙文虎和葛晓菲。见了面,相互打了招呼便开始点菜。葛晓菲注视着孟惠道,好像比上次白了许多,肤色也亮了不少。孟惠摸摸自己的脸,莞尔道,真的吗?葛晓菲装得无比真诚道,真的啊!目光却落在了她的男友脸上,仔细观察着。孟惠笑道,我也这么觉得,摸起来还很滑呢!葛晓菲附和着露出了笑脸,又问她用什么护肤品,心想她男友模样还行,只是那气质不太好,似乎有些痞。孟惠道,不固定,也用不起贵的,这段时间在用薇姿,你呢?葛晓菲道,兰蔻。孟惠道,比我高档多了。葛晓菲咳了一声道,什么高不高档,适合自己的就是最好的。孙文虎问何涛(孟惠的男友)做什么工作,他淡淡地说是生意人,感觉不想多说似的。孟惠连忙补充道,做服装生意的,以后你们买衣服可以去他店里,肯定打折。葛晓菲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道,噢,在哪儿?孟惠道,南锣鼓巷。何涛道,就一个小店,衣服不多。孟惠道,主要是女装,晓菲姐有空可以去看看,就怕你看不上。葛晓菲道,没有的事,我对衣服没什么要求,我可不是品牌控。这时,孟惠的电话响了,她说了一声对不起,便接了起来,看来不用避嫌。只见她表情先是惊喜地说,真的吗?又夸张地说,那真是太好了。接着如释重负一般道,真是不容易,可让你们等来了。后又欢快地问,下周末吗?继而得到了答案,又说了一些闲话才挂了电话。没等大家问她,她便笑嘻嘻地说,下周去喝喜酒,不是结婚的,是我小姨生娃了。何涛问,你小姨多大?她道,都快四十了,一直怀不上孩子,什么办法都试了,也不管用,不知道怎么突然就生娃了,真是稀奇。葛晓菲心头一震,仿佛有个天大的惊喜在对她招手,然而却又千里迢迢虚无缥缈,后来孟惠再说什么话她都没有听清。她决定以后找个时间单独跟孟惠碰面,问问她小姨究竟是意外中标还是看了什么世外神医才喜得贵子,那样也许她和孙文虎都会有希望。她和孙文虎对视了一下,他似乎看明白了她内心的想法,但他并没有对此表现出兴趣,根本没有跟孟惠当场咨询事件背后的情况。也许她想的和他一样,觉得现在不适合问这些,要等以后找合适的时间吧,他不可能不关心这个话题,除非他在刻意逃避。

  菜上来了,除了一个甜品外,其余都是麻辣口味,比如水煮鱼、馋嘴蛙、毛血旺以及福寿螺。吃得四个人一直叫辣,就连何涛这个四川人都一直吸溜不停,大口喝着酸梅汤解辣。孟惠奚落道,你真是攀枝花的吗?我们北方人不能吃辣很正常,你还这样?何涛道,这么多辣的一块吃,哪儿的人也够受。葛晓菲问何涛,你那儿生意好吗?何涛道,还凑合,好的时候一天赚个三四百,不好的时候也就一百多吧!孙文虎道,净利润吗?何涛道,不,还得除去房租。孟惠道,那儿房租不算多,客流量也不错,但竞争也很激烈。孙文虎道,已经不错了。孟惠道,不行,以后要开个面积大的,种类也多一些,男装利润很大。葛晓菲道,对。孟惠道,可惜现在没钱,等等再说吧,我刚找的工作,工资也就刚够我一个月花销。孙文虎道,还是文秘吗?孟惠道,不是了,我现在做销售,刚开始很难,有了积累,第二年就好过了。孙文虎道,是这样。葛晓菲道,那加油吧!孟惠幸福地笑着道谢,把啃了一半的馋嘴蛙扔到了何涛的盘子里。

  十六

  那天早晨唐糖很早就醒了,可甘旭然却像睡不够似的,她以为给他做好早餐就能把他唤醒,而他还是像一头猪似的呼呼大睡。她拿自己的发梢搔他的耳朵,本想把他叫醒,怎料惹怒了他,大声对她吼着,走开!他连眼睛都没睁开,手臂使劲儿一挥,胳膊肘正好撞到了唐糖的额头,只听一声闷响,她下意识地捂住了额头。很疼,很短暂,比这更疼更长久的是内心瞬间裂开的伤口,其实它早已隐隐约约地存在了,只不过每次受到冲击她都选择忍耐或者干脆自欺欺人,而甘旭然的恶劣态度就像突如其来的山洪还夹带着泥石流,猛烈冲开了她最后的防线,让她的情绪一下子跌入了谷底。什么都没说,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她收拾好东西挎了包出了门。本想摔一下门,在门框与门即将相撞的那一刻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地带上了门,最后看了一眼,心想她再也不会来了。她要彻底离开这个从来不曾把自己当回事儿的、只在下半身有需求的时候才会想起她的家伙,因为她受够了。

  九点钟时,周国伟打来了电话,当时唐糖正在出租车上。周国伟问她在哪儿,说一会儿来接她去郊区滑雪。她调整了情绪,尽量不要让他听出自己的忧郁和伤心,让他去她住的小区门口等她。他满口答应,又问她吃早饭没,可以给她顺路带一些。她撒谎说吃过了,让他不用费心,接着便各自挂了电话。很快就到了家门口,唐糖赶紧上楼,本打算洗个澡,但周国伟的电话紧跟着来了,说他在小区门口等她,她只好洗了一把脸,又换上了周国伟上次买给她的风衣下了楼。周国伟的广本停在小区门口,他穿着休闲西装站在车旁,看唐糖越来越近,脸上逐渐露出了笑容。她快走几步过来说,让你久等了。他道,没关系。随之开了车门,让她上车。上了车,他回头看了她一眼,躲在眼镜片后面的小眼睛放着新奇的光芒,问她,你脑门怎么了?这么红,好像长了一个包。说着他要去摸,她侧过身假装对照玻璃窗,其实为了躲开他的手,然后道,换衣服时,不小心撞到了衣柜。他道,一定很疼吧?要不要抹点药水?她有些不适应这种关心,却又觉得男人就该这样,轻松地说,没事儿,等会儿就好啦,今天我们去哪儿?他这才发动了车子道,怀柔那边的一个滑雪场,滑完雪还可以泡温泉,我还是去年去过一次。她问,要多久到?他说,得两个小时,看路况吧!两个小时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如果是跟甘旭然,三个小时不说话也不觉得闷,可是跟眼前这个男人,一分钟没话说唐糖就觉得尴尬,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按说跟他认识算来都有五年多了。好在周国伟总是有话说,先问她有没有滑过雪,她说只是年会时滑过一次,还跌了一个跟头。他便表示滑雪很容易,他会教她,保证不让她摔跤。她灿烂地微笑,好像自己极度需要被保护,以勾起他怜香惜玉的欲望。其实她还有些心不在焉,可不明就里的他看在眼里便觉得这是她小女人的一面,以前做同事时倒没机会发现,今天恰好能发挥他的男人本色。

  大约一个半小时,到了滑雪场。票据说是别人送他的,于是俩人下车直接进了餐厅,先去填饱肚子。自助餐,挑了一些食物,俩人相对而坐。他说,吃得不太好,晚上请你吃大餐。她道,没事,我要求低。吃过饭,换好了滑雪服和雪地靴便进了雪场。因是周末,人不算少,白茫茫的一片,雪场面积不小。先去了初级雪道,小心翼翼地滑了两次,居然都很成功,于是商量着去了中级雪道。中级雪道要比初级高一些陡一些长一倍,有两个缓坡,认真控制的话也不会有问题。周国伟给她讲解了一下控制速度的技巧和如何转弯,然后先于她下去了,随后唐糖也冲了下去,看着他的身影,忽然就想起了甘旭然曾说过要和她一起来滑雪的,看来这已经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了。稍微一走神,脚底有些浮,她赶紧将身体前倾,试图增加腿上的力量,无奈为时已晚,最终来了一个华丽的三周半,然后直接滚了下去。没觉得哪里疼,只觉得好过瘾,白雪和肌肤的亲密接触透着一丝凉意,让出了汗的她感觉很爽。仰头看了一下天,瓦蓝瓦蓝的,透着一股纯洁。因为鞋子太重,根本站不起来,只好先脱掉了鞋,这时周国伟走上来帮她脱掉了雪地靴。给她拍着身上的雪道,有没有受伤?她活动了一下四肢,笑道,没事。她明白自己跌跟头完全是因为思想开小差,想不该想的人,否则才不会呢!

  又泡过温泉,俩人开车回市里吃了饭。吃完饭后,他问她,去我家吗?这好像是邀请又像是询问,唐糖不想给他答复,于是反问,你想让我去吗?他爽快地说,当然!她故意捉弄道,不想?他说,当然是想了,不过我带你去另外一个地方吧!看他神秘兮兮的样子,她没有多问,管他呢,反正今晚要放纵堕落一下,就是带她去吸毒她也来者不拒。她在心里对甘旭然说,这都是拜你所赐。

  优秀而又上进的青年周国伟当然不会带唐糖去吸毒酗酒泡夜店等这类不良玩家才喜欢的挥霍生命和激情的方式,他讲究的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地共度良宵。酒店里面的设施要比唐糖想象中好很多,她差点儿被它简单而粗糙的外表蒙蔽。除了住宿,还有餐厅游泳池桑拿等设施,但他们俩直接上了床。老实说,她没什么快感,闭着眼睛,脑子里想的都是甘旭然。

  一切都结束后,他把她搂在怀里,跟她说,做我老婆吧?她有些吃惊,笑道,你保证结了婚不会离婚。他道,为什么要离婚?她说,都不了解呢,闪婚的结果只能是离婚吧!他道,我们都认识那么久了,还要了解到什么程度啊?她笑笑,不一样的,以前又不是恋人。他说,结了婚一样可以谈恋爱啊!她说,为什么那么着急结婚?他道,人家想快点得到你呗!她道,如果不合适,得到也会再失去。他急切地问,哪里不合适?她道,没有不合适,我是在假设。他道,那你不喜欢我?她说,不是啦,你别乱想,先睡觉吧!他道,不行,你得给我个结果。她心里本来就乱,他这样纠缠,更让她心乱如麻,只好捺着性子道,明天再说好不好,难道还要我对你负责?他说,不行,你得给我点儿希望,不然我睡不着。她只好说,可以先交往试试,谈结婚未免太早了。他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了她一会儿才无奈地说,好吧!

  睡至半夜,唐糖被噩梦惊醒。在梦里,她居然穿上了婚纱,正要跟甘旭然举行婚礼,而在交换戒指的那一刻,周国伟突然冒了出来,抓住她的手就跑。她反抗着,叫喊着,但无济于事,高跟鞋掉了,婚纱也被划开了大大的口子。她质问周国伟为什么抢她,他说,甘旭然不要你,你不跟我还能跟谁?说着,就把她往车里塞。她不断挣扎着,却一直不见甘旭然出来找她,于是她绝望地尖叫着睁开了眼。仔细回想,自己应该没有真的叫出声来,不然周国伟不会睡得这么香。她摸了摸胸口,然后拿过手机,期望能有甘旭然的消息,结果当然是失望,这个人就像死了一样,没有任何音讯。她盯着他的号码和名字看了半天,然后摁了删除。

  十七

  公司的年会安排得比较晚,在放春节假期的前一个周末才举行,地点选在了东三环附近的一个大厦里。卢伟兴致勃勃,他还没参加过这种活动,对此充满了好奇。当然令他精神振奋的主要因素是年终奖——居然比工资高出了一倍,将近五千块钱,这对他来说当然是一个大大的意外惊喜。后来他才知道这多亏了林助理帮他争取,否则不会给他这么多的。想来林助理真是一个好人,对他不仅没架子,还处处为他争取利益,虽说给多给少都是公司的钱,但至少说明人家有那份心,看得到他的辛苦。要过年过节了,真应该送点东西谢谢人家,可始终没有想好买什么,买便宜了人家又看不上,贵的还舍不得,一般性的东西她肯定不缺,最后他决定回家带一些上乘的土特产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年会的节目都是员工们自编自演的,弄得还挺像回事儿,卢伟看得津津有味,吃得有滋有味。节目演完后,公司的高管们开始挨桌敬酒,到他这里时,CEO还跟他撞了杯,说了好多吉利话鼓励话,让他喜不自胜,满心欢喜地喝下了一满杯子雪碧。

  林助理一直跟在CEO身后,今天她穿了大红色的旗袍,为的是给优秀员工颁奖,旗袍开衩很高,一双细长的白腿时隐时现,看得卢伟喝雪碧都有些醉意。林助理的高脚杯里是暗红色的葡萄酒,每次敬酒只喝一两口,三十几桌下来也喝了不少,到散场时两颊绯红,走起路来摇曳生姿,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卢伟走在她旁边,总担心她会摔倒,不得不靠得近一些,以便及时扶住她。她走了几步,停下来回头看着卢伟道,今儿我还真高兴,你高兴吗?她的音调不太正常,看来是喝高了,葡萄酒后劲儿大,他配合道,高兴,很高兴。她继续往前走了两步,再次停下道,你为什么高兴?他只好说,要回家过年了,当然高兴。她笑得花枝乱颤,醉意蒙眬地说,对哦,回家过年看媳妇。继续往前走,鞋跟太高,而她的腿抬得又不够高,于是绊在了汽车地锁上,身子歪了下来。幸好卢伟就在身后,把她扶住了,左手抓住了她的胳膊。紧接着,她顺势靠进了他怀里,肩膀贴上了他的胸脯,这对一个老婆长期不在身边的血气方刚的性取向主流而传统的男青年来说简直是难以抗拒的诱惑,他觉得脸发热,但他很清楚应该怎么办,于是把她推起来,只扶着她的肩膀,踉踉跄跄把她弄上了车。关好车门,他又回到酒店找CEO,CEO正和几个高管商量着去玩,便道,小卢啊,把林助理送回去就成了,明天我要用车再找你。卢伟答应着,心里明白CEO几乎不给他直接打电话,都是通过林助理来给他安排任务,不过这样也有好处,省得直接和领导打交道,让他不知所措。

  回到车上,见林助理靠在座位上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卢伟于是小心翼翼地发动了车子。林助理的家他没去过,只知道在苏州桥附近,只好等会儿再问她了。他开得很稳当,林助理睡得也很香,一直没什么动静。他正在考虑一会儿如何叫醒她时,她却说了一句话,因为没在意,所以根本没听清她说的什么,于是回头看了她一眼,才发觉她说的是梦话,也许是醉话。继续往前开,几分钟后,她又道,滚蛋!他突发好奇,问道,叫谁滚蛋?她迷迷糊糊地说,还能有谁,就你,你个混蛋,杂种!说完,她竟然哈哈笑起来,听得卢伟害怕,便不敢再接下言儿。到了苏州桥地铁站,他实在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便停下车打算叫醒林助理。叫了几声根本没反应,他只好动手,推了推肩膀,她晃了几下终于一脸茫然地直起身来,慢慢睁开了双眼。看看他道,到哪儿了?卢伟道,苏州桥地铁口,我送你到家门口吧,你告诉我怎么走。她道,算了吧,我自己走回去,不远了。说着,她想下车,却毫无力气,腿都麻了。他道,还是送到家门口吧,又冷又黑,你还喝多了。她摸摸脑门道,还行,没醉,老大呢?卢伟跟她把情况说了一下,又问她该怎么走。她看了看窗外,让他往前开,然后调头。很快,车停在了她的家门口。他说,给你老公打个电话叫他来接你吧,要不我送你上去。她说,不用了,我能走。说着,她推开门下了车,却始终迈不开步子,倚在车门上抚着额头,眉头痛苦地纠结。卢伟只好锁了车,搀着她往前走,又问清了她家的门牌号。刚走一半,她打了一个嗝儿,忽然一把推开他,跑到路边呕吐起来。吐了一阵,她叫道,好受多了,他妈的!卢伟这是第一次听她说脏话,感觉有点儿别扭,他递给她水,让她漱了口。她把水瓶还给他,拿出手机给她老公打电话。打了半天,一直没人接听。卢伟只好说,我送你上去吧!她突然大哭起来,而且扑进了卢伟的怀里,嚎了几声后就变成啜泣了,整个身子都在抖动着。他不得不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着她,没想到她变本加厉,把他搂得更紧。过了大约一首歌的时间,她似乎清醒了,放开了他。他说,回家吧!她看了看他说,这附近有个“如家”,送我去那里吧!他问,为什么不回家?她说,不想回,走吧!于是他开车将她送到了酒店。

  登记入住时,她道,你带身份证了吗?他说,我不住。她道,住吧!他扭捏着,心想林助理是不是吃错药了,为什么这么疯狂,他一个有老婆孩子的人怎么能跟她在外面开房呢?他一定要坚守底线,绝对不能跟她进房间,一旦进了就什么都说不清楚了。见他犹豫,她便催促他,然后又问,你嫌弃我?怕我把你吃了?他道,不是,会传闲话的。她道,传就传呗,有什么好怕的,只要你不做就行了。他说,我送你进去就下来,走吧!说着,拉着她进了电梯。打开门,她说,进来吧!他道,不了,你早点休息吧!说完他就要走,却被她从背后环住了腰。她的脸在他后背蹭着,就像一只猫在跟主人撒娇,柔声细语地祈求着,留下来吧!卢伟感到浑身的血液沸腾了,他非常清楚自己该怎么做,那就是推开她,迅速离开这里,不然他铁定会丢掉这个工作,还有可能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可理智有时候控制不了欲望,他告诉自己要忍住要忍住,但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转身抱住她,跟她进了房间倒在了大床上。

  卢伟很早就醒了,见林助理还在熟睡,便迅速穿好衣服带上车钥匙出了酒店,他怕相见那一刻的尴尬。从公司到宿舍,一路上他都在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该如何面对林助理,就算是她引诱了他,就算是她还没结婚,可他却是有妇之夫,终归是不道德的,终究是做了对不起韩娟的事。他甚至有一种犯罪感,觉得真应该把自己抓起来拘留一段时间。在自责和悔恨中,他回到了宿舍。时间还早,同屋的同事还没起床,于是他先去洗了一个澡。洗完澡出来,正在刷牙的同事说,昨晚在哪儿睡的?卢伟只好说,酒店。同事道,跟着老板就是好,天天住高级酒店,可你怎么回来洗澡了啊?高级酒店不能洗澡吗?卢伟只好含混地说,不方便。同事也就没有再追问,只是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片刻。洗漱完毕,同事叫他去食堂吃早饭,他便跟着一起去了。买了豆腐脑和烧饼,默默地吃着。同事吃得很快,都要见底了,抬头一看他,道,你有心事啊?我都要吃完了,你还有多半碗呢!卢伟道,没有,不是很饿。同事道,不饿就别吃了,浪费粮食,我先走了,等会儿要迟到了。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慢慢往嘴里送着豆腐脑。马上就要去公司了,估计林助理也该到了,究竟该怎么办呢?会不会闹得全公司皆知啊?老板肯定会把我开除吧?卢伟越想越恨自己,可是不管怎么样都得去面对,到现在也只有硬着头皮豁出去了。

  卢伟以为林助理不会这么早到办公室,因为他离开的时候她还睡得很死,怕一时半会儿醒不了。在办公室里果然没看到她的身影,这让他多少松了一口气,于是假装气定神闲地坐在桌旁看起了一本杂志。刚看了一会儿,手机响了,正是林助理。他走到楼道里才接听,猜测着她会说什么。然而不像他预想的那样,她只是交代了一下工作,让他准备好,等她到了一块去酒店找老板。说完,她就挂了,那口吻和以前一样,听不出半点儿异样。也许她没空来考虑昨晚吧,或者在电话里不适合谈这个问题,等下见了面肯定会对他发难。这么想着,他又有压力了。很快,林助理到了。然后俩人一起上了车前往某个酒店,他忐忑地开着,害怕她开口说话。闷了一会儿,她道,昨晚我老公不在家,我给忘了,还总打他的电话。他噢了一声,便问,回老家了?她说,对。她又道,你没睡好吧,我看有黑眼圈。他道,睡好了,不困。她又道,我又不是经常喝多,我老公总是嫌我喝酒,其实喝点也不是坏事吧!他不敢看她,从反光镜里都不敢,一丝不苟地开着车,小心翼翼地答道,还是少喝点吧!她叹了一声又道,你把你老婆一个人扔在家,放心吗?他没心没肺地说,那有什么不放心的,村里又没坏人,不会出啥事。她道,就不怕她给你戴绿帽子。他这才明白过来她在影射这方面,只好嘿嘿傻笑两声道,她不敢。她笑道,你就这么有把握?他没说话,心里在打鼓,不知道她谈到这个问题的动机是什么。她也没再纠缠这个问题,转而问他何时回家,有没有买好票,家里过年好玩不好玩等等,就是绝口不提昨晚的事。他一一回答,心里渐渐踏实下来,看来她根本没把昨晚当回事,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既然如此,那他当然更没必要对此耿耿于怀,就让它随风而逝好了,就当它是一场梦。

  大年二十九这天,卢伟坐着孙文虎租来的马自达跟葛晓菲还有一个老乡一起回了老家。孙文虎开得很快,但非常稳,坐的人很舒服。除了北京城,看到路两边成排的白杨和广阔的黄土地,卢伟竟然觉得很亲切,想想自从来北京还没回过家,真是太久了,如今看到熟悉的乡村景致,很有几分感触,却说不出来那股劲儿。葛晓菲穿得很喜庆,大红色的翻领风衣簇拥着一张皮肤姣好的脸蛋,很动人,尽管眼角有些细纹的痕迹,但保养得已经很不错了。卢伟觉得看起来要比自己的老婆韩娟年轻几岁,但事实上韩娟比她还要小三岁呢!他便由衷地说出了自己的感受。葛晓菲听了,美滋滋地说,你这话也就在这里说说,回头让韩娟听了肯定饶不了你。那个老乡是孙文虎的小学初中同学,对卢伟也算熟悉,尤其是他少年时代的著名事迹,于是插话道,你跟小时候不一样了。卢伟明白他的意思,便说,人总是会变的,何况这么多年了。葛晓菲笑道,浪子回头吧!卢伟说,其实早就回头了,人一结婚就长大了,再也做不回孩子喽。葛晓菲也道,是啊,总觉得时间这么快,一晃就老了。孙文虎道,感叹也回不去了,好好活着吧,到了什么年龄就要做什么事。老乡又道,文虎,你还记得小学时你那个黑小子同桌吗?特黑的,说话还有点儿结巴!孙文虎想了想道,噢,知道,怎么了?老乡道,骑摩托车撞树上死了,就大秋以后的事。孙文虎有些震惊,只说,电驴子不能碰啊!老乡又道,他刚结婚还不到一年,老婆都怀孕五个月了,后来她生了孩子才走的,还是个儿子,到底给他们家留了后。卢伟道,这媳妇还挺有人心啊!老乡不屑道,还不是为了钱,听说给了她二十万呢!孙文虎道,反正他们家有钱,不是开着造纸厂吗?老乡道,造纸厂早关了,现在开的是洗衣粉厂,还做洗发水沐浴露什么的。葛晓菲插话道,大过年的,说点儿让人高兴的事儿。孙文虎察觉出她有点不快,便知道她又想起了那个心事,于是岔开了话题。

  十八

  出了嫁就是老公家那边的人了,按照过去的说法死了也是埋在人家的祖坟里,所以才有女儿是泼出去的水这一说法。刚结婚那阵儿,葛晓菲并没有这么觉得,因为每次回老家,她都先回娘家住一宿再去孙家见见公婆,之后又回到自己家逍遥。婆媳关系虽说不错,但她一直觉得还是在自己家舒服。但自从弟弟结了婚,家里多了一个女人之后,她再待在家里时便觉得自己是个外人,尤其是当她的小侄儿出生后,看着爸爸妈妈对其呵护有加享受天伦之乐时,她更觉得自己是多余的,是外姓人,怪不得以前的女人出嫁后就跟随夫家姓氏呢!当然她明白自己可能有些太敏感了,事实并没有她心理感受的那么不堪,至少父母对她还是很好,她永远都是他们的闺女。因为过了年要去父母那边拜年,于是年前二十九这半天她便不再回家,而是直接回到孙文虎家过年。

  先把卢伟送回了家,孙文虎的同学也在半路下了车,接下来葛晓菲他们俩才径直回了家。大门敞开着,并没有贴对联,因为今年要为孙文虎的奶奶守孝,暂时也还听不到鞭炮声。直接把车开进了院里,下了车,父母都出来了。孙文虎打开后备箱,葛晓菲叫了一声爸妈就跟着去拿东西。孙文虎他爸问,这车新买的?还是跟同事借的?上次回家开了甘旭然的车,看来老头子还记忆犹新。孙文虎道,租的,要买肯定买比这好的。他爸又问多少钱,听说五天一千二时连连咂嘴道,真贵,坐火车回来呗,租它干啥!孙文虎和葛晓菲都懒得跟他说春运的痛苦和无奈,抱着一堆东西进了屋。这是他们之前采购的,买给谁的都算好了,基本上人人有份,买给葛晓菲那边的要等到初三时再带过去。把东西分了一下,孙母换上葛晓菲买给她的羽绒服咧着嘴笑道,多少钱啊?葛晓菲说,不贵。

  过年的饺子就像婆婆的话,吃来吃去不过是换了馅儿,其实味道和话里的意思都是相似的,而且二十九中午吃了三十晚上还得吃初一初五还要吃,幸好初六就回北京,否则就算婆婆的话听不烦,饺子也该吃腻了。葛晓菲早就有所准备,不管婆婆怎么问,她都只有一个回答,就是一直在备孕,却从来没怀上。其实上一次回家时她已经明确表示过,虽说嘴上叫她妈,可毕竟比不了自己的亲妈,婆婆肯定不好意思深问,她只有对自己的儿子孙文虎发难。可这样一来,她也不会轻松多少,到头来婆婆和孙文虎说了什么,还是会如数获悉,老公只是做了传声筒,婆婆的真正目的还是她。她忽然想到了孟惠,早就想问问有关她小姨生娃的事,但一直忙着上班下班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孟惠的号码她从孙文虎的手机里早就记了过来,却没有合适的理由搭讪,干脆趁过年问候一下她,好为下次见面铺好路。除夕晚饭后,手机还是安静的,一旦临近午夜就会被各种拜年短信塞满,其中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群发,并且非原创,所以葛晓菲从来不看,一律删除。她怕到了那个时候孟惠也这么干,于是春晚还没开始时她便发了一条短信给她,并且是原创的,除了问候过年好,还问她恋情进展如何,这就充满了关心。不一会儿,孟惠就回信了,字里行间洋溢着幸福,说她没回老家,而是跟男朋友去了厦门过年,此刻正站在宾馆的窗前,等待欣赏烟花。葛晓菲心想这个男人还真会哄人,孙文虎就算有八个脑袋也做不出这么浪漫的事,他也就是在俩人刚谈恋爱那年的情人节送过她一朵玫瑰花,还是在天桥兜售花朵的二道贩子手里买的,后来的情人节就再没买过花,除了吃饭还是吃饭。于是她给孟惠回短信时不免夸了她男友一番,又让他们玩得快乐,年后北京见。孟惠又让她问好孙文虎,她就不打电话了,等年后有机会再见面,一起吃饭唱歌。葛晓菲没再回信,也没跟孙文虎说,转手关了机,她要等明年再开机。

  初二,孙文虎的姑姑以及她们的男人和孩子们来过节,虽说她们的妈已经不在,再来这里似乎没有奔头,可到底有哥嫂在,不来拜个年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卢伟一家自然也来了,一进门他就找孙文虎,其实也没多少共同语言,但比之他没去北京以前还是有的聊。以前没跟表哥系统说过自己的公司,今天他来了劲儿,除了他跟林助理的荒唐一夜没有透露之外,其他各种遭遇见闻几乎都说了出来。韩娟一直在旁边听着,好几次想插话都被卢伟打断了,终于等到他的长篇大论完毕,她才松了一口气道,还不让我说话了,这些事你咋不跟我说,单跟表哥说?卢伟道,跟你说就等于对牛弹琴,你又没有建设性的意见。韩娟撇嘴道,还建设性意见?别以为在北京混几天就狗长犄角整洋式了,你要是再看不上我,我也去北京,又不是啥了不起的地方,你能去,我也能去!话音刚落,卢伟就有些冒火,激动地拉住孙文虎的手道,表哥,你说她是不是疯了,这几天一直吵着跟我去北京,你说她去了北京能干啥?不好好在家带孩子!孙文虎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是人家两口子之间的事儿,便实事求是地打圆场道,要真能找到事儿干也不是不可以去,可你去了孩子就没人管了,你不能把他也带到北京去吧?韩娟对卢伟说,让你妈看着呗,她又没啥事。一直沉默的葛晓菲开口道,那可不好,你们还是为孩子想想吧,他才多大,你们也真忍心。卢伟道,就是,嫂子说得对,你太自私了。韩娟反驳道,我这就是为他着想,为了让他以后上好学校,吃好的用好的,嫂子敢情还没孩子,根本不知道养个孩子有多难!葛晓菲稍微被刺痛了一下,她知道韩娟无意,可她没办法无心,于是话再说出来不由得有些锋芒了。她道,就算你们让他吃得再好穿得再好,比学校里任何一个孩子都好,他也是孤独的,性格上也会有缺陷,要是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来都是你们的责任。孙文虎觉得她言重了,便嘻哈道,你嫂子话糙理不糙,真是这么回事,童年最不能缺失的就是父爱和母爱,可不能办些得不偿失的事儿。卢伟应声道,对,看看哥嫂分析得多好,你就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吧,早知道你这么野,就不该带你去北京玩。韩娟心里不自在,但这么多人反对她,她只好从气势上软下来,却依然嘴硬道,哼,那就等儿子上了幼儿园再说。说完她转身走了,卢伟气得指着她的后背说,你想也别想,没门!孙文虎怕卢伟还跟他探讨公司的事,便拉着葛晓菲出了屋。

  初三,葛晓菲回娘家。家族中的女性亲戚们见了她一律施以同情的目光,关于她肚子的问题也不再提起,她便知道这些人已然知道了实情。吃过饭,阳光暖暖的,都有早春的气息了。孙文虎还被她的表兄弟们缠着喝酒,她便一个人往前院走。她家宅子比较大,前院很长,出了大门便是一大片空地,空地另外一端是村庄的主干道。正望着远方,她感觉后面有脚步声,回头看看,原来是小姑。小姑道,一个人看风景啊?葛晓菲道,没啥可看,晒晒太阳。小姑问她,你妈说的是真的?不能生?葛晓菲看着她道,目前是吧,过了年再找专家看看。小姑噢了一声,眼神里有了同病相怜的意思,她道,要是确定不能生,就早点要个孩子,养大了一样,可别像我存着侥幸心理,觉得肯定能生,结果呢,今年我都四十了,想要个孩子都没那份闲心养了,只能多攒点钱,老了去养老院!葛晓菲道,不是还有姑父吗?小姑道,俩人都老了,谁能伺候谁啊?再说一个先走了,剩下那个还不得去养老院,养儿防老嘛,越早要越好,哪怕你以后再怀上了,也不怕多一个孝顺你的,对不对?葛晓菲可没想过那么远,她直觉自己的老境绝对不会像姑姑那么惨,但又不好直接驳回她的好意,只说,再看看吧,实在不行也只能这样。小姑微微一笑,似乎很欣慰。葛晓菲知道小姑为她好,但又觉得小姑内心深处有些许幸灾乐祸,但愿是她自己心理阴暗了一下下想多了,再怎么着她也是自己的亲姑姑,和自己一个姓氏,再说她人又不恶毒,真不该这么想。

  本想初六回京,可葛晓菲和孙文虎都觉得在家里待着没意思,便想提前返京,和卢伟商量了一下决定初五下午三点多出发。葛晓菲初三那天回了娘家就没跟孙文虎回来,到时孙文虎还要先去接她,然后再去接卢伟。初四晚上,母亲拿出一个箱子,让他放车上。孙文虎道,都是什么啊,这么多?说着就要拆箱,母亲赶紧制止他道,都是吃的,没多少,你开车又不是坐火车,能多拿点就多拿点,不然到了北京还得买,也不便宜。孙文虎就没在母亲面前强拆,次日母亲不在家时,他忍不住好奇,打开了箱子,结果让他无语。但见鸽子蛋、炸泥鳅、五香狗肉、枸杞、大虾以及一饭盒满满当当的韭菜鸡蛋馅儿合子,全是传说中补肾壮阳的佳品啊!他差点儿叫出声来,心想我的妈你也太天真太可爱了吧,就算我跟您暗示过我在那方面有问题,可也不代表就一定是肾虚阳痿啊,而且这儿补得也太猛了吧!照这么吃的话,不天天流鼻血才怪!不管怎么说也是母亲的一片好意,他想了想便重新折好了纸箱。初二那天母亲又跟他问起了怀孕的事情,他怕母亲一直揪着葛晓菲不放,便说问题出在自己身上,是他不行,具体怎么不行也没说。母亲也没深问,只是后来这几天便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真担心母亲会因此郁结成疾,于是想着以后要找个合适的时间来开导安慰一下她。

  下午收拾好东西,孙文虎出发了,接了葛晓菲又去接卢伟。到了卢伟家,姑姑非让他们进来坐坐,盛情难却,只好进来嗑了一把瓜子,喝了半杯水,闲扯了几句话。卢伟的行李不少,也有一个大箱子。葛晓菲便问装的什么。没等卢伟说话,韩娟充满醋意地说,还不是溜须他那个女领导的,全都是特产,什么麻糖啦,棋子烧饼啦,迁西板栗啊,还有咱们家产的大葱花生红薯都拿了一点,你说气人不气人?葛晓菲道,这不挺好吗,会拍马屁才有前途。韩娟不屑道,我跟他好的时候都没这么用心过,对一个外人倒那么上心,哼!葛晓菲笑笑没说话。卢伟瞪了韩娟一眼道,好好在家看孩子,别整用不着的。孙文虎道,你还真是大男子主义,对老婆一点儿都不客气。卢伟笑道,反正家出的。韩娟道,你走吧,我去北京找你。卢伟怒目而视,吼道,你再跟我提去北京,我把你腿打断了。韩娟不甘示弱道,打断了我也去。装好行李,三个人都上了车,孙文虎如释重负,踩动了油门,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人和村庄,他闭了一下眼睛,又缓缓睁开,好像在完成某种仪式。

  十九

  唐糖从甘旭然家走后的第二周,甘旭然有些心思活络,于是打算约她见面。心想这几天她去干什么了呢,为什么一直没跟他联系,难道还在生气吗?在QQ上搜了一圈,却没找到她,又在MSN上找了两遍,还是不见她的踪迹。于是他明白这个女人把他给拉进了黑名单,而且还有可能删掉了,这一系列的操作他很熟悉,因为他不止做过一次。他有些生气,心想她也太小气了,再说又不是男女朋友谈恋爱,何必如此较真,非要动动感情伤人又害己呢?想了想,他还是忍不住给她发了短信,却一直没有等到她的回信。难道手机号也换了?他打了过去,通了,但是她没接,直接给摁断,再打再被摁断,他只好气咻咻地作罢。心想早晚也是一个散,既然她想断那就随她去吧,反正事实上他对她的身体已经厌倦了,从认识到现在已然四个月,早就超出了他和女人交往时间的平均值,她走了还会有新的来,没什么可怕。男女关系来来去去走走停停再正常不过,说穿了不过是一个人挣脱的,一个人去捡。

  晚上一个人在“满记”吃甜品时,他拿出手机,看到了唐糖的号码,想删,程序提示他是否确定删除时,他又犹豫了,心想若是她再找他的话,就还是跟她玩玩吧,反正她没什么坏心眼,也不觊觎他什么,除了偶尔需要哄哄外,其实还不错。这么一想,他就摁了取消操作,留下了她的号码。然而唐糖那边却是彻底跟他决裂,要开始全新生活的架势,一直到旧历年,都没跟他联系,甚至连拜年的群发短信都没有,看来她已经删除了他的号码。在热闹的大年夜,窗外盛开的烟花目不暇接,甘旭然的心却像那烟火后的天幕一样漆黑落寞,幸好身边还有只金毛,让他可以触摸到生命的温度,原来一个人久了真的会孤单,他觉得过了年应该再去找找缘分。

  和甘旭然同时在看烟火的还有唐糖,春晚节目实在不对她的口味,还不如看一本好的小说。而外面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即使关上窗户也不得安宁,于是索性打开窗户看个够吧!室友朱盈回家过年了,可惜她无家可归,倒不是远,只因那是别人的家,虽然有爸爸,可妈妈却是别人的,而她自己的亲妈已经作古整整十年。她不在家过年也有六七年了,自从上了大学就差不多等于离开了那个家,反正爸爸也成了别人的,不给她交学费,不管她死活,她是靠舅舅和亲哥哥帮助才得以完成学业。幸好有个亲哥哥,还有个人能陪她一起回忆母亲,一想起妈妈,她就不由自主地流泪,挡不住地流,就好像变成了多愁善感的林黛玉。母亲去世那年她刚刚考上高中,前几个月用以泪洗面来形容一点儿都不夸张,整个人也突然沉默下来,好像变成了哑巴。高中三年,从不唱歌从不参加集体活动从未露过哪怕一丝笑容,她就那么过来了,考上了大学,那时候支撑她挺过来的是什么,她也不清楚。到了大学,随着对人生的认知广度和深度逐渐增加,她渐渐变得开朗了一些,偶尔也会跟同学们一起玩,甚至谈起了恋爱。可她始终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她不想走进别人的心,别人也走不进她的感情世界,她觉得可能是自己心理不健康,于是对未来也不抱太大的希望,不那么认真了。今朝有酒今朝醉,谁想和她好就好吧,计较那么多干啥,孤独的时候能有个伴,冷的时候能有个身体取暖就够了,凡事不能形而上,尤其是对男人,那等于自讨苦吃。毕了业参加工作,对于感情的态度还是差不多,青春嘛,就是用来挥霍的,于是各式各样的恋爱都谈着,各种各样的男人几乎都接触过。还别说,真有些对她真诚的,一心一意地,想要得到她照顾她一辈子的,只可惜她没那份心,无意中也伤害了不少痴男。再后来,青春年少没了,眼角有了鱼尾纹,脖子上的皮肤不那么紧致了,幸好脸庞依旧,甚至因着岁月的磨砺而变得从容练达,多了一份波澜不惊的淡定气质,于是开始从内心渴望现世安稳岁月静好,渴望能有一份稳定的感情,能有一个各方面都比较合适的男人与她共度这一生。甘旭然就是在她这种心态下出现的,他以浪荡子的身份与她激情邂逅,最后又以浪子不回头的决绝跟她拜拜,真是伤透了她的心。多年来,她又一次感觉到了那种类似生离死别一般的疼痛,可她不怪谁,路都是自己走的,谁让自己以前游戏人生呢,也许这就是报应吧!可是她真的非常非常不甘心,对于病魔无计可施也就算了,而一个大活人,她怎么就得不到他呢?一想到这儿就心有不甘,真不敢相信她和他的关系就如同眼前的烟花一样草草了事,就算不能像星星一样昼伏夜出天长地久地闪烁,也总该以相爱作为结局吧!

  至于前同事周国伟对她的追求,那简直可以说是一场闹剧。在她拒绝了他以后,他马上跟另外一个女人结了婚,还邀请她去参加了婚礼。虽然荒唐,她还是去了,因为有些好奇,很想知道他要跟她结婚的真正动机。新娘长得一般,不丑也算不上美女,性格看起来不错,她揣摩着应该属于那种过日子的女人,就像佟振保最后娶回家的白玫瑰一样唯唯诺诺悉听尊便,永远只做男人背后的女人。新郎父亲出场以后,唐糖解开了谜团,明白了周国伟之所以这么快成家的初衷——原来只是出于一片孝心,只是为了让他父亲在临死前看到他结婚。他父亲坐在轮椅上参加婚礼,全程只出现了十分钟便被送回了医院,据说正在化疗,剩下的时间不多矣。幸好没有答应跟他结婚,否则以后百分之百会离婚,但周国伟的孝心还是打动了她,关键是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妈妈。如果母亲活到现在,看她还是孤零零的单身一人,肯定会忙着给她找合适的对象,不停地为她安排相亲。当然了,如果母亲活着,也许她的世界就是另外一个样子,说不定现在早已过起了相夫教子的生活,哪里还会遇得到甘旭然这个王八蛋呢!

  甘旭然的母亲在大年初三这天才回到北京,整个人有点儿晒黑了,但精神看上去很好。退休之前,她在石化行业的一个分支协会工作,这儿的油水不少,动辄就组织公费旅游。今年春节动员了一帮老家伙去三亚玩,本来她想跟儿子在家过年,但甘旭然坚持让她去,说让她去轻松轻松,反正在北京过年也没什么劲。退休之后,母亲被某个私企返聘,不用坐班,只做他们的咨询和顾问,挂个名头在那家网站上,每个月大概收入三千块,另外偶尔还会在某些行业会议或者论坛上发表演讲,一篇一个小时左右的PPT讲下来也能拿个三五千,所以会议多的时候,她的收入比甘旭然都高。随着年事已高,他不想让母亲过度操劳,反正家里也不缺钱花,还是身体要紧。母亲总是说明白,但她可不想在家待着,也不会跟那些老头老太太在小区里跳舞。她平时的爱好是画画,尤其是水墨画,为此还专门学习过,书房里挂满了她临摹的作品,外行看上去总觉得以假乱真。她回到家,刚坐在沙发上,还没喝水便对甘旭然说,我在飞机上认识了一个挺好的姑娘,也爱画画,还是单身呢,有机会了把她介绍给你认识认识。甘旭然崩溃道,妈,您出去旅游咋还惦记这事呢?母亲道,我能不惦记吗?现在一看到适龄的女孩,我就想到你,谁让你还不给我领回来?甘旭然便问,那女孩还没男朋友?多大了?母亲道,跟你一般大,长得也不错。甘旭然道,那还是算了吧,那么老了还没男朋友,肯定是女博士吧!母亲道,你咋知道呢,还真是博士生。甘旭然哈哈大笑,夸张地摆摆手道,不用见啦不用见啦,我的妈哎,您老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咋就不明白现在的行情呢?我是说什么也不会要女博士的!母亲叹道,以后你的事我不管了,我也管不了!他玩世不恭道,您要真能说到做到可是我的造化了。

  除了像星探一样在大街上挖掘美女继而了解勾搭以外,甘旭然最喜欢的途径还是通过网络猎艳,因其多快好省,成功率也不低,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与现实多少都会有差距,很少会有意外的惊喜。几年前,他刚刚学会耍女人初涉江湖时还不懂深浅,最爱去一夜情聊天室,因为每个人的发言都充满了诱惑,让人骚动不安。可事实上,这里不仅鱼龙混杂,常常是鱼目混珠,整体素质比较低,碰到妓女拉客是常事,还有就是好多人发假照片欺骗人,耽误他的宝贵时间。在那里碰壁多了,甘旭然就转移了阵地,开始去交友网站或者专门的QQ群,再或者可以参加一些活动,都是不错的选择。他和唐糖在同一个旅行自助游性质的QQ群里,自从掰了以后,他去那个群里搜索了一下,发现唐糖已经退群了。她退群说明她再也不想看见他的QQ号,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从此陌路了。女人啊,就是这点不好,成不了爱人就成仇人。他感叹一下,又看了看群里的人。在线者少得可怜,谁让现在是过年,谁还有时间在网上溜达呢?想了想,觉得没意思,他就要关机,准备睡觉。这时,想起了两声类似咳嗽的提示音,他有些蒙,心想这时候还会有人加他吗?点开提示,果然有个人加他。他暂时没通过,先看了一下她的资料,网名叫“千百度”,看起来不太像坏人,这才通过验证,正式加为好友。他先跟她打了一声招呼,发了一个笑脸,那边迅速回复,并说了一声你好。他又问,你从哪里知道我的QQ号?千百度道,整个群就你在线,只好加了你。他便问是哪个群,她截图给他看,他明白了过来,还是很早以前加的一个叫作“快乐无罪”的群,实际上就是以寻找固定性伙伴为宗旨。当时他加了就没怎么说话,一直也没怎么关注,没想到还会有人加他。接着,俩人又聊了几句有关各自身份的基本情况,他要求看她照片,她不给,说要再等等。他便道,难道是恐龙?她说,随便你怎么想,反正现在不给看,多了解一下再说。甘旭然还想跟她说话,可她的头像却瞬间变成了灰色,表示她下线或者隐身了。他不想问她怎么回事,没看到照片,兴趣不是很大,于是他关了电脑,准备去睡觉。

  二十

  咖啡馆里放着蓝调音乐,人不多,都在低声说话,听不清说的什么,这正是葛晓菲想要的效果。她坐在角落的沙发座中等待着孟惠,如果不是请她喝咖啡谈事情,葛晓菲才不会来这种小资聚集地,她真是不习惯。随便点了一杯咖啡,喝至一半,孟惠才来。见她一副精心打扮过的模样,葛晓菲便猜测她心情一定不错,感情肯定很顺畅,和她那位男友相处定是融洽得不得了。坐下来,聊了一会儿闲嗑儿,孟惠道,你找我来不会只是为了喝咖啡吧?葛晓菲还有些开不了口,但如今不说是不行了,她最好的几个闺蜜级朋友比如沈婕、丁亦如还有陆欣雨统统帮不上忙。她笑道,我想问一下你那个年前生孩子的小姨具体是怎么回事?孟惠神秘地笑道,然后呢?葛晓菲有点儿尴尬,因为她还没想好然后要怎么说。孟惠道,其实我早就怀疑了,你们不是不想要孩子,肯定是有难处,还不好意思开口。葛晓菲只好点头道,对,而且是我的问题,看了几个医生,都没检查出症结所在,就想问问你那个小姨采取的什么治疗方法。孟惠道,是有一个给她专门看这病的专家,我见过几次,还算熟悉,有时间我可以带你去看,都不用挂号的,只要我提前给她打个电话。葛晓菲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容易,一片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只好连声说着谢谢。孟惠慷慨道,别客气,谁让咱们都是女人呢,我能理解你的痛苦,你跟文虎感情那么好,肯定特别想为他生个孩子。葛晓菲道,对啊,可是天不遂人愿。孟惠道,不瞒你说,几年前我流过一次产,那时候其实真不想做掉,真要是生下来了,也许有些事就会改变了,有时候一个孩子确实能拯救一个家庭或者一段感情,所以说有个孩子很重要。葛晓菲连连点头,心想以前是误会她了,总觉得她在逢场作戏,给人不踏实不真诚的感觉,如今看来是自己对她有偏见才导致判断失误。葛晓菲又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孟惠道,还没打算呢!葛晓菲道,该打算了。她自己说这话时很自然,一点儿都没觉得别扭,也没想起以前单身时亲朋好友也是这么一副过来人的嘴脸。孟惠便道,管他呢,水到自然渠成。听她这话,似乎有隐情,葛晓菲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起她朋友的服装店。她说,还那样吧,饿不死也发不了财,想换个好点的地段,存款也不够,过半年要是再没起色就该采取行动了。葛晓菲避重就轻道,开店挺好的,就算操心也自由,我是真懒得给别人打工了。孟惠道,这还不简单,等你老公的股票一解禁,你就可以做全职太太啦!葛晓菲道,不行不行,压力大着呢!

  喝过咖啡,时间还早,孟惠便邀请葛晓菲跟她去服装店看看,顺便转一转。葛晓菲也没别的事,于是俩人打了车前往南锣鼓巷。来到何涛的小店,地方确实不大,门脸也不太明显,再看里面的衣服,也都是动物园批发市场的货色。葛晓菲问了问价格,心想确实够高的,当然这报价有很多水分,肯定都会还下去多一半的价格。因有求于孟惠,葛晓菲便买了一件春秋穿的七分袖小西服,根本没还价,何涛想给她便宜点,她也拦住了,道,不用,我觉得这价格差不多。于是何涛仔细地叠好,放进了手提袋里。顾客不多,三三两两的,可能因为大风天的原因吧!何涛说,最坏的天气来了。葛晓菲道,比前几年好多了,刚来北京那会儿,一到春天就下土。孟惠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葛晓菲,一杯自己喝了两口才道,反正今天没啥生意,不如出去玩吧?何涛说,去哪儿?孟惠转而问葛晓菲,晓菲姐,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她笑道,我还真不知道,对这一带不熟。何涛看看时间说,没什么好玩的,等会儿就该吃饭了,让晓菲姐吃完饭再走,我知道这儿有一家味道特好的石锅鱼。葛晓菲没意见,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就去了饭馆。

  人还不多,随便找了一个位置。落座后,何涛问葛晓菲,孙哥呢,咋放心让你一个人出来?葛晓菲道,这有什么不放心的,他加班呢。孟惠道,以后不能叫孙哥了,要叫孙百万,我看那股票长得真快,等到可以卖掉时,晓菲姐就是百万富翁的老婆了。葛晓菲不喜欢别人在公共场合谈论这个话题,忙道,低调低调,没那么多。孟惠不知趣,还道,你就别谦虚了,这事儿大家有目共睹,到时候可不要忘了请我们吃饭。何涛道,吃不吃饭倒无所谓,我想知道晓菲姐想拿这钱干什么?孟惠道,我要有这么多钱,我啥也不干,整天吃喝玩乐,哪儿都跑个遍。葛晓菲脸上笑着,心里有些烦,心想干嘛盯住这个问题不放,反正再多钱跟你们也没关系,于是也不回答问题,希望这个话题赶紧过去。何涛见她不说,便笑话孟惠,你就是个吃货,晓菲姐肯定是要投资的。葛晓菲淡淡地说,真没想好呢,我怕这是一个梦,所以一直都不敢想。孟惠道,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你还担心啥,就乖乖等着享受吧!何涛依然沿着自己的思路道,我要是有这么多钱,我就多开几家服装店,还要注册自己的品牌,要做成名牌。孟惠夸奖道,宝贝,还是你有远见。何涛受用地点点头道,那当然,男人怎么可能和你想的一样,我猜孙哥有可能自己开个公司吧,积累了这么多年的经验,肯定有能力,现在也快有了实力。孟惠道,要是真开了公司,就让我去当老板助理吧,就是不知道晓菲姐会不会吃醋?葛晓菲依旧是笑而不语,只是这笑容有些僵硬,有些难看。她想就让这对活宝做一做黄粱梦吧,人家的脑子人家的嘴,她也管不住,只做个看客好了。

  又过了一周,孟惠领着葛晓菲去见她说的那个专家,是位主任医师,姓宋。因提前和宋主任打过招呼,便省去了诸多麻烦,她们到了医院直接见到了宋主任。看样子,年龄应该在四十五开外了,戴着眼镜,烫着短短的卷发,一副很有学问的样子。她先询问了葛晓菲一些基本情况,而后又带她做了全面的检查,大概花去了一上午的时间,结果出来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宋主任道,经过初步检测,你的问题应该属于免疫性不孕的一种,确切来说应该属于宫颈免疫性不孕和抗透明带抗体不孕两方面的因素。见葛晓菲一脸茫然,宋主任便进行了进一步的说明,解释了这种情况发生的原因以及症状,但葛晓菲还是听得云山雾罩,因为大部分都是专业名词和术语,根本绕不过来。她只好问,你能说得通俗易懂点儿吗?宋主任道,简单明了地说,就是你的宫颈黏液中存在着大量的精子杀手,它们会杀伤精子降低精子成活率,另一方面又使得精子识别不了自己的受体,无法与卵子结合,就算有幸受精,因为透明带结构的稳定,致使胚胎被封固在透明带内,也无法着床。葛晓菲大惊失色,她从没想过自己的病如此复杂和严重,于是下意识地问道,这能治好吗?宋主任道,能治是能治,但治疗方法比较困难,效果也不明显,而且这种治疗只是一种钻空子,结果不好预料,因此更难知道治疗周期,也许几年能治好,也有可能一直都治不好。说晴天霹雳似乎有点儿过了,但葛晓菲确实蒙了,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这种事偏偏让她碰见呢?要忍受如此折磨,还不如死掉好了。孟惠站在她旁边,抚着她的肩膀,安慰着她,又问宋主任,您是专家,您快给想想别的办法吧?比如试管婴儿或者人工授精,可以吗?葛晓菲听她这么说,心底又有了一线希望,于是看着宋主任。宋主任道,这两重情况对于她不太试用,因为她存在两种抗体,且都在关键位置,等于是给精子设置了两个重卡,即使通过其他手段怀了孕,那流产或者畸胎发生的概率也非常之大,所以还是不要尝试为好,否则会带来不必要的痛苦。葛晓菲觉得自己一下子跌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心里顿时好像下过了一场雪,连说话似乎也冷冰冰的,她道,这么说我就没有希望拥有自己的孩子了吗?宋主任依旧很冷静地说,这就要看你的造化了,免疫系统是会自身发生变化的,也许有一天它们不再是精子杀手,那你就会顺利怀孕了,也就是说除了这方面,其他怀孕所需要的硬件你都具备,并且也都是健康的。后来,宋主任还说了一些同情和体恤的话,开导她像她这种不能怀孕的大有人在,没必要太过在意,还是想开了为好,孩子又不是生活的全部,如果非要享受天伦,那领养一个也未尝不可。当然,这些话葛晓菲都没听进去,她谢过医生,跟孟惠出了门,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话都不想说,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习惯性地走向了车站。

  孟惠担心她会有什么情况,但开导她也没用,只说,我陪你回家吧!葛晓菲眼神空洞地说,为什么偏偏是我啊?为什么?虽然她在发泄,但也知道是公共场合,并没有失态,只是看起来好像大病了一场刚刚痊愈似的。孟惠不知道说什么,便道,不是说有可能会自行调整好吗?那就等等再说,晓菲姐这么善良的人,一定有好报的,不可能不给你孩子。其实她说什么都没关系,此刻葛晓菲沉浸在自己的伤痛中难以自拔,所以她并没有任何回应,最后闭上了眼睛。列车到站了,孟惠一直把她送回了家,让她坐在了沙发上才安心,又问她饿不饿。葛晓菲稍微缓过神儿来道,不饿,你要有事就先走吧!孟惠心想让她一个人待会儿也好,便道,那我先走了,有事就给我电话。这时,葛晓菲才想起来说谢谢,送她出门时又嘱咐道,暂时别跟孙文虎说吧,我自己跟他讲。孟惠道,您放心,我哪有机会跟他说,就算有也会守口如瓶。葛晓菲苦笑了一下,看着她进了电梯才关了门。孟惠下了楼,往地铁站走,心想葛晓菲也太多心了,难道自己跟孙文虎单独见面的机会很多吗?为什么要嘱咐那样的话,让两个人都尴尬。这么想着,一抬头却见迎面走来了孙文虎,赶紧打招呼道,加完班了?孙文虎道,对,怎么是你?孟惠道,我来找晓菲姐玩,但她身体不舒服,你快回去陪陪吧!他道,喔,行,我马上就到家了,你再坐会儿吧,吃了晚饭再走。她道,不了,我还有事,去找我老公。他笑道,那好,有空再来玩。于是俩人道了再见,背道而驰。

  二十一

  前一天晚上订好次日上午去天津出差,除了CEO还有林助理以及两个部门经理。卢伟早早检查了汽车,昨天刚加了油,跑天津足够了。CEO和两个部门经理都到了,正准备上车,可林助理还没到。CEO站在车门旁,对着空气说,谁有她电话,给她拨。其实大家都知道CEO有,但有他们在,领导怎么可能事必躬亲自己拨呢?那两个部门经理拿出手机翻着,却迟迟找不到的样子。卢伟只好拿出自己的山寨手机,给林助理拨了电话。通了,她道,我知道啦知道啦,马上就到,再等我五分钟。她声音很大,手机声音也不小,大家都听见了,但卢伟还是跟CEO转述了一遍。他以为CEO会等她一会儿,但没有,他吩咐一个部门经理叫靳婷下来。靳婷是行政部门的负责人,有时也会负责领导们的助理工作。靳婷上了车,CEO吩咐卢伟,开车。他本想说要不要等等林助理的,但见CEO的脸色,便觉得还是不要多嘴为好,于是乖乖地开起了车。刚上四环,CEO的电话就响了,他接起来,严肃地说,我不管,你晚了就不行,自己坐火车过来,到了再找我们。说完,CEO就挂了电话。卢伟猜测这肯定是林助理打来的电话,也不知CEO今天怎么了,也许是遇到了烦心事,反正林助理遭了殃,偏在这时候往枪口上撞。

  春天已经到了,路边的柳树绿得肆意,榆叶梅开出一大串一大串廉价的粉色花朵装饰着城市的街道。两个多小时以后,一行人到达了提前预定好的酒店。CEO明显已经消气,下了车便让卢伟给林助理打电话,让她自己打车过来,两小时后要见客户,要求她必须准时到。卢伟答应着,心想CEO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家么,于是打了电话,结果得知林助理坐的城际列车,正在赶往酒店途中,他这才放了心。上了楼收拾了一下,卢伟就到酒店门口等着林助理了,他觉得其他人对林助理太冷漠,一律不管不顾不闻不问,简直就拿她当用人差遣,不在也想不起来她。一刻钟左右,一辆土气狼烟的夏利停在酒店门口,林助理从车里走了出来。她今天穿得很酷,脚蹬漆皮长靴,穿一件黑色毛呢长裙,上身是大红色的休闲小上衣,更显得腰身纤细。只是她一脸疲惫,虽然化了妆,眼袋还是很重,好像缺少睡眠一样。在电梯里,卢伟不禁问她,很晚才睡?她嗯了一声道,喝多了,没睡好,闹铃也没听到。他还想问她为什么,不过看她紧闭的嘴唇和郁闷的表情就没再多问,怕招致她的情绪更坏,影响一会儿的会议。

  这次会议是和新区的钢材市场负责人谈合作,想在这里设立一个办事处,便于业务员以后开展工作,并且要依赖负责人给予多方面的帮助,还要加入某个民间商会,据说会长来头很大,所以CEO才出面。他们去开会,卢伟在大堂里等着,靠在沙发上休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接着他被电话铃声吵醒了,看了看,是个陌生号码,便不想接,但打的人却一直没有放弃。他只好犹豫着接起来,没好气地问,哪位?那边先传来一阵咯咯的笑声,然后又道,你猜。是他老婆的声音,光听那乡里乡气的笑声就能想出她咧着大嘴傻笑的烦人样儿,他道,你用谁的手机呢?韩娟道,我自个儿的。他道,好好的,换号码干啥?她说,人家说这个套餐更便宜,我就换了,省钱还不行啊?他噢了一声,又道,还有事吗?她说,你干啥呢?他道,出差呢,在天津。她说,跟那个女人啊?他气道,你又想说啥,好多人呢,不缺钱吧?没事就挂!她道,那挂了吧,记得回家前打电话通知我。他道,知道,别磨叽了。说完,他挂了电话,又把新号码存了起来。心里有点儿纳闷,平白无故地换啥号码呢,不过他也没再往深处想。

  一过十二点,还没见人出来,卢伟猜测他们一定是去吃饭了,然后在酒桌上接着谈合作。于是他溜溜达达走出酒店,想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小吃可以充饥。转了一圈,终于发现有个卖煎饼的小车,于是摊了一个煎饼边走边吃。刚吃完就收到了林助理的短信,说让他自己找点吃的。他回道:明白。刚把手机放兜里,又来了短信,还是林助理的,她说,晚上跟我出去吃吧,我请你。他不知为何,便说好。卢伟回到酒店又在沙发上睡了一个午觉,直等到三点多,那帮人才下来。除了林助理,全都是志得意满的样子,看来谈得很融洽。上车后,CEO当着大家伙的面严厉地批评了林助理,说她今天表现太糟糕了,不仅迟到,开会还总是三心二意,拿杯水都拿不好,还把文件搞错,做事真是越来越不精心。林助理嗫嚅着承认了错误,说保证以后不再犯错。CEO又道,我不管你个人的情感有什么问题,反正工作了就不能想别的事儿,更不能带有个人情绪,你又不是不明白,但你没有控制,对不对?林助理道,嗯,是,我明白了,以后我会控制好的。别人都不敢说什么,都知道CEO对林助理向来不错,如今这么厉害地责怪她,怕是真的动了气。回到酒店以后,大家自由活动,明天上午还有一个合作要谈。

  心情不好的林助理叫上卢伟打车到了一个海鲜饭馆,要他陪她喝酒,听她倾诉内心的苦闷。一口喝掉一满杯啤酒后,她说,我怀孕了。卢伟一听,怔住了,夹住的花蛤也停在空中片刻才缓缓放进嘴里,也不知道什么味,甚至连咬都没咬,直接咽了下去。见他脸色那么难看,她笑道,害怕了啊?他还是没说话,像个傻子一样。她便道,看你那点儿胆,不是你的,是我老公的,真是个胆小鬼,敢做不敢当!他这才明白过来,尴尬地笑道,这样啊,呵呵!她道,傻笑个屁,你们男人都这副德性,自私自利,不敢承担。他道,咋了?她道,他不想要这个孩子,让我做人流。他说,为什么啊,你们不是结婚了吗?她道,没领证呢,一直都想结婚,可他始终犹豫,我本以为怀了孕可以让他尽快决定下来,没成想他这么没良心,你说他是不是觉得我不好,还想要别的女人?卢伟心想我怎么会知道你男朋友的想法呢,思考了半天才道,结了婚就不自由了。她道,这不过是借口,我看他是对我还不满意,还想勾三搭四找别人!他便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她发狠道,我才不会打掉呢,我就要生下来,逼他结婚。他道,这不好吧?她气愤地说,哪里不好了?这还不都是他逼的?卢伟说,有点冲动吧,总之还是俩人商量着,要是他不跟你结婚你还把孩子生下来就会很麻烦的,难道你要一个人养孩子?她说,又不是养不起。他道,你这是在赌气,还是冷静下来再说吧,弄清楚他为什么不想要?她道,我很清楚,他就是不想这么快跟我结婚,还想着要别人呢!他目睹过林助理的男友对她的态度,又想起同事们议论的诸多流言,便猜测那男人一定没把她当回事儿,一定是她上赶着要嫁人,便说,他要不跟你结婚你就趁早打了,带个拖油瓶可不容易。她唉声叹气了一会儿,无可奈何地说,我该怎么办啊?唉,烦人!他说,争取呗,实在不行就换人。她白了他一眼道,说得轻巧,哪有那么容易就找到合适的,像我这么大的年纪再也找不到好人家了,况且人生不可能完美,哪能什么都想要呢,能忍的我都忍了,他为什么还不满足呢?她开始控诉,说了一大堆她男友的不是,听得卢伟目瞪口呆。如果她说的都是事实,毫无半点儿夸张色彩的话,那她的男友的确是人间极品,太罕见了。按照她的说法,卢伟可以总结出她男友的诸多缺点,既鸡毛磨叽又小气多疑,还大男子主义,控制欲望极其强烈,他真不敢相信林助理能跟这种男人生活这么久。在他看来,跟这样的人在一起生活磨合简直就是受罪,可林助理却好像非要吊死在这一棵树上,根本不想走出来。

  买了单,刚起身,林助理的手机响了。卢伟猜测应该是“老大”找他们有事,但听林助理的语气并不如此,好像在跟某个人约定。几句之后挂了电话,她说,再等会儿,有人来接我们找乐子。他道,谁啊?她说,一个老朋友,你不认识。他有些担心道,太晚了可不好,“老大”还在呢!她道,管他呢,现在是下班时间!

  等了一会儿,果然有个方脸汉子进来了,西服革履,敞开的领口处露出手镯一样粗的金链。他一伸手抓住林助理的手腕道,真不够意思,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我还是听你们那个经理说起,不然还不知道呢?是不是特别不想见我?林助理道,对啊,我混得这么惨,真没脸见徐大老板。他说,我们的关系可是不一般,除了情人啥都占全了,你说这话是不是讽刺我?她道,实事求是啊,难道你不是大老板?他道,好吧,今天大老板就带你们好好玩玩。卢伟跟着他俩走到外面,来到一辆别克旁边,金链汉子打开车门,让林助理坐进去,自己刚想坐驾驶位置上时,林助理道,坐后面吧,让小卢开车。说着便向卢伟招手示意,卢伟只好坐在了他宿命一般的位置上,脑子里不断回响着“小卢”这个称呼,心想她从来不这么叫自己的,为何偏偏在这个人面前把自己叫成了一个跟班的角色,就好像电影中的那些马仔一样,还幻想她是黑社会大姐大呢,真让他心里不舒服,甚至难以接受。不过卢伟还是给足了林助理面子,对她俯首帖耳,而金链汉子也不把他当外人,他和林助理唱歌桑拿按摩时也不忘带上卢伟一起享受,这又让他受宠若惊。在林助理和金链汉子你来我往的叙旧之中,卢伟多少搞清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以前是大学同学,还做过生意上的伙伴,金链汉子似乎对林助理一往情深,但林助理对他却是死活看不上,都怪金链汉子的脸太方了,方得都有些吓人,可他对林助理却执着得很,现在还是单身。他对林助理说,我还是那句话,你不嫁出去我就不娶媳妇。林助理道,我马上就要领证了,你赶紧物色个合适的,到时候我还得喝你的喜酒呢!金链汉子抬起一只手,露出了小臂上的玫瑰文身道,还记得这花吗?那是第一次听说你要结婚时我文上去的,结果你没结成,这次要成了我就纹两朵。林助理道,那是啥意思?金链汉子道,一朵就是一心一意,两朵就是二人世界。林助理像老母鸡一样咯咯笑道,你真幼稚,不过挺可爱。得了夸奖,金链汉子脸红红的,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单纯。

  玩至半夜,金链汉子才开车把林助理和卢伟送回了酒店。卢伟还以为林助理会和金链汉子在外开房,上楼时忍不住多嘴道,我看他比你老公好多了,你咋不嫁给他?林助理道,真要问我原因,只有一个,他长得太丑。卢伟道,你们女人怎么也以貌取人?她说,整天对着一张不喜欢的脸受不了。卢伟道,可是他人很好啊,对你比你老公对你都好。林助理道,你怎么知道?卢伟说,我看得出来。林助理道,那是假象,我只爱我老公一个人,不管他怎么对我。卢伟没说什么,心想林助理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不过也有这样拧巴的人,就喜欢对自己不好的,在他看来,这些人就是吃饱撑的,脑子进了水。

  二十二

  为了打发无聊的时光,同时也是为了身体状况着想,甘旭然开始去健身房锻炼,要坚持运动了。以前对这事不上心,因为他没有胡吃海塞过,生活作息也基本规律,也不会经常酗酒,所以身体还可以,不像一些同事刚三十出头就跟“三高”干上了。但有一天在他勾搭一夜情对象时,美女要看他的裸体,结果视频上半身之后就不跟他聊了,嫌他没肌肉没线条。向来都是他拒绝对方,对对方挑三拣四,没想到他也会有这么一天,被别人挑三拣四,于是他立志锻炼身体,练出肌肉块,增加男性魅力。在网上看了一些有关健身的帖子,又在小区附近找了一家口碑还不错的健身房。每天晚上下了班,他便直奔这里,流一身汗再满足地回家。春天一到,小区里的野猫忽然间多了起来,就好像它们也冬眠似的,一到交配的季节便都醒来准备繁殖后代。每次往单元门口走的时候,总能听到瘆人的叫春声,甘旭然自然不害怕,只是觉得刺耳,而且由此联想到了自己,他也到了发情季节。健身房的美女也有,身材好的也不少,可惜她们似乎更喜欢和教练搞暧昧,几乎没有人对他这个瘦子感兴趣,这更坚定了他练出好身材的决心,于是更加刻苦起来。他本来就没有肥肉,稍微锻炼了一个多月,竟然就有了线条,尤其在镜头下更有几分性感,于是再猎艳时无疑多了一招杀手锏。

  那个晚上健身归来,甘旭然的身体有些蠢蠢欲动,于是打开电脑上网,想找人解决一下。自从唐糖不再搭理他以后,这段时间他一直没找到固定伙伴,只好打一枪换一个对象。其实他挺讨厌这种状态,虽然每次都有新鲜感,但也会有生疏感,有激情但也有试探和摸索,肯定会有所保留,于是默契就无从谈起,这样的交欢充满了遗憾。更要命的是这几次碰到的女人都或多或少存在着他不能容忍的缺点,有的做到一半他就把人家赶了出去,为此还挨了骂,有的做是做完了,但再也不想看第二眼。也许该他这段倒霉,也许好女人都去结婚了,不过他不气馁,还是会继续寻找。正在寻思去哪个平台时,头像闪动,有人跟他聊天,点开却是千百度。查看一下聊天记录,距离上一次聊天已经过了差不多两个月了,心想这人今天是要送上门来吗?她跟他打招呼,问,怎么这段时间都没见你,失踪啦?甘旭然道,以前都隐身。她道,不老实,是不是夜夜笙歌?他道,找不到人一起玩,你在干什么?她道,在跟你聊天,还在掏耳朵。他说,让我看看你。她道,不给。他说,什么时候给?她说,那要看你的表现?他发了一个坏笑的表情道,你都不见我,我怎么表现啊?她道,那让我先看看你的视频。他心想这家伙也许是个骗子,要么长得很丑,要么就是长得还不错,但非常地自视清高自以为是。她道,怎么了?不给看,那么小气啊?他想看一下也无妨,于是接受了她的视频邀请,让她看了一下自己,不过十秒钟他就关掉了。她说,还没看够。他道,再想看除非拿你的来跟我换。她道,那你等着吧,反正我不着急,不过你算是个帅哥,而且挺对我的胃口,你真幸运,被我看上的人可不多呢!他道,我可不喜欢太贫的女生,那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见面呢?她道,再深入地聊上两次,我就约你。他说,那行,我等着那一天啊!她道,你今天还想勾搭人么?他道,不了,等你嘛!她道,万一你对我没感觉呢?他说,那只能说遗憾了。她道,就不能可怜我,将就一下吗?他干脆地说,不行。她又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呢?他道,种类挺多的,见了面才知道。她说,那就好,那我的机会就多一些。他不知道还要跟她说什么,暂时沉默着,心底的欲望一点点消失了。她又问他,你有什么爱好?别跟我说只爱女人这一个啊!他道,你还真有本事,咋知道我就这一个爱好呢?她道,男人这种生物我清楚得很,不过你要是真这么一个爱好就不值得我见了。他随口道,我还爱看话剧。她说,真的?他道,我从来不骗美女。她说,那好,下周六蜂巢剧场晚上七点半,不见不散。他道,你手机号多少?她说,这个先不告诉你,我穿米色风衣,留长发,手拿当天的《北京晚报》,明白了吧?他道,哎哟,你这么谨慎干吗,还怕我吃了你不成,连电话都不给。她道,那说你的吧,我联系你好吗?他想想也罢,于是告诉了她自己的手机号。她道,好,就这样定了,我要睡觉了,晚安,好梦啊!说完,她的头像就变成了灰色,下线了。速度之快搞得甘旭然气不打一处来,他还想再跟她聊聊,最好能聊到今晚就见面,可是这家伙实在太心高气傲了。他强忍不快,心想算你有种,等见了面要不是个美女,看我怎么收拾你,一定把多日来的恶气变本加厉出个够。

  大街上已是黑丝成行,看来美女们酷爱锦衣夜行,甘旭然一边找停车位一边看着渐浓夜色中渐渐多起来的大腿,感叹给予男人们免费福利的季节又到了,不像冬天只能看背影看被围巾遮住一半的脸来意淫美女。停好车,收到一条短信,上书:我到了,票已买,门口等你。他便知道是千百度给他发的,于是回道,马上就到。从停车位绕到剧场所在的楼下只用了大概五分钟,快到门口时,他先在远处观察了一番情况,却根本没发现穿米色风衣手拿《北京晚报》的女人。只好继续往前走,拿出手机给她打电话,刚刚拨通,后背就被人拍了一下。他回头,愣住了。眼前的女孩真的非常漂亮,那头发黑得锃亮,那五官是怎么好看怎么长,那胸脯饱满还不夸张,那腰身纤细又不羸弱,那大腿又细又长还笔直,那笑容简直要把甘旭然的魂儿勾走了。他看得眼睛发直,直到她跟他问好,他才缓过劲儿来道,你没穿风衣也没拿报纸啊!她道,温度这么好,不穿裙子可惜了,你看哪个美女会拿一份破报纸等人啊?他想想也对,她的声音也很好听,甜而不嗲,真是太对他的胃口了,真想马上把她搞到床上去。进了剧场,甘旭然才知道要看的话剧名字叫《花园谋杀案》,不过是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身边坐着她,而且一会儿就要在漆黑中度过,真是难得的机会,她选择这个地方也是早有预谋吧!

  话剧开始前,俩人压低声音交谈着,互通了姓名,方知道她叫苏小镯。他好奇道,为什么不是卓越的卓呢?她道,可能我爸妈想到的只有镯子的镯,根本不知道还有卓越这两个字。他噢了一声,又问,你经常来这儿看话剧吗?她道,没有,很少来。他觉得也是,因为刚才进场时她都有些晕头转向,不知道该往哪儿走,还是他拽了一下她才找到了位置。话剧开始了,表演还算精彩,尽管女演员也露了大腿露了锁骨甚至微露酥胸,但甘旭然的全部精力都在苏小镯身上,他想今晚就把她带回家。先是牵住了她的手,她没反抗,而且迎合地抠了他的手心,这让他激动不已,据某个娱乐节目的主持人说这动作便是求爱的信号。而后,在换幕的漆黑间隙,他吻了她一下,不是亲脸蛋,而是亲嘴唇,并且是深深地亲。她虽然害羞,却没躲闪,只是没有张嘴迎合。她身上有一股香味,很熟悉,似乎以前闻过这种香水味,但他已不记得在哪里闻过,也懒得去想。话剧结束时快十点钟了,他说,有点儿饿,我们去吃夜宵吧!她点头,于是跟他到了附近的粥店。他觉得她话不多,而且和网上给他的感觉不一样,他还以为她很泼辣,至少很健谈才对呢!既然她被动,那他只好主动问她,晚上跟我回家?她睁大眼睛道,不行。他说,为什么?她说,我妈说不能第一次见面就跟男人回家。他道,很蹩脚的理由,你这么大了还听你妈的话?她道,我看起来很成熟吗?他仔细看了一遍,确实没发现岁月的痕迹,原来一直忽略了她的年龄,便问,你多大?她说,我今年刚毕业,打算继续读研。他道,真没想到还是这么嫩的果儿。她道,你跟网上一样色。他道,男人本色嘛,你住哪个学校?她道,学院路,我坐地铁回去。他说,算了吧,我送你回去,要不就回我家。她道,我肯定不跟你回去,你也不用送我。他说,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她道,喜欢,但是不能回就是不能回,这是我的原则。他道,好吧,那亲一下总可以吧?她点头。

  断断续续又和苏小镯见了两次面,甘旭然才终于把她搞上床,其实是她主动提出来的,要不然他依旧说不动她。一番激情之后,他问她,为什么第一次不和我回家呢?她道,那时候我还有男朋友,还没正式分手,不想做对不起他的事。他道,你也太保守了吧,这又不算出轨。她问,那算什么?他说,艳遇呗!她故作轻松地说,现在分了手,再和你上床我就不会感到愧疚,说实话我很少和男人这么快就上床的。他道,总归有第一次的,慢慢就习惯了。她道,你还真是无赖,怪不得——说到这儿她忽然住了口,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他好奇道,怪不得什么?她说,算了,不说了。他道,必须说,我要听。她道,怕你生气。他说,才不会呢!她说,怪不得年龄这么大了还单身一个。他道,我老吗?跟你男友比如何?她笑道,没的比。

  早晨,她比他起得早,洗完澡就要走。他睁开惺忪睡眼说,再躺一会儿吧,又不上课。她说,我还有事,都快九点了,耽误了你可负责不起。他道,什么事?和男人约会吗?她说,才不是呢,别以为我和你一个样。他见挽留不住,便跟她约下次见面时间。她说,我想你了会找你的,平时你别打扰我。他说,好吧,小公主。她笑着走了。关门声刚过一会儿,又传来了开门声。他有些烦,大声朝客厅喊道,又回来干什么?随着关门声落定,传来了他母亲的声音,嚷什么嚷?睡觉也不关门。他围上睡袍,走出来揉着眼睛道,您这么早来干啥,也不提前说一声。母亲道,没啥事,给你带早餐了,快去洗漱,等会儿吃。他道,有事?母亲道,没啥事,刚才我上来时看到一个女孩从这儿出来,是谁?他啊了一声道,说了您也不认识。母亲道,是谁我不管,但不准你跟她好。这倒奇怪了,母亲不是一直着急他的终身大事么,便好奇地问,为什么啊?母亲道,这女孩面不善,眼睛不好看。他道,挺好看啊,大眼睛。母亲说,大是大,可惜是三角的,好像那个专门跟葫芦娃作对的蛇精的眼睛。母亲的话让他大笑不止,半晌才道,您还真会比较,不好看又怎么样啊?您又不懂看相,再说那都是迷信,我才不信呢!母亲叹道,反正我把话放这儿,你要真娶了她,我可不认。他道,您想多了,玩玩而已,玩玩没事吧?母亲说,本来想给你介绍我刚认识不久的一个姑娘,可惜人家有男朋友了,那姑娘可好了。他不屑地笑道,就您的眼光,还是省省吧!说完,他去了卫生间。母亲叹道,越大越不省心,还不如不长大呢!他在心里念道,还不如不生呢!

  二十三

  上一周公司在广州开会,孙文虎一直出差,直到周五下午才回京。本期待周末能好好睡个懒觉,可还没到八点钟,手机就响了。虽然放在客厅,但声音还是很大,足够让他睡不着,而且响了一遍没接,又开始第二遍。葛晓菲踹了他一脚道,去接!他道,你去!她说,找你的你去。正推来推去时,葛晓菲的手机也响了,俩人只好都出去接听。孙文虎一看是家里的电话,葛晓菲一看也是家里的电话,俩人感到蹊跷,以为有什么急事,便赶紧摁了接听。俩人共同喂了一声。孙文虎的母亲道,这么半天才接电话,还没起床?葛晓菲的母亲道,是我,吃早饭了吗?孙文虎道,啥事?葛晓菲道,没呢,有事?孙母道,我在火车上,一会儿到北京,来看看你们。葛母道,我和你婆婆在一块,等下到北京找你们俩。葛晓菲道,哦,干嘛非要一起来?孙文虎道,来吧,一会儿我们去北京站接你们,正好公司车在呢!孙母道,行,到了再跟你们详细说吧!葛母道,不一块儿来说不清,一块儿来还是个伴儿。葛晓菲道,知道了,等会儿去接你们。说完,俩人几乎同时挂了电话。面面相觑一会儿,他说,肯定没别的事。她道,怎么说?要不要统一口径?他道,我说吧,你少发言,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她道,可是——不如实话实说吧,我不想再瞒下去。他道,暂时不要说,看她们的态度吧!葛晓菲点点头,那一次的检查结果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孙文虎,现在婆婆却找上了门,想必是从母亲嘴里得知了“真相”,是想解决问题还是兴师问罪?

  俩人飞快地把房间收拾了一下,之后洗漱换衣服便开车往火车站赶去。上次的检查结果要不要提前告诉孙文虎呢,葛晓菲想了又想,直到汽车开上了三环,她才下定决心,把上次去检查的事情跟孙文虎简单地说了大概,并未提及孟惠。孙文虎还算冷静,问她,可靠吗?她道,应该可靠,是专门的生殖研究中心,不是简单的妇科医院。他道,还是那句话,别冲动,看她们什么态度,我们再决定说不说真话。她道,不说真话又能怎么样?他说,先别想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不是好多丁克家庭吗?再说事实如此,又不是我们犯了错,她们不会怪咱们。她道,我觉得对不起她们,有点儿不敢面对。他道,干嘛要那样,这种事我们也不希望发生,可赶上了又有什么办法,放心吧,有我呢!葛晓菲稍微宽了心,暂时舒了一口气。

  相对而言,孙母胖而矮,葛母高而瘦,两个人站在一起非常不搭配,也非常显眼,于是孙文虎和葛晓菲很快就找到了她们。两个母亲都风尘仆仆,各自提着类似新款LV的那种编织袋翘首以待。见到儿子女儿,两个老家伙都迎了上去,跟着他们往临时停车场走去。上了车,气氛有点儿尴尬,孙文虎便先开口道,先去吃个饭再回家吧!孙母道,不用了,直接回家吧!葛晓菲说,到家都要十二点了,还是先吃点东西吧!葛母也道,亲家母,那就先吃点饭再回家。孙母道,好吧。她盯着葛晓菲的肩看了看,便对葛母道,晓菲太瘦了,不容易怀孕。葛母道,那也不一定,我们村好多瘦人也都生了孩子,都挺健康的。孙母怀疑道,是吗?孙文虎道,其实不瘦,身上肉多呢,就是骨架小。葛晓菲没说话,婆婆明显在找茬儿,语气也不友好,不定早晨一起来的时候跟母亲说过什么过分的话呢!孙母又道,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大胖孙子都会走路了,还叫奶奶,跟真的一样,早起了才知道是假的,你说我那个难受劲儿啊,真想在梦里不醒来。葛母理解地笑道,梦是心里想,就是想孙子想得走火入魔了。孙母道,可不咋地,这俩孩子真不让我省心,天天操持他们生孩子,总是往后拖,找各种借口,我都听烦了,今天得问清楚,不然我不回家。葛母打圆场似的笑道,那就住这儿吧,给他们做饭收拾屋子。孙母不满地哼了一声道,要是有了孩子让我做牛做马,伺候三口子都行,现在啊,让他们俩自己干吧!葛母道,别看他们快三十了,都还是孩子呢!孙文虎岔开了话题,问起了家里的情况,葛晓菲便也问了母亲几句。

  在家附近的一个东北菜馆随便点了几个家常菜。服务员刚要去下单子,孙母叫道,等下,给我拿个啤酒。服务员道,好,青岛还是燕京?孙母道,没“豪门”吗?孙文虎忙道,青岛吧!然后对母亲说,这儿又不是老家,哪有“豪门”这牌子。孙母对脸色诧异的葛母和葛晓菲说,心情不好就想喝两杯。孙文虎道,其实很少喝,不过有量,一对一杯的话,能把我爸撂倒。葛晓菲道,那我陪您喝吧!孙母道,不行,你还得准备怀孕呢!孙文虎道,我陪好了,怀孕要长期准备,偶尔喝一次没事。喝了点儿酒,孙母的脸绽放出类似高原红的色彩,嗓门也大了,刚进家门便陷进了沙发里。葛晓菲在厨房洗水果,孙母喊道,来来,都过来,开个家庭会议。孙文虎跑到厨房端起洗好的草莓小声说,记住,少说话,看状况。她嗯了一声,端着切好的菠萝和他来到了客厅。

  坐下后,葛晓菲递给婆婆和母亲草莓,俩人接了。葛母道,比家里的甜。孙母道,现在草莓还很贵呢,以后少吃,得攒钱养孩子。停顿一下,她咳嗽一声又道,今天我和亲家过来呢,主要的事就一件,这事儿我提过不止一遍,可到现在我还是没弄清楚真实情况到底咋样,所以今天得彻底搞清楚,你们俩什么想法也都说说。她拿牙签扎起一块菠萝道,你们也吃。咽下后接着说,我之前一直以为是我们家文虎有毛病,前几天才知道亲家母一直给晓菲找秘方,我就赶紧问了问,结果呢,我们俩都糊涂了,到底是谁的毛病?你说你们俩唱的什么戏,真是越大越没出息,还学会撒谎了?说完,目光在孙文虎和葛晓菲身上扫了一遍,期待他们给予合理的解释。

  孙文虎道,妈,我们是在撒谎,那还不是被你们逼的,事实是我们现在还不想要孩子,还没准备好。孙母气道,废话,为什么不要?你们想啥时候要?等七老八十了,我跟你爸都入土了再要吗?你别看现在我们硬朗朗地没什么毛病,可说不定哪天就跟你奶奶似的一下子就没了,你说你们咋不想想大人的心情呢,现在土可都埋到这儿了。说着,她拿右手在自己的胸部比划了一下。葛晓菲道,没那么严重,你们都会长命百岁的。孙母道,我可不想听恭维话,你们说说为啥不想生?孙文虎道,压力大,我们现在觉得俩人挺好的。孙母还没说话,葛母道,早晚都得要,还是早生好,有压力不是还有家里人帮着你们吗?不会带孩子我也可以来带。孙母道,别听他们胡说,其实根本没压力,你以为我不知道啊,前几天有个同学打家里电话说找你借钱,我寻思你哪有钱啊,结果那同学说你公司上市了怎么着还有股票啥玩意,说你们成大款了,有一百多万,反正连你们同学都知道了,肯定有点影儿,到底有多少钱我不管,养个孩子肯定够了。

  葛晓菲和孙文虎同时受惊,对视了一眼,孙文虎道,没有的事儿,肯定是跟您开玩笑呢,难道不生孩子不行吗?孙母道,当然不行,你们俩要是不生孩子,我跟你爸在村里都抬不起头来,还咋做人?难道你愿意看我们俩被人戳脊梁骨,骂绝户,骂后继没人断子绝孙吗?孙文虎道,妈,看您说的,真难听。葛晓菲道,生不生孩子是我们自己的事,何必在意别人的看法,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啥说啥呗!孙母道,敢情你们俩住在这儿,一年半载回去一趟,当然不在乎了,那我跟你爹呢?还想在村里混不?葛母觉得闺女之前不会跟她撒谎的,看得出来是姑爷在维护女儿,找借口搪塞他老妈。她想站在孩子这边发言,但显然那就得罪了亲家母,可站在她那边对付孩子的话,又觉得违心,觉得孩子挺委屈,说到底这是人家家里的事儿,弄得她说不说都难受,因此只好沉默着。

  孙母直接把矛头对准了葛晓菲,她觉得不生小孩肯定是儿媳妇的主意。在她眼里,儿媳妇那么爱美,肯定是害怕生了小孩变胖,身材没有了。于是她说,现在你们在城里过,可别忘了你们还是乡下走出来的,别以为自己也是城里人,啥事都跟城里人学,没个好儿,再说,你看那些女明星,到最后不也都生孩子结婚了吗?远的不说,就说咱们村的那个媳妇,唱歌的,还上过电视呢,那时候多能折腾啊,到处演出,还去东南亚什么的,当时说不结婚不要孩子,现在四十多了,也结婚了,还生了个女孩,就在北京开个加油站呢!葛晓菲和婆婆对视了一眼,没说话。婆婆又道,普通人就干普通人的事儿,不用跟名人比,该结婚就结婚,该要小孩了就要生,这才是根本。说完,她又看了看儿子,吃了几颗草莓,给他足够的思考时间后问,怎么样?还有什么可说的?沉默了一会儿,孙母又道,没意见的话就一起去医院检查,要不然给我看看检查结果也行。孙文虎道,您又看不懂。孙母道,我能找到看懂的人,今年必须怀上,有没有把握?葛母道,就别逼孩子了,这事儿他们又做不了主,尽量吧!孙母道,那不行,没压力就没动力,要是没意见就给我写个保证书。孙文虎笑道,不用吧,这不是闹着玩吗?孙母道,一定得写,不然现在说得好好的,回头你们俩又该干吗干吗了,我这不是白费唾沫吗?孙文虎道,没必要吧!再说我们也都检查过了,都没什么问题,一会儿我把化验单给您看看。孙母道,拿给我吧,我回家让明白人看。

  葛晓菲的母亲肩膀一直痛,怀疑是风湿,在县城看过一些医生,但都没多大效果。恰好孙文虎认识一个中医,也是通过别人介绍的,对这个病有研究,于是下午想起了这件事便带着丈母娘去看医生,剩下葛晓菲和孙母在家。葛晓菲洗完衣服又想下楼去买菜,孙母道,你先过来坐坐,我有话问你。葛晓菲只好在她跟前坐下来,心想你想问啥就问吧,我都告诉你。孙母道,虎子刚才在说瞎话,我看出来了,你告诉我实话,到底是谁的问题?葛晓菲想了想道,我的,是我有毛病。接着她把自己的检查情况跟婆婆汇报了一下,听得婆婆云山雾罩,最后问她,我也听不明白,你就说这能治好吗?葛晓菲道,不一定,医生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要看运气。她知道婆婆听完这话肯定心里凉了半截,但早晚都要跟她说,还不如现在就说了,省得夜长梦多。婆婆没再说话,看她的眼神明显发生了变化,好像要用目光把她弹出这个家一样。

  第二天上午,孙母和葛母就回了老家。晚上,孙文虎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她说,你别骗妈了,我知道你喜欢媳妇儿,昨天她都跟我承认了,看来等她生孩子不定猴年马月呢,你还是赶紧想别的办法吧!孙文虎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是让我要个孩子吗?孙母道,当然不是,你个傻孩子,那个一百万的事是不是真的?跟我说实话。孙文虎只好道,是真的,不过还得等几个月才能套现。孙母道,啥叫套现?孙文虎道,就是钱到手。她道,那你跟她离婚吧,把钱分她一半,再找个人结婚生孩子,反正你没问题。孙文虎差点儿把手机扔出去,大叫道,不!不!就不!然后摁断了手机,这一刻真想捶墙,更想骂人,可是葛晓菲就在隔壁,他不能闹出太大的动静,只好极力克制着情绪,不让自己爆发。为什么会这样?这是自己的妈吗?忽然觉得好陌生,就像从未认识过似的,他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为什么印象里那个善良的妈妈会有这么没良心的可恶想法呢?她吃错药了吗?她被妖精蛊惑了吗?他真是想不通,一个人倒在次卧室的小床上揉着脑门,他觉得那里很难受,快要爆炸一样。这时,手机又响了,他接起来道,妈,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和她离婚的,就算要个孩子也不会和她离婚,你和我爸好好想想吧,我现在不想跟你们说话,别再打电话了。在小屋里待了一会儿,他站起来拉开门,只见葛晓菲站在门口,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看来刚才的对话她都听见了。他拥她入怀,紧紧地抱了一会儿,权当是无声的承诺。

  二十四

  宿舍在十八层,视野极好,晚上看夜景很美,卢伟喜欢站在阳台上放空一切去欣赏。那些远远近近的灯火,或暗或明,或纯色或五彩斑斓,闪耀在夜空,以至于连星星都暗淡无光找不到踪迹,实际上在北京的夜空根本看不到星星,除非在郊区。看着那些如鸽笼一般的高高低低的楼层,心想要是能有属于自己的一间多好,不要太大,斗室即可,把老婆孩子接来一同享受真是天下最大的美事了。到了城市他才明白人原来生而便是不平等的,有人生在繁华之地富贵之家,有人生在乡野城郭贫寒小户,对平凡的人来说,出身真的很重要,它几乎决定了人生的基本走向。在这个竞争激烈的社会,生在乡下和生在城市的相比就是输在了起跑线上,除非你一辈子守在乡下,否则进城就会感到心里不平衡,就会抱怨命运,会觉得自己很悲哀。像表哥孙文虎那样的人算是彻底改变了人生走向,那依靠的是他们自己的力量,怪只怪自己不懂事,没远见,没运气,恐怕这辈子难有翻身机会了,除非遇到电影里的情节,被某个大人物看上了,可这注定不可能。他有自知之名,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不会有人赏识一个普通司机的,要特长没特长,要学历没学历,要技术也只有开车这一个技能,所以他就算再不甘心,也不会奢求,更不敢奢望留在城市里,他知道总有一天会回老家,那儿才是属于他的地盘。

  手机响了,卢伟不得不转头去拿,心想这么晚了会是谁呢!“林助理”三个字在屏幕上闪动着,他接起来,道,什么事?林助理道,你干嘛呢?出来喝酒吧!卢伟道,这么晚了——林助理打断他道,明天又不上班,有什么关系啊?快出来,我在地铁口等你。说完,她就挂了。他只好换上一套刚买不久的运动装下了楼。不到十一点,春夜醉人,人都在家,马路上人很少。走到地铁口,东张西望之后并未发现林助理,只见前方路旁停着一辆貌似蓝色的轿车,后灯一闪一闪。林助理给他打来电话说,往前走,我在车里,快点。走到车旁,林助理让他坐在驾驶位上,自己换到了后面,后面还有两个女人,都是卢伟不曾见过的。林助理道,这就是我们的司机,怎么样?一个穿着粉色吊带装的女人说,还不错啊,看起来挺老实。另一个“爆炸头”道,比我男朋友帅多了。林助理笑道,你中意我给你们介绍。“吊带装”道,回来你就把他领回去呗,我和林林打车走。“爆炸头”道,去你们的,看你们瞎说,把人家都说害羞了,脸都红了。林助理便探头看看卢伟道,他装的,其实心里美着呢!卢伟道,去哪儿?林助理道,三里屯。

  三个女人喝得很痛快,回来时卢伟一个接着一个地往家送,最后送的是林助理。她说,不回家,去宾馆,我这儿有会员卡,去最近的一家。卢伟开了房间,像上次一样把她送上了房间,然后她又搂住了他的腰说,别走了。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尽兴,她喝得不是很高,做完以后更清醒。依偎在他怀里道,明天陪我去医院吧!他道,干什么?她说,我决定了,我要打掉这个孩子。他说,这么快你就想通了?她说,我被抛弃了,我要忘记这个男人。卢伟道,只是闹矛盾吧?可别一时冲动。她道,不是,我受够了,而且他有别人,想必很快就结婚了吧!既然这样,卢伟只好帮她说那男人的不好,道,分了更好,能找到更好的。她道,暂时不想找,再说吧!一个人过也是过。他道,赌气的话就别说了,光棍很多,但不结婚的女人真的很少。她道,那你是见识短。他不说话了,她见他失落,道,咋啦?伤自尊了?他说,有点儿。她道,别介意,我随口说说,明天陪我去吧,然后休息两天我再上班。他点头。她又道,以后再找也是找个对我好的就行了,钱多又怎样,我又不缺钱,我在家从小娇生惯养没受过这气,凭什么在他那儿忍气吞声。林助理家好像确实很有钱,这也是卢伟从同事们平时的八卦中得知的,据说有一次她生了急病住院,是她外婆带着二十万来看她的,那精神矍铄的老太太出手非常阔绰,当即带着来看望林助理的同事们去大饭店搓了一顿,完全是暴发户的派头。所以好多人不理解既然不是为了钱,林助理为什么还要跟那个人渣级的男朋友纠缠不休,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孽缘。现在看来,这段孽缘终于到了尽头。

  去的是正规医院,卢伟在外面等着。手术很快,也就二十多分钟便做完了,之后又在休息室观察了两个小时。卢伟陪在她身边,她很虚弱的样子,脸色苍白,鼻尖还有细汗。他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他做的,她说,没事,就陪我待会儿。卢伟便陪她静静地坐着,没说什么话。两小时后,医生来查看了一下,没发现什么问题,又嘱咐一些注意事项,就让他们走了。医护人员显然把卢伟当成了林助理的男朋友,让他好好照顾她,一个月内不允许同房,要多吃点补血的营养品,最好给她熬几次鸡汤喝。卢伟听着,一一记下了,心想这算什么事,他到底算什么身份呢!跟男朋友分手以后,林助理在公司附近新租了一套房,是套小一居,正附和卢伟的斗室理想,家具家电都齐全,虽然显得拥挤,却更有小家的味道。把她送回家,医生跟她说至少要休息半个月,于是她打电话跟行政部经理说明了情况,请了两周的假。

  他问她晚上想吃什么,给她去买。她说,你会做饭吗?他道,还行。她道,那你做饭吧,你看着做,做什么就吃什么。他打开冰箱看了看,食物不少,又下楼买了一些青菜便开始忙起来。厨房的隔断是透明玻璃,她能看到他的一举一动,他偶尔回头看她一眼,相视而笑。四菜一汤便在这种美好的氛围中做好了,她一一尝过,夸道,真不错,比大师傅做得都好。他道,过奖了,比不了厨师。她道,我说的是食堂的大师傅。卢伟道,噢,确实比他们做得精细。正吃着,他的手机响了,看号码是韩娟打来的。他摁断了,接着又响了,她道,接吧,不想让我听,就去楼道里。他道,没关系,于是接了起来。韩娟道,你干嘛呢?他说,吃饭呢,干什么?她道,吃饭?和谁?那个林秘书吧?他心里咯噔一下,纳闷她怎么会知道,便道,瞎说什么你?她道,怎么了?说中了,不敢承认了?他只好说,是啊,怎么着?她道,好啊,你做了错事还跟我理直气壮的,我看你是不想要这个家了。他道,你能不能不要胡搅蛮缠,再瞎说我就挂了。她道,你都陪人家去医院了,还敢嘴硬,你想骗我到什么时候?卢伟吓了一跳,难道我老婆有千里眼,忙道,你咋知道的?这是个误会啊!韩娟道,有个老乡看到告诉我了,你这个挨千刀的男人,真没想到你会做这种事,那个狐狸精的魅力还真是大啊!卢伟想去楼道里跟她好好解释,刚才的通话林助理肯定早就听见了,这对她的身体可不好。他刚站起身想走,林助理却夺过了她的手机道,嫂子,您误会了,我——韩娟不由分说打断她道,婊子,不要脸,勾引别人的老公,你没资格说话,让我老公接。林助理脸红了一下,然后又道,你老公就在我身边,在照顾我,我怀孕了,他没时间听你唠叨,你还是省省吧!说完,她把手机给摁断了。卢伟赶紧拿过手机,责怪道,哎呀,你还添乱,这下完蛋了,说出大天来她也不信了。说着又给韩娟打电话,第一次接通了,骂他道,混蛋,别给我打电话了,等着离婚吧!说完,她挂了。他又打,她不接,再打就提示关机了。卢伟不知如何是好,垂头丧气地在逼仄的客厅里走来走去。林助理道,没事的,你就得先让她冷静一下。他道,不行,你不了解她的性格,你那么说她会信以为真的。说着,他给母亲那里打了一个电话,想让母亲去看看韩娟有没有大闹,是不是又要嚷着回娘家。结果却让他大吃一惊,原来老婆两周前就来了北京,是跟村里那个姓卢的远方亲戚来的,说是在工地,负责做饭。母亲道,她没告诉你吗?卢伟怕母亲多问,便说,联系我了,我以为她在撒谎,所以问问你。母亲道,是真的,我们说啥也劝不了她,非要去,把孩子一个人剩在家里,整天念叨你们。卢伟道,周末了我跟她回家。说完,他挂了电话,饭也不再吃,跟林助理说这就去工地。林助理道,开那个车去吧!卢伟道,不了吧,我怕她给你砸扁。林助理笑道,有这么厉害啊,那随便你了。

  卢伟并不清楚老乡的包工队目前在哪里施工,幸好手机里还有他的号码,于是打电话确认了一下,结果老婆真在那里。得知了详细地址,他坐了公交车又换乘了两次地铁终于到达了工地。三点钟,所有人都在干活,转了一圈,找到了休息室中的领队,问他韩娟在哪里。领队是卢伟老家隔壁村的,知道他来找老婆了,便道,出去买馒头了,你等会儿吧!他便坐在工棚里等着,看看眼下的环境,心想就她一个女人干嘛非要和一群老爷们混在一起,不觉得害臊吗?想起过年时关于她是否进京的争执,他就来气,要是自己不给家里打电话还不知道她已经来了北京,不知道她打算瞒他到什么时候。

  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她回来,他便问清了方向,自己朝菜市场走去。没走出多远,卢伟就碰见了买馒头回来的韩娟,但不是她一个人,而是坐在一个男人骑的三轮车上。她散着头发,笑容比春日的阳光还灿烂,这让卢伟心生嫌弃,快跑几步赶过来挡住了三轮车的去路。骑车的男人没想到会凭空跳出一个人来,于是来了一个急刹车,因是脚刹,不太赶趟儿,车轱辘差一点儿就撞上了卢伟。男人不满地骂道,妈的,你眼瞎啊?卢伟瞪了他一眼,不理他,走到后面拽住韩娟的胳膊,把她往下扯。她甩着胳膊道,你滚,别碰我。卢伟道,你是我老婆,不让我碰让谁碰?韩娟道,下次回去就跟你办离婚证,现在我从心里已经跟你离婚了。他道,你别这么幼稚好不好?林助理怀的孩子是她男朋友的。她道,那为啥非得你陪着?看起来还那么亲热?他道,是哪个混蛋跟你说的,你不信你老公,居然信别人?骑车的男人走近卢伟道,是我说的,小伟哥。“小伟哥”,这么耳熟而又久远的称呼,卢伟仔细看了看眼前的人,才发现竟是他的小学同学,就住在邻村。卢伟气道,知道是你哥你还陷害我?骑车的男人道,可我看到的就那样,总不能让嫂子蒙在鼓里吧?卢伟道,你知道个屁,搬弄是非的小人,看在同学的分上我不追究。说完,他用了蛮劲一把将韩娟从车斗里拉了出来,声色俱厉道,赶紧给我回家,我赚钱不够你花还是怎么着?真用得着你出来野?她理直气壮道,你真以为自己赚得多吗?那两千块钱够干啥?每个月还得给你妈,你爹还病病歪歪,赚不了钱不说,还是个花钱的,孩子还得交学费,还得吃饭穿衣,今年我一身新衣裳都没买呢,省吃俭用的,就这还剩不下几个钱,你说我不出来抓扭点儿钱,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吗?被她这么一说,卢伟确实发现自己的日子挺惨淡的,为什么以前觉得还不错呢,也许真的是太容易满足现状了。见他不说话,韩娟道,你甭管我,我自己挣的钱自己花,你挣的钱该给你爹妈给你爹妈,反正我是不管你们了,我只管自己跟孩子,哼!说完,她又上了三轮车。小学同学朝卢伟道,小伟哥,再见啦!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卢伟不想再追上去,爱咋样咋样吧,来北京这么久,他觉得很多在家里非常在乎的事情似乎都无所谓了,很多在老家约定俗称的规矩在这里不值一提,世界变得那么自由,人们活得那么随心所欲,可他却觉得没有以前那么容易感到快乐,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韩娟来到这个工地将近三个礼拜了,自从上次带着儿子跟卢伟在北京玩了一圈,她便心思活络,想出来试试看。村里在外地大城市里打工的多是男人,也有女的,但一般都是未婚的姑娘,像她这种已经当了孩儿妈的家庭妇女多半还是守在家里照顾一家老小,期盼着丈夫多赚钱或者有一天出人头地,把自己也带出去。她以前对卢伟也有这种期待,然而这家伙一直不给她长脸,光看着别人家越过越好,钱往回带得越来越多,有的人都开车回家了,有的人都把老婆孩子接出去到大城市生活了,她真是眼红不已。不过也有不好的,村东头的吴树林在城里干了几年,发了点小财,结果就跟老婆离了婚,又找了新的女人,弄得他爸妈都懒得理他,每次他开车回家都不让他进门。像吴老二这种忘本的人毕竟还是少数,大多数还是有良心的,而更大多数则像卢伟一样始终没能发迹。既然老爷们不行,那老娘们就该出去试试,韩娟之所以出来就是因为这种心态,她想过好日子,更想为家族争光。到了北京以后,她才发现是自己把外面想得太简单,钱是真的难赚,而且衣食住行各个方面都比不上家里舒服。可舒服又赚不了钱,想赚钱就得受苦受累,但也不能不懂得变通,她觉得要先在这里干着,然后再找其他机会。

  二十五

  起床洗漱吃早餐,对着镜子臭美一番后,甘旭然挎着包出了门。快走到车旁时,他先绕到了前面,果然不出所料,在雨刮器旁又夹着一支大红色的玫瑰花,好像一抹烈焰,又似一双红唇,静静地待在那儿,含苞待放。他拿起那朵花,稍微端详了一下,这已经是第五天了,第一天时他看了这朵花足有两分钟,之后每次观察它的时间次第减少,但上了车以后还是会想这朵花。为此他特意买了一个花瓶放在办公室,每天到了工位上都要把这朵花插上。究竟是谁送的呢?他怀疑是苏小镯,给她发短信问她,她矢口否认,并道,我从来不做这么无聊的事,一定是哪个女的暗恋上了你,谁让我们女人现在这么贱呢,都开始倒追了。甘旭然不愿意听她这种充满女权主义的论调,尽管她很迷人,可她太苛刻,对男人总是充满了敌意、防备和不信任,即使跟他上了一次床,她的态度也没有什么转变,他回想一下,这么冷血的女人还是第一次遇到。

  那天晚上约了苏小镯吃饭,吃完以后,她跟他回了家。做完以后,她忽然说,我想和你谈恋爱。在幽暗的床头灯光下,她的眸子漆黑醉人,他真不忍心伤害,却又犹豫不决,恋爱对他来说就意味着为了眼前的一个女人失去自由,失去其他可能的缘分和女人,此外还有许多麻烦事,所以他不能草率决定,不能因为怜惜一个眼神就把自己往火坑里推。见他踌躇,她善解人意道,你考虑一下吧,我是认真的,当然,目前这种关系也可以,但我会随时消失的,如果恋爱了,我就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了。他不屑道,别跟我说永远,我不相信。她道,信不信是你的事,我能坚持的我就要说,管你怎么想呢!他说,你的性格你说的话为什么就不能像你的身体这么柔软呢?她道,我这刀子嘴改不掉,但我心地真善良啊!他道,虽然你没坏心眼,可是心太硬,总把我往绝路上逼。她道,我又没让你必须答应我,你可别有压力。他道,可我要是不答应你是不是就会失去你呢?她道,失去也无妨啊,反正曾经拥有过,最后肯定都得失去,哪个女人愿意这样不清不楚地跟你保持一辈子的情人关系呢?她说得也在理,看来找个人谈恋爱结婚是他逃不脱的宿命,于是他忽然觉得人生了无生趣。

  母亲还在不屈不挠地关心着他娶媳妇的事,去青岛开了三天会回来后又要给他介绍人时,他说自己有女朋友了。母亲便问,哪个?他说,您见过。母亲想了想道,不行,我说过那个女人不像好人,而且长得一副克夫命相,千万不能要。甘旭然不当回事地大笑道,您看我终于想认真谈一次恋爱,准备结婚了,您又阻拦了,那以后我结不成婚可别再怪我了。母亲道,你不觉得她像一个人吗?他不明白母亲的弦外之音,不知道该往哪方面想,茫然地问,像谁啊?母亲道,南京那个。他不屑地切了一声道,一点儿都不像,她那么老,真不知道您用哪只眼睛看的。母亲指着心窝道,用心啊,虽说是一面之缘,我也觉得像,该不会是她的私生女吧!他不可理解地盯着母亲看了片刻,夸张地说,您是不是吃错药了?真是越说越不像话,这怎么可能?看来你还是放不下我爸。母亲道,那倒不是,好吧,我不管了,你们要是谈得好就好,谈不好我再给你找。他笑道,只要我想谈就能谈得好,那还不全在我。母亲道,大意失荆州,别那么自以为是吧,小心受伤。

  中午吃过饭,甘旭然给苏小镯打电话,一边等着她接听,一边抚弄着瓶里的玫瑰花。她接听,他问,吃饭了吗?她道,还没呢,不饿,一上午都在修改论文。他道,别那么辛苦啊,离答辩还早呢!她道,不行,得提前准备,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他道,想你了呗。她说,那要怎样?他说,约会呗,周末。她说,好啊,你是不是想和我谈恋爱了?他道,对,我想好了,所以周末算是第一次约会,你要准备好点。她开心地笑道,好啊,我现在很激动。他道,具体的时间地点我再通知你。她道,去你家就好了。他说,不行,让我好好想想。俩人又说了一会儿便挂了电话。甘旭然把椅背往后放了放,打算眯一会儿时,孙文虎从会议室出来了。老板就是奇怪,总喜欢在吃午饭的时候开会,见孙经理嘴角油亮的样子,甘旭然便知道他们在会议室吃了工作餐。孙文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周末不能休息了,得出差。甘旭然啊了一声道,去哪儿?孙文虎道,明天下午就走,西安。甘旭然哎呀一声道,咋不早说呢,我约了人。孙文虎道,回来再约也不迟,说不定又换一个呢!甘旭然道,不可能,我现在可要认真谈恋爱了。孙文虎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说,真要那样,下个广告位让给你。甘旭然道,一言为定。孙文虎道,你回家记得准备好东西,明天下午动车。甘旭然答应了一声,只好又打电话跟苏小镯解释了刚才的事,改日再约。

  在西安开会加上玩,一共三天。回京以后调休了一天,上班时甘旭然便有些心不在焉,不时想起苏小镯,短信发了好多条,每隔两小时就要拨一次她的号码,但始终是关机,始终没有她的回信。看着灰色的QQ头像,他打开以前的聊天记录,那上面有从他们认识到现在的点点滴滴,打情骂俏也好,逢场作戏也罢,如今看起来既觉得甜蜜,又觉得遗憾,难道她就这样跟他拜拜了吗?连个招呼都不打,毫无征兆地消失了吗?这也太绝情了吧!甘旭然瞥见了她的QQ签名,不知何时换成了“此人已死有事烧纸”这倒把他吓了一跳,这签名难道在写实?不会的!不会的!他在心里笑自己太过紧张,也许只是普通的原因,也许就是她不想跟他玩了,那又怎么样呢?无所谓,她走了,他还会找到更好的。

  甘旭然胡思乱想了几天,体会到了被折磨的滋味,终于在周五中午接到了苏小镯的电话。看到她的来电显示时,他又气又喜,不想接又迫不及待地想听到她的声音,想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最后还是摁了接听。他故意作态,等着她先说话。她道,对不起,好久没跟你联系,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他道,你是谁?她用哀求的口吻道,亲爱的,别生气好吗,我知道是我不好,太大意了,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给你赔不是,我请你吃饭,你惩罚我好吗?他道,那你说说原因吧,要是情有可原,我就给你一次机会。她道,这几天我回老家了,我妈病了,我走的时候太着急,结果把手机忘在了宿舍,它正好要没电了,结果自动关机,我一直忙着照顾我妈,也没想起来给你回电话,其实我连你的号码都没记住,原谅我吧,我现在已经背下来记在了板油上,就算2012到了我也忘不掉了。原来是这样,听起来不像是编故事,他相信了她说的,便关切地问,什么病?她道,肺气肿导致气胸,已经做完手术了,我哥在看着呢,应该没什么大碍了。他宽慰地说,那就好,只要你安全回来就好了。她试探着问,这么说你原谅我了?他道,哪有这么轻松就饶了你?晚上见面吧,见了面好好惩罚你。她道,明天见好不好啊,我上午才下车,整个人都散架了。他道,咋不坐飞机呢?她道,穷学生一个,跟你比不了。他道,我可以给你报销啊!她道,好啊,那下次我记得,哈哈!俩人约好了周末见面之后又腻歪了几句才依依不舍道了再见。

  快下班时,孙文虎把甘旭然叫进了会议室,说有点事儿和他商量。看孙文虎的表情,听他的语气,好像有什么发愁的事有求于他。带着猜测,甘旭然跟他进了会议室。面对面坐下后,孙文虎说,不是公事,我想朝你借点钱,可能有点多,想来想去我的朋友里只有你有这个实力。甘旭然没想到会是这码事,便问,你要买车?孙文虎摇头道,不是,是别人朝我借,其实我能拿出来,但是我不想让我媳妇知道。甘旭然马上换了坏坏的表情道,哦,原来你在外面做坏事了,还都说你是好男人,真是深藏不露啊,佩服佩服。孙文虎辩解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有个女同学想借,我怕我老婆误会。甘旭然笑道,我不管你干啥用了,反正我也不会告诉你老婆的,借多少?孙文虎道,十万,有没有?甘旭然道,借这么多!孙文虎道,八万也行。甘旭然道,十万吧,整数。孙文虎笑道,我就知道这点钱对你不算什么,又没房贷又没车贷,谈个恋爱能花多少钱。甘旭然道,这可是我全部家当了。孙文虎道,我卖了股票就还你,肯定比银行利息高。甘旭然道,利息就算了吧!孙文虎道,要得要得,一定得给,而且还要给你打欠条。甘旭然道,随便,你要现金还是转账?孙文虎说转账方便,然后俩人一同出了会议室,他又把银行卡号发给了甘旭然。

  二十六

  孙文虎没有欺骗甘旭然,他借钱的确是为了昔日女同窗孟惠。孟惠朝他借钱也是何涛的主意,因他一直想换个地方开个规模更大一些的服装店。前段时间何涛相中了一块地方,领着孟惠去看了,地段不错,人来人往,周围的服装店也不多,在这里开应该有竞争力。俩人分析了一番,事实上主要是何涛的理论阐述和愿景展现,孟惠只是听,而且她觉得都在理。说到最后口干,他们发现唯一缺少的最重要的条件就是钱,房租一年十二万,一次性交清,这令他们头疼。除了房租,还要进行简单装修以及重新进货,杂七杂八算下来保守估计也得十五万,又参照了目前存款,得出缺口为十万。何涛跟孟惠说想了一夜也没想出去哪里筹集这十万块钱,只能依靠她来解决。孟惠便道,我又不是富二代,爸妈都是农民,从哪儿拿得出这么多钱?何涛道,你可以借啊,你不是有大款同学吗?孟惠道,你说孙文虎?何涛点头道,思来想去我就觉得他有这个能力,别人都靠不上。孟惠不情愿道,可我跟他又没多好的私交,我怕他不给这个脸。何涛道,不试怎么知道,他这个人很要脸面,只要你开口,说得要无比诚恳,看在同学的面子上,他肯定会借给你。孟惠还是觉得不太好,道,我是怕一旦借钱,要是不能及时还上,关系就再也回不去了。何涛道,关系就是靠多走动才热络起来的,你不求他,他倒觉得你瞧不起他,听我的话,去试试吧!孟惠道,那万一赔了钱还不上咋办?何涛道,大不了把县城那套房子卖了,这你还不放心?孟惠见过他所说的那套房子,在延庆县城,是他几年前买下来的,去年郊游时住过,当时她就让他卖掉,他说再等等,往后会升值。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孟惠要是再不答应就显得很不够意思了,在他踌躇满志创业时都不帮他一把,还算是女朋友吗?何况她很爱他,于是她决定试一试。

  这事儿一定要面谈,并且不能让葛晓菲知道,深思熟虑一番,孟惠决定把孙文虎单独约出来。孙文虎脸皮薄,肯定不会当面拒绝她,况且还有那几年的同学情谊在呢,就算他再不顾及同学之情,可之前在宾馆发生的那件事他肯定会顾及。她倒不是成心威胁他,当初和他发生完那件事便后悔了,觉得自己没能控制好,觉得对不起他,所以她一直没在他跟前提起过,就当没发生过一样,省得他难堪。基于这一点,其实她更不想也不应该朝他借钱,孙文虎一定会误会,会把她看成小人。可从当前情况来看,能够借钱给她的人也就孙文虎这一个,其他朋友不是没有这个实力就是交情不够深,所以她只能找他。为了避免误会,她的态度无比诚恳,绝口不提过去的事儿。只是在他孙文虎答应她以后,她才又嘱咐道,这事儿千万不能让嫂子知道啊,这不光是钱的问题,我怕她往别处想,影响你们夫妻感情那就不好了。孙文虎尴尬地笑道,没事儿,她才不会那么小气。孟惠道,那也小心点儿为好,我们会尽快把钱还上。孙文虎只能说好。

  打心眼里来说,他真不想借,但他明白这钱不能不借。一方面没有合适的拒绝借口,现成的理由全属于说出来连自己都不信的那种,那样做只会伤了孟惠,她这个大嘴巴一定把这事儿到处宣扬,那所有的同学就该知道他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另外一方面,也是他最为在意的,虽然那次出轨你情我愿,甚至是她主动出击,可到底是占了人家便宜,而且吃完豆腐一抹嘴就走了,就没有了下文,就好像没发生过一样。如果借给她钱能算作对她的一种补偿,能让她抱着宽容的态度忘掉那件事也算是借得值了。还有就是,人心难测,万一他没有借给她钱,说不定她就会怀恨在心,就好像在他日后的生活里埋下了一枚不定时炸弹,所以不能得罪她,一定要顺毛摩挲。基于上述因素,最后孙文虎决定把这钱借给她,但在卖掉股票之前先不能动积蓄,这会引起葛晓菲的怀疑,于是他先从甘旭然那儿挪来一笔应急。至于孟惠何时能还上这笔钱,他不抱太大希望,肯定早不了,好在以后并不缺这十万块,想到这儿他释然了一些。把钱当面交给孟惠以后,孟惠给他写了一张借条,并担保两年内肯定全部还清。他嘴里说着不用,还是把借条仔细收好,放进了钱夹里。

  端午节放三天假,比周末多出一天,可以稍微去远一点儿的地方游玩。提前一周,葛晓菲就定好了去青岛的机票,她喜欢去海边,其实更想去南方的海,但时间不允许,只能退而求其次。在结束还算愉快的行程回到家之后,她生气了,原因是她看到了那张借条。孟惠写给孙文虎的借据一开始放在他的钱夹里,他知道葛晓菲有时候会翻他的钱包拿现金,为了防患于未然,他便将其转移到了书桌上的文件夹中。这些文件除了专业书籍就是他们公司历年的开会文件,平时葛晓菲连看一看都懒得看,更甭说翻开了,所以他觉得很安全。那天回到家俩人都觉得累,不想做饭,冰箱里也没食材,更不想出去吃或者下楼买菜。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睡着了,葛晓菲先被饿醒,睁开眼见孙文虎睡得很香,就没打扰他,想起家里有张外卖单的,于是起身去找,打算订餐。在茶几上翻了一会,没找到,便去书桌上去翻,结果在找到外卖单之前先看见了那张欠条。那数字可谓触目惊心,那借款的人也令她诧异良久,她没想到丈夫会借这么多钱给她,而且居然背着自己,这种行为简直令人发指难以容忍。瞪着欠条看了半天,手指哆嗦了一会儿,差一点儿就要咆哮起来,但最终她还是恢复了平静。像一盆冷水砸落她心底,瞬间的绝望过后,她开始考虑自己该怎么做。她心疼钱,怨他把钱借给了孟惠,但最大的伤害还是她的自尊心,以前她觉得孙文虎不会有任何事瞒着她,原来她的自信如此盲目,真不知道他还有多少事没有告诉她,以后还会背着她干多少事。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她能理解,肯定是怕她不同意借钱给孟惠。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于是拿出手机和银行卡,一一打了电话,结果每张卡的数额都没少,那他借给她的钱从哪儿来的?他不可能有小金库,对于家庭财政,她有把握,收入支出她全都掌握着。看来他肯定从别处借了钱,管谁借的她不管了,也没工夫管,眼下最紧要的是自己该如何反应,是假装不知道静观其变呢,还是跟他掰扯个清楚明白,把心中的委屈倾倒给他呢?

  钱已然借出去了,再反悔把钱要回来不可能,再说于情于理这种事都不能做,那还不如当初就不借。十万块不是小数目,孟惠借这么多钱多半是用于做生意,而且是跟她那个看起来不太着调的男友,做生意赔赚很正常,但遇上这么个人真让她担心,万一赔了还不上怎么办?他就是没有钱还你,你又能拿他怎么样?现在不是旧社会,黄世仁可以逼债杨白劳,要不到钱可以抢喜儿当媳妇,如今欠债的人早已翻身做大爷,要账的倒成了孙子,所以说好人难做啊!葛晓菲觉得这事儿还不能和孙文虎说,表面上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但暗地里一定得调查清楚,至少应该知道这笔钱的真正去处,了解一下借债人的偿还能力,心里有个底儿,睡觉也踏实。思维飞快地运转了一番,分析了目前情况,有了初步决定以后,她把欠条放回了原处,拿上钱锁了门下楼买晚餐。过了端午,还有两周就要夏至,气温一天比一天高,已有了炎热的苗头。晚上倒还好,浩荡的风吹得她周身凉爽,心情也比刚才好了许多。小区里住的大多是70后和80后,信步走来,一路上碰见了好几对年轻夫妇在陪孩子玩,有大的会跑了,也有小的还在襁褓中,都是笑逐颜开尽享天伦之乐。葛晓菲不免羡慕一番,想起婆婆让丈夫跟她离婚,一片悲哀便从心底升起来,那是怎样不可理喻的思维啊,就因为她没有生育能力就要被休掉吗?假如没有这意外之财,婆婆就算有这种想法,怕是也不好说出口的,她以为足够的钱就能抚平她被抛弃的痛苦,而她儿子有了钱,她以为就能够随心所欲了。做梦吧!她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这三个字,并没有感到突兀和不自在。她才不会和孙文虎离婚,她有信心和婆婆斗争到底,毕竟她还年轻,这就是资本,而婆婆就像她自己说的,已经入土多半截了。

  下午,葛晓菲给孙文虎打了电话,跟他说晚些回家,有个客户来了,要一起吃饭。孙文虎便嘱咐她少喝点酒,晚了就打车回来。她说没问题,让他别担心。其实没有客户,她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下了班,她直接坐车去了何涛的店铺,结果像她预想的一样,已有别人接手,改成了进口零食专卖店。看来他们真的换了地方,她拿出手机,拨通了孟惠的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接听。葛晓菲道,是我,你在干什么,这么久才接?孟惠哦了一声道,是晓菲姐啊,我刚才吃饭,没听见。葛晓菲道,在家里吗?她道,是啊。葛晓菲觉得孟惠的声音里透着慌张和不自然,便又问,我路过你家何涛的服装店,发现不在了,是不是开了新店?孟惠又噢了一声,停顿一下才道,对,开了新店。葛晓菲忙问,在哪儿,有时间我去看看。孟惠道,还在装修,等开业了我告诉你,欢迎光临。葛晓菲道,好,你还住在以前的小区吗?孟惠道,是的,怎么了?葛晓菲道,没什么,我以为你换了别的地方,要是近的话想去看看。孟惠道,没换,晓菲姐,我有点急事,得马上出去,先不跟你聊了啊!葛晓菲道,行,需要帮忙吗?孟惠道,不用了,我跟何涛能应付,先挂了啊!说完,她就挂了电话。葛晓菲沉思良久,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又不知道哪里有问题,但她觉得不应该是自己过于敏感,孟惠和她躲躲闪闪一定是怕她知道借钱的事,但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吧!她走进路边的“阿宗米线”,随便吃了点饭,然后就坐地铁回了家。

  过了两天,葛晓菲始终放心不下这件事,于是给孟惠打了电话,约她出来吃饭。孟惠下班比较晚,葛晓菲等了一会儿她才到,而且她故意把饭馆选在了孟惠的公司附近。但见她脸色暗沉,好像没有休息好,葛晓菲便道,失眠了你?孟惠道,这几天晚上一直跟他找地方。葛晓菲道,不是找好了吗?孟惠说,以前找那个又不能用了,东家签给了比我们租金高的主儿,还得重新找。葛晓菲道,那是麻烦,慢慢来吧!孟惠道,找我什么事儿?不会只是吃饭吧!葛晓菲道,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啊?孟惠道,当然可以,有人请吃饭还陪聊多好,有件事跟你说一下,上次那个宋主任私下跟我说你们要是特别想要自己的孩子也是有办法的。葛晓菲眼睛一亮道,怎么办?孟惠道,代孕,具体就是借助别人的子宫,用你的卵子和文虎的精子。葛晓菲迫不及待地问道,有风险吗?孟惠说,肯定有,但问题不在这儿。葛晓菲道,我明白,是说代孕的人不容易找。孟惠道,对,我知道偏远地区有些妇女为了钱专门干这个,但那些人生出的孩子,我觉得质量肯定不高,而且据说代孕是违法行为。葛晓菲道,发现了会怎么样?孟惠道,不知道,可能罚款吧,不过我觉得私下里谈好了也不会出什么问题。葛晓菲道,这是个大事儿,我得好好想想,而且得让文虎同意才行。孟惠表示理解道,嗯,不能操之过急,好好想想吧!葛晓菲点点头,忽然间对孟惠有了感激之情,心想自己真是太小气了,暗下决定暂且不再追究借钱这事儿,如果孟惠真的帮助自己解决了这个问题,那十万块不要都可以。于是礼尚往来地,她又问了问孟惠的感情生活,孟惠道,感情问题没什么值得说的,现在的主要精力都用在开店上了,忽略一下我也没问题,我不计较。葛晓菲道,你还真是善解人意。孟惠道,那能怎么样,俩人要说好在一起,有时候有些事就得忍耐,相处难啊!葛晓菲深有同感道,这样的生活才有滋味啊,太顺了也无聊。吃过饭,见孟惠精神不好,葛晓菲便打了车一直把她送回家,看她进了楼门才放心返回。

  二十七

  林助理要在家休息两周,难免无聊,一旦无聊了她就给卢伟打电话,赶上他有空就跟她聊上很长时间,若是他正在开车,就嘱咐一下他认真开便挂掉。这给他一种错觉,就好像林助理是他老婆一样,时不时叮嘱他,关心着他。下了班没事的话,他抽空会去看看她,给她做个饭或者买点水果小吃之类的,有时太晚了便住在那里。这种类似于同居的生活有时候会让他想入非非,会在午夜做梦,每当梦到和林助理快乐地在一起时,他老婆韩娟就会以悍妇的形象出现,并且对他施暴,将他从幻想中拉回来。惊醒以后,他悲哀地认识到韩娟才是他老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这是他的宿命,就连梦里都跟随着他。他一直以为韩娟会跟他主动联系,火气总有消的时候嘛,可自从他从工地走了以后,她就再也没有一个电话或者一个短信。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冷战也不用这么久吧!终于在五一前夕,他给她发了一条短信,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因他要放假三天。韩娟很快就给他回了短信,说也要回家的,到时候可以跟他一起走。看来她早就不生气了,只是不想主动联系他,幸亏他拉下了脸给她台阶下,否则真不明白要僵持到什么时候。他不联系她并不是因为生气,毕竟她又没做错什么,就算没跟他打招呼便来北京也不过是为了赚钱,让生活更好。只是他一直没有联系她的冲动,假使没有那场不愉快,他也不过是每周打个电话意思一下,那还主要是为了找儿子,对她没有情欲,没有想接近的意思,那是因为他身边有了林助理,她比韩娟更大程度更高层次地满足了他的情感需求,以至于韩娟成了必要的摆设。

  五一劳动节放假三天,表哥孙文虎没有租车,也没有回家,卢伟不能再搭顺风车,只能坐火车。还好小长假期间车票不紧张,提前两天就买到了票,但无座,只能站一个多小时回家。他倒觉得站着没什么,可韩娟自从跟他在车站见了面就抱怨他太笨太懒,不会提前排队去买两张有座的,就这件小事儿叨叨咕咕,一直到上了车还在说。车上人很多,他们俩被挤在厕所和车门之间,进退两难。这段正好没窗户,空气不流通,各种味道混杂一处,很是难受。韩娟想往里走,但卢伟不想走,也不让她走,说,里面一样没地方,在这儿坚持会儿就下车了。韩娟道,热了巴唧臭了巴唧的,我可受不了。她打望前方,只见黑压压的人头,再看脚下也是举步维艰。卢伟白了她一眼,挖苦道,再难受也比工棚好吧,还以为你多高贵呢,这点儿罪都受不了!韩娟道,我是没有林助理高贵啊,人家脚丫子不沾地的主儿,可你也不过是个提鞋的,没资格说我。卢伟没她能说会道,只能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道,怎么着?还想打我不成,你还真是长本事了。卢伟辩白道,我又没抬胳膊,谁说要打你了?你别找不自在。韩娟从来都是嘴上不饶人的,心里憋了很久的火气此刻又翻腾上来了,她道,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这要是在家里你早就动手了。卢伟不想自己成为被乘客欣赏的猴子,于是不再说话,把目光投向了别处。韩娟不依不饶道,怎么样,说到你心里了?哑口无言了吧?卢伟任她怎么说,就是不看她,也不理她,她便觉得没意思,终于住了口。

  七十多分钟以后,火车到站。俩人下了车,出站后即被一群黑出租的车主包围,问他们要不要打车回去。卢伟一一拒绝,往前走,想突破重围。韩娟却跟一个男人讲起了价格,那人问她去哪儿。她说,李家铺,多少钱?男人道,四十。韩娟道,这么贵,抢劫啊!男人道,都这个价。韩娟道,上次还是三十呢!男人道,汽油他妈的天天涨啊,没那个价了。韩娟还是说贵,男人道,到底坐不坐?这时,卢伟一把拽住韩娟,拉过来对男人说,不坐。男人道,坐吧,三十五,送到村口。卢伟道,算了。韩娟说,坐吧,坐吧,不贵。卢伟说,跟我去坐班车,俩人不到十块钱。韩娟道,班车还得等。卢伟道,你有钱是吧?要打车你自己打吧!韩娟道,你个死抠,跟你妈一样。卢伟不理她,继续往前走,他知道她会跟上来的,即使不跟上来也打定了主意不管她。骂归骂,一个人打车,她还是舍不得,只好跟他去了汽车站。打了票,等了十几分钟上了拥挤的走走停停的班车回了家。双脚刚刚落到村头的土地上,韩娟就火了,扔下所有的行李道,差点没把我挤死,就你说非要坐这个,慢死了,你看看都几点了!说完,她独自往前走。卢伟拿起她扔在地上的包,那里有给儿子买的玩具和小吃,想着马上就要见到儿子了,他很兴奋,韩娟的恶劣情绪并没有影响到他。

  离家门口还有段距离时,韩娟就看到了儿子,于是她扬起手招呼着,儿子见了她便连颠带跑地冲了过来,直接扑进了她怀里。抱了一会儿,儿子往外挣脱,她还想再抱会儿,便没有放开。儿子坚持抽身道,臭。她明白了儿子的意思,自己很久没洗澡了,衣服也不是新换的,加上挤了火车又挤汽车,味道肯定不好闻,于是放了手。拍拍他的脸说,想妈了吗?儿子的眼睛像卢伟,大大的,定睛看了她一会儿才勉强地说了一个字“想”。这时,卢伟也跟了上来,拉住儿子道,走,回家去,看爸给你买什么好东西了。儿子答应着,脸上却不见渴望的笑容,跟在卢伟后面往家里走。韩娟看儿子还穿着厚厚的毛裤毛衣,油渍麻花的,头发也是好几天没洗的样子,脏兮兮地揪扯在一块,于是一阵心酸。婆婆正在切菜,见他们三口子回来进了屋,便拿围裙擦擦手进来。卢伟拿出玩具和好吃的摊在了沙发上,儿子显然对这些东西的兴趣要大于对他们两个,兴奋地摆弄着。韩娟见儿子玩起了回力车,便走过去亲昵道,这是妈给你买的。婆婆道,谁买的不都一样,这还分那么清楚。婆婆的话让韩娟心里很不舒服,于是她一边给儿子脱毛衣一边道,小孩子不知道冷热,大人难道也不晓得吗?这都什么天了还穿这么厚,也不知道给孩子换件干净的薄点的。婆婆听出来儿媳妇这是在说自己,便道,大清早多冷啊,况且傍黑了也有凉气,刚出了汗就脱,小心感冒。韩娟道,再冷也不至于里三层外三层地套,又不是数九寒天,现在可是一天比一天热,你看看这多脏,来,儿子,咱们换干净的。说着她打开了衣柜,翻来翻去,只找到了秋衣和秋裤,还是一副该洗的样子。拿在手里犹豫着要不要给儿子换上,卢伟道,明天再给他换,等会儿洗一下。婆婆没在屋,韩娟也不顾她在哪儿,听不听得见,只说,连衣裳都不洗,真不知道整天在家都干啥!婆婆听见了这句话,从厨房窜进来,两手叉腰道,我跟你说说我都在干啥吧,先伺候他爹,再把你儿子送到幼儿园,回来收拾完里里外外再去给人家喂鸡,晌午回来做饭,吃几口就得赶紧去收拾鸡圈,五点了还得去幼儿园接他,回来再做饭,这一天到晚忙得团团转,还说我闲着?韩娟道,没空的话就别去鸡场干活,挣那俩钱都不够塞牙缝,还不如把家拾掇好。婆婆气道,不挣钱能行吗?就靠你们俩给那点钱够干啥的,现在啥不涨价啊,一百块钱只要一破开就没影儿了,东西还都看不着,你们敢情站着说话不腰疼,一心赚钱,把家里的烂事都交给我,我就省心啊?卢伟见母亲红头涨脸,真是动了气,便赶紧劝道,您别生气,回头多给您留几百就行了。接着又对韩娟道,少说几句,爸是个病秧子,妈也不容易,你多体谅一下。韩娟道,我倒是想谁都体谅呢,可谁又会体谅我呢,我去赚钱还被你骂,儿子放在家了还这么不让人放心,我这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大的小的,我容易么我!她越说越觉得自己委屈,最后竟然带了哭腔,婆婆便不再理她,去了厨房继续做饭。卢伟道,行啦行啦,还挺会装可怜,赶紧洗手换衣服做饭去,早就饿了。韩娟不服道,你才装呢,我这都是掏心窝子的话,你觉得我哪句不中听?卢伟懒得再跟她争执,那样只会无限制地吵下去,于是他息事宁人道,说得都对,行了吧!说完,他就抱着儿子出去转悠,主要是去老宅子看一下父亲。

  卢伟的父亲前年得了脑血栓,在医院抢救过两次,如今生活尚能自理,但连一般的轻活都干不了,相当于废人一个。还好现在收麦子有机器,收玉米可以花钱雇人干,否则他们家七亩多地的活都得靠卢伟他妈一个人,不累死她才怪。老宅子起码有三十多年了,听父亲说是在卢伟出生前几年盖成的,就是为了娶卢伟他妈才盖的,当时在村里数一数二的气派,如今却早已黯然失色,处处透出老旧的痕迹,但由于一直有人住着,还算不上破败。父亲正在看电视,见到儿子和孙子一起来了,很是欢喜,一边颤巍巍地抚弄着孙子,一边问卢伟在北京怎么样。父亲没到过大城市,无法想象那里的生活,想必也是穿衣吃饭睡觉干活吧,所以他的问题一般都很无聊和琐碎,比如问他几点吃饭都吃什么,睡觉前看不看电视,那里有没有遛弯的地方,有没有集市之类的。尽管问题显得弱智和无趣,但卢伟还是捺着性子回答,有时就撒谎,不给他解释那么清楚,反正他也理解不了,但起码的尊敬和孝道还是应该的,谁让这是他爹还是得了病的呢!

  儿子大概是白天玩得太尽兴,不到九点就已是酣睡,仰面朝天,四肢摆成了一个大字,睡姿看上去非常可爱和滑稽。韩娟给儿子盖了一层薄被,又把她和卢伟的被褥铺好了,关了电视。她说,睡觉吧!他说,我先去刷牙,你不刷吗?她道,懒得刷。他说,刷刷吧!她以为他要和她亲热,便说,那好吧!上了炕,卢伟看了看手机,没有林助理的信息。韩娟不无醋意道,看啥看,这么晚了想给谁打电话啊?他道,没有的事。说完就把手机放到了脚下的窗台上,重新躺下来,连打了两个哈欠闭上了眼睛。睡梦中,似乎有一双手在摸他,先是摸胸部,接着游走到了小腹,再然后往下走去,抓住了重点。他醒过来,发现这不是梦,一股热气吹到了脸上,他觉出这是韩娟在求爱了。他不太想做,因为累,但下面的家伙却被她的手弄得斗志昂扬,于是只能勉强跟她亲热起来。正要进行关键程序时,他的手机却响了,听声音是短信。韩娟丧气道,谁啊,大半夜的,真烦人。因她骑在他身上,更容易动作,于是先于他拿到了窗台上的手机。卢伟的手机不高级,不需要什么解锁密码,所以韩娟很顺利地看到了那条短信。卢伟以为是推销类的垃圾短信,不想却是林助理发给他的。韩娟把手机扔给他,翻身下来,一句话都没说,只听见呼呼喘的粗气,像一只即刻就要发怒的母狮一样。卢伟看了看短信,只问他睡了没有,并无其他话,他想了想没有回短信,而是关掉了手机,重新躺下来,也没跟韩娟解释,强迫自己进入了睡眠。

  韩娟一时半会儿睡不着,她觉得这女人对卢伟肯定有意思,即使卢伟对她没意思,可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想必时间一久,卢伟也会动心的吧!说不定现在就动心了呢,她思忖着,抬起大腿在他身上蹭着,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她气道,你咋一句话都不解释?他像没听见一样,回应她的只有鼾声。她又道,心虚了啊?不敢说话,还是没啥可狡辩的?他还是不说话,任她推搡了几次都没动静,于是她终于泄了气,安静下来。原本她想着自己去了北京,能和他住在一起,等过两年工作稳定了再把儿子也接到北京,让他在北京念书,那里的教学质量肯定比家乡的强。到了北京才知道自己的想法多么天真,之前她没想过北京城居然这么大,她和他都在北京,见一面也还要坐一个小时的车;还有北京的机会虽然多,可像她这种文化低的外地人根本找不到好工作,稳定更是无从谈起;再有就算真的有能力把儿子接到北京,可这边上幼儿园上学交的钱非常多,根本不是她和卢伟所能承受的,看来这地方确实不适合她和卢伟待,靠她现在干的活所赚的钱根本支撑不起她的愿望,也许该开动脑筋找个稍微像样点儿的工作。这时,儿子翻了个身,小胳膊落在了她肚子上,打断了她的思路。她小心翼翼地把儿子的胳膊抬起来放好,看了看小家伙睡梦中稚气的脸,心里默默地发誓道,妈一定会多赚钱的,会让你生活得好,不会被人看不起。

  返京那天,母亲问卢伟下次什么时候再回家,他道,再看吧,没准儿等过了端午会回来。婆婆哦了一声又对韩娟说,你得勤回来点儿,不然儿子都不跟你亲了。韩娟道,知道,我一有空就回来,反正也不远。说罢,她又亲了儿子一口。这几天刚跟儿子混熟,又要走了,等下次回来,儿子还是会跟她生疏,也许习惯就好了吧,韩娟安慰着自己。在汽车驶出村庄的那一刻,卢伟回头看了一眼,转过头时,心已飞到了北京,他拿出了手机。

  二十八

  甘旭然的健身大业并未持续多久,在把苏小镯泡到手以后基本上就算荒废了,周末想起来可能去一次,若是赶上和苏小镯约会连这一次都省了。平时晚上可能会和她吃一顿饭,有时吃完饭她便跟他回家,有时她还要回学校。吃过饭回到家,他便去遛狗。他非常喜欢这只金毛,几乎是看着它长大的,因此特别有感情。小区对面有个街心公园,每到夏天的晚上八点多钟就会有一群中老年妇女放着甜歌跳着欢快的舞蹈。甘旭然和他的狗便一前一后溜溜达达看着她们扭动腰肢,慢慢绕一圈,再走进小径花丛之中。金毛很听他的话,不管走得多么远,哪怕看不到了,只要他叫它的名字——棉花糖,它就会在十秒之内屁颠屁颠地跑来,对他摇尾巴,舔他的手指或者脚指头。绕过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往左拐是一片月季花圃,与之相对的是修竹茂林,金毛已经先于他拐了过去。甘旭然走得慢,有一个陌生号码给他打过来,接听了是个陌生的男声,问他是不是周小军先生,他说对方打错了,然后挂掉了电话。待他拐过弯时,却不见棉花糖,它准是钻进花圃或者竹林里了,猜测着,他喊了两声。可接下来棉花糖并未像平常那样从植物丛中跑出来,他感到奇怪,又喊了几声,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动静。直到这时他还没有意识到棉花糖已经被人劫走,还以为是它卡在了某个地方不能出来,于是亲自钻进了竹林,摸索着,却什么都没看见。他预感到了不好,想起了那些偷狗的新闻,心急如焚地在花园里转了几圈,最后还是没有能发现它的踪迹。一定是被人偷走了,而且多半会被杀掉卖给狗肉馆,他赶紧开车出来在家周围疯狂地寻找,每条街每个犄角旮旯一一寻遍,结果就是没有结果,连蛛丝马迹都没有。看来偷狗的人蓄谋已久,早就盯上了他的棉花糖,伺机下手,而今终于得手。他把车停在马路边,玻璃窗隔离了外面的喧嚣,他一个人沉浸在对棉花糖的无限怀念中,想起和它的点点滴滴,不知不觉流下了眼泪。一想到棉花糖会被人割喉剥皮开膛破肚,他就忍不住悲伤,他没为女人流过泪,没因为父亲的离开流过泪,如今却为了一只狗哭得稀里哗啦,连鼻涕都出来了。

  过了很久,甘旭然终于停止了流泪。他拿起手机拨给了苏小镯,接通后问她,干吗呢?她道,看书,你怎么了?声音好奇怪。他道,棉花糖被人偷走了。她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意识到他说的是那只金毛,于是安慰道,也许是跑丢的,贴一些寻狗启事吧!他道,估计不管用,就是被狗贩子劫走了,在之前还故意打错电话分散我的注意力。她道,一条狗卖肉能卖多少钱啊,只要你的酬谢金给得高高的,说不定他们还会把狗给你送来呢!他想了想,无奈道,只能试试看了,反正希望不大。她道,要不要我过去陪你?他说,我去接你吧!她说,不用了,我打车过去,你回家准备寻狗启事,明天就贴出来。他道,那也好,那你小心点。

  回家洗了一个澡,甘旭然坐在电脑前写起了寻狗启事。翻看照片时,有好几张是他和唐糖一起给棉花糖拍的,这让他顺道回想了一下唐糖,也不知道这个陌路人如今怎么样了。胡乱感慨一番,把文档保存在了移动硬盘里,打算明天到外面打印出来,贴遍整个小区。苏小镯来的时候,他正在发呆。她很自然地搂住他的脖子,从后面亲了他的脸一下道,还在伤心啊?他叹气道,刚写好启事。然后站起来抱住她亲了起来,一直把她放到床上说,怎么这么晚才来?她一边脱衣服一边说,我洗过澡才来的。他摸着她的身体道,让我闻闻香不香。随后,俩人缠绵了一通。第二天,甘旭然请了假,和苏小镯在小区周围贴了好多启事,但他知道这应该没什么大的作用,尽管他出了五千元人民币之高的酬金。吃过午饭,甘旭然开车带她到郊外的一处树林里休息,以前他经常带着棉花糖来这里消遣。是一片杨树林,眼下正值翠绿繁茂,浓荫下落英缤纷。在这样的地方搭上一顶帐篷,躺在里面放松心情真是惬意。苏小镯问他,以后你会和我结婚吗?甘旭然实话实说道,我还没想过,你不是才毕业吗?着什么急?她道,我就是问问,要是有这个可能的话,我就等下去。他道,等下去是什么意思?她道,就是一直和你恋爱,不找别人,不离开北京。他道,难道你有离开北京的打算?她道,对啊,要是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我就到其他城市试试。他道,其实北京挺好的,适合发展。她道,你这是在留我吗?他想了想道,就算是吧,不过我也不强人所难,万一耽误了你的大好前程,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她道,那你帮我找个工作呗!他说,我会留意的,有合适的肯定让你去。她亲了他一口道,这才是好男人嘛!

  接下来的日子里,甘旭然差不多每天都要和苏小镯见面,吃饭或者娱乐,周末时就到郊区或者某些景点转转。热恋时光只持续了一个多月,苏小镯那边就出了问题,准确地说是她的妈妈出了问题。那天下午,正在上班的甘旭然接到了苏小镯的电话,她说,我得马上回家,我妈旧病复发,而且很严重。他道,你现在在哪儿呢?我送你去机场吧?她道,不用了,我已经到机场了,你别担心啊,等着我回来。他道,要不我请假陪你去吧!她马上说,真的不用,我会处理好的,你放心吧!他说,要是不行,就把你妈接到北京来吧,这边好医院多啊!她说,看情况吧,我要登机了,我回家肯定很忙,你就偶尔发个短信吧,尽量不要打电话。他想问为什么,但觉得她现在没心情解释,便听话地说,行,知道了,你照顾好自己,等你回来。她道,好的,谢谢你。他纳闷,心想说这话不是很生分很外道么,但也没有问她,只互道再见后便挂了。凭直觉,他认为她还有话要说,但不知道是因为时间关系还是其他原因,她有意克制住了,她想说什么呢?难道她有苦说不出?想跟他借钱么?若是那样,她没必要吞吞吐吐,他一定会帮她的。想到这儿,他发了一条短信,问她是不是缺钱。她回道,暂时用不着,需要时再跟你联系,就要起飞了,我先关机,稍后再聊。

  苏小镯走了以后,甘旭然还真有些不习惯,时不时就会想念她一会儿,尤其是下了班自己吃饭和睡觉时,总觉得她还在身边似的,可抬头睁眼看看,却什么人都没有。人就是这样,非要等到位置空出来才会意识到人已经不在身边,才会觉得那些在一起的往昔非常美好和珍贵。一旦想念她了,甘旭然就给她发短信,其实他更想听到她的声音,给她打过两次电话,但都被她摁断了,她发短信告知不让他打电话,因为在医院里不方便接听,只发短信就好了。既然她这么要求,那他只好照办,于是不管日间夜间,俩人就靠着短信传起了情。其实每天交流的内容都差不多,无外乎吃喝拉撒,说久了便觉得没多少意思了,但情分在那里摆着,即使有时他想结束沟通也要等她先提出睡觉才作罢,否则就一直给她回信,哪怕只是一个无意义的语气词,他也照回不误。那个周五晚上,他又到经常去的那家快餐店吃晚饭,要了牛肉饭套餐和一个甜品,刚扯开筷子打算下口时苏小镯的短信来了,问他在干什么。他如实回道,和合谷晚餐中。她回道,母亲状态稍好些,我要推她去楼下散步。他回道,好的,想你。他以为她也会给他回一条“想你”,但等了半天也没收到,便猜着她应该是下了楼,正推着她母亲散步。

  甘旭然拿起筷子,吃起了晚餐。正吃得欢时,一份鸡肉套餐放在了他对面的桌子上,与食物同时抵达他视线里的还有一双漂亮的手。他没抬头,光看那手,应该是个美女吧,白皙纤细,手腕上有手链,那手链——他愣了一下,好像在哪里看过,非常眼熟。不过他没多想,继续低头吃着饭。吃了半碗后,他拿起饮料,刚吸了一口就呆住了。对面吃饭的美女居然是唐糖,难怪手链那么眼熟呢,她和他好的时候经常戴着的。好久没见了,她正在低头吃着饭,应该是没有发现他。他心里打着鼓,要不要去跟她搭讪呢,万一她不理他会不会很尴尬呢?他暂时没动,而是缓慢地吃光了饭食,吸着只剩冰块的饮料,思考着该以何种方式搭讪最为自然。她吃完了,站起来,马上要走了,并没有朝他这边看一眼。待她走到楼梯口时,他才离开座位,快速下楼,从她身边经过时故意用力撞了她的肩膀。她叫了一声,他回过头作势跟她道歉,然后四目相对,他故作惊讶,她也张着嘴巴,本想责备的话说不出来了。还是他先打破了沉默,恢复常态道,最近可好?她淡淡一笑道,就那样。看来她的感情还没着落,他这么想着,便问,有男朋友了吗?她道,不找男朋友。他心想她还真是能装洒脱,难道她是耐得住寂寞的人吗?他暗笑着,此时俩人已走出了门外。她站着没走,作势打车,他问她,你回家?她道,去看个电影。他便问,什么电影?她说,《没有人驾驶》。他道,听这名字就不会好看。她没说话,出租车生意正好,连续几辆都有人。他上前一步道,要不我送你吧?我也顺便看看。她道,你不是说不好看吗?他道,反正没事干,看看也好。她还有些迟疑,他便道,你等着我,我去开车。等他把车开过来,她果然还在,于是打开车门让她上了车。他想让她坐在自己旁边,但她选择坐在了后排。他笑道,你怕我非礼你吗?她没回答,笑问,你又找过几个人了?他道,咱能别这么直白吗?她无所谓道,怕什么,不过是实话。他道,还没超过一手。她道,那还真不算多,要走正路还是生理上有毛病了?他道,哎呀,看来你还是恨我,要不怎么咒我呢?就我这小身板,倍儿棒,最近还办了健身卡练肌肉呢!她挖苦道,看来为了勾引女青年,你还真是不惜血本。他道,原来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坏啊!她沉默着,没再说话。

  看完电影,她要回家。他说,我送你吧!她道,真不用。他说,这么晚了不好打车,我也不放心。她道,你是不是想把我带回你那儿?他略显尴尬,又笑道,我猜你不会去。她道,是啊,我可不想再品尝一遍被抛弃的滋味。他道,别说那么难听,我们两厢情愿的,当初。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明白!你走吧!他道,还是我送你回去吧,真的,就送你回家。她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终于点了头,跟他上了车。他问,还住在以前那儿吗?她说,对。一路无话,很快到了小区里。她下车,跟他道谢。他也下了车,走到她跟前,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道,你走吧!他说,别这么冷漠好吗?她道,你想要怎样?他说,我什么都不想行了吧,我就是想亲你。说完,他便吻住了她。她没有躲闪和挣扎,反而热烈地迎合着,并且扳住了他的肩膀。吻了一会儿,她放开了他,转过脸去。他扳过她的身体,想问她怎么了,却见她满脸泪水,便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好紧紧地抱住了她。抱了一会儿,她挣脱开道,好了,我回去了,你也回去吧!见她如此坚决,他只好不再提什么要求,恋恋不舍地上了车。

  二十九

  有关代孕,葛晓菲后来又到网上查了资料,发现有一些这方面的代理网站,是真是假她不敢确定,也没仔细去看,她觉得即使真想这么做也得先通过孙文虎那关才行,至于在网上办这事多半不靠谱,所以暂且不用关注。后来想了想,她决定还是先去问一下明白人宋主任,确定可行的话再跟孙文虎沟通,然后再找合适人选来逐步实施。她先给孟惠打电话,想让她跟她一起去找宋主任,但却提示关机。也许是没电了,她这么想着,过了一个下午,便又打了一次,结果依然是关机。这有点儿不正常了吧?难道手机被人偷了吗?又过了一夜,她第三次拨打孟惠的号码,依然是关机。她有些坐不住了,意识到关机原因应该不简单,于是她决定亲自去找她,反正上次记住了她家的地址。本想下班就去孟惠家看看,但孙文虎今天却太阳打西边出来似的准点下了班,非要带她去外面烛光晚餐,她一时又找不到脱身理由,只好跟他去了。

  孙文虎很少这么浪漫的,不知今天抽了什么风。落座后,葛晓菲环顾四周,环境很好,氛围也不错,只是她内心不安,始终惦记着孟惠的事儿,便显得心不在焉。孙文虎却没看出来,当牛排上来后,便让她吃,还给她切成了小块儿。她笑道,你这是怎么了,难道做了对不起我的事,要溜须拍马?他说,难得早下班一次,正好一个同事说要带他老婆去吃西餐,我忽然想起咱们俩还没正儿八经地吃过牛排,就给你打了电话。葛晓菲道,以前不是没机会,是舍不得。孙文虎道,现在终于苦尽甘来了,我怎么觉得你跟我受了苦似的。她狐疑道,不对,你今天肯定是有事,不然不会这么懂事。他道,我真没事,是你不习惯我这种说话方式吧!她道,有些不必说就能明白的就别说了,说出来倒不好意思,但我还真有件事跟你商量。他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说。于是她把代孕的事情跟他讲了个大概,趁着他心情好,看看他什么反应。跟她料想的不一样,孙文虎表现得比较激烈,他反对这件事,并且从态度上看是反感的。他道,完全没那个必要,我觉得太奇怪了,不行。她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又不需要你跟她发生什么,只要你的东西就够了。他道,那也不行,感觉怪怪的,以后你别提这事儿啦,再提我就生气了。她道,可是你妈——他打断她道,她那边我自有办法,你就别管了,我只和你好好生活。在这事儿上,她刚开了头,还有很多详细的没说,但她还是住了口,她害怕再提及的话,他会生气,为这事破坏了夫妻感情不值得。

  次日晚上,葛晓菲撒谎说是部门聚会,让孙文虎自己在外面解决晚餐,她要晚些回家。下了班,她先去了孟惠的公司,在这之前,她又打了几次孟惠的手机,一直没开机。她大概记得孟惠所在的公司名称,到了写字楼下已是下班时间,他在写字楼下的指示牌上看了看,找到了那家公司,然后直接上了楼,前往1206室。推开玻璃门,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男的戴着耳机在打游戏,她走过去问道,打扰一下,请问孟惠在吗?那男人看见她,摘掉耳机问她什么事,她只好又重复了一遍。男人道,她请假了,好几天没来上班了。葛晓菲又问,因为什么请假?男人道,具体不知道,就说是家里有事。她问,这么说她回老家了?男人说,不太清楚。葛晓菲说了谢谢,便出了房间。想了想,她又去了孟惠的出租房,摁了半天门铃也没人开,看来里面没人。事情不妙,葛晓菲站在马路上分析了一番,也没想出来该怎么办,于是只好先回了家。在地铁里,她翻来覆去地思考着:这事儿还不能让孙文虎知道,好在他一直很忙,估计把钱借给孟惠以后就再也没跟她有过联系。孟惠的消失应该是出于主动,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关机多半是为了躲避某些人,其中肯定也包括葛晓菲和孙文虎。要不要去问一下她的男友何涛呢,可葛晓菲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也不清楚新开的那家服装店地址,所以说这边的线索应该也是断了。

  回到家,孙文虎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问她,你们部门不都是月初聚会吗?怎么改成月中了?葛晓菲便道,有个同事辞职了,正好送她,顺便聚餐。他便没再发问,继续看他的谍战片。她去了卫生间,心想周末得找个理由回老家一趟,如今孟惠不在北京,不是去了男友的家,就该是回了自己的家,而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她打算去孟惠老家走一趟。洗过脸,清爽了许多,借口随之想好了。回到客厅坐下来道,我周末得回家一趟。他道,有事?她说,我妈让我回去,我也不知道什么事,她在电话里不告诉我,非要让我回去,我猜准是又搜罗到了治疗不孕的偏方。他道,那就回一趟吧,可是我没办法陪你回去,我得出差。本来还要想如何阻止他呢,这下可好,不用费脑细胞了,她假装遗憾地说,没事啊,我自己回也行。他撒娇道,老婆,对不起。她抱着他的脑袋说,没关系,老公。心想为什么自己的男人这么单纯呢,还是自己隐藏得太好,难道他真的看不出来她心事重重吗?眼神飘向窗外的黑暗,她忽然觉得自己抱着的是个孩子。

  孟惠的老家在县城以西十公里左右,葛晓菲听说过那个地方,以前的同学也有那里的,但她从没去过。下了火车以后她没有回家,提前也没跟家里说过自己要回去,直接打了车前往孟惠的老家。县城西边显然没有东边发展得好,很少看到工厂,大部分都是农田,因此空气要比家那边好得多,也很少看到农家自盖的二层小楼,大部分都是瓦房。半个小时便到了村口,下车付了钱,她转身进了村子。她不知道孟惠的父亲叫什么,但只要不是年龄太大的人应该都知道孟惠,况且这个村子看起来很小。走了几十米,就看见一个油坊前有三个妇女在聊天,其中一个穿着花裤衩的脚下放着一桶油,一个正攥着一把韭菜有一搭没一搭地择着,还有一个旁边放着装了黄豆的簸箕,她正在把豆子里的石子往外拣。葛晓菲走过去,说了声你们好,三个人看着她,大概她这样的问好方式以及口音让她们觉得新奇。葛晓菲继续问,孟惠是住在这里吧?我是她的同学,好几年没联系了,想看看她在家不?择韭菜的说,老孟家哪个闺女叫孟惠啊?拣豆子的说,别说的是小惠吧?穿着花裤衩的说,就是她吧,再没别人叫惠这个字了。葛晓菲便道,长得高高的,很漂亮,说话声音好听。择韭菜的说,那就是她了,可是现在她不在家吧,不是说当导游呢,跟个日本人结婚了吗,比她大十多岁。拣豆子的说,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好像在北京呢,你们说一个有钱的日本人能看上她吗?穿着花裤衩的说,真是在家呢,昨天我去小卖部,一恍惚好像看见她了,当时没看出来,现在一说我想起来了。葛晓菲忙问,她家住在哪边啊?择韭菜的那只手上粘了泥巴,它指向南边的房子,那妇女道,就那边第三排房子,东数第几家来着?我算算。拣豆子的说,别算了,第五家,没错,你去找吧!葛晓菲道,谢谢你们,我去看看。摘韭菜的问,你从哪儿来啊?葛晓菲道,北京。

  孟惠家的大门敞开着,门口拴着一只四眼狗,对要进来的葛晓菲怒目而视。葛晓菲从小见惯了狗,是不怕的,但不想让它叫唤,于是从包里拿了牛肉干扔给它吃。趁着它嘴巴被占着,她大大方方进了院子,直接喊道,孟惠,在家吗?很快就有人从屋子里出来了,是个中年到老年过渡阶段的妇女,看模样该是孟惠的母亲。葛晓菲便问,您是孟惠的妈妈?那人道,没错,你是?葛晓菲道,我是她同学,来找她玩,她在家吗?她母亲道,在家,刚出去了,你进来等会儿,我让她爸叫她去。说着,就把葛晓菲让了进去,又让正在后院忙活的男人去找孟惠。坐在堂屋里,葛晓菲打量了一下屋里的摆设,发现很多摆设和家具还都是旧的,那门帘子是用塑料袋、曲别针和硬纸做成的,她记得这还是自己上高中时流行过的做法,她还会操作呢!想不到如今还能看到这种早该被淘汰的东西,因时间长了,早已辨认不出颜色,看上去黑乎乎油腻腻的,叫人不想触碰。葛晓菲道,她去干吗了?孟母道,我也不知道出了啥事,回家三天了,问她啥都不说,整天愁眉苦脸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好在还没忘吃饭睡觉,真担心她出事,现在你来了,可帮着我开导开导她,我猜准是失恋了,上次被对象甩了也这样。葛晓菲想起了那个传说中的日本男人,心想孟惠的感情生活还真是复杂,便问,她有过几个男朋友?孟母道,谁知道呢,整天没个准儿,每次回家带的都不一样,唉,操心啊,可也没办法,谁让你摊上这么一个闺女呢,这就是命。葛晓菲看着她灰白的头发和脸上的皱纹,想说几句安慰她的话,却实在找不出来,因此只好沉默着。这时,孟惠跟在他父亲后面进来了,她看见葛晓菲,并无惊讶,只说,我猜就是你,快坐,妈,你快把昨天摘的樱桃拿来啊!孟母道,不是都被你吃完了吗?她说,井里还有冰着的,爸你去拿。葛晓菲忙道,不用了,我不吃,我就是来看看你。孟惠却很热情地说,尝尝吧,味道不错,虽然比不上北京卖的那种大个头。不一会儿,孟父端着一个装满了小樱桃的盘子进来了,放在葛晓菲面前的桌子上,让她吃。葛晓菲象征性地吃了几个,说,有点儿酸。孟惠道,午饭就在这儿吃吧,跟我出去转转。葛晓菲什么都没说,跟在她后面出去了,她知道有些话不能让长辈听见。

  村后是一望无际的田野,此时玉米苗还没膝盖高,在风中翻滚着绿油油的叶子,这让葛晓菲想起小时候写作文时经常把庄稼地比作大海把麦浪比作海浪,可当长大后真的看到了大海,才发觉两者根本没有相似之处。孟惠先开口道,我真没想到你会找到家里来,我真该感谢你这么惦念我。葛晓菲想说什么,孟惠却不给她机会,继续抢白道,我明白你来的目的,是害怕那十万块钱打了水漂,怕我没有还钱能力对不对?葛晓菲刚想解释,孟惠接着道,你放心吧,就算是卖房子卖地卖身,我也不会赖账的,只是需要时日。被她猜透了心思,葛晓菲略显尴尬,尽管孟惠说得没错,她最关心的是钱,但她不想表现出来。等孟惠说完,她不急不慢道,我最关心的是出了什么事,你说你凭空就蒸发了,是个朋友都会着急的,所以文虎才让我来看看。听她这么说,孟惠觉得是自己误会了葛晓菲,于是有些不好意思道,原来是孙文虎让你来的啊,我还以为是你自己找来的。葛晓菲道,我哪儿认识你家啊,而且要不是他说,我真不知道借钱的事。孟惠道,你回去就把刚才的话跟文虎说一下吧,反正我肯定不会赖账的,我不是那样的人。葛晓菲心想你的房子你的地能值多少钱,你的身体就算值钱,那也得有人愿意买才能换钱啊!她心平气和道,行,我会转告他,他也没有催你的意思,只是很担心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非要玩失踪!孟惠叹了一口气,眼里噙了泪道,小菲姐,我真是命苦啊!接着,孟惠就把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给了葛晓菲,其间更是穿插了她的纠结、悔恨和痛苦。

  原来,孟惠不仅从孙文虎那里借了钱,还从同事和其他朋友那儿凑了五万,这钱全部交给了何涛。但何涛并没有开店,而是带上这些钱不声不响地人间蒸发了。说实在的,这点儿钱并不足以让一个男人做出这种事。起初,孟惠也不相信,但经过深入调查,她发现跟何涛走的还有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她见过两次,真没想到她跟何涛有这样的关系。既然有了女人,那就是私奔了,那就有了足够的理由。孟惠经过一番挣扎后,去郊区看了那套房子,才得知这套房子早已易主,至于何涛什么时候卖掉的,卖了多少钱,她都懒得再打听,也不想听,让她最为痛恨的除了人财两失外,还有就是这个男人的欺骗和自己的愚笨。为什么相处这么久她竟然看不出他的真心假意呢?为什么就看不透男人呢?为什么受伤的总是自己,总要在一个个男人身上栽跟头呢?她恨死自己了,恨不得把自己杀死,那样就能一了百了了。可是她不甘心,痛定思痛之后她决定报仇,一定要找到何涛,当面问问他,一定要抽上他一千一万个耳光才算解气。可当前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巨额债务,这让她心乱如麻,于是趁着同事朋友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请了假,至于关机,她是不想被人打扰,却没想到这会引起葛晓菲的怀疑,并且惹得她直捣黄龙。

  葛晓菲听她讲完,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而且她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会是这样,她所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是何涛生意亏本,无力偿还债务,拖上几年,断断续续地还上。而现在的境况是除非孟惠发了横财,否则想要回那十万块钱必定遥遥无期。既然如此,葛晓菲绝对不能再做坏人,不能落井下石火上浇油苦苦相逼了,她的到来已然使得孟惠有了巨大的心理压力,所以她只好开导了她一番,谎称文虎的意思是什么时候有能力了什么时候还,反正也不缺钱花。孟惠似乎相信了她的话,一味地感激着他们俩,并做着口头承诺。事情说完,俩人就回了家里,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吃起了饭。临走时,孟惠送葛晓菲到村头。出租车还没来,葛晓菲问她今后怎么打算,总不能一直这么躲在家里吧!孟惠说,过几天就回北京,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到时候再说。葛晓菲又说了两句宽慰的话,然后坐上了孟惠父亲打电话叫来的面包车。

  三十

  点了两份螺蛳粉,又要了龟苓膏和酸笋尖以及几串烧烤之后,服务员报了消费金额,那意思是先买单。卢伟赶紧从兜里掏出准备好的零钱,一张张数给了服务员。林助理静静看着,什么都没说,只等着上菜。一共是五十七块钱,付账之后,卢伟兜里只剩下了十三块零钱,还够他明天的饭钱,只要晚上省一点就行了。中午在豆花庄吃饭时,他本想买单,结果看过菜单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并且一个菜都没敢点,都是林助理要的。后来结账时,开了发票,还刮出了十块钱,他看看那张发票,一共消费了一百八十多,心想真要是让他结,根本就拿不出这么多,还好没丢这个人。螺蛳粉端了上来,林助理吃得很狼虎,看来她很喜欢这个味儿。自从她休完小产假以后,连续两个周末都和卢伟混在一块,一般都是他陪着她逛街,帮她提东西,然后再跟她一起吃饭。跟她在一起,卢伟有幸不重样地吃了好多馆子,见识了诸多菜肴,尤其是各种风味小吃和各式快餐,都是他以前没接触过的,味道各具特色,对他来说都是人间美味。每逢店面窄小环境一般的馆子时,卢伟便抢着付款,因为只有人均消费不超过三十元,他才有能力支付,总不能每次都让林助理买单吧!即使这样,他还是心有不安,哪有总让女人出大头的呢?这不成了吃软饭么?她又不缺心眼,肯定看出了他的小心思,所以每次他抢着付账时都没有阻拦,也没有和他抢,那是给他一个机会。越是这样,他越觉得窘迫,越觉得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每次吃大餐都好像欠了她一样,吃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只有每次他付账时才会吃得心安理得。

  小产假期间,卢伟一直照顾着林助理,帮她做饭料理家务,或者出门买一些女人的必需品,俨然一对情侣。后来她休假完毕,回来上了班,便经常叫他一起出来,陪她干这个干那个,出双入对,又俨然一对情侣。再后来,公司里就开始传出了流言,说他们在恋爱,说林助理之所以和前男友分手就是因为卢伟横刀夺爱,甚至更离谱的说法是林助理是因为卢伟才怀了孕,于是被前男友抛弃了。这些流言,卢伟都是听别人转述给他的,林助理自然也听说了,她满不在乎地说,与我无关,爱咋说咋说,过段时间就会风平浪静。卢伟便问,那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林助理道,什么关系很重要吗?你不觉得现在这样相处很轻松?卢伟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她问他,怎么了?他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他亲耳听到的议论。

  男女卫生间离得很近,一到夏天,门都是大敞着,因此里面人在说什么话,路过的人都能听见。那天卢伟在楼道里抽完了一根烟,经过女厕时,便听到行政部的一个女同事说,他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林嗲女能看上他吗?也就是玩玩他,拿他当消遣,你看他这几天那劲劲儿的架势,还真以为自己要飞黄腾达了呢!另外一个女声道,就是就是,就那么一件短袖一件T恤来回穿,就冲这个,林嗲女也不会要他啊,她就是空虚而已,以前大鱼大肉吃多了,想素食,想尝尝山野菜的味道。那个哈哈大笑道,山野菜,对,说得真形象,还是你嘴巴厉害!接着,响起一阵抽水声,卢伟顺势进了男卫生间,听到脚步声渐远后才出来,于是看到了两个熟悉的女同事背影。林嗲女是行政部那几个人私下里对林助理的称呼,毫无疑问,她们嘴里的癞蛤蟆指的就是卢伟。卢伟心里很不好受,她们说得对,说的都是事实,林助理是不会看上他的,只是跟他玩玩而已,可他呢?他也未曾有几分真心,如果真的有意思,想必应该先跟韩娟离了婚才有资格说吧?否则,他对林助理不应该有任何要求,不管她对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他只有接受承受的份儿,不该挑肥拣瘦,更不该质问她,所以在林助理询问他为何困惑时,他什么都没说。

  ATM机上显示余额为835.6元,卢伟咬了咬牙又取出了三百块,心想这三百块也就够一周的花费,还得是在没有请林助理吃大餐的情况下。林助理花钱大手大脚有资本有能力,可他不行,每个月的工资要留给家里一多半,前段时间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一千五百多块体己钱这两周就花掉了将近一半,照这个速度下去,他非得成为“负翁”,搞不好还得借钱度日。所以光从经济来说,林助理就不适合做老婆,他也不适合跟她谈恋爱玩感情,现在不过是请她吃个小吃,就已经让他招架不住,若是以后吃穿住行都拿他开刀,他必死无疑。想到这些,卢伟就不想再跟林助理“交往”了,于是她再找他出去,他就会找借口推掉,每推掉一次就能省下几十块钱,他觉得这样比较划算,即使不能陪在她身边,也不能跟她上床,只要钱留在了卡里,那就值得。那个周末,林助理又打电话找他出去,他支支吾吾道,我还有事。林助理道,什么事?他说,我嫌热。她道,你是不是不想跟我玩?他道,不是。她道,是就直说,你怎么想的,怕花钱吗?没关系的,我用不着你的钱,你就陪我好了,一分钱都不用花。他连忙否认道,不是啊!她质问道,那是为什么?一个大老爷们,别这么磨叽行不?他道,我要去看韩娟,去看我老婆。情急之下,卢伟只好找了这么一个理由。林助理道,既这么着,那我就不麻烦你了,你去吧,要用车的话跟我吱一声。他道,暂时不用,你玩好!说完,他挂了电话,心乱如麻。

  和林助理保持这种关系,卢伟有着深深的负罪感,觉得自己对不起韩娟,对不起儿子,甚至对不起父母和亲戚。他认为韩娟尽管怀疑他和林助理的关系不一般,但她肯定还没想到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她嘴上说着狠话,其实还是相信他的,还拿他当自己的男人,而他却辜负了她的一片情意,在背地里干着这种勾当,表面上却还装出一副好丈夫的德性。卢伟每隔三四天就会跟她联系一次,到了周末也会抽空找她见面,但前几次她都说忙,没有跟他见面。加上现在的工地在昌平那边,来回来去比较远,又加之林助理对他的骚扰,于是他几次三番想去看韩娟都没去成。拒绝了林助理的邀请后,他想起了老婆,想着该是去看看她了,于是也没打电话,直接去了工地,想给她一个惊喜,却没想到反而把自己给惊着了,不但没有喜,兜头而来的是无尽的气恼和伤心。

  经过一番折腾,他终于到达工地,转了一圈却没找到韩娟,于是询问了几个人,包括那个邻村的小学同学,他言语模糊,也说不清她到底去了哪里,只说她好像早就不在工地做了。卢伟心想,这家伙跳槽的速度也蛮快嘛,不过还是比不上自己。但现在她去了哪里呢?他正想打电话问问时,包工头也就是卢伟本村那个卢姓叔叔过来了,跟他闲聊了几句,夸他现在出息了,接着便告知了他韩娟的去向,说她给人家做保姆去了,就在工地附近的一个小区。卢伟便问,谁给她介绍的?包工头说,我老婆给找的。他一摸兜,拿出一张纸条道,你看看,就这个地方,你找找看。卢伟接过纸条,心里骂道妈了个巴子的,每次老子来都找不到人,非要再折腾一次。他跟包工头说了声再见就出了工地,见人就问知不知道纸条上的那个地址怎么走。大概问了六七个,终于碰到一个知道的,把路指给了他,又问他,你干吗?那口气好像卢伟不是好人,图谋不轨一样,卢伟道,我找我老婆,谢谢啦!说完,朝那人所指的方向走去。

  绕了几个弯,又问了两个人,终于找到了那个小区那幢楼那个单元。单元是要门禁的,纸条上没有写清是哪一家,他不想一个一个门牌摁过来,于是坐在旁边等着,寻思着有人进门或者出来的话,他可以顺便进去,但正是下午最热的时候,不管是出来还是进去的人半天都没见一个,想必大家都在午休,连他自己也都有些昏昏欲睡,于是他拿出了手机,拨通了韩娟的号码。响了好几声才有人接,是个苍老的男声道,谁啊?卢伟道,你是谁?我找我老婆。男声道,你老婆是谁?卢伟道,韩娟。男声噢了一声,又道,她出去了,等会儿回来让她给你回电话吧!说完,那边就挂了。卢伟骂道,没礼貌。心想这难道是韩娟的男主人吗?听声音得有六十多岁了,估计是个难伺候的主儿。他只有继续等着,等着韩娟给他回电。约摸一根烟的工夫,韩娟的电话来了,问他,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没陪你的林黛玉啊?韩娟大概就知道林黛玉这么一个姓林的女子,所以拿她做了林助理的代称。卢伟不理她的奚落,开门见山道,给我开门,我在你家门口呢!韩娟惊讶道,你说啥?你在门口?他道,就是啊,等你半天了。说着,他把纸条上的地址念了一遍。韩娟道,你等等啊,我这就出来。很快,单元门开了,韩娟走了出来,穿着薄透短的睡衣,趿拉着粉色拖鞋。他斜眼看着她道,那个老头不是说你出去了吗?我一直守在门口,咋没看你进来。她道,哪有什么老头啊?别瞎说,人家还不够五十岁呢!他道,哟,我听着可像七老八十的老家伙,还寻思着你等他的遗产呢!她作势打了他一个耳光道,胡说什么啊,他有老婆的。他道,你不请我上去坐坐吗?她道,不方便。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你能别穿这么暴露吗?勾引老头子?她道,去你的,我对他可没兴趣。他道,他对你有意思就行。她说,你能说点儿正经的吗?他摸摸肚子道,我还没吃午饭呢!她说,那你等会儿,我换件衣服下来跟你一块去。

  换了一件裙子和凉鞋走到了卢伟跟前,他记得这衣服她以前没穿过,便道,新买的?她说,是啊,好看吗?他道,好看,哪来的钱?她道,我现在赚钱了啊,你别以为我还得朝你要钱花,你现在没资格管我。他只好又问,一个月给你多少钱?她说,不多,两千块。他说,那也不少了。在她的带领下,进了成都小吃,要了个盖饭。她说,喝酒不?他道,啤的吧!于是又加了一瓶啤酒。他道,看来你这小日子过得不错啊?她道,凑合吧,反正比在家里强,同样被人使唤,这里又不累,活儿又不多,还有钱拿,家里就是累死累活地干,到头来还落不着一声好。他往嘴里扒着饭,没说话。她从兜里掏出几张钞票道,我现在估计没时间回家,这钱你拿着,等你回家时带回去吧,顺便给儿子多买点好东西。他接过来,粗略一数,得有十多张,他略微吃惊道,你不是刚来几天吗?她道,一来就给我提前发了一个月的工资,我要是表现好,还会有奖金呢!他道,什么叫表现好,难道是给男主人豆腐吃吗?她白了他一眼道,你再乱说就滚吧,懒得理你。见她真的要动气,他连忙道,那你好好干吧,争取工资早日超过我。她道,晚上回去吗?他道,难不成住你这里?她说,可以去住旅馆啊,这边的不贵。他道,不行,我还得回去,说不定就有什么事儿找我呢!她失望道,好吧,那你回去吧,以后也别来看我了。他道,生气啦?她说,不值得。他说,我看就是,那我将就住一晚吧,我得给林助理发个短信,有什么事让她提前通知我。她道,明天又不上班,能有什么事?就是想找借口跟她说话吧?他道,请你不要冤枉好人。

  韩娟找的是一家地下旅馆,光线昏暗,她还不让开灯,只是开着一台破旧的彩电,在一部家庭伦理剧的播放中完成了他们的仪式。仪式完了,电视剧还没完,卢伟说,真是又臭又长。韩娟道,你怎么不说你时间短呢?他道,你没满足?她道,你肯定有别的女人了。他道,没有啊,这么久没做,才会很激动很兴奋啊,所以才很快就出来了啊,你要是不满足,早上再来一次,让我歇歇。她撇嘴道,算了,我要睡觉了。说完,她翻过身去,背对着他闭上了眼睛。他没多想,确实有点儿累,关掉了电视。早上醒来,她还在睡着。他打开灯,无意间一瞥,发现她肩头有几个红印,仔细看好像是被人咬的,而且肯定是男人。他没有咬人的习惯,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拍醒了她,骂道,怪不得不敢开灯,怕我看见是吧?她摸着被他拍得生疼的肩膀,可怜兮兮地说,我自己撞的。他道,你再编故事,编吧,谁信啊?原来他时间比我长对吧?我还不如一个老头子。她气道,你可别乱说,他只是摸摸咬咬,没真碰过我,真的,我发誓,我要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出门让车撞死。他拉住她的手道,那也不行,赶紧给我离开那个家,别这么丢人现眼。她甩开他的手道,离开了你给我找啊,他有老婆管着的,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摸一次就给我两百块呢!他道,你咋这么不知羞耻,你又不是妓女,凭什么给他摸?她道,我就不走,除非你帮我找到下家。他重新拽住她道,走,跟我走,跟我回老家,再待下去没脸见人了。她说,先让我把衣服穿好。他放开手,气愤的胸脯在剧烈地起伏着。衣服穿好,她走在了他前面,到前台时让他退押金,说自己先出去,在门口等他。很快他领回了押金,出了门却再也找不到她,翻翻口袋,昨天的纸条不见了,却摸到了她给他的那一千多块钱。他心想这是肮脏的钱,真有把它们撕得粉碎扔进垃圾桶的冲动,可最后他克制住了,再脏也是钱,跟谁过不去都不能跟人民币较劲儿,于是重新装进了口袋。

  韩娟并没有欺骗卢伟,她的东家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和他老婆住在一起,在他老婆不在家的时候,他会对韩娟动手动脚,这让韩娟很生气,她四处躲避,却还是躲不过他的咸猪手,于是每次都想辞掉不干了。但每次摸完以后,他都会塞给她一张或者两张红色的人民币,这钱又让她犹豫不决了。时间一长,次数多了,她觉得摸摸就摸摸吧,反正也少不了肉,还能赚点外快,他也没占到什么真正的便宜。然而她没想到,得陇望蜀乃人之常情,作为一个资深色鬼怎么可能满足于只是摸摸她过干瘾,放着鲜肉而不吃呢!

  三十一

  甘旭然给苏小镯发短信,问她母亲的情况,等了二十四小时都没得到回信。终于按捺不住,给她打了电话,通是通了,但无人接听,直到自动挂机。怎么不接电话?是出了什么事还是故意的呢?他想不通,胡乱翻着电话本,于是看到了唐糖的名字和号码,心头一动,想起了那天的邂逅和那晚送她回家的情景,继而又想起了她的身体,看样子她还没有男朋友,要不要联系一下她呢?他算是把她伤透了,再联系的话估计也不会很快上手,她对他显然有了戒心,那天晚上他都送她到了家门口,可她都没邀请他“上去坐坐”,哪怕真的是坐坐也没礼貌性地让让,可见她心存芥蒂,不再想轻易招惹他。当然,也能看出来她并不排斥他,尽管嘴上说了几句狠话,可那也都是因为当初的爱才能说得出来,可见她内心深处对他还是有感情的,也难怪,是当初他过于绝情冷酷和残忍才导致他们分开,其实那时候她对他还是很有感觉的。经过一番分析论证,甘旭然拨通了唐糖的电话。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删掉他的号码,如果删掉了,那她会不会认出他的来电呢,会不会认出来就直接挂掉或者干脆不接呢?正想着,那边却接通了,唐糖没说话,但他听见了略微急促的呼吸声,看来她认出了甘旭然的号码,并且有些紧张和不知所措,于是甘旭然道,好啊,没出去玩吗?唐糖明知故问,你是谁?甘旭然道,你还是这么骄傲,像公主一样,就算不记得我的号码了,难道也忘了我的声音?她道,全都忘了,没有任何印象。他只好说,我是甘旭然。她道,噢,原来是你啊,你找我有什么事?他道,没什么事不能找你叙叙旧吗?她道,是不是找不到别人了才想起来我?他道,看你这话说的,我哪有那么坏,我是真的想念你了。她笑道,那说说,你都想我哪里?甘旭然回避了这个问题,他想念的不过是一个女人不错的可供他享用的身体,所以转而问她,出来玩会吧?她道,我害怕见你。他说,为什么?你还喜欢我吗?她道,我恨你。他道,恨有多深爱就有多深。她道,你一点儿都没变,还跟以前一样无赖。他道,你不就是喜欢我的流氓气吗?他这话说到了她的心窝里,她确实对他的气质无力抗拒,那种带点嚣张自大自恋无所谓玩世不恭还有点儿小聪明的假装超然的感觉正是她为之倾倒和着迷的,她解释不通自己为何会独独喜欢这一种,莫非就是人们所说的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她道,我现在可不敢喜欢了。他道,害怕不能自拔吗?她道,我不想第二次受伤。他不喜欢这种无聊的对话,换话题道,出来吃个饭喝杯咖啡总可以吧?反正你也是寂寞没人陪,现找人也不靠谱,还不如找个旧相识,毕竟知根知底,相处起来也自得,不必拘束。她叹了一口气道,那好吧,你说地方,我去找你。他道,我去接你吧!她道,也好,反正天很热。甘旭然挂了电话,对着镜子给自己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心想女人就是容易搞到手,只因为她们太需要爱,需要男人的胸怀和情话来陪伴。

  上了车,唐糖感慨道,感觉好熟悉,味道却变了。他问,什么味道?她说,多了好几种女人的气味。他道,你就别总抓着这个不放了,都是黄种人,不会有多大差别。她道,什么时候只有我跟你的味道就好了。他笑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她道,假装不懂就是想回避,那就当我没说。他便问她想吃什么,她随便说了一个茶餐厅,然后又补充道,我请你。他笑着摇摇头,表示无所谓。等他停好车,走到餐厅门口,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就那么拉着往里走。他想挣脱,她却抓得很紧,手心汗津津的。直到坐下她才放开,他不耐烦道,干吗啊?她道,怎么啦?他说,我不习惯牵手。她道,那我也跟你明说,我不会和你上床的,除非你跟我认真交往。他笑道,学好了?她看着他不无讽刺意味的目光道,改邪归正,浪女回头行不?他道,怕是有点儿太晚了。她道,一点儿都不晚,等着瞧吧,我会找到真命天子的。他道,找个正经男人嫁了过日子倒有可能,只怕好男人多半娶妻生子了,就算有,估计很难喜欢上你。他这话有点儿过分,可她一点儿都不生气,至少表面上还是微笑着道,那只是你的观点,你看不上不代表所有人都看不上。他道,我没说看不上。她接道,你是不想谈感情。他道,也不是。她道,这么说你有人了?他道,就算是吧!她表现出了极大兴趣,问她,什么时候让我看看?他道,还是算了吧,她没你好。她道,骗人,随便吧,不给看就不看。接着又道,那你还找我?他说,无聊嘛!她道,她不在你身边吧?他无奈地点头道,回老家了。她道,我就知道我是补缺的。他道,不要说那么难听。她道,真相说出来都是残忍的,所以你要原谅我不能成全你的欲望。他有些扫兴道,好吧,就当是陪我吃饭消磨时间总可以吧!她笑笑,这个行。

  快吃完时,唐糖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来到外面去接听,感觉很神秘。甘旭然看她神采飞扬,猜她一定有暧昧对象,只是在没有确定关系之前,没有十足的把握时还不想跟他说,免得以后被甩了遭他笑话。他这么想着,忽然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对她是不是太刻薄了,为什么就不能希望她好点呢,真不知道为何会安这样的心。她进来了,恢复了平静,但刚才洋溢的笑容留下了一抹潮红,他笑道,有人约你啦?她道,对啊,不过要等到四点钟,我还能陪你两个小时。他道,那不用了,你还是回去好好准备,这可关系你的未来你的幸福呢!她啧啧两声道,我听这话咋这么酸呢!他道,你多虑了,我犯不着吃这份儿醋。她道,那你把我送回家?我得回去换衣服。他道,行。她又问,那你去找谁玩?他说,这你就别管了,反正有的是人。她笑道,你就吹吧,找不到人的话晚上再来找我。他道,那你可别干等着,我肯定能找到。说完,俩人相视而笑。

  看着唐糖下车,直到她拐了弯,甘旭然还没想好去哪儿,此刻他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打了一下苏小镯的手机,提示关机。他气得把手机扔到座位上道,妈的,关什么机啊,到底想干吗!闭上眼睛趴在方向盘上待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去看看老妈吧,看来全天下的女人里还是老妈最靠谱,一旦受伤没地方去了,随时都可以去找她,吃一顿她亲手做的饭,气就顺了。一边感慨一边发动了车子。到了老房子里,母亲正在看电视,播放的却不是电视剧,画面中一个穿着紧身衣的女人盘腿而坐,双手合十,闭目冥想。他道,您要学瑜伽啊?母亲道,是啊,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在学嘛,一点儿都不关心老年人的生活。他道,我还以为是心血来潮,三分钟热度,说着玩玩呢!母亲道,以为我跟你泡美眉一样啊,三天两头换一个,我可是从一而终矢志不渝的。他笑道,您就别整词儿了,您就自己在家学吗,也没找个老师?母亲道,当然不是自学,一三五日去健身房,有个女孩跟我一起学的,人可好了,要不要介绍给你,不过人家好像有男朋友了。他道,得了得了,我不缺女人,别给我找那些歪瓜裂枣。母亲长长地嘿了一声道,你要不是我儿子我才懒得管你,跟那个女学生怎么样了?他摇头道,您就别问了。她道,是不是吹了,吹了好,我瞧不上那个。他道,您瞧上的我一个都不喜欢。母亲叹气道,那你非要看上了我也没办法,毕竟是你跟她过一辈子,不是我。他道,您能这样想还不错。她道,我四点钟出发去健身房,你在家里待着还是跟我一块出去?他道,在下逐客令吗?母亲道,晚上一块吃饭吧,顺便把那个女孩带给你看看。他连忙摆手道,算了,我还是回家上网吧!母亲道,别整天上网,出去溜达溜达,对身体也好。他不耐烦道,知道啦,你什么时候走?母亲道,马上,一块下楼吧!

  甘旭然回到自己的小窝,什么都懒得干,懒得洗澡懒得换衣服,只在门口脱了鞋就倒在了沙发上,一个人没胃口,懒得做饭也懒得吃饭,心想今天可真是太背了,为什么每个人都拒绝他呢?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种滋味不好受,这种感觉是他不喜欢的,就好像人生没有了方向,站在那儿原地踏步,不知该朝哪儿走。沉沉睡了会儿,醒来后又给苏小镯打电话,依旧是关机。他想了想,给她发了短信:为什么关机?发生什么事了?快点跟我联系,我要疯了。发送完毕,多少好受一点,肚子感觉饿了。起身打开冰箱,什么可以吃的都没有,厨房不用去,已经很久没开伙,肯定没有果腹的东西。转转悠悠,他坐到了电脑桌前,打开了笔记本。登录QQ,又进了聊天室,看到一排排露骨的勾引,他忽然觉得了无趣味,觉得这些人太没廉耻了,可自己曾经不也是这样吗?为什么会有不舒服的感觉?他关掉了页面,心想难道自己真的要改邪归正变成好男人了?仔细想想,已经半年多没有进聊天室了,还真有些不适应,看来要戒掉不良嗜好的最好办法就是习惯没有它的日子,随着时间的流逝,就会忘掉曾经热爱它的那种感觉。胡思乱想时,手机响了。他看都没看,便接了起来,却是唐糖,她说,在家郁闷?他道,你——你怎么知道?她道,我有千里眼啊,我找你玩好不好?他想让她来,却道,不行。她道,为什么?你还没吃饭吧?他道,你怎么又知道?她道,那你就别管了,我就在你家楼下,如果可以的话请在第一时间给我打开门禁,否则我就走了。说完,她挂了电话,门铃响了。他没有犹豫,马上给她摁开了。

  她一进门,他就道,被男人甩啦?她道,我被甩你就这么高兴?说完,她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他道,你爱吃的。他接过来道,什么啊!放到了餐桌上,一一打开,还很丰盛,确实是他爱吃的双拼饭,还有一份杨枝甘露。闻着阵阵香气,他胃口大开,马上吃了起来。吃上一勺杨枝甘露后,很满足,正好看见她的目光,充满了殷切和怜爱地看着他吃。这一刻,他有点儿感动,不好意思道,你这眼神好像我妈。她扑哧一声乐了,道,那我不看你了。说着,起了身。他道,我的意思是充满了母性的温柔。她道,你就别解释了,反正就是老。她在客厅里信步走着,到卧室门口站住了,看着里面,基本上没有变化,只是她依然觉得多了某些气味。吃饱了,他走到她后面,问她,怎么不进去?她戏谑道,进去就得上床,上了床就下不来。听她这么说,他就不再假装正经了,一把从后面搂住她的腰肢,在她耳根哈着气,轻轻咬着她的耳垂。他能感觉她的身体在颤抖,他顺势将她扳过来,嘴巴堵上了嘴巴,热烈而又疯狂地亲吻着。忽然他感到唇边一阵咸涩,于是停下来,才发现她满脸都是泪水。他轻抚着她的脸道,怎么了?她闭着眼睛,沉醉地扑进了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脸颊反复蹭着他的胸膛。良久,她收住了眼泪,微笑着说,朝思暮想的感觉又回来了,我担心这又是一场梦,我害怕,可我又感觉很幸福。他没说话,只是怜爱地摸着她的头发,亲吻着她的额头。过了一会儿,他把她放到床上,她闭着眼睛,娇羞如新娘。他不解,心想莫不是好久没见,感觉陌生了,但他不求甚解,扑到了她身上。

  三十二

  在葛晓菲从孟惠老家回来之后的又一个周末,她接到了孟惠的电话,其实早在两天前便收到了她的短信,说她回京了,有空再跟她联系。孟惠在电话里说,找个时间见面吧,有点事儿想跟你谈,但不要带着孙文虎,就你一个人来,好吧?葛晓菲道,明白,我周日得陪他,周六下午吧,他正好不在家。孟惠道,行,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要跟你谈的是一件大事。葛晓菲想肯定是涉及到了钱,便心中有数一样地坦然道,没问题,我什么都不怕。孟惠道,那就OK。说完,俩人又约了具体的时间和地点。

  见了面,孟惠比在老家有了些许精神,但整体来看还是消瘦了不少,好像大病初愈的模样。葛晓菲道,你又回公司了?孟惠黯然道,我辞职了。说完,她握住葛晓菲的手道,晓菲姐,你可得帮帮我啊,现在只有你和文虎能救我了,不然我真得去死了。葛晓菲特意定了包间,此刻服务员正在倒茶,她没言语,只等服务员出去关好了门,她才道,别这样,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欠了债么,用不着寻死觅活的,要说为那臭男人就更不值得。孟惠满脸哀伤,悲戚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什么都没说,可是那些借给我钱的人全都知道了我的事,现在一个一个地朝我要钱呢,可我身上除了吃饭的钱,就连房租都交不起了,只好躲着他们,可昨天以前的两个同事竟然找上了门,我只好答应他们下周还钱,还写了字据。葛晓菲叹气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你该他们多少钱?孟惠可怜巴巴地说,三万多,晓菲姐,我知道你有钱。你就行行好,帮帮我吧!孟惠的语气和言词让葛晓菲想到了乞讨者,心里一阵酸楚,想果然是人穷志短没钱就没了尊严啊,她受不了这种攻势,怕是自己不答应孟惠不表态的话,她很有可能跪下来吧!葛晓菲只好道,不至于这样,求人不是这样求的,我们又不是外人,我会帮你的,就算文虎说不,我自己也会的。她这么一担保,孟惠脸上的肌肉终于轻松了不少,也让葛晓菲适时抽出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晓菲姐,我真是走投无路才来找你的,我觉得我就要活不下去了,这跟以往的低谷不一样,以前都是感情上的,这次牵扯到了经济,我真的没有这个能力。葛晓菲忙道,我明白,这个窟窿我可以替你堵,但是——孟惠见她发了话,赶紧表明心迹道,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写欠条,我会重新找工作,每个月都还钱给你们,就像房奴还月供一样,保证在最短时间内还上你们的钱。葛晓菲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这事儿你不能让孙文虎知道,包括你的所有事都不能告诉他,上次我从你家回来就撒了谎,说你只是生病休养,过几天就回来。孟惠忙道,我明白,我不会多说话的,真是太感谢晓菲姐了,你简直就是我的恩人。葛晓菲道,你要再说这种过分的话我就不帮你了,听着怪不舒服的。孟惠忙笑道,好的,好的,保证不说了。

  葛晓菲的私房钱不多,以前每个月都要还一半月供,也就一年前孙文虎才不用她还了,这才多少存下点钱。给孟惠取了四万块以后,只剩下了一万多,她自然不缺钱花,孙文虎也不会查她的这张卡,不用担心他知道。厚厚的一沓人民币换成了一张单薄的借条后,葛晓菲心里不知道有多么懊悔,心想自己真的太倒霉了,怎么会碰上孟惠这种人,如果她不借钱给她的话,那肯定会伤了她,那十万块更没着落,可如今又搭进去了四万块,也不知道这四万块能不能起到召回那十万块的作用,怕是希望不大。她觉得孟惠是盯上她和孙文虎了,认为他们是棵摇钱树,缺钱了就找他们摇一摇,吃定了他们。不管怎么样,欠条要收好,不管怎么样,再有第三次,就算孟惠说出大天来也不会再答应她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这些钱注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葛晓菲想这是她对孟惠最后一次大度。这些事暂时还不能让孙文虎知晓,但也不能一直瞒着他,得找个适当时机再跟他细细道来,他肯定能理解,但肯定也会上火,葛晓菲很了解他,说得夸张点儿,他就是那类要钱不要命的主儿,这都是从小穷怕了的结果,她能理解,也能为他着想。

  葛晓菲总有一种预感,那就是孟惠还会再次找她,还会继续给她添麻烦,但至于是哪方面的麻烦,她还真是想象不出来,因为生活有时候比小说和电影更加戏剧化,更让人意想不到难以置信。她的预感在一周后变成了事实,孟惠给她打电话,约她出来,还是那句话,有重要的事儿找你商量。葛晓菲迟疑了一会儿道,可是这周文虎一直在家。孟惠道,你找个借口出来吧,不是借钱,但先不要让他知道,是和代孕有关的,我得找你谈谈。葛晓菲心想这是好事啊,可从孟惠嘴里说出来就显得不对味,她想了想道,行,那我找个理由出去。由于主要是为了谈事,于是省略了吃饭这个环节,直接约到了一个咖啡馆。

  孟惠来得比较早,见葛晓菲来了,她站起来道,快坐,跟孙文虎撒了什么谎?葛晓菲道,说公司有事,必须出去一趟。孟惠道,你这谎话一点都不高明,也不怕被他揭穿。葛晓菲道,没事,又不会经常欺骗他。孟惠道,可以后没准儿就得一直欺骗他了。葛晓菲茫然地嗯了一声,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孟惠。孟惠没解释,只说,上次你跟我说他反对代孕这件事对吗?葛晓菲道,是呢,估计很难做通工作。孟惠道,我就不信他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很多男人还是非常在意传宗接代吧!葛晓菲不知道她的目的,便附和道,大部分是,但也有看得开的吧!孟惠问,那你觉得孙文虎属于看得开的吗?葛晓菲道,应该不是,我觉得他是没精力想这方面的事儿,等再过几年,一切都稳定了,他肯定也想要个孩子,不像我,现在就特想要一个。孟惠道,我觉得也是,城里人还有可能不在乎这个,但是农村出来的,早晚他都会意识到应该后继有人。葛晓菲道,是啊,你说得对,你叫我来就是为了分析他的心理吗?孟惠道,别着急嘛,当然不是。

  葛晓菲喝了一口水,问她,那又是什么事,直说吧!孟惠道,上周三宋主任找我聊了天,自从上次你找过她之后,她一直记得你的事,可能是因为你的情况比较特殊,所以才印象深刻,她让我问问你想不想现在就实施代孕,她能帮你联系。葛晓菲道,不能白联系吧?孟惠道,那个好说,意思一下就行了,用不了多少钱。葛晓菲道,可是得给代孕的人好多钱吧!孟惠道,你想做母亲还是守财奴?赚钱干什么,就是用来花的,不花掉它,那不过是一把废纸。葛晓菲没说话,孟惠的观点她听过好多次,说不上赞成不赞成,但对于花钱,她比孙文虎大方多了。想了想,她问,那大概要多少钱?整个都算下来的话。孟惠想了想说,这也得看那个人的具体要求,一般来说要给她一部分,这是大头,从怀上到孩子出世,这期间的一切与孩子有关的消费也都得你们花,这个应该不算太多,反正算下来得二十多万。葛晓菲此前对这笔花费有过估算,以为只要十多万就能搞定,没想过会这么高,后来在网上咨询了一下那些代孕网站客服,才了解了大概行情,所以孟惠说的这个数目也在情理之中,看来她并不是毫无根据地瞎说,确实经过调查了或者宋主任深谙此道,交代过她。葛晓菲假装吃惊道,要这么多啊?孙文虎肯定舍不得。孟惠道,你可以不让他知道,先斩后奏呗,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难道他舍得把孩子打下来吗?葛晓菲道,可是,他不愿意的话,这事儿怎么实施啊?不是还需要他的东西吗?孟惠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呢,又不需要他和那个女人发生关系,只要拿他的精液就可以了,你知道怎么拿吧?葛晓菲摇摇头,一脸茫然。孟惠叹气道,我的晓菲姐,你用脚指头想想也该知道怎么弄吧!她停顿一下,压低声音道,戴套做事,你把套里的东西保存好,拿到医院就OK,明白了吗?葛晓菲脸一红,点点头,然后又道,那不怕过期么?孟惠道,应该有保质期吧,这个得到时候问问医生,然后咱们再具体商量操作办法,反正这关键一步肯定靠你了。

  葛晓菲哦了一声道,还真是麻烦,而且要找到合适的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吧?孟惠道,这倒是,可遇不可求啊!葛晓菲问,那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或者宋主任有没有门路?孟惠道,暂时没有,目前只能是你这边拍板了,她再联系相关的人帮你联络人选,各方面的条件肯定都找差不多的,或者你可以提条件,然后按照你的条件来找,找到合适的再谈其他。葛晓菲道,我现在真不能确定,我得好好考虑一下,你知道这事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谁知道中间会不会发生意外呢,另外这事儿毕竟是法律不允许的,虽然没有明确犯了会受到什么惩罚,可也不能这么草率,我想我暂时不会跟孙文虎说的,我得自己先想通了。孟惠道,行,我明白你的顾虑,事实上也是,正像你说的,不确定的情况太多,你再想想吧,做不做的都给我回个话,我也好跟宋主任反馈。葛晓菲道,行,还有件事,宋主任找的那些人可靠吗?不会是骗子吧?还有如果真要实施的话,她负责做手术吗?孟惠道,你放心吧,她做这个不是第一次,而且是绝对机密的,虽然不能说万无一失,但还是非常可靠的,你要相信我。葛晓菲狐疑地点点头,脑子里很乱,前怕狼后怕虎,可还惦记着未知中的孩子,真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回去的车上葛晓菲一直在想这事,不是想要不要办,因为这事儿一定得办,她已经别无选择,只有这条路尚有一线生机,如果再不去尝试的话那就真的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了。只是她在想能不能信任孟惠,要不要通过她和宋主任来操作这件事,但如果不通过她们俩的话,自己去寻找陌生人进行这种地下交易,风险会更大,但愿孟惠是以知恩图报的心来给她张罗这件事的,千万不要有什么企图,否则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事儿没必要和孙文虎商量,他肯定不会答应,触犯法律还在其次,他一定觉得这事儿有悖伦常,有悖约定俗称的社会道德和所谓的良知。她很清楚代孕意味着什么,但她顾不了许多,她只想自私这一次,为了自己身为女人的幸福奋不顾身一次,她自己首先就原谅了自己,她觉得孙文虎也会原谅她。只是这事儿如果不跟孙文虎说,她到哪里去搞二十万呢?即使卖了股票,那钱的去处,孙文虎一定会过问,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到时候她又怎么说呢?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这个问题解决不了,事情就不能顺利进行下去。反复想了几次,次日下午,她给孟惠打了电话,说出了她的担忧。孟惠说,别担心,我帮你想想,一定有办法解决的。葛晓菲并不抱希望在她身上,她自己还欠着十多万呢,又怎么可能找得到二十万呢!

  三十三

  七月初的大海正是最美的时节,海边的沙丘一座连着一座,绵延不尽,除了人和车太多以外,一切都很美好,让人感觉惬意。渚清沙白,小学都没毕业的卢伟面对眼前的美景忽然就想起了这个词语,至于出处早已忘记了,或者压根都不清楚。走在细软的沙滩上,他念出了这个词,正好被并肩而行的林助理听见了。她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他小心翼翼地重复了一遍,真担心自己说错了。林助理夸张地叫道,哎呀,你真有文化,还整起古诗词了。他脸红道,不知道是古诗,看着沙子和海水就想起来了。她道,第一次看到大海么?他点头道,多亏跟着你混,可能以后都没机会看了。她道,切,好好干,以后每年都会涨工资,跟着老大挺好的,只要业务熟练会来事儿有眼力见就够了。他笑笑,心想如果能有林助理这样的女朋友就好了,当然他明白这是奢望,他深深明白他跟林助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结合在一起。因为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不同阶层的人,就像生活在水底的贝类和浅水区的鱼类,如果不是机缘巧合,这辈子都不会相遇,虽然现在偶然相识,并且发生了关系,可他明白那什么都代表不了,他不过是她寂寞时的玩伴,不管是在精神上还是肉体上,她都不曾依赖他,他对她来说从来都是可有可无。曾经他还天真地以为她喜欢他,并且准备和他谈恋爱,向着婚姻那一步走呢,后来他才明白这全是自己自作多情,人家压根儿都没有过这种想法。至于她为什么会招惹他,公司里的女同事说得好,那就跟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想换换口味,尝尝山野菜这种心理如出一辙,更何况他是一棵窝边草,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吃到;更何况他是无毒无污染的绿色食品,加之人微言轻,吃几口扔了也不会有什么后果,所以她才会对他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即使他心有怨怼,充其量也不过是生生闷气使使性子摆摆臭脸,根本掀腾不起来几尺浪头,对她来说不过是残影浮云,吹口气说几句话就什么都化解了。

  这次跟她出来,卢伟依旧充当着司机的角色,现在他也想开了,既然有人请他吃喝玩乐,不用花自己的钱,那干吗不去呢,也许以后就没有这种机会了。公司里已经有传说林助理就要结婚了,说是在商场看到她和一个男人挑选钻戒,至于是哪个男人,同事都说以前没看过,是个生面孔。卢伟觉得这个传闻并非捕风捉影,应该是事实,因为最近她都没有找过他,仿佛有意疏远他一样,其实他明白,那是因为她有了别人陪伴,她已经不需要他了。也不知道她的新伴侣什么样,不过肯定是个有钱的家伙,能给她上档次的物质生活,满足她对各种奢侈品的要求,让她觉得快乐。即使好奇,他也没打算主动询问她与此有关的问题,那只会自讨没趣,让自己很受伤,还不如佯装不知。可命运有时会很幽默的,他想不知道,她却偏要告诉他。就在刚才,在一波波浪花冲刷他们的光脚和沙滩时,她平静地说,下下个周末我要结婚了,你到时候一定去,帮我开花车好不好?他一愣,随即笑道,好,祝贺你啊!她甜蜜地笑着,又问,你想知道新郎是谁吗?他故意克制自己的好奇心,用无所谓的口吻问道,我认识的人?她道,对啊,和你有过一面之缘。他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来,其实根本没有用心想,漫不经心道,真猜不出来。她说,那就先卖个关子,到时候你看见就知道了。他噢了一声,她又道,是他主动追求我的,人非常好,我想那就这样吧,对我好就够了,你说是不是?他心想干吗非要跟我解释呢,我不感兴趣。但还是附和道,对,只要你喜欢,觉得幸福就好了。她道,幸福是个泛泛的概念,也许要求低一些或者换一种思路就能感觉到,可现实情况并没有改变,只是人心变了而已,过日子嘛,还不是那样,你说是不是?他只好说,是啊,也就那几件事,你怎么选这么热的天结婚?她道,这样穿婚纱才不会冷,还能露很多,重要的是到处绿意盎然充满生机,不比冬天更好吗?他道,说得也是。于是想到自己村里结婚选在十冬腊月多半是怕剩下的饭菜坏掉糟蹋了,城里人则根本没必要顾虑这个问题。

  举行婚礼前两天的晚上,林助理给卢伟打电话,让他出来一下。这么晚了还找他不会有什么好事,他不太想出去,便道,有什么事,电话里说吧!她道,出来陪我玩。他道,后天你就要结婚了,还是好好休息吧,别去泡酒吧熬夜,到时候皮肤也不好。她道,不去酒吧,就是想和你说说话。他道,还是避避嫌吧,这样可不好。她提高声音道,你赶紧给我出来,别等我上去找你,让你难堪!她说得出就做得出,他无奈地挂了电话,换了一件衣服下了楼。傍晚一场雷阵雨刚过,此刻外面异常凉爽,还有剪剪清风徐徐而动,犹如夜行的美人,撩拨着失眠的路人。她在车前站着,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新车是一款冰蓝色的凯美瑞,不用问都知道是她未来的老公送的,她穿着一件樱桃红的短裙,站在车旁真乃香车美女也。但他没有闲情逸致夸她,走到跟前,只等她说话,可她也是一副怏怏不乐的死相,只道,上车。他问,去哪儿?她说,上了车就知道,我来开。说着,她打开了后门,对他做出了请的架势,他只好钻了进去。她开得挺猛,很快就停在了一家酒店前,这门面看起来很熟悉,仔细一想,这原是他们第一次发生关系的旅馆,看来她想重温旧梦。上了楼他才发现,连房间都和第一次是同一间,看来她还是很在意那一夜的,尽管当时她似乎并不曾放在心上,根本不值一提似的。也许当时她真这么想的,只是现在回想起来又觉得可贵了吧,所以才会想跟他再来一次。灯光、屋内摆设以及人都没变,变了的是人心,是情绪,想再找回当初的感觉,需要他们俩具备一定的演技。她的感情是到了,似乎比上一次更浓烈,只是他再也找不回从前的感觉,好在不是任何感觉都没有,于是配合着她演完了这场戏。靠在床头,他问她,为啥?她说,想给自己一个交代,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这是最后一次。他也猜到了,等她结了婚,肯定要做贤妻良母,他们俩不会再有可能了。他又问,该让我知道新郎是谁了吧?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就是上次去天津时见到的那个方脸庞的同学。他眼前浮现出了那个方脸的金链汉子,恍然道,原来是他啊,我还真没想到,那不错,他对你是真心的,不过你不是嫌人家丑吗?她道,那又有什么办法,看惯了还不是一样,何况他对我好,还有钱,你说我还图什么?女人活着不就是有个人对她好,给她足够的钱花吗?他黯然道,你说得也对,反正我是没本事,养不起你。她道,就算你养得起,我也不会跟你的。他不理解道,为啥啊?她说,你又有孩子又有老婆,我才不蹚这浑水呢!他叹了一口气,没说什么。她道,好了,睡觉吧!

  卢伟以司机和朋友的双重身份参加了婚礼,并且给了林助理一个红包,而他却得到了新郎这边和新娘这边给他的两个红包,还有一条烟以及两小袋喜糖。后来他抽空看了一下红包,没想到喜钱竟然比他包给新人的礼金还多,也许因为是他开的花车所以才会待遇特殊吧,或者林助理之前关照过才会如此。前一天晚上卢伟就去了新郎所在的酒店,见了面他才发现新郎变了样,脸盘没有以前那么方正了,看上去舒服多了,不会显得凶神恶煞一般了,加之打扮了一番,穿得很绅士,竟有了些许风度。后来在婚礼上他才从不相识的宾客议论中得知金链汉子为了得到林助理,特意整了容,花掉了二十多万。他不禁慨叹这人真有钱,又慨叹他对林助理果然很好,心想以后她一定会幸福。花车开到林助理楼下时快九点了,卢伟没有上楼,新郎和一群人上了楼,大概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新娘终于出来了。妆容很美,婚纱更美,林助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整个人比韩娟当新娘时漂亮多了,被她弟弟背下楼放进了车里,新郎随之坐在了后面。她看了卢伟一眼,竟有些娇羞。卢伟道,新婚快乐。她道,等会儿饭桌上再说。他道,我怕到时候人多太乱,你们听不见。他特意强调了“你们”两个字,新郎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说了声谢谢,红包随之塞进了他的西装口袋。到了酒店门口,新郎抱着新娘走上了红地毯,于是鞭炮声响起。卢伟把车停到合适的位置,下了车,准备全程参加婚礼。

  结婚以后,林助理便递交了辞呈,但并没有马上离开公司,交接工作还要三周左右。她老公的业务总部在天津,北京也要设办事处,辞了职她便接手驻京办事处的工作。她结婚以后,偶尔还会找卢伟,但只限于工作时间内。卢伟有意躲着她,不想跟她再有过密的来往,好在再过三周她就走了。对于职场的人来说,三周很快的,转眼就到了。临走前的那天晚上,林助理请了一些平时还算要好的同事吃饭喝酒,卢伟也在内。席间,大家挨个给她敬酒,只有卢伟一直没动。有好事之徒发现了端倪,便说,卢伟,你怎么不给林助理敬酒啊,她平时对你最好了吧!其他人便附和道,就是,林助理最偏向你了,你怎么能不给她敬酒?快去敬酒,别磨磨蹭蹭的。卢伟只好端起酒杯,刚想说话,有人道,去跟前敬啊,隔那么远,心不诚啊!说完,众人就让出了一条通道,卢伟机械地顺着此路走到林助理旁边,停顿一下才道,我也不知道说啥,反正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关照,祝你开心吧!说完,他仰脖干了。有人道,不行,你咋喝那么快,你看林助理还没反应过来,要一起喝啊,都没撞杯。说话间,已有人又给他满上。有人喊道,喝交杯酒吧!立马就有人起哄架秧子道,对,交杯酒,交杯酒。人们的情绪上来了,一起有节奏地喊着,交杯酒!交杯酒!交杯酒!卢伟不知如何是好,脸憋得通红,林助理倒自然,已经凑上前把手臂绕了过来,他只好笨拙而又慢腾腾地绕过她的手腕,迎着她的目光喝完了这杯难忘的酒。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忽然想起了她做新娘那天喝交杯酒时的笑容,为什么和此时此刻比起来那么虚假呢?但愿这是他的错觉,他懒得再去深想,只盼她快些从他身边消失。

  三十四

  苏小镯的手机已经提示停机了,甘旭然不甘心地帮她充了一百块钱,希望能打通,但只打通过一次,而后每次拨打都被提示不在服务区,他明白这是因为她把手机卡取了出来。看来她已不打算再跟他联系,也可能不再回到北京,更不想再见他,但为什么就不能跟他说一声呢,难道是不忍心,还是另有隐情,他猜来猜去猜不透。到底为了什么呢?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消失最让人忍受不了,如果说明白了还好,越是这样他越好奇,越放不下,越想知道真相,但又过了一段时间,手机号干脆被提示为空号。但他还是没有放弃,去了她的学校询问,每天晚上在学校门口等待着,期待她能突然出现,如意料之中的一样,奇迹并没有发生。问过几个女生,都说不认识,他便去学生会查了花名册,结果令他吃惊,根本就没有苏小镯这个名字,原来她在骗他,也许她根本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也许她根本不叫苏小镯。不管是哪种结果,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在欺骗他,在玩弄他,她究竟出于何种目的呢?他百思不得其解,她就像一个谜潜在他的心底,令他无法释怀。

  在追寻探究苏小镯的同时,甘旭然并没有耽误和唐糖的发展,或者说是恋爱,而唐糖更喜欢称之为旧情复燃。他却不以为然,他说,跟你谈恋爱是被逼的,是出于无奈,我懒得再找其他人,手头也没货,就你正当时。她道,这么说以后要是遇到合适的,或者那个学生来找你,你还会把我甩了?她听他提过他和苏小镯的事情,但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是个毕业生,具体情况也不了解,只知道她突然离开了他,没有留下一句话。他道,可能吧,所以你得想好了,可别用情太深,到时候受伤太深,一哭二闹三上吊,我概不负责。她道,你又不是没伤过我,何必说这种推卸责任的话,我是那种耍无赖的人吗?他道,人是会变的,我觉得第一次认识你不是这样的,在你活泼的外表下本有着一颗单纯的心,如今叫人猜不透,网上有个词叫“腹黑”,用你身上正合适。她反唇相讥道,我变也是因为你,男人就是这样,一边喜欢,一边破坏,喜欢的过程就是破坏,糟蹋完了也就失去了兴趣。他道,好吧,凭你怎么说吧,我就是无动于衷,看你怎么办!她的脑袋枕在他的膝盖上,打了一个哈欠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是赖上你了,好困,我要睡了。

  突然醒来的时候是凌晨三点多,唐糖做了一个噩梦,在梦中甘旭然跟他的那个学生妹结了婚,再次抛弃了她,不管她如何央求他,使用任何招数,他都不为所动,而且骂了她狠话,于是她睁开了眼睛。黑漆漆的,眼前的一切却看得很清楚,什么都分得清。在黑暗中注视着甘旭然的面部轮廓,倾听他均匀的呼吸声,甚至能看出鼻翼微微翕动,她感觉很幸福又很不安,真想如歌词里唱的那样——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永不分离。这当然只是美好的幻想,是不可能的,就算真能白头偕老也要一步一步来,其间就算有绚烂,那也不过是一时,而平淡才是王道,才是永恒,这就是生活的本质。她轻轻起了身,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灰蒙蒙的夜空,远近高低依然还在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火,当然黑暗还是占据了大部分,恰似她内心的天空,哪怕世间再荒凉,现实再残酷,都会有几颗不灭的星星之火,这火是要燎原的,是要烈焰焚情的,是要找到一颗长期的火种,永远存在下去的。甘旭然就是她的火种,可现在他并不属于她,所以她才会做那样的梦,她觉得她应该主动出击了,既然现在的进攻方式不能一剑封喉般俘获他的心,那只好改变策略,探寻其他路线了。

  同居一个多月来,除了上班时间,除非他出差或者有其他事情,否则唐糖几乎都和甘旭然混在一处。周五晚上,他给她打电话说晚上不跟她一起吃饭了,而且要很晚回家。她问,那去做什么?他道,你的口气就像一个多疑的媳妇在查老公的岗。她道,说嘛,我这是出于关心,我深明大义的,不会横加干涉。他道,部门聚会,先吃饭后唱歌,还可能去足疗。她道,能带家属不?他道,理论上可以带,但——她打断他道,没什么但是,我也要跟你去,我是你女朋友,又不是地下情人,难道见不得人吗?他道,不好吧,我怕别人都没带,就我一人带了,好像我要占公司便宜似的。她道,我自己消费那部分我可以自己花钱啊,我就是想让你的同事知道一下我的存在,你总不能一辈子不让你的朋友同事们不知道你的女朋友和老婆什么样吧?他怕她再啰嗦,只好勉为其难地说,那好吧,你下了班直接来找我。她欢乐地说,好啊!挂了电话,她想都这么久了,是该打开他的朋友圈子了,先从同事开刀,再到他的几个死党,最后再向他的老妈下手,到了那一步,结婚也许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她迫切需要融入他的生活,成为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并且得到他那小圈子里的人们的认可,如果他们都说她好,那无形中她在他心中又多了分量,她和他之间的关系也会因此多一份安定的因素,尽管那是外在作用,却总比没有的好。

  到了川菜馆,见到一干人等,又一一介绍之后,唐糖便确定了之前的猜测——甘旭然在撒谎。原来几乎每个人都带了另一半,甘旭然的部门经理孙文虎甚至带了两个女人过来,一个是他老婆葛晓菲,一个是他老婆的朋友孟惠,反正介绍时是这么说的,唐糖却觉得没那么简单。管他呢,与自己无关,让她高兴的是甘旭然在跟大家介绍自己时,明确说了女朋友三个字,这让她心花怒放,但还不至于忘乎所以,她有信心让“女朋友”日后换成“老婆”。甘旭然介绍完时,一个孩子妈样的女人道,怪不得给你介绍对象总不要,原来金屋藏娇啊!逢场作戏的话即使假,当时大家也都当真的听,唐糖也美滋滋的,脸都不好意思地红了。又有个穿着时尚的年轻男孩打趣道,甘哥哥屋里不定藏了多少娇妹妹呢!甘旭然忙道,别乱说,小心我扁你。光从打扮上看,那男孩该是85后,估计也是个玩咖或者具备这方面的潜质,唐糖笑道,以前他藏了多少我可不知道,但现在就我一个。有个女同事夸张道,姐姐你真是威武,能拿得下我们公司第一大帅哥,太厉害了,我敬你一杯。她端起了酒,唐糖坦然面对,从容地碰杯,之后一口闷掉,整个过程干净利落。菜陆续上来,大家开始吃饭,但也没少说话,唐糖和甘旭然依然是话题主角,这让甘旭然有点儿不太适应,可唐糖却应对自如,还时不时插科打诨一下,把气氛弄得很热烈。吃过饭,一行人便前往KTV唱歌。路上,甘旭然对唐糖说,你给我老实点好不,不要这么招摇。她道,怎么?你是怕我被抢走吗?他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我感觉良好,还以为自己是香饽饽吗?她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特膨胀特骄傲特自大,没办法,你就是有这种魔力。他道,这是在夸我吗?她道,傻子,夸你是其次,主要意思嘛,你理解不了就算了。

  唱到十一点大家便散了,开车回家的路上,甘旭然道,你也太高调了吧,别忘了秀恩爱死得快。她沉默着,他看了她一眼,又道,怎么了?她还是没说话,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他又道,生气了?我没有怪你,说着玩玩而已。她还是没说话,歪过身来斜躺在他怀中,两只胳膊抱着他的腰说,我好害怕。他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忙道,别闹,开车呢!她道,我真害怕。他道,有什么可怕的?她道,怕你离开我,怕我突然死了。他叹气道,文艺女青年大小姐,你能不能别这么反复无常患得患失啊?再这样我可受不了了。她道,我有不好的预感,好像要发生什么事。他道,别乱说啦,能有什么事?她松开手,悠悠地恢复了原来的坐姿,面朝窗外的苍茫夜色闭着眼睛说,我们结婚吧!甘旭然笑道,你开玩笑?她没睁眼也能想象出他此刻那欠揍的表情,便道,说正经的,我在和你商量。他道,你不觉得太急了吗?她睁开眼道,我们了解得难道还不够多吗?他冷冷地说,我不想。她问,为什么?他说,不想就是不想,还非得有理由吗?她道,那总不能这么过一辈子吧,我没安全感。他道,那张纸未必就那么重要?结了婚的一样可以离婚。她有点儿火大道,既然慎重地选择了结婚,那就说明有一辈子在一起生活的信心和勇气,不到万不得已谁会离婚啊?他道,你要这么说,那我现在就是缺乏信心和勇气。她问,什么时候有呢?他漫不经心地说,我也不知道,求你别再问这个问题了。她只好不再言语,心里虽然有失望,却并不感到气馁,她觉得她还有机会,也有时间驯服他。到家下了车,甘旭然说他有点饿,问她家里有没有吃的东西,她道,只有面包。他说不想吃,她道,那你先上去吧,我到“7-11”买点吃的。他道,行,你看着买吧!

  甘旭然出了电梯,跺了一下脚,楼道的灯亮了,便往自家门口走去。刚瞥见自家门口就被吓了一跳,在门口坐着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个长发女人,她靠在墙壁上,显然还没发现甘旭然。是谁啊?他寻思着,蹑手蹑脚往前走。她头垂着,看不到脸,但他依然觉得眼熟,走近才看清——这不是苏小镯吗?她怎么会在这儿?他心头一颤,连忙蹲下身来叫了她一声,她抬起头,看到甘旭然,五官马上纠结扭曲起来,伤心地哭出了声。看她这般,他把包扔在地上,也顾不得开门,一把将她抱进了怀中,温柔地拍着她的背道,不哭,不哭,怎么了?她哭着说,我妈死了。他没说什么,只是用力抱紧了她,抚摸着她的后背,安慰她。过了一会儿,她止住了哭声,挣脱他的怀抱道,你怎么样?过得好吗?他想起了她一声不响地蒸发,便赌气道,一点都不好。她听出了他语气中带着一点儿撒娇似的怨愤,便诚恳地说,你听我跟你解释,我们先进去,好吗?我等你快一天了。他道,饿不饿?她极力点头。他说,那等会儿就有吃的了。刚说完,只见唐糖手提外卖袋缓缓地走了过来,还没等甘旭然反应过来,她便迅疾地扇了苏小镯一个耳光,并指着她的鼻子道,你滚!苏小镯低着头,捂着被扇的脸颊,默不做声。甘旭然道,你这是干啥?你疯了啊?唐糖大声回击道,我是疯了,我是疯了,我爱你爱得发疯了。苏小镯道,对不起,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忘不了他,你给我的钱我都还你,好不好?唐糖道,滚,我不要钱,我只要你马上消失,你赶紧给我滚蛋。唐糖歇斯底里地叫着,整个楼道里都是她的回声。甘旭然奇怪道,你们认识?苏小镯点头道,你听我给你解释。唐糖道,不要听,你赶紧让她走。甘旭然道,我要听,我还要把她请进去听。唐糖咬牙切齿地说,那好,那我走,你就听她的吧!她转身走向电梯,走了几步又转回来扔下塑料袋道,边吃边聊,祝你们聊得开心——死!

  三十五

  葛晓菲觉得孟惠心情不好,一个人太郁闷,还不如出来散散心,于是在孙文虎叫她参加部门活动时顺便带上了孟惠。吃过饭以后,孟惠没有去唱歌,她说头有些晕,要先回家,并提出让葛晓菲送她,孙文虎表示没有意见。葛晓菲知道这女人一定是有话要跟自己单独说,于是一起打了车。在路上,孟惠没说什么,可能碍于司机在旁边吧,她一直手抚着脑门,看来是真的不舒服。送她到楼上,一进家门,看到凌乱的屋子,葛晓菲有些头疼,看来孟惠一直都没有收拾,不过肯定不是没时间,而是没心情。她便开导道,振作起来从头开始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化压力为动力。孟惠道,说得容易做起来难,我问你,代孕的事儿你想好了吗?她道,我自己是想好了,就像你说的,暂时不要告诉文虎,等孩子有了他再知道,即使反对也没有办法。孟惠道,其实我有个想法想跟你说,但怕你觉得不妥,反而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葛晓菲心想不会又是借钱吧,便警惕地问,什么事?孟惠道,说实话,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葛晓菲不知她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只好笼统地说,不错。孟惠道,不错是勉强还行的意思吧?葛晓菲道,我不知道你问的哪方面。孟惠想了想说,综合素质吧,就像你衡量一个人那样,从外表到性格,从身体素质到心理素质等等。葛晓菲道,我可没那么了解你,怎么说呢?孟惠道,就你所了解的部分来说呗,实话实说,我又不会怪你,我只是想听实话。葛晓菲道,那还真是挺好的,长得中上,身体健康,至于性格没有什么好不好的,那都改变不了,生成什么样就什么样吧,至少你很独立。孟惠道,我想借给你一样东西,你用不用?葛晓菲不解其意,问,啥?孟惠道,子宫,我的子宫。葛晓菲蒙了一下,有些惊讶,手足无措地说,你是说你要……孟惠替她说出了她说不出口的话,道,对,我要帮你们代孕。

  孟惠说得很平静,葛晓菲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她从没想过孟惠会有这个想法,太突然了,以至于让她来不及反应,不知如何是好,更不知该说什么。她觉得她需要一小段时间来消化一下,才能搞清楚这个提议到底怎么样。孟惠却来了精神,继续解释道,其实我有这样的想法已经很长时间了,但一直没敢跟你说,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怕伤害了我们之间的和气,连朋友都没的做。通常来说呢,这种事为了避免以后的纠纷,都会找一个陌生人,这样不管是在价格上还是谈其他条件时都能敞开了谈,没必要不好意思,而且在交易完成之后,就注定不会再有任何瓜葛,基本上就是老死不相往来了,这样对谁都不会有负荷,尤其是对你们不会有后患,毕竟这事儿触及到了法律。我也曾想帮你们找一个这样的人,可现实中确实不太好找,而且要价都很高,如果你想瞒着孙文虎这么做的话,估计你还拿不出这么多钱,况且要瞒他一直到孩子出世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些眼前的和可能出现的问题都得考虑到。如果用一个陌生人,虽说你们签了协议,可后期变数极大,不确定因素太多,从这些方面来考虑的话,还是找一个知根知底的人来做比较好,所以我才想到了自己。葛晓菲想插嘴,刚说了“可是”就被孟惠制止道,等我说完了,你再问,好么?葛晓菲只好应允。孟惠接着道,我之所以会想到自己是因为我欠了你们那么多钱,我觉得一时半会儿肯定是还不上,那对我来说将是一个很大的压力,我现在的状况很糟,主要是经济上的,其实心灵上的创伤已经好很多,完全可以重振旗鼓的,只是一想到该你们那么多钱,欠你们那么多人情,我就会心情郁闷,就什么都不想做,后来我想到我为什么不从其他方面来偿还呢,你看电视剧里说人情债肉偿,我可没那么无耻,那我完全可以子宫偿啊,而且这正是你们迫切需要的,仔细想一想,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呢?那样我就不用还你们钱了,你们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不是两全其美吗?如果找别人的话,绝对要比这花钱多得多,我先说这么多吧,这是我想了好多天的结果,当然你要不要采纳还是你自己说了算,我只是希望不管怎么选择,都不要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对你们始终充满感激,你们帮了我太大的忙,我是发自内心想帮你们实现愿望,你好好想一想吧,有什么问题咱们随时沟通,没必要马上就做出决定,好吗?

  在孟惠的长篇大论中,葛晓菲逐渐消化了这个提议最初带给她的不适感,并且在对方的分析中也觉得这似乎是一件“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儿,但她不可能马上做出决定,总觉得这事儿得三思而后行,得考虑周全才可以,毕竟这不是小事儿,涉及到的方方面面也太多了,只是她还找不到一个可以商量的人,只能自己来做主。她道,你的意思我都理解了,让我好好想想吧,我不能确定我心理上是不是有障碍,总感觉怪怪的,因为我从没想过要找一个认识的人甚至是好朋友来做这件事。孟惠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想法,你自己再想想吧,如果觉得可行再跟我联系,我们商谈具体办法,如果觉得不行,那就当我没说过,我们还像以前一样,我努力赚钱还债,行不?葛晓菲心想难道我会说不行吗,我只能说行吧,于是点点头。又说了几句题外话,葛晓菲道,我该回去了,不然孙文虎会问我怎么待了这么久,到时候也不好解释。孟惠点头,一直送她出了楼门,此刻她已经不再头疼,只觉神清气爽。

  回到家,刚换了衣服准备洗澡,孙文虎就开门进来了。葛晓菲道,还挺快嘛!他道,我都没咋唱,光听他们唱了,还让小甘跟他女朋友亲嘴了。她道,你们还真是无聊,我看那女孩挺喜欢他,不过他好像不太上心。孙文虎道,他对每个女孩都这样,反正我们都觉得不太可能。她道,你们也真是,就喜欢背后说人家。他道,人之常情嘛,难道当面跟他们说?她笑道,我先去洗澡。他道,我跟你一块洗吧!她关上门道,不行。俩人都洗漱完了,便直接上了床。他道,我妈又给我打电话了,烦死了,你都猜不到她想干什么。葛晓菲心想还不就是孩子的事,估计又没有什么好主意,便道,我懒得猜,你说吧,我都能承受。他说,她问我股票卖了没有,说我要是有钱了就养个小三儿去,让她给我生孩子,还说现在好多农村的姑娘都出去给城里的男人当小媳妇,说她有渠道帮我找。葛晓菲不无嘲讽道,那就让她找吧,我倒省事。他道,我怎么可能做那种对不起你的事,何况那是不道德的,就算现在是旧社会,允许三妻四妾,我也只要你一个。她道,得了吧,真要是可以,你才不会这么说呢!他道,是真的,是真的,你怎么不相信我呢?说着,他抱住她,摸了起来。她道,行,我相信了好吧!他便亲她,她说,那怎么对付你妈呢?他道,不管她,我们今晚就生个孩子呗!她回吻着他,和他缠绵起来。要进入的时候,她说,还有套吗?他道,有吧,为什么要用啊?她说,用吧,宋主任说坚持用个一年半载,我的免疫系统也许会发生变化,到时候就不会排斥了。他道,可信吗?她道,试试呗,死马当活马医。他道,那我找找。于是果然在抽屉里翻到了一个。

  一整晚,葛晓菲都没睡好,当孙文虎的呼吸逐渐均匀,响起了轻微的鼾声时,她把他的枕头往后轻轻地抽了抽。接着她下了床,找到了被他扔进垃圾桶里的套子,里面装着她的希望。如果不是婆婆的话,她可能还会再深思熟虑一下孟惠的建议,但她觉得就算三思再三思,这事儿也必定要实施了。婆婆和一干亲戚,甚至那些昔日里的同学都在逼着她走向这一步,婆婆是拿刀架在了她脖子上,亲戚们在一旁添油加醋,不明真相的同学朋友同事在围观的同时可能是同情,可能是嘲笑,也许还有幸灾乐祸吧,谁说得准呢?其实这些都是外在因素,并不足以动摇她内心的决定,如果不是她自己想要爱情的结晶,不是她发自内心地想给孙文虎生个孩子的话,那其他人的所有责难和质问连狗屁都不如,她才不会当回事,只是因为这事儿触及到了她和孙文虎的爱情,因为这事儿会让孙文虎处于难堪的位置,逼她必须采取措施捍卫他们之间的合法关系,捍卫他们之间牢不可破的感情,她是要跟他过一辈子的,还差一个孩子就一切都完美了。闭着眼睛想东想西,直到窗外发白时她睁开了眼,看看时间,还不到五点。她拿起手机到厨房的阳台拨通了孟惠的电话。孟惠被她从睡梦中吵醒了,便问,一夜没睡吧?葛晓菲道,差不多,我想跟你说我决定了。孟惠道,那好啊,等你按照我上次交给你的办法拿到东西直接来找我,我们再去找宋主任,她会给我们安排手术的。葛晓菲道,我已经收集好了。孟惠惊讶地啊了一声道,你还真是麻溜,那你是想今天就做?葛晓菲道,做吧,越早越好,你跟宋主任联系一下。孟惠道,行,你等我消息,半小时后吧,我再通知你。

  挂掉电话,葛晓菲走到客厅,躺在沙发上眯了一会儿。就这么短的时间,她居然还做了梦,梦见自己有了孩子,而且是个女孩,孙文虎抱着孩子说闺女好,比儿子孝顺,一边兴奋地说一边亲着孩子的小脸儿。她在旁边看着,拉着孩子的小手幸福地笑着,甚至笑出了声。孟惠的电话就在这时打来了,于是她睁开眼,从梦中回到现实,接通了电话,又去了厨房的阳台。孟惠道,我联系过了,没问题,但不着急,要九点钟才上班。葛晓菲道,可是那个,那个东西会不会有问题,时间太长不能用了?孟惠笑道,我问过了,二十四小时之内都没问题,你注意点儿,别让孙文虎发现了!葛晓菲道,放心吧,那一会儿我去找你还是怎么着?孟惠说了一个医院的名字,又道,这事儿要极其保密,对谁都不能说。葛晓菲道,懂得,我九点就到。孟惠说,好,我也会准时到,再联系。

  每天,葛晓菲和孙文虎都是一起出门走到城铁站再分道扬镳。为了不让他生疑,今天收拾好了,她还像往常一样拿着钥匙在门口等他换鞋出来。他出来后,她锁门,他看着她道,没睡好吗?眼睛很红。她道,没事儿,可能最近用电脑太多了,公司有眼药水。他道,那抹点儿,实在不行就请一天假,反正下个月就能把股票卖了,到时候你辞职都行。她道,才不要呢,不上班又能干什么,我天生劳碌命。说着,俩人进了电梯。进了城铁一个往南一个往北,因不是地下铁,所以隔着轨道,往往俩人都能看到对方。今天,葛晓菲那边的车先来了,于是她上了车。刚坐了一站便走出来打了一辆车往医院而去。在车上,跟上司打了一个电话,请了一天假。到了医院,找到孟惠,原来她早就来了,说是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她和孙文虎的种子到齐就能直接手术。进了手术室,葛晓菲有些紧张,医生说虽然采取了止痛措施,但人工取卵还是会有一点儿疼。她不怕疼,事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疼,而且很快就完成了。完成后,医生让她在床上躺两个小时,不要乱动,观察情况。其实她觉得没多大问题,并不需要那么久,她关心着接下来的事情。但接下来的事情并不需要她参与,等她休息完毕后,孟惠带着她去见宋主任。

  三十六

  那天正在外面出车,卢伟接到了母亲打来的电话,她的声音很急促,让他有时间赶紧回家来一趟。卢伟便问,出啥事了?母亲道,宝儿让热水烫坏了。宝儿是母亲对孙子的惯称和爱称,老人家不爱叫孙子的大名。卢伟心里一惊,连忙问,怎么弄的啊?在幼儿园还是家里啊?烫哪里了?严重吗?现在在哪儿?母亲道,烫脚背了,先生给包扎了一下就送县医院了,我跟他二叔跟着来的,医生正在上药呢,都怪我啊,一不留神,新灌的开水,他就给推到了,唉!母亲很内疚,卢伟不想再责怪她,她那么大年纪了,还要干这干那,怎么可能把孩子看得那么周到,真要追究责任还是得怪韩娟,孩子是她需要看的。母亲又道,你叫着孩子他妈,一起回家看看来吧,都多久没回来了,宝儿早想你们了。卢伟道,知道了,钱够用吧?母亲道,暂时拿够了,不知道等会儿还要不要交钱。卢伟道,行,您先去看着宝儿吧,我请个假,去找他妈,尽快回去。挂了电话,卢伟想跟CEO请假,可老板正在和客户洽谈,他不能这么冒冒失失地就进去,那后果不堪设想。他只能等,估计要等到晚上才行,最主要的是这假估计请不下来,因为不会这么快就能找到谁来替他开车。想了想,他只好先给韩娟打电话,无奈她却关机,他骂道,关你妈什么机啊,不知道家里人找你啊!无计可施,他只能干着急,要是林助理还在的话就好了,他只需要跟她讲一声就可以去办自己的事了,她自然会替他跟老板解释明白。

  林助理走了以后,卢伟才发现很多事情都不如以前好办了,每件事都必须按照公司的流程来走,他能享受到的“特权”越来越少。而且以前对他还不错的一些人明显疏远他或者瞧不上他了,他求他们办点事都非常难。就拿行政部的孙婷来说吧,卢伟以前从她这里领东西都是有求必应,立马拿给他,有时拿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她甚至都不用他签字,现在倒好,卢伟想领张电话卡,要了几次都说没有,可是前两天他明明看见别人领走了。更让他头疼的是新上任的蔡助理看不上他,总是挑他的毛病,幸亏他开车技术还不错,她实在挑不出骨头来,否则他的饭碗早丢了。卢伟能感觉到,这个公司可能待不长了,如果蔡助理一直存在的话,早晚有一天她会把他整蛊滚蛋。他也想过要不要重新找工作,更想过还要不要在北京待下去,林助理一走,忽然就觉得这个公司这个工作了无趣味了,要不是为了工资,不是害怕找不到工作,他早就辞职了。

  等到晚上六点多,会议终于开完了。因为着急,卢伟开得比平时快了一点儿,他以为不会有人发觉,没想到第一个察觉的是蔡助理。她道,卢司机,开慢一点,等下就进市里了,快了危险。他只好把速度放慢了一些,心里却急得不行。老板似乎发现了什么,便问他,小卢啊,有急事吗?卢伟不好意思道,我晚上得回一趟家,还想着一会儿跟蔡助理说呢,我儿子脚被烫坏了,在医院呢!老板道,这样啊,那你回去看看吧,晚上有火车吗?卢伟道,有,八点多。老板看了看表道,那还得抓紧点儿。卢伟只好不情愿地说,来得及。七点多,卢伟终于办完事买好了车票。买票前给韩娟打电话,依然是关机,也不知道她究竟去干什么了。现在管不了她了,卢伟只好一个人踏上了回家的列车。

  一个多小时后下了车,他随便找了一辆车直奔县医院。终于见到了病床上的儿子,左脚要比右脚严重,缠着厚厚的纱布,右脚涂了药膏,伤处通红。儿子忍着痛叫了一声爸爸,又问他妈妈怎么没来,他只好撒谎道,明天你妈就来,乖,睡觉吧!他摸着儿子的脑门,母亲在一旁唠叨着,那小脚儿烫得都露出里面的肉了,唉,看着我都揪心,都怪我啊,老糊涂了,灌完水就该把那壶放桌子上去。卢伟道,别说了,我爸呢?母亲道,管他呢,估计早睡了,晚饭没来得及做,让他自己泡一碗方便面。卢伟没说话,抚慰着儿子,好让他早点入睡。母亲道,幸好没烫到别处,要不然以后找对象都没人跟着。卢伟不想再听母亲这絮絮叨叨的自责,他便沉默着,知道母亲一个人觉得没意思,就慢慢不会说了。过了一会儿,儿子好像睡着了。他站起来到外面去拨韩娟的手机,这次通了。他问,你干吗去了,总是关机。韩娟道,跟东家出去玩了,山区没信号,不是我关机,这不刚回到北京嘛!他嘲讽道,你倒是逍遥自在啊,明天赶紧回家一趟,我在家呢,儿子特想你。她道,出了什么事吗?他不满道,没事就不能回吗?你不想儿子吗?她道,想啊,可我得赚钱呢!他道,你眼里除了钱能不能有点儿别的?告诉你,儿子在医院呢,生病了,你赶紧回来吧!韩娟急了,忙问什么病。卢伟没敢说烫伤了,只说,你就赶紧回来吧,陪着他,他就好得快些。她道,我知道了,明早我就回去,坐最早的那趟火车。挂了电话,卢伟跟母亲说,明天他妈回来,等会儿您就先跟他二叔回家吧,我爸一个人在家也不放心。母亲想了想道,也好,我明天再来。卢伟道,见了韩娟,别跟她说是您的错,免得又吵嘴。母亲无奈道,好吧,就听你的。又等了一会儿,去吃饭的孩子二叔回来了,卢伟嘱咐了这个堂弟几句,他便开着二手夏利载着卢伟他妈回了家。

  跟儿子同一个病房的还有两个人,倒还算很安静,也都有陪床。卢伟趴在儿子身边休息了一会儿,一直没有进入深度睡眠,期间儿子醒来两次,一次撒尿一次喝水。早晨,他出去给儿子买早餐,如今县城里也开了一家肯德基,于是他绕了远道,跑去那里给他买了爱吃的汉堡、薯条和鸡米花,还有一碗粥。儿子吃得很高兴,问他脚还疼吗,他说不疼了,但还是不能动。韩娟到医院的时候,护士正在给儿子换药,看到伤处,她愤怒地问卢伟,又是你妈没看住吧,她是不是老年痴呆了啊?卢伟道,你给我闭嘴,别一上来就乱咬人,你没资格这么说。她道,我是他妈,为什么没资格?旁边的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的老头道,孩子,你男人说得对,你要是真是还记得是他妈,你昨天就该到了。韩娟不再嚣张,低声道,我们家的事还轮不到外人管。说着,她轻轻地摸了摸儿子的右脚,又亲了亲儿子,问他,想妈妈吗?还没等儿子回答,她便道,妈妈想死你了,给你买了好多好东西。说着,她便打开了包,掏出一堆零食和玩具,还有几本图画书。儿子对图书很有兴趣,捧着看了起来。卢伟跟儿子说,你先看书,我和妈妈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说着,拉起韩娟走到了医院里的花坛旁。他说,你这次就别回北京了,好好照顾儿子,打点儿零工得了。她道,那可不行,那边还该着我一个月工钱没给呢,怎么着也得要回来。他说,我去帮你要。她道,人家认识你谁是谁啊,说不定连门都不给你开,你要不来!他道,那就别要了,就当白干了。她说,那可不行,两千来块钱呢,不能便宜了他们。他道,那你说怎么办?她道,过几天吧,等儿子好利落了,出了院我再回北京,要到手我就回家来行吧?他道,那敢情好,我就怕到时候你又不想回老家了!她道,老家有什么好?他道,儿子在,父母在,不好也得待着。她道,老思想,穿新鞋走老路,哼!他道,我一个人在外面就行了,这个家需要你在,赶紧回来做你的家庭妇女,你就认命吧!她道,我才不,凭啥就你们男人能闯荡,我们妇女就要在家呢!他道,懒得跟你说了,随便你吧,早晚有一天吃亏你就老实了。

  在家里待了三天,儿子出院了,并且能正常活动以后,韩娟才和卢伟一起回到了北京。分开时,他说,你别再关机了啊,不然有事都找不到你。她说,知道啦!回到公司,卢伟发现自己被取代了,CEO的司机换成了别人,是个新来的,他并不认识,后来听说那是蔡助理介绍来的,跟她沾亲带故。卢伟想找个人说说这事儿,但并没有人搭理他,他又不敢去找CEO,后来终于鼓足勇气去找了蔡助理。蔡助理道,你就先在办公室坐着吧,有事儿了自然会找你。卢伟木然地走回了办公室,他觉得固定资产部的这帮人看他的目光也都变了,而且不再主动跟他说话,完全把他孤立,晾了起来。等了一天都没活儿干,虽说落得清闲,可心里却一点儿都不踏实,想着明天要自己找活儿干,记起了林助理以前跟他说的,要有眼力见要会来事儿,也就是要会拍领导的马屁。第二天早早来到办公室,从窗口注意着CEO的车,想着等CEO一出门便跑出去开车。功夫不负有心人,也是CEO很忙,每天必定要出去几次,还真是让他给等到了。于是卢伟赶紧跑下楼梯,一直跑到车门前,这时却发现驾驶座上已经坐了人。CEO看他来了,便道,小卢回来了啊,让小金来开吧,他开得也挺好,你上楼看看有没有别的事要做。卢伟只好讪讪地往后让了几步,眼睁睁看着昔日自己驾驶的宝马潇洒地消失于视野内。失落地回到办公室,卢伟不知道该怎么办,想来想去这种事也就可以跟林助理说,她也许能帮他出谋划策,可是他又不想给她打电话,怕打扰她安宁的生活。也许只能辞职了,自己说出来倒好点,不然等着公司解聘他,脸面上多不好看啊!要不要辞职呢,还是有别的选择呢?他决定下了班去表哥家一趟,听听他和嫂子的意见。

  提前打了表哥的电话,得知孙文虎出差不在北京,问他什么事,卢伟只好说,没什么事儿,就是很久没见了,想去你家串串门。孙文虎道,等我回来吧,我给你打电话,一起喝酒。卢伟说,好啊,那你先忙吧!孙文虎道,最近怎么样?卢伟简单说了一下,知道他在忙,就没多占用他的时间。挂掉电话,他郁闷地点起了一根烟。抽完以后,他给嫂子葛晓菲打了电话,寒暄以后问她,嫂子,我要是被公司解雇,是不是会给我赔点儿钱啊?葛晓菲道,签合同了吗?合同上怎么写的就该怎么办。卢伟道,签了,说是赔两个月的基本工资。她道,那就是了,怎么回事,你要被解聘吗?卢伟便把目前的状况说了一遍,又问她,我该怎么办啊?葛晓菲道,你就一边待着一边找工作,找到新工作再辞职,找不到就先在那儿待着,反正没事干都能拿钱,他们愿意养你,你担心啥?卢伟道,可是没有事情干。葛晓菲道,看来你喜欢忙碌啊,那你就找工作吧,找到再说,我想你们公司就是想要你自己辞职,不想赔钱给你,找不到工作之前你就先耗着,看谁耗得过谁!卢伟仔细想想,这么说也对,便谢过了嫂子,说改天去家里看他们。

  按照嫂子的说法,他开始找工作,但工作还没找到,最终还是主动辞职了。原因很简单,固定资产部的同事并不承认他是他们部门的,并不分配他活儿,其他部门更是对他直接无视。按说如此,他也乐得清闲,可有一天保洁人员请假没来,蔡助理竟然让他负责整个楼层的卫生,包括扔垃圾,擦地,甚至厕所清洁也包括在内。这让卢伟火了,他道,我是司机,干吗干这活儿?蔡助理道,现在小金是,你不是司机了,总不能整天游手好闲吧,难道要公司白养你吗?卢伟道,是你们不给我找合适的活儿,现在怎么能怪我?蔡助理振振有词道,那你说你能干什么?你是能编辑呢?还是能销售?或者你可以干技术,当总监当经理?卢伟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她的鼻子道,你……你别欺人太甚!蔡助理躲开他的手指,继续说着风凉话,我要是没本事我早辞职了,还赖着不走,不害臊死才怪呢!说完,她扭着腰肢出了门。卢伟气得把脚下的椅子用力掀倒,使其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然后跑出去对着蔡助理吼道,我辞职,我这就走,我……我操你妈——!

  三十七

  苏小镯其实已经在读研,但并不是甘旭然所知道的那所大学。除此以外,她还会利用身体兼职赚些人民币,用以贴补日常用度。她不出入声色场所,她的根据地在网上,页面上有电话,有她露骨而又风骚的照片,还有一些瞎编的基本资料。某一天晚上,她被一个客人约到了外面谈交易。唐糖问她,快餐多少钱?过夜多少钱?苏小镯看着眼前这个女子道,我不接同性。唐糖笑道,不是我,是个男客,质量还不错。苏小镯道,你是拉皮条的?唐糖道,我只拉这一单,是个长期的单子。苏小镯不太明白,便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唐糖道,我看你在网上说你是个学生?苏小镯道,是学生,但已经毕业了,目前在读研。唐糖道,你母亲真的生病了?苏小镯道,我没说假话,尽管这是许多卖身人用烂的借口,但我网页上所写的都是真的,除了那个名牌大学和姓名。唐糖道,我是让你帮我耍一个人,玩玩他。苏小镯说,我还是不太懂,怎么玩?唐糖道,先勾引他,让他爱上你,当他爱得最浓离不开你的时候,你从他身边悄无声息地离开,让他难受让他痛苦。苏小镯道,是报复吗?唐糖道,就算是吧!苏小镯说,你喜欢他?唐糖道,何止是喜欢?苏小镯噢了一声道,明白了,那要多久呢?唐糖道,那就看你的本事了,他应该喜欢你这个类型,上手不会慢的,越激情越刻骨铭心才好。苏小镯说,我收费挺高的。唐糖说,有两种办法,一种按件计酬,跟他上一次床我会按照你的标准来给钱,还有一种是一次性付清,这个应该比较公平合适,当然,我们会签订一份协议,我会先付给你定金,在合同期内,你必须听从我的安排,不能私自和他约会。苏小镯道,那我怎么联系他?唐糖道,这你就不用管了,只要我到时找你,让你跟他见面就行了,但必须遵守的是你最后会离开他,否则我是不会付给你全款的。苏小镯道,行,你先把协议拟好,我看看,合适的话我就签了,这倒比接零活有保障。

  此刻,苏小镯吃完了“7-11”的盖饭,甘旭然把餐盒塑料袋扔到了厨房的垃圾箱里,问她,在网上跟我联系的千百度是她吧?苏小镯道,对,她不让我跟你直接联系,每次都是她决定什么时候和你见面,以何种方式见面,还有约会内容也都是她定好的,我只要照做就是了,我只是她的傀儡。甘旭然又问,那手机呢?我明明看到手机是你拿的,回到老家你就可以不受她的控制了啊?她道,手机在我离开北京后就给了她,后来都是她和你在联系。甘旭然冷笑道,噢,原来如此,怪不得一直不肯接电话,只发短信呢,她是怕露馅儿。苏小镯道,一是怕露馅儿,二是想亲自拒绝你冷落你抛弃你,她跟我说那样她才会觉得痛快,有一种手刃仇人的快感。甘旭然不解又不屑道,她就那么恨我,真是不可理喻。苏小镯道,那是因为她太爱你了,由爱生恨,这样的悲剧太多了,作为女人我能理解她,但我不赞成她的做法,当初要不是因为我妈生病,为了尽快赚到更多的钱,我才不会出卖自己的良心做这种事呢!甘旭然问,她给了你多少钱?她道,前前后后差不多八万了,可还是没能救回我妈的命,我妈一死,我明白了很多,我觉得是我良心让狗吃了,做这种欺骗你的事,太不人道了,所以老天爷才会报应在我妈身上,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罪孽深重,所以我觉得我应该说实话,揭发她,告诉你真相,不能让她再继续骗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觉得我是真心喜欢上了你,可能一开始是做戏,可后来就成了假戏真做,戏假情真了。我也知道我配不上你,虽说我是个学生,但其实那叫什么呢,或者叫暗娼,还是叫“网妓”呢?总之,不管叫什么,我都是配不上你的,可我对你的感觉都是真的,请你相信这一点,否则我也不会回来跟你说这些,我是怕你吃亏上当。甘旭然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稍微安慰了一下她,便又喃喃自语道,看来这一切都是她安排好的,包括那天在饭馆的偶遇,我说怎么那么巧呢,原来她之前才用那个号给我发了短信,得知我在吃饭才故意去了那个饭馆,甚至坐到了我对面,她演技还真不是一般的好,是不是都能得影后了?他妈的,贱女人,老子最讨厌被人耍了,她还给我装矜持,明明想让我上她,却只看了一场电影,我操,怎么能有这样的人,还真是个变态!

  苏小镯道,你别这么说她,其实她人不坏,也没歹毒的心眼儿,只是爱错了方式,用错了力量。甘旭然道,得了吧,你甭维护她,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你这么做不怕她再来找你麻烦?苏小镯道,怕,可是更怕良心上的不安,我想办法把钱还给她吧!他道,你到哪里去弄那么多钱?她叹气道,我也不知道,只能分期还给她,三年不行就五年,反正她不会上诉的,那个协议不具备法律效力。停顿了一下她又道,我现在需要你帮忙,给我找找工作吧!他说,那也不是说介绍就能介绍来的,我试试看吧!他摸摸她的头又道,我不能便宜了她,找个时间我要当面问问她。她道,先别吧,沉淀一下再说,估计她一定很伤心,一定恨死我了。他攥住她的手道,别担心,你就留下来住我这儿吧,我们同居吧,等这事儿过去,我就带你见我妈,我们就结婚。她连忙抽出手道,不行,我不能和你好,更不能和你结婚,我们做普通朋友比较好。他不解道,为什么啊?我一点儿都不怪你,我喜欢你。她道,我不值得你喜欢,我不仅欺骗过你,我还做过鸡,你这么好的人家,怎么可能要我?他怒道,为什么不能呢?我一点儿都不在乎,我只问你喜不喜欢我?你给我说实话。她被迫看着他的眼睛,泪眼婆娑道,喜欢。他道,那不就得了,只要喜欢就够了,其他的都不用管。她道,你还真够天真,就算你不介意,你妈呢,你家亲戚呢,要是他们知道了我的过去,算了吧,我根本不抱这个奢望。他道,他们管不了我,真的,再说你不说我不说谁又知道呢!她道,唐糖肯定会说的,如果我跟你好的话,她怎么可能不横加阻挠!他道,别想那么多行不,别太耿耿于怀以前的事,要向前看,懂不懂啊?看他着急的样子,她终于破涕为笑,摸摸他的鼻子说,好啦,先不说这个了,抱抱我吧,好想你。甘旭然把她拥进了怀里,心想改天找唐糖谈谈,把苏小镯该她的钱通通还给她,彻底和她断绝来往,有生之年再也不想见到她。

  有些事在电话里说不清楚,甘旭然认为有必要跟唐糖见一面,把所有事情摆开了谈一谈,于是打电话约她见面,没想到她在得知苏小镯不参加这次谈话以后便非常痛快地答应了见面,这倒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看来她也很想把他们之间的事情做个了断。只是在见面地点的选择上,他们俩出现了严重的分歧,甘旭然想随便选一个包间,但唐糖坚持要到某个郊区的河边,那里距离市里还有一段距离,为什么偏要选在那里,她一定有什么预谋,甘旭然没有让步。唐糖道,如果不去那里,那我们就没有什么好谈的,那我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事你也不要惊讶,我算是提前跟你打好了招呼。他觉得她有些疯狂了,真害怕她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只好说,好吧,就依你,希望你不要打什么鬼主意。唐糖道,放心吧,我不会伤害你。

  为防万一,甘旭然特意请假选在了白天,而且从一个朋友那里借了一根电棍,随身带着。说实话,他有点儿害怕,怕唐糖会纠集一拨地痞流氓对他实施打击报复,虽然可能性很小,但小心不会错。她选择的河边在京城东郊,水面宽阔,生态环境良好,眼下正是雨季,竟有些水乡泽国的韵味了。车停在了大堤上,两个人沿着林荫路走了一程,唐糖道,风景好吗?他说,不错。她直截了当地说,你可以不要我,但你绝对不能和苏小镯好,那必然会有后患。甘旭然道,是想说你得不到的也不让别人得到吗?她道,我只是好心建议,强烈建议。他道,你是戏弄完了我又来装好人。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仰头看着繁茂的树冠,然后才低下头道,是我错了。他道,想了这两天,气早都消了,今天只想把事情说个明白,做个了断。她道,你怎么想的?他道,你在她身上花的钱我悉数奉还,以后呢我们就井水不犯河水。她轻蔑地笑道,这么说,你是要和她好下去了?连债都替她还!看来,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他想了想才说,是吧,弄成现在这种局面,你觉得还能继续做朋友吗?她道,当然能。他道,抱歉,我接受不了。她道,既然这样,那就多给我点钱。他没想到她会突然谈到了钱,以为她想通了,便问,你要多少?她道,并没多少,十万就好了。他轻松地说,没问题。她说,先给点定金,剩下的打我卡里。他不明白她为什么非要定金,便掏了掏口袋,掏出了两百块,递给了她。她接过来,刷刷几下就把这两张人民币撕得粉碎,全力扔进了河里。他道,何必这样呢?又有什么意思呢?她道,你甭管,回去记着给我打钱,我会把卡号发给你。说完,她转身走了,大步流星的。他走在后面,低着头,所以没有看到她那断线珠子一般的眼泪。等走到了车前,她早已收住泪水,对他说,不用送我了,你先走吧!他强硬地说,不行,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我可不放心,万一出了什么事我更担待不起。她笑道,看来你还是在乎我的。他道,你别误会啊!说着,俩人上了车。一路无话,直到她快下车时说了一声再见。他道,如果不是机缘巧合,该是不会再见了。她道,肯定还会再见的,不信走着瞧!说完,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笑笑,品味着她话里的意思,没往心里去,踩了油门。

  又过了一周,甘旭然卖了股票,虽然他的股份没有孙文虎这种经理级别的人物多,但只从数目来看也不算少,除掉其他费用,净得十七万。次日他便发短信要了唐糖的卡号,给她打过去了十万块,打完以后又发了短信道,这下我们算是两清了。唐糖回道,恩断义绝吗?他笑笑,没再回复,害怕一来二去说些无聊的话,既然不打算再来往,那就彻底决裂的好,绝情是非常有必要的。这几天,联系了几个比较好的哥们发小之类的,让他们留心,有合适的工作先想着苏小镯。苏小镯情绪好了很多,得知他替她把钱还给了唐糖以后更是涕泪横流,抱着甘旭然哭了很久,那是要死心塌地跟定他了。甘旭然考虑着过几天先带她见见母亲大人,过了母亲这一关也该考虑结婚了。

  三十八

  孟惠成功受孕后,葛晓菲睡觉都会笑醒。得知这个消息的当晚,她兴奋得睡不着,总是找孙文虎聊天,可还不能告诉他这件事,只能偷着乐,最后只剩她自言自语,直到孙文虎的鼾声响起,她才不得已进入梦乡。结果正睡着,却被孙文虎推醒道,你做梦了?她道,没有吧,我忘了。他说,你刚才笑得可厉害了,哈哈大笑,我还以为你醒了,结果发现还是睡着的,到底有什么值得这么高兴的事儿啊?她有些后怕,庆幸没有说梦话说漏嘴,便道,当然高兴啊,下周就能卖掉股票拿到钱啦,我就是个小富婆了,就可以包养小白脸了。他假装黑脸道,那我也找个小三儿。她道,好的,继续睡觉,下周再具体讨论吧!而她是睡不着了,接下来有很多事儿需要她去忙碌,在这之前她得好好想想,防患于未然。

  首先,她和孟惠签订了一份协议,在网上下载的标准范本基础上又根据自身和现实情况进行了一些必要的改动。孟惠暂时不去上班了,即使她想找工作,怀了孕的人也没有几个公司愿意要的,哪有刚入职几个月就休产假的道理呢?为了方便探视孟惠,葛晓菲在自己小区对面的社区给她租了套一居室,还答应她等肚子渐渐大了以后就给她找个保姆,替她干活,照顾她。孟惠感激的同时也很受用,毕竟现在她是孕妇,不管怎么怀的孕,也不管肚里的孩子是谁的,反正在外人看来,她和普通孕妇没有任何区别。葛晓菲一般一周去两三次,每次都会买些时令水果或者营养品。孟惠道,以后我要是怀了自己的孩子,恐怕都不会有人这么贴心地伺候,真让我消受不起。葛晓菲道,受得起,受得起,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肚子里装的可是我跟孙文虎的未来。孟惠笑道,这么说我还真是责任重大,你就放心吧,我会好好养自己,定期检查,一点儿活都不干,天天吃好的喝好的,让你们的孩子生下来就白白胖胖,比别人的沉。葛晓菲道,这就对了,这就是你的任务,等孩子生下来,我一定让孙文虎好好谢谢你!孟惠道,他没有怀疑你吗?一周总有几天不着家。葛晓菲道,没有,我都是在他出门时才来你这儿。孟惠道,那你想好以后怎么说了吗?葛晓菲道,直接说,现在我什么都不怕了,能得到孩子,不惜任何代价。孟惠笑道,我都没怎么呢,你倒先暴露出伟大的母性光辉了,真吓人!葛晓菲笑而不语,沉浸在遐想的幸福之中。

  没想到麻烦事却来了,孟惠的父亲是个泥瓦工,干活时不小心从脚手架上掉了下来,幸好是在翻新镇上的信用社,楼层不高,不然很有可能丢掉性命,就这还摔断了两根肋骨。孟惠的母亲给她打来了电话,让她抽时间赶紧回家一趟,有钱的话就带上。孟惠只好先撒谎道自己在外地,回家需要几天,让母亲不要着急,先等等她。孟惠把这件事告诉了葛晓菲,两个人一合计,葛晓菲最后决定以回老家做掩护,实则是代孟惠去看望她父亲。就这样,葛晓菲第二次见到了孟惠的双亲。好在问题不大,葛晓菲真把自己当成了他们的女儿,慰问了孟惠的父亲一番,临出门时把提前准备好的两千块现金塞给了孟母,说是孟惠交代她的,让她务必收下,孟母便没推辞。从孟家出来后,葛晓菲给孟惠打电话,如实汇报了一下情况,好让她安心。挂掉电话后,她便打车回了娘家。

  应对过去了第一个麻烦,没想到第二个麻烦接踵而至,这次差点儿让葛晓菲招架不住。那天晚上接到孟惠的电话时,她已经洗过澡,准备上床睡觉了。孟惠说她肚子很疼,可能是吃到坏东西了,要葛晓菲帮她买药。葛晓菲在阳台接电话,便道,你等等,我马上过去。挂了电话,她赶紧把睡衣换下,又拿了包就要出去。看她风风火火,孙文虎道,你去干吗?去哪儿啊?她道,等会儿再跟你说,急事儿,我得出去一趟,你先睡吧!他道,什么事啊?我跟你去吧!说着他也要下床换衣服。她道,真不用你,你老老实实待着,我回来再跟你说。她没时间跟他解释,更不想让他跟着去,关上门跑下了楼梯。孕妇不能乱吃药的,她边走边想,应该去看医院看看。跑到孟惠家,只见她满头大汗地窝在沙发里,捂着肚子,一副难受死了的表情。葛晓菲二话没说,架上她到了楼下,等了十多分钟终于拦到了一辆出租车,于是到了最近的社区医院,挂了号。医生检查了一下,说是肠胃炎,开药的时候,葛晓菲一再强调孟惠是孕妇,医生道,我知道,我开的药对胎儿没影响。葛晓菲说了声谢谢,心想那就好。吃过药,孟惠的疼痛有所好转,她道,我就说在药店买点药就行,来医院就得花不少钱。葛晓菲道,你现在是孕妇,千万不能乱吃药,你自己可能没问题,孩子可金贵呢!孟惠道,好吧,好吧,我算是明白了,这女人啊一旦怀了孕有了孩子就不再是为自己而活。葛晓菲赞成道,说得对,所以这才是女人嘛!又观察了半个多小时,孟惠已经安然无恙,只是觉得困,于是便又打车回了家。把她送上楼,葛晓菲看看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半了,真不知道回去该如何跟孙文虎撒谎。

  叮嘱了孟惠几句,葛晓菲赶紧下了楼。刚出门,就接到了孙文虎的电话,质问她,你到底干吗去了?打了好几次电话怎么都给我挂了!葛晓菲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刚才不是忙吗,根本没时间接,你就不能体谅一下吗?他道,那你去哪儿了?她道,我已经回来了,正在往家走,等会就到家了。他道,我在小区后门呢,我等你,快点走过来。她道,别等了,上去吧!他态度强硬道,不行,一定等你回来,跟我说清楚,不然不让你上楼。她知道他是说着玩玩,但恐怕不找个靠谱点儿的理由,他是不会轻易相信的,于是故意走得很慢,以便编故事。远远地,看见了他。她走过来挽住他的胳膊道,上去吧!他道,不行,说你去干吗了。她道,回去再说。他道,等我抽完这根烟,你就该编好理由了对吧?她道,我不会骗你的。他道,那就赶紧说实话,有什么不能说吗?她道,你要这么问,那就真的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说,以后我会告诉你的。他更加好奇,旁敲侧击道,跟谁有关?她道,跟我有关,跟你无关。他道,那我更要知道了,万一——她打断道,不是危险的事,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他道,不行,这么大晚上出去,还说不危险。她道,只此一回,下不为例,别问了好不好?他道,真的吗?她保证道,真的!他把烟头扔地上,碾了碾道,好吧,就原谅你这一次,再有事一定要跟我汇报。葛晓菲满口答应,心里松了一口气,牵着他的手往家走去。

  股票卖了,要比原来预计好得多,孙文虎净赚八十多万。两人吃饭庆祝时,商量着买何种价位的车时,产生了严重的分歧。孙文虎的意思是房贷又不用一次性还清,眼下也没什么用大钱的地方,要买就一次性到位,买三十万以上的宝马三系或者其他同等价位的车,这样开出去才有面子,说出去也好听,当然更重要的是自己开着也舒服,既实用又体面。葛晓菲却不同意,她觉得最高不能超过十五万,虽说房贷已经毫无压力,可父母年纪都大了,以后万一生个病就有可能是大病,那花钱就老了,所以应该储备一些急用钱,其实她想的是将来孩子用钱的地方多了去,可她又不能说出来,只好找其他理由,因此她的论据显得不够有说服力。孙文虎道,不行,十五万以下哪有什么好车啊,你好意思开我都不好意思说,连小甘都是马六呢,就算不和他比,可也不能太掉价了,现在怎么着也算有钱了,买辆好点的车还是有实力的。葛晓菲反对道,车是消耗品,你以为是房子啊,总涨价,这车买了就掉价,开几年就更不值钱了,先买个便宜的开个五六年,到时候再换好的呗!孙文虎道,五六年以后也许我辞职单干了,哪儿还有闲钱买车,不行,就买宝马。葛晓菲说不过他,只好奚落道,土大款,暴发户。孙文虎道,你还真是抬举我了,要真是暴发户,早买大奔了。葛晓菲哼了一声,心想要不然就依他吧,毕竟他的心思她都理解,于是没有再反驳下去,这事儿就算定了下来。

  自从那次孟惠半夜肚子疼以后,为了防止再发生类似的事,葛晓菲便从家政公司那儿找了一个保姆照顾孟惠,一些孕妇不方便做的事都让保姆代劳。家政公司给她的联系名片被她放在鞋柜上忘了收起来,结果孙文虎看到了,便问她是不是要请保姆。她随口道,请不起,这是路上有人派发的,我随手接了。孙文虎道,怎么我遇到的都是饭馆优惠券和医疗卡之类的,还没人发过这个。葛晓菲怕他继续想下去会多心,便道,难不成你想找保姆?还真以为自己是大款呢,告诉你,家务事我一个人就够了。他笑道,不找,有个好老婆,啥都省了。她刮了一下他的鼻子道,就是嘛!日子一天天过去,孟惠的肚子早已显山露水,她都能感觉到胎儿在动,在踢她了。她兴奋地说着,还让葛晓菲把手放在她肚子上感受,还让她把耳朵贴在肚皮上听,果然她听到了那个小家伙的呼吸声,那一刻她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和感动,眼眶一热,鼻子一酸,差点儿流出眼泪,幸福地想,我就要当妈妈了。

  三十九

  辞职后,卢伟从公司宿舍搬了出来,暂时没有地方住,只好又去找表哥,求他收留几天,等他重新找到工作后就搬出去。现在是用人淡季,招聘职位本来就少,适合他的更是少之又少。眼看兜里的钱越来越少,如果一个月之内再找不到工作的话,估计就连吃饭都成问题,到时候他也许只能选择回家了。正在烦躁时,接到了韩娟的电话。她上来便问,你干吗呢?他撒谎道,上班呢!她说,什么时候有时间啊?我找你有重要的事。他道,晚上吧,什么事?她道,见了面再跟你说吧,麻烦事。他心里骂娘,嘴上还是软软地答应着,知道啦!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狼狈相,免得被她看不起,还要替他担心。

  他提前到了韩娟所在的小区,一直在周围转着,心想会不会遇到她,但最终还是没有看见。直到夕阳西下,他才给她拨了电话,走到她楼下等着她。她很快就出来了,领着他走进了上次那个小饭馆。等他把食物一扫而光,她领着他在小区附近的公园里转悠。她不时叹着气,他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走到一处椅子时,他们坐下来。她道,我真是死的心都有了。卢伟很想反问那怎么不去死,不过见她神情沮丧,便选择了关切的语气道,什么大不了的事?东家没给你工钱?她摇头道,不是。他又猜,强暴你了?她继续摇头道,不是,比这还严重,但跟他无关。他吓了一跳,却猜不出会是什么事,便又猜道,他虐待你?她道,没有,我该怎么办啊?我说不出口。他已经预料到一定是什么难堪的乃至见不得人的事,便道,有什么害臊的,既然敢做就应该说得出口,快说,别婆婆妈妈的!她只是摸着肚子,还在想着要怎么开口。他又道,难道怀孕了?她道,不是啊,不是,我生病了。

  他诧异道,生病就吃药呗,有啥大惊小怪的,我看你挺好。她道,是脏病!他叫道,啥?她道,你小点声,脏病不懂吗?他道,性病?她嗯了一声解释道,就是以前在电线杆子上经常看到的那种贴着的广告,什么淋病梅毒乱七八糟的。他无力地张了一下嘴巴道,你怎么知道?查过了?她委屈道,没查呢,我感觉是,脏死了,下面长了东西。他道,那赶紧找他啊,让他去给你治,找我干嘛?她道,谁啊?他说,还能有谁,还不是他传染给你的!她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谁,便摇头道,不是他。他气道,都啥时候了你还不讲真话,你这是护着他还是怕他,老子可不怕他,带我去找他,我给你讨个说法,敢动我老婆!说完,他拉起她就走。她却拽住椅子不走,可怜巴巴地乞求道,咱们还是自己解决吧!他停下手,质问道,凭什么,是他做的坏事就要他来买单!你害怕什么?反正我是不怕。她道,这个月工钱还没给呢,等等吧,我怕这么一闹的话,工钱都闹没了,我跟他又没签合同,他说话不算话我也没办法。卢伟道,不行,必须让他知道,还要让他带你一起去医院,上次你还说他只是摸摸你,现在可倒好,原来你在骗我。她道,上次真的没骗你,谁知道他后来就得寸进尺啊!他气咻咻地说,太不要脸了,你!算了,我们离婚吧,我不要你这种骚货,你爱咋样就咋样,你死了算了,去死吧!别让儿子知道有你这种妈!他咆哮了一阵,瘫坐在椅子上,不知如何是好,唠叨着,我真是倒了大霉啦,摊上你这么一个媳妇,我上辈子是不是造了什么孽啊!

  她停止哭泣,冷静地问他,你骂够了没有?看你的样子还像个男人吗?你不嫌丢人吗?他道,我丢人也是因为你,是你伤风败俗。她道,好啊,总算看清你的真面目了,自私胆小愚蠢。你老婆病了,你不问怎么样,不给治病也就算了,还在那儿挑毛病,骂她,还要离婚,装正人君子,看来我还得感谢这个病,要不是它,我还真没机会看透你!他道,哎哟,你还来劲儿了,你乱搞你还有理了啊?她道,我是为了赚钱才那样的,你真以为保姆一个月给两千块吗?你去打听打听,哪有那么高的价?我还不是为了多赚俩钱儿,让儿子生活得好点儿。卢伟愣了一下,呆呆地看了她几秒钟才道,你说你是不是傻?傻得够呛?再缺钱也不能干这种事啊,况且我们也没到那个地步呢,你怎么能这样不爱惜自己啊?真是为了钱什么都干,连肉体你都出卖,现在好了吧,赚的钱够看病的吗?你真是太糊涂了!你说接下来我们要是不找他又该怎么办?总不能这样便宜了那个家伙吧?她委屈道,总之先别找他呢,我不想把这事闹大,你快想想别的办法。他奚落道,有难处想起老公来了?早干啥去了?她站起来道,到现在你还责备我是吗?你认为我是自作自受?他心乱如麻,随口道,对对对,你活该,你自找的!其实他知道自己不该说这种话,可他控制不住自己,一想到要花钱给她治病,一想到自己身上只有不到五百块钱,一想到辞职快两周了工作还没着落,他就想发泄,就想骂人,甚至想揍她一顿,最终他管住了自己的拳头,却没能管住嘴巴,在惯性的驱使下说了狠话,一时痛快了,可马上就后悔了,但他又不好意思承认,况且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他只好失态地哈哈大笑着,然后像喝醉了一样靠在椅子上。

  韩娟失望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喃喃道,你是不是我老公啊?你要不要管我啊?你要是不管我,那我只能去死了。他道,我想给你治,可是我没钱。她道,我有,可是我不知道去哪儿治。他道,当然去医院了,你的钱够吗?她道,要花多少钱啊?我不够,你不是还有吗?他道,我没有。她道,胡说,过几天不正好是发工资的日子吗?他垂头丧气着,把实话告诉了她。她没想到他的处境这么惨,手里拿着几根草叶狠狠地揪着道,那咋办啊?咋办啊?他道,我想想办法吧,去借点钱。她问,跟谁借?他道,还能有谁啊?当然是文虎表哥啦!她担忧道,那你别跟他说干什么用啊!他道,放心吧,我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她想了想道,最好不要朝他们借,那样家里也会知道的,到时候追问可麻烦了。他道,那怎么办?我再也不认识其他人了。她说,明天你先陪我去医院看看,我手里还有点儿钱,要是够了就不用借了,不够的话再作打算。他道,先让我看看。她道,不给看,很脏。他道,我看看严不严重。她说,那也不行,你看了会觉得恶心,以后就不想要我了。他道,不看就不看吧!

  次日,俩人去了医院。检查一番后,医生道,应该是长了两个疣,这病可以治好,但需要时间,非常容易复发,得反复做几次手术才可以根治,你先去验一下血吧,出来结果我再给你实施激光手术。说着,医生开始开单子。韩娟道,那要多久呢?医生道,短则半年,长要一年。卢伟和她一听都傻了,韩娟又问,那要多少钱啊?医生道,这得看手术次数,一般都得做个三五次才能根治。她问,一次多少钱?医生道,算上药物之类的,大概五六百一次。医生开完了单子,让他们先去交钱再去验血。抽过血,韩娟道,算了,不治了,这都是我自找的,我不拖累你们。卢伟道,不行,一定得治,好在不是一次性花掉那么多钱,我会很快找到工作的,肯定能治好,相信我啊,儿子可不能没有你,你要有信心。韩娟沉默不语,眼泪流了出来。等了半个多小时,化验结果出来了,便拿着去给医生看。医生道,还好,没有感染梅毒,一会儿先给你做个激光手术。

  做完手术,又开了一些口服外抹的药,医生的实习助手告诉他们如何用药之后,他们便离开了医院。在附近找到一家陕西小吃,要了两碗酸汤水饺。算了算,一共花了八百多块钱,韩娟心疼得眼泪啪嗒啪嗒地落进了热腾腾的汤里。卢伟安慰道,没事啊,只要能治好,花多少钱也值。她道,是我不好,我恨死自己了。他道,先吃吧,按时吃药抹药,下回再去我还陪着你。正说着,他的电话响了,拿起来看了看,他愣了一下——是林助理打来的。她道,谁?怎么不接?他道,林助理的。她说,接吧,别那么没礼貌。他只好摁了接听。

  四十

  在带苏小镯见母亲之前,甘旭然先跟母亲打了招呼,约好周五晚上去她那儿见面,让母亲不要去练瑜伽。母亲道,是不是之前我见过一次的那个女孩?甘旭然承认道,是她,怎么了?您能不能不要对她有成见?母亲道,我明白了,反正你喜欢就好啦。甘旭然嘱咐道,那您对人家好点儿,不要问东问西。母亲道,那怎么行,你知道的情况我还都不了解呢,况且我关心的跟你关心的重点又不一样,见面为了什么,还不是深入了解。甘旭然道,那好吧,随您便。在回家的路上,他又叮嘱苏小镯,回答我妈的问题注意点儿,千万要庄重,不能太随便,我妈不喜欢嘻嘻哈哈特闹腾的人。她道,你觉得我是那种人吗?他道,有时候疯疯癫癫的。她道,你放心吧,疯只是在你跟前。他放心道,那就好。

  母亲对苏小镯的第一印象可以说很不好,倒不仅仅是因为她长得像当年的情敌,而是苏小镯骨子里透出的那股风情令她反感,让她觉得这个人很轻浮。可既然儿子喜欢,她当妈的也没办法,只能试着去了解和接受了,就算现在不需要和他们住在一起,早晚有一天自己老得不能动了,那时候只能靠他们,所以人有时候还是得识时务,还是得往后看。她简单做了两个青菜和米饭,又从餐馆叫了三个有肉和鱼的菜,单等他们一来就开饭。她坐在饭桌前,想的却是那个和她一起练瑜伽的女孩。她打心眼里喜欢那个女孩,女孩不仅长得好看,性格也非常好,她很想让她做自己的儿媳妇,最近听说和她男朋友分了手,本想着趁此机会把儿子介绍给她,却没想到儿子认定了苏小镯。她曾给那女孩看过甘旭然的照片,那女孩夸她儿子长得帅,看样子很喜欢。看来姻缘这东西真是阴差阳错,要是早一点遇到这女孩,要是这女孩早一点跟男朋友分手,甘旭然就不会遇到苏小镯,那样这俩人也许还有可能,现在看来机会几乎是没有了。

  门响了,甘旭然和苏小镯一前一后走进来。甘母站起来往门口走,甘旭然换着鞋,叫了一声妈。苏小镯微笑着叫了一声阿姨,并把手里拿的东西放到地板上道,旭然说您喜欢吃大枣,我这是托人从新疆带来的和田玉枣,挺不错的。甘母答应着,领他们到客厅道,洗洗手吃饭吧,估计都饿了。俩人洗过手,坐下来。苏小镯多少还是有点儿紧张,不敢放开了吃,小口小口地尝着。甘母问,吃得惯吧?苏小镯道,吃得惯,做得跟饭店一样。甘旭然道,什么叫一样,这水煮鱼跟葱爆牛肉肯定是叫的外卖。甘母道,就你明白,快吃你的吧!说着,就给儿子夹了一块鱼肉。又对苏小镯道,多吃菜,自己夹啊!她答应着,夹了一块牛肉,心想为什么不给我夹偏给你儿子夹呢!甘母问了苏小镯的年纪、籍贯和工作单位,她一一作答。听说她在读研,还没有找到工作,甘母心里不太乐意,但嘴上没说什么,又问她家里都有什么人。苏小镯道,爸爸和弟弟。甘母道,你妈呢?甘旭然道,她妈妈生病了,前不久才去世。甘母噢了一声道,真是不好意思,甘旭然都没跟我说。苏小镯低声道,没关系。之后,甘旭然的母亲又问了一些琐碎的情况,当问她交过几个男朋友时,甘旭然抢着回答道,我是第一个。苏小镯假装羞涩地点了点头,甘母意味深长地笑笑,没说什么。

  饭毕,苏小镯抢着收拾碗筷。放到洗碗池后,甘旭然道,别洗了,先泡着吧!她说,没几个碗,还是洗了吧!说着就动手把盘子碗筷都洗干净放到了橱柜里,这才进到客厅,坐在了沙发上。甘母正在看电视剧,当然看得心不在焉,见苏小镯他们进来,便又聊起了家常,问了她一些话,跟刚才饭桌上关心的差不多,只是更加深入和拓宽了。甘旭然对母亲的问题不以为然,时常帮苏小镯回答一句,或者说两个开脱性质的理由。又坐了一会儿,甘旭然便和苏小镯先回去了。路上,苏小镯说,看来你妈不喜欢我。甘旭然当然明白,但他撒谎道,没有的事,我妈就是这样冷的人,慢热型,别放心上。她道,你不用安慰我,我看得出来,女人直觉很灵的,尤其是女人之间。他道,就算真不喜欢你,也没事,慢慢来,反正我还喜欢你呢,对不对?她道,没关系,本来我也没想过要和你怎么样,只要你对我好,偶尔见见面就够了,不需要结婚,名分对我来说没啥用。她这话很合他的心意,让他很受用,可又隐隐觉得对不起她,心想只能以后对她更好些了,算作补偿吧!

  次日中午,母亲给甘旭然打了电话,表示了对苏小镯的不满以及对他未来的担忧。甘旭然早已料到母亲会说什么,于是解释道,没那么严重,这都是您的直觉罢了,就算有点儿小毛病,我觉得那也不算啥,工作这事儿啊不能急,我正托朋友帮她找呢,肯定会找到合适的,我也不指望她赚大钱,够吃够过就行了,不都是男人养家吗?母亲道,既然你这么说,我也就不说啥了,日久见人心,再多接触一段时间吧,别急着结婚。甘旭然道,行,就听您的,反正催我的也是您,让我别着急的也是您。周末,母亲又给甘旭然打电话问他有没有时间。甘旭然道,没什么事,在家呢!母亲道,小苏在吗?他道,不在,导师找她。母亲道,噢,那你下午抽空来我这儿一趟,有点儿问题。甘旭然道,什么事?母亲道,冰箱坏了,你来看看。甘旭然道,找售后就行了,我去能干什么?母亲道,你就来吧!甘旭然猜到这只是借口,不知道母亲要搞什么,反正下午也无聊,就答应去看看吧!实际上,母亲约好了那个跟她一起练瑜伽的女孩,她想让他们俩在家里见一面,也许还能擦出火花呢,她不想刻意强调这是相亲,这只会让甘旭然排斥,她这么做只是因为太不喜欢苏小镯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有些人就是没理由的讨厌,就和没理由地喜欢一个人是相同的道理。

  女孩到得比较早,显然她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各个房间的布局都很熟悉,这次她给甘旭然的母亲带来了一本书,是有关养生方面的,给甘母看了一眼后便直接放到了书架上。甘母道,今天晚点儿回家吧,你尝尝我的手艺。女孩欣然应允,并道,我看看都有什么菜,也露一手。甘母道,不急,一会儿我儿子可能过来吃饭,正好让你们俩认识认识。女孩没说话,甘母以为她不好意思,便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女孩去厨房看了看,发现作料不是太全,便说去超市看看。甘母道,快去快回啊!女孩答应着,出了门。过了一会儿,甘旭然推门而入,直接去厨房看冰箱。母亲道,你咋才来,我已经找人修好了。甘旭然怀疑道,根本就没坏吧!母亲道,你先坐会儿吧,等会儿给你介绍个人。甘旭然不明所以道,什么人啊?母亲道,我的忘年交啊,跟我一起学瑜伽的女孩。甘旭然道,那跟我有啥关系,我又不想认识她。母亲道,人家帮过我不少忙呢,有一次我腿疼得下不了楼,打你电话都不通,还是她把我送到了医院。甘旭然道,什么时候啊,我怎么不知道,我手机都是二十四小时开机的。母亲道,记不太清了,反正她人很好就是了,待会儿来了你对人家热情点儿啊!甘旭然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要给我相亲?母亲刚想说什么,这时门铃响了,她便拍了儿子肩膀一下,让他去开门。甘旭然不情愿地走到门口,打开门那一刹那,他愣住了——站在他面前的居然是那个他这辈子都再也不想见到的唐糖。

  唐糖却落落大方,面对瞠目结舌的甘旭然道,被吓到了吗?怎么样?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对不对?甘旭然站在门旁不知所措,等她拨拉开他的手进了门才转过身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来我家?谁请你来的?唐糖没说话,她猜到甘旭然的母亲会替她说话,于是等着甘母说,你这小子,是我请人家来的,你怎么这态度?甘母说完,又转头问唐糖,你们认识?唐糖点头道,见过几次。甘旭然很想让唐糖出去,但碍于母亲在场,他不好意思发火,只好指着唐糖道,你过来,借一步说话。说完,他朝书房走去。甘母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看着唐糖,唐糖坦然道,我进去一下就好。等她进门,甘旭然关上门压低声音道,你还真有能耐啊,连我妈都骗,竟然骗到我家里来了,我真是太佩服你了,你到底想怎样?啊?唐糖道,我什么都不想,我也没有骗你妈,这跟你没关系。他急了道,怎么可能没关系?你进的是我家,我家就是我的地盘,你懂不懂,咱们不是说好了老死不相往来吗?你钱都拿了还想干什么啊?你这个女人真是心机太深了,太让人厌恶了。唐糖道,你闭嘴,你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说三道四,因为你完全不理解我,我告诉你,你现在让我走,我是不会走的,我要吃晚饭,我要陪你妈,等她让我走我再走,你要是看不惯你就走!甘旭然气得就差捶胸顿足了,但不想在这里发火,只好道,行,你有种,那我就陪着你,看你想玩什么花样。唐糖泰然自若地一笑,拉开门走了出去。

  甘母看出这两个孩子之间一定有什么过节,尽管对此充满好奇,但她并没有当面询问,打算等唐糖回去以后再审审儿子。唐糖买了多种不同的作料,有些都是西餐才会用到的,甘母便问她要做什么,她笑而不语。甘母要给她打下手,她说,让甘旭然进来干吧,您去歇会儿!甘母便喊儿子过来,让他帮着唐糖做饭。尽管不愿意,他还是没有违背母亲的旨意,和唐糖在厨房里转磨磨,帮她拿东西时不忘了问她是何居心,但她充耳不闻,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大餐上。她做得不伦不类,也可以说是西餐中吃,煎牛排放了彩椒,鸡蛋裹西红柿片不放盐,此外还有蔬菜沙拉和蓝莓山药,主食则是她自创版的炒饭,里面加了很多配料,看起来五颜六色,不知道口味如何。一一端上桌后,甘母还没吃便夸唐糖有创意,看起来很有食欲。甘旭然尝了尝,味道确实不错,但他心思可不在食物上,冷不丁地问唐糖,你和我妈怎么认识的?他的语气带着一点儿兴师问罪的意思。没等唐糖说话,甘母带着笑意道,她听过我的讲座,有问题就来请教我,因此就结缘了。

  甘旭然冷笑两声,看了一眼唐糖道,怕是早有预谋的吧?唐糖神秘地笑道,有没有预谋,某人心里最清楚。甘旭然奚落道,其实我还真是很佩服你,你都可以去当侦探了,把我们家调查得这么清楚,还来这么一手,叫人防不胜防啊!唐糖道,爱到深处就是这样。甘旭然道,有些东西该放弃就要放弃,不然你不会幸福。唐糖道,得不到我理应得到的东西才会不幸福。甘旭然笑道,什么叫理应得到,你也太自信了吧?唐糖道,不是我自信,只是某人的承诺太多。甘旭然早已吃不下去,放下叉子道,我从没对你承诺过什么,你到底想怎么样?一定要揪着我不放吗?就算我曾经对不住你,你也不至于搞到我家里来吧?你还让不让人活了?甘旭然的小宇宙终于爆发了,也不管母亲如何看他,隔着桌子抓住唐糖的手臂,将她拽到跟前,一字一顿地说,马上滚出我家。唐糖不甘示弱,但眼眶里装满了眼泪道,我不走,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去喜欢一个婊子,却不喜欢我。甘旭然道,要我告诉你实话吗?我怕你承受不了。她冷笑道,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无法承受呢?他道,那行,我今天跟你说明白了,第一,你跟我好是有目的的,你想和我结婚,这令我非常反感;第二,你心机太深了,虽然你也喜欢我,我对你也有感觉,可是我更喜欢单纯一点儿的人。她笑道,这么说,苏小镯就单纯吗?看来你还真是被她蒙蔽了,我告诉你,她的男人绝对不止你一个,远的不提,你去问问她的导师,问问他们上过几次床了,就一切都清楚了。甘旭然气道,你别在这里诋毁人家,告诉你就算她真像你说的那样,可是跟她在一起我没压力,她从来不会逼着我结婚,不像你总是让我做不愿意做的事!

  甘母觉得再不能这样看下去了,便喝止了儿子,又道,虽然没有弄得太清楚,但大概其我也明白了,唐糖我问你是故意接近我的吗?唐糖点头,没说话。甘旭然道,对不起,我要走了,我没兴趣听。说完,他站起身往外走,也不管母亲喊他,把门摔得山响。唐糖的身体随着门响抖了一下,眼泪控制不住落了下来。甘母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道,你们的事儿我也管不了,但不管怎么样,我不会怪你。唐糖说了一声谢谢,然后道,我也要先回去了。甘母觉得她应该是去找儿子,便道,我说句话,男人有时候抓得太紧反而得不到他的心。唐糖点点头,出了门。

  四十一

  买了车以后,每天上班时孙文虎把葛晓菲送到她的公司楼下再去自己的公司,下班时葛晓菲便在马路旁等着孙文虎来接她。这天孙文虎下了班要陪客户,便提前跟葛晓菲说了,让她坐地铁或者打车回家。谁知孙文虎下班时,客户又打电话给他说明天再找他,今天要去见老同学。于是孙文虎又打电话,想让她等着他去接她。但葛晓菲下班比他早,手机打不通,估计已经在地铁里了,他只好独自开车回家。没去三环上绕路,便没怎么堵车,速度比平时要快。往小区那条街道拐弯时,他看了看时间,心想葛晓菲应该还没到家。这条路比较窄,且人多车多,走起来比较费劲,因此速度很慢,还不如骑自行车快。他一边开一边看着窗外,却瞥见了正挎着包往前走的葛晓菲。他想摁喇叭叫她,却发现情况有点儿不对劲儿——她并没有朝着小区的方向走,而是往对面的小区走去。她要去买菜还是买水果?可看样子明显不是,况且自家楼下就有小型超市,根本没必要舍近求远,提着重物走那么长一段路。他慢慢转动方向盘,跟在她后面,想探个究竟。

  见她进了对面的小区,而且还在楼下买了水果,这到底是要去看谁呢?孙文虎很纳闷,他悄悄停好车,跟在她后面,见她进了单元门之后迅速跑到门口,在感应锁没有关闭之前拉开门闪身进去。葛晓菲进了电梯,看电梯在十五楼停下来,孙文虎才进了相邻的电梯摁了十五楼。出了电梯,并不知道她进了哪个门,他灵机一动,拨通了她的手机,然后把耳朵贴在房门上听。很幸运,在第二个门口便听到了那首熟悉的铃声,心想这房间里住着什么人呢?正想着,她接听了他的电话。问他,干吗?他小声道,没事,我客户不来了,马上回家,你到家了吗?她道,我已经在家了,等会儿做饭吃。他说了一声好便挂了电话。重新走到门口,轻轻抓住把手,小心地旋转了一下,门没有被反锁。当他稍微用力推了一下后,门就被推开了。可能由于紧张或者是习惯性的动作,他竟然松开了把手,更要命的是这扇门居然靠着惯性自顾自地向后退去,直至撞到墙壁上,发出了足以让葛晓菲和孟惠受惊的响声。既然如此,他干脆跨进了门,于是看到了目瞪口呆大惊失色的葛晓菲,还有随后赶来的稍显笨拙的大肚子孟惠。

  孟惠怀孕了——这是孙文虎的第一反应,他自然看得出来,于是没有问废话。葛晓菲恢复常态道,你咋来了?你骗我?跟踪我?孙文虎连忙解释道,我没跟踪你,我正好在路边看到你买水果,还进了这个小区,感觉不对劲儿,就跟来了。孟惠道,噢,你是不是不相信晓菲姐,以为她红杏出墙啊?还想捉奸?孙文虎连忙否认道,当然不会,墙那么高,她想出也出不去啊!我就是出于好奇才跟来了。孟惠道,现在知道结果了吧,我现在身子不方便,晓菲姐是个大好人,偶尔会来看看我。他便问,你老公呢?孟惠道,他蒸发了,找不到了,这也是我为什么不想让你知道的理由,你借给我的钱我恐怕三年五载之内都难以还上了。孙文虎略显尴尬地使了一个眼色,孟惠道,没关系,晓菲姐早就知道了。他看向葛晓菲,她冲他点点头,又对孟惠说,你好好休息吧,有事儿再找我,我们就不打扰你了。说着,便拉起孙文虎的手说,走,先回家吧!孙文虎觉得还有好多事情没搞清楚,便道,可是——葛晓菲打断他道,没什么可是,孕妇需要休息,你想知道什么,回家我跟你慢慢说。

  回到自己家,葛晓菲把米饭焖上以后又给饭馆打了电话,要了两个菜,自己则拍了一盘黄瓜端上来。孙文虎吃了两口菜,又问,孟惠现在不工作,还欠那么多钱,怎么有钱租房子?据我所知,她没什么积蓄。葛晓菲道,那我不清楚。他说,那你应该问问。她道,没啥好问。他道,她该咱们的钱可怎么办啊?她道,现在又不缺钱花,就别落井下石,给她压力了。他哂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人了?干吗替她说话?她道,我没有,只不过都是女人,我比较能理解她。他道,得了吧,她几个月了?她道,再有两月就该生了。他道,还真是快,那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不告诉我?她道,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没必要。他道,不对吧,我觉得有问题,要是我知道这事儿我肯定劝她把孩子打了,那不是累赘是什么?不是造孽是什么?生下来就没爸,你知道这对小孩儿的心理影响多大吗?她道,书上都是胡说,单亲家的孩子不是好多都正常健康的吗?他道,才不是呢,容易自卑,然后误入歧途什么的。她道,行啦行啦,别总说三道四了,碍着你了吗?他道,我这是替她考虑,替没出世的孩子鸣不平。她道,你以为你是谁啊?你要真替她着想,干脆把小孩领养过来,正好我生不出来。他以为她生气了,便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可别多心,我才不会领养这个孩子呢,那以后肯定会很麻烦,这家伙想起一出是一出,说不定孩子养大了又来相认,那岂不是白忙活了,尽量少跟她打交道,知道了吗?

  她不胜其烦,放下碗筷道,你还真是冷心肠。他道,这不是心肠问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惹祸上身?她道,你真这么想吗?他没注意到她表情的纠结,低头扒拉着米饭道,对啊,这么想难道不妥吗?她道,如果孩子跟咱们有关系呢?他笑道,能有什么关系?你别瞎扯啊!她说,你别吃了,看着我,我告诉你,这孩子跟咱们真有关系。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严肃的脸道,你开玩笑吧?其实他有些心虚,莫非孟惠跟她说了什么,她在使诈,想让他亲口招供。不过他可不想这么快就跟她交底,他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不到万不得已他才不会主动说出来,若是她没掌握证据,只是凭空猜测,那他就嘴硬到底。葛晓菲深吸一口气低头道,孩子是你的。他心里一惊,佯装轻松地笑道,啥?你再说一遍。她只好重复道,孟惠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他表情严肃地说,怎么可能?不待这么开玩笑的,我对你可是很忠诚的,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她,当时给她写情书那都是年轻不懂事,你不能这么不信任我啊!葛晓菲道,你理解错了,我没说你们俩有染,但这孩子的确是你的。他暂时松了一口气,同时纳闷道,你疯了吧,说出这种傻话,我看看你是不是发烧了。说着他就要去摸她的额头,像电视剧里经常演的那样。她拨开他的手道,我没事,你听我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他重新坐好道,你说吧,我听着。她道,孟惠肚里的孩子是你和我的,她是通过手术怀孕的,她是我们孩子的代孕妈妈。孙文虎愣了一会儿,又眨眨眼睛,然后站起来,想说话,努力了一下却没说出口。葛晓菲又道,明白我为什么去了吧!他离开椅子,在客厅里走了两圈,看看她道,你说的是真的?她点头。他道,可是我完全不知情,怎么会……她说,套子里有啊!他一拍脑门道,噢,对,你怎么能这么干?这可是违法的事儿啊!她道,没关系。他道,不行,我脑子里好乱,比喝多了还难受,你怎么也不提前跟我商量呢?她说,跟你商量你会答应吗?他唉声叹气道,这可怎么办啊?她道,还能怎么办?把孩子生出来呗,那样我们就有孩子了。他道,你想得也太天真了吧,到时候怎么跟爸妈解释?同事朋友们又怎么看?真是个大麻烦啊!她无比冷静地说,我认为你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都是根本没必要的,对所有的外人就说孩子是领养的,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孩子是自己的就好了,何必拘泥于哪种方式得到的,只要得到就够了。他道,可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欺瞒了这么多人,那不是跟没生一样吗?还不如以后领养一个呢!她道,我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呢,我没义务对他们做任何交代,只要我们自己知道这孩子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就够了,干吗要管别人,他们爱说啥说啥,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他道,话是这么说,可到时候问题就会都出来了,就算你想要代孕这方式,那找谁不好,干吗非要找孟惠呢?熟人多尴尬啊,她又靠不住,难道你忘了就是她把咱们有期权这回事讲给了其他同学,才会有人来跟我借钱,我告诉你,以后那烂事肯定多的是。她道,你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也懒得跟你解释,反正这孩子我是要定了,不管你同不同意,就算离婚,我也要这个孩子。

  你说啥?真有你的,看来这孩子在你心目中比我重要得多。孙文虎很伤心,他失望地坐在沙发上,点燃了一根烟。刚说出这句话,葛晓菲就后悔了,她觉得她是无心的,只是太激动,谁让孙文虎一点儿都没设身处地考虑她的心情,光是想着各种可能出现的麻烦呢?生活中不就是充满了麻烦吗?有问题就去解决,有什么可怕的呢?虽然气不顺,但见他很受伤的样子,她只好安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应该理解,我太想要孩子了。他摇摇头,揣上车钥匙道,不好意思,我脑子里太乱了,让我好好想一想吧,我需要安静。说完,他朝门口走去,打开门,默默地走了出去。看着他落寞而瘦削的背影,她道,这么晚了,你去哪儿?他道,你甭管,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不会有事的。他出去了,她打开窗,少顷便听见了车子发动的声音。她换了鞋子,锁了门也下了楼。等她走到小区门口时,孙文虎的车早已不见了踪影。她觉得自己是不是闯了大祸呢,可内心却又为什么如此平静呢!一定是那句话深深伤害了他,可她真觉得那不算什么,如果非要让她在孩子和他之间选择一个的话,她肯定选择孩子。当然了,她知道事情不会到那个地步,不管怎么样,她一定会说服他,对他来说,要接受这样一个事实,需要时间,今天对他来讲的确是太突然了,所以让他一个人把事情想明白也好。她知道自己回去也睡不着,于是干脆坐在路边等着孙文虎回来。

  孙文虎开车上了高速,其实他并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是漫无目的地开着,就开上了高速,一边飙车一边思考。这事儿突然得让他难以接受,更令他郁闷的地方在于葛晓菲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居然瞒了他这么久,如果不是被他发现,真不晓得她想隐藏到什么时候。最为可气的是她竟然说出那样的话,那是多么严重多么伤人啊,他记得他们之间不是没有过争吵,但她从来没说过离婚这两个字。看来她对这孩子是非常看重的,对孩子的爱是超过他了,想到这儿,他自己忽然乐了,原来自己是在吃醋,还是跟一个未出生的孩子争风吃醋。唉,他兀自叹了一口气,笑自己太不成熟。然后,从前面的出口果断开出来,接着返回。他担心的是孩子以及他们所要面对的诸多问题,毕竟这种方式很少见,几乎是不被世俗所理解和认可的,他始终都不赞成代孕。他能理解葛晓菲的良苦用心,但刚才光顾着责难她,一点儿没有考虑她的感受,现在想来真不应该,她一定不比自己好受,想到自己那样对她,更觉得不安,于是加大了油门。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接受现实了,未来会出现什么问题,只要跟她一起去面对,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呢?

  开到小区门口,借着汽车灯光,他看见了坐在路旁的葛晓菲。于是他赶紧熄火下了车,跑到了她跟前。她也看见了他,站起来。夜露很重,打湿了她的后背,抚摸着她潮湿的后背,他很是心疼地说,走,回家吧!她道,把车停好。他搂着她道,我们一块去停。她说,对不起。他紧紧抱住她,充满内疚地说,谢谢你,好老婆。

  四十二

  林助理在跟以前的同事联系时得知了卢伟已经被迫辞职的消息,这几乎是她意料之中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迅速,那么一个单纯得甚至有点儿缺心眼儿的家伙混在职场注定只能做待宰的羔羊,辞职或许是他最好的选择,至少保留了尊严。如今这世道,要想在职场混得好靠的就是后台和溜须拍马,说靠工作能力和技能的家伙那是傻子,又不是什么高端的工作,只要不是智商太低都会做,关键在于要让领导看到你做,要让领导看你顺眼喜欢你,这才是生存之根本,否则你永远没机会晋升,没机会拿高薪。这一点在林助理以前的公司表现得尤为突出,几乎所有女下属都和领导搞暧昧,所有男领导都利用职权占下属便宜,中高层根本就没有几个人真正在做事,天天他妈的混日子,这样的企业早晚都得被社会淘汰,被竞争对手赶超,正是看透了这点,她才决定辞职。像卢伟这样踏实干活的员工其实不少,但越是认真诚恳的人越会被压在下层,因为沉默而被埋没,她觉得真不应该,她替他可惜,基于此,她才想要给他打个电话,看看他是不是还在北京。幸运的是电话通了,随之接听的那个声音也是久违的熟悉的,这让她有些激动。

  我听说你辞职了,还在北京吗?她问。卢伟迟疑一下,似乎在想要不要撒谎,然后才说了实话,在呢。她又问,想我没?他道,没。她道,那找到新工作没有?他道,没有。她气道,你多说几个字会死啊?难道这么长时间没联系了,你也不想跟我说话吗?他道,不是,我跟老婆在一块。她道,那又怎么样?你说你有没有想我?她故意逗他。他看看韩娟,见她心思完全在自己的病上,根本无暇理会他说什么,于是道,还好吧!她道,什么叫还好,那就是想了?他只好嗯了一声,问她,你怎么样?她道,我就那样呗,我昨天来的北京,有机会见面吃个饭吧,把你老婆也带着。他道,还是不用了,我现在事儿太多。她道,能有什么事?你不是没找到工作吗?要不要我帮你推荐一个。他支吾着,不知该说什么。她道,你就不能痛快点吗?吞吞吐吐的,你告诉我你在哪儿?他说了地方。她道,怎么跑那么远?啥时候回来?他道,不知道呢,我陪我老婆呢,她病了。她噢了一声道,那你等等吧,我过会儿去找你。他道,别来了吧!她道,我不管,反正我一会儿就去,你要是不等我,我肯定跟你绝交。说完,她就挂了电话。卢伟想,来就来吧,谁能阻止你呢!

  韩娟道,她要是来了我就上楼,没心情见人。他道,我也不想见她。她道,你怕我吃醋啊?嗨,没事,以前都是闹着玩,其实我知道你们俩没啥,是我对不起你,说实话我没脸见你,也没脸见儿子。他道,快别说这些啦,把病治好要紧,医生都说要治好这病得保持良好的积极向上的乐观心态,不能总想着它,那才能减少复发。她霜打过的茄子一样蔫蔫地说,知道了,那我先回去了。他道,再待会儿吧,她等会儿才来呢!她道,不了,估计好多活等着我干呢!他道,你不能太累,要按时上药,要不把工作辞了回家养着吧!她道,那就没钱治病了,你工作不是也没了吗?他愕然,她道,我刚才都听出来了。他只好承认,又道,没关系,我很快就会找到。她道,那等你找到再说,我这儿先干着。他没说什么,算是默许,心想看来还真得让林助理帮他找找工作,光靠自己的力量恐怕找上一年也找不到好点的工作。

  林助理自己开车来的,很快就找到了卢伟,见他一副丧家犬的模样,着实有些心痛。让他上车,打算跟他好好聊聊。卢伟依旧有些拘谨,这么久不见面,仿佛生疏了许多,坐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只好回答着她的问话。林助理道,我算了算,有两个多月没见了吧?他道,差不多。她道,听说你辞职的时候还骂了那个妖精?他苦笑道,太气人了。她道,骂得好!他咳了一声道,骂了就得不到赔偿金了,上当了。她道,就算你老老实实待着,他们也会想办法逼着你辞职的,这都是老手段,我在的时候还做过帮凶,现在想想真是不堪回首。他道,你现在算是享福啦!她道,没有的事,只不过自己家的公司,很自由,至少不用被别人管,累点也愿意。他道,那你在哪儿上班?她道,过段时间就来北京办公了,现在还在天津,北京的分部马上就能办妥当,我来就是为了这事儿,地方早已找好了,到时候你也过来上班吧!他受宠若惊道,我?我不行,我啥都不懂。她道,不懂可以学啊!他道,我还是想开车。她道,总开车能有前途吗?他道,干几年攒点钱买个车回家开出租就行了。她道,那是黑出租吧?他道,那当然,我们那儿用车的很多,我们村还没有。她不了解情况,也不想干涉他的想法,只好说,那我想想办法,给你找找。他道,多谢啦!她道,你老婆什么病?他想了想,实话实说道,不干净的病。她有些吃惊道,怎么会这样?他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她知趣地没再问下去,转而问他,你检查了没有?他道,我不用检查。她道,这种病都有潜伏期,你也该检查检查,你们上一次做是什么时候?她问得这么直白,他都不好意思回答了,窘迫地笑道,记不太清了。她道,既然你不好意思说,那明天去医院查查。他道,不用了。她说,不行,必须去,今天恐怕来不及了,明天再去,咱们先去吃饭。

  幸而林助理来这么一趟,这段时间都没怎么吃肉的卢伟终于得以饱餐美食一顿,这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这高档的装潢和优雅的进餐环境让他想起了和她一起工作时的岁月,在失去后才发觉原来以前的一切竟是那么美好,为此在满嘴留香的同时,他的眼眶居然有些红了。而她却是出手越来越阔绰,俨然一位富太太,跟她走在一起,他越发觉得无地自容,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而城市里的水泥地只有下水道,没有裂缝。吃过饭,她说,你回家还是去哪儿?他道,我现在住我表哥家。她道,那多不方便,跟我去酒店吧!虽然想到了会是这个结果,但他还是稍感惊讶,看她的眼神却是镇定自若,并无心虚和渴望,于是他说,还是算了吧!她拽上他的手道,还是去吧,难道你还会害羞啊?他的双脚和大脑都不听使唤,只有跟着她行走,上了车,一直到了酒店还是一副无辜的傻样儿。她笑道,我先去洗澡。说完,便进了卫生间。洗过以后,裸身披着浴巾就出来了,又让他去洗。他木然地进了卫生间,洗澡时想难道生活真的会昨日重现?她又想跟他偷情吗?他对这种状态既爱又恨,爱是出于嘴巴和下体的享受,恨是出于道德和羞耻心。他不想被她再勾引,却又无法抗拒她的诱惑,一顿美食一刻春宵就把他内心本来就不甚明确的信念全盘击散了,所以在他从卫生间出来以后看到她光洁的后背时,整个身体便毫无羞耻感地有了巨大的反应。

  她却没有让他得手,摸是摸了,亲也亲了,只是始终没有让他进行关键的那一步。于是他有些泄气了,她搂着他的脖子道,你去那张床上睡吧,如今我已经结了婚,不想对不起老公。这话就像一盆冷水兜头而来,瞬间熄灭了他的欲火,即使他万般不理解,可还是听话地躺到了另外一张床上。看她点燃一根烟,熟练地抽着,他便问,你会抽烟啦?她道,是啊,要来一根吗?他没有拒绝,吸了一口道,为啥不让我碰你?她道,我不是说了吗,身份不一样了,老公对我很好,我对这个婚姻很满意,不想破坏它。他道,可是——她兀自道,女人和男人不一样,男人出轨两三次都算正常,我是一次都不能让他抓到把柄的,他很爱我,很在意我,看得也很严。他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他想她也许是怕他也不干净,会传染给她所以才不做吧!管她呢,爱做不做吧,反正他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不是生理问题,而是经济危机。既然如此,他开口道,能借我点钱吗?她看了他一眼,他又道,我会还的。她笑道,你不还也没事,我猜你就缺钱花,但愿你不要一直缺钱花,那日子可不好受。他被她说得有些羞愧,只好道,明白。她道,借多少?他说,五千就够了。她掐灭烟道,没问题,明天给你,睡吧!她关了灯,不想再说话的架势。他也只好闭上眼睛,却毫无睡意。

  第二天,林助理带着卢伟去医院检查了一番,还抽了血,结果显示一切正常。她松了一口气道,这我就放心了,过一个月或者两个月你再查一次才好,不过不查应该也没多大问题了。卢伟思忖着她的话,觉得她话里有话,但什么都没说。从医院出来,他说,我想回去。她道,回哪儿?他说,先去看看韩娟,再去表哥家。她道,那先等一下,我带你见一个人吧!说完,她拿起手机打了两个比较长的电话,挂掉后对他说,走吧,见见李总,他正缺个司机呢,看你适合不。他心里挺感激,同时也感叹她的能力之强交际之广,但他却说不出感谢的话,还板着一副面孔,就好像她欠他的一样。开车到一家工行旁,她停下来道,我先给你取钱。几分钟后,她拿着五千块现金交给了他,并说,不用还了。他道,不行,肯定要还的。她道,随你便吧,不过以后少联系我为妙。她这话一出口,他忽然觉得她陌生了许多,和她之间立马有了疏离感,他甚至都想把手中的钱还给她马上下车走人。当然,这只是他的冲动,理智的结果便是乖乖地收好钱,跟着她去见李总。

  李总是个卖钢材的老板,同时也投资房地产开发,他跟林助理的老公很熟,以前跟林助理也见过几次面,因此这顿饭吃得愉快而又轻松。听林助理把卢伟的情况简单介绍后,李总便表示要定卢伟了,他随时都可以去上班,也可以住在公司宿舍,但条件一般。卢伟赶紧感谢了一番,并道,能住就行,几个人都没事。李总道,以后条件会好点儿的,小伙子好好干,我们这里不玩虚俗礼套的,只要踏实肯干,我一定亏待不了。林助理道,放心吧,他就是不太有眼力见,其他方面都不错,你要多教教他。李总道,没关系,慢慢锻炼,谁都是这么过来的。林助理道,对,小卢以后要好好跟李总学习。这话让卢伟听着很不习惯很不顺耳,可也只能点头道,明白,我会的。这一刻,他明白也许这是她最后一次帮他,他们的缘分差不多到了尽头,并且无力挽回,就像短暂交汇的两条河,今后就要各奔各的方向而去了,虽不至于背道而驰,却难以再有交集。

  次日,韩娟找到了卢伟。她说她辞掉了东家,决定回老家,不想在北京混了。卢伟道,应该找那个老家伙算算账,就这么走了太便宜他了。韩娟道,算了,自有他老婆惩罚他,我们还是省省心吧!卢伟还是有点儿不甘心,感觉吃了哑巴亏一样,他很想当面给那个老男人点儿颜色看看,但韩娟不想再纠缠,他也只能就此罢手。韩娟劝他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再说他自己也染了病,也不是故意传给我的,我们权当花钱买个教训,别追究了,跟他们城里人闹,把他们惹火了,说不定会节外生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卢伟道,到底是妇道人家,胆小怕事,不过咱也就图个安定,反正我又有了新工作,就算了吧!她脸色黯然地看着他说,明儿我就回老家吧!他道,行,家里缺人,儿子更需要你,回去正好,明儿我送你去车站,然后再回来上班。她说,来北京这么久还没玩过呢,今天我们去颐和园转转,照两张相片,留着以后看看,还可以跟人显摆一下。这话他听起来竟然有些心酸,道,又不是以后都不来了,至少复查的时候还要来呢!她叹气道,那时候的心情是不一样的!他拉起她的手说,好吧,那咱们就去玩玩。

  于是俩人坐了公交车去颐和园玩,在万寿山上和昆明湖边拍了几张快相,晚上回来又吃了韩娟最喜欢的涮羊肉。已是一场秋雨一场凉的时节了,围着暖暖的炭火铜锅,看着对方的红脸蛋,吃着味道十足的羊肉和涮菜,韩娟感觉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温馨。她露出憧憬的表情,慢节奏地说,还记得咱俩刚结婚那阵吗,你出车都是半夜回来,我在家等你,一回来就插上电锅煮东西吃。他想起来了,说,记得,也没底料,就是白水煮,煮熟了放点酱油醋拌拌,也挺好吃的。她道,是啊,每次你都吃很多,洗一斤油菜都不够。他道,当时累啊,体力消耗大。她道,想想那时候也挺好的,日子是紧巴点儿,可是也不觉苦,是吧?他道,那是年轻不懂事,总不能一直那样吧,活着就得花钱,所以就得努力赚钱,要赚钱就要分开,没办法!她道,我懂啊,我又不是小孩,我就安心在家照顾你爹妈跟咱们的娃了,你好好干吧!他点点头,心想她懂起事来还挺招人疼。吃过饭,他们去了表哥家,暂时睡一晚,明天一早便去火车站。夜里,俩人挤在一张单人床上,享受着肌肤相亲的快乐。尽管都没洗澡,卢伟却一点不觉得别扭,他不明白为什么以前会嫌弃她,是因为有林助理对比吗?可是昨夜他还抱了林助理,今宵却已然忘了那种感觉,也许温香软玉只能在别人怀里,只有老婆孩子热炕头才真正属于自己。

  四十三

  盛怒之下,甘旭然开车前往苏小镯的学校,之前他去过她的宿舍几次,还在那里和苏小镯做过几次爱,寝室在他看来绝对是交欢的绝佳地点,有着青春和怀旧气息,就好像他们还是学生一样。一路上,他无可避免地满脑子想着唐糖,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女人啊,还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如此地“爱”过他,让他束手无策临阵脱逃甚至慌不择路,为了把他搞到手,她几乎不择手段耍尽了心机,付出了很多在他看来都是无谓的可笑又可敬的举动,若是生在古代后宫,必定能成大器,说不定还能像武则天一样掌握政治大权。这女人太厉害了,当初真不该招惹她,可谁都有看走眼的时候,再说当初她可不是这样,那么单纯善良甚至有点儿傻兮兮的姑娘谁会想到有朝一日变成如今这般极具城府运筹帷幄的心机女呢?真是天有不测风云,或者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更合适一些,不管怎么样,甘旭然只好自认倒霉,现在他惹不起她,只有先躲开她了。他还不敢对她做得太绝,像她这种精神状态,估计已经濒临爆发或者崩溃的临界点了,所以还是不要再激怒她为好,尽量不要见她,渐渐冷却她也许是目前最为理想的办法吧!悔恨交加的甘旭然把车停在宿舍楼旁便下车上了楼,现在他只想见苏小镯,跟她发发牢骚,诉说一下内心的苦闷,或来一场肉搏用以减压熄火。

  甘旭然进了电梯,一路畅通,一直到了十五层,电梯门徐徐打开,才碰见一个中年男人,正在整理他的西服领子。甘旭然走出来,那男人走了进去,他的目光在甘旭然身上停留了片刻,这让甘旭然有些纳闷。同时他又觉得这个中年男人眼熟,稍微回想片刻便记起来——这人正是苏小镯的导师,是秃顶和眼镜提醒了他。这时,唐糖的话浮上了脑海,她说苏小镯和她的导师乱搞,甘旭然一点儿都不相信,他觉得唐糖在信口胡诌。没来得及多想,他进了苏小镯的宿舍,先闻到了一股可疑的气味,他很清楚这味道是如何搞出来的,再看神色慌张的苏小镯,两只手不知道该放在哪儿,突然就去整理那凌乱不堪的床单,并且道,刚睡了一觉,才醒,你要来咋没提前说一声?眼前的一切证明唐糖没有说假话,苏小镯欲盖弥彰的笨拙样子让他又好气又好笑,他直觉得头皮发麻,脑袋在无限膨胀,胀得他难以呼吸,觉得这里的空气很肮脏。他质问道,那个男人刚从你这儿出去吧?苏小镯的笑容僵住了,脸色由红变白,低眉顺眼不敢看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他吼道,我问你话呢!她抬起头,泪眼盈盈地说,对不起……我……他道,你不用说了,就当我眼瞎了吧!说完,他转身迅速走出了宿舍,来到电梯旁,烦躁地摁了好几下按钮。苏小镯追了出来,走到他跟前说,对不起,原谅我好吗?甘旭然强压着怒火道,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我要一个人静静,你先回去吧!她还想说什么,但他已经果断地进了电梯,看都没看她一眼。

  从甘家出来后,唐糖发现甘旭然和他的车早已没有了踪影,心想他应该去找苏小镯了,还好她知道苏小镯的学校,于是打了一辆车。一路上,尽管师傅开得很快,但还是没有发现甘旭然的车。如果不是去找苏小镯,又会去哪里呢,唐糖想不出第二个地方来。到了学校门口,她付了钱,打算去校园里看看。刚走了不过两百米左右,就看到了甘旭然的车飞快地开向了门口。她想跑过去拦住,但已经晚了。等她跑到门口时,只看到了甘旭然的车屁股。于是她又打了一辆车,让师傅跟上前面那辆。甘旭然开得很快,师傅道,这小子不要命了吧?唐糖心急如焚,给他打电话,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却一直没人接。甘旭然直接从三环马甸桥上了高速,唐糖便让出租车跟上,师傅道,还真是刺激,那是你男朋友吗?当成赛车开啦!唐糖无心理会师傅的话,只好笑脸相对,问道,师傅,能追上他吗?师傅道,悬啊,他开得太快了,我再快一点儿就超速了,跟不跟得上还得两说。她道,那就尽量跟上吧!

  甘旭然悲愤交加,车子越开越快,手机响也没听见,就算听见也懒得去接。眼前全是苏小镯和她的导师亲热的画面,其实这是他想象出来的,可却比看到的感觉还真实。为什么她还不满足?难道他给她的还不够吗?她为什么还要用这种方式?为了她,他甚至都不惜抛弃自由,考虑结婚了,可她怎么就一点儿都不感激呢?真叫他想不通!他有一种真心换来狗肺的感觉,这让他委屈而又窝火,甚至想哭。这时,电话又响了,他听见了。响了很久,他歪头看了看屏幕,是苏小镯打来的。他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去拿手机,想接起来骂她几句。但还没摁下接听,车头就歪了,朝着路边的护栏撞去,他想打正,却忙中出错,连刹车都踩晚了,结果车子猛烈地撞上了右边的高速护栏,他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出租车司机赶紧把车停在了路边,嘱咐唐糖小心点时她已经打开车门飞奔到了甘旭然的马六旁。短短几秒钟,她的意识却像光速一样高速运转了漫长的历程,猜测他有没有生命危险,如果没有死那一定要全力抢救他,祈求他平安,哪怕不跟他好,再也不见他,只要他活下来,她也愿意;如果要死就痛快点儿死掉,可也不要一口气都不留,最好能看她一眼,要是能对她说上一句话,那她对上苍感激不尽,然后再让他断气吧,那她也就安心了,也不会再和任何男人交往,更不会结婚了,因为他会永远住在她心里,再没有谁能够占据。这算不算是一个赌咒一个誓言呢?冥冥之中她又希望是前者还是后者呢?等她找到他的时候,她知道一切都要听天由命了。由于速度很快,尽管甘旭然踩了刹车,但并不及时,所以冲击力还是非常之大,所有的玻璃全碎了,车头也烂稀稀的好像废铜烂铁一般,整个车子已经翻了过来,不明声响和不明液体如残喘一般让人胆寒。唐糖趴到地上,寻找着可以爬进去的口,但每一个都那么小,根本进不去人的身躯。她只好趴到跟前搜寻甘旭然,她害怕看到他血肉模糊的身子,不敢想象那种惨况,可她必须去寻找。终于,她发现了甘旭然的肩膀,还好,只有一些擦伤,但他整个人完全被扭曲了,脑袋夹在胸和腰之间,血迹斑斑。不知道是从哪里流出来的血,她推着他的肩膀,大声喊着他的名字。直到喊得缺了氧,脑子里发空才听到了他微弱的回应。她露出一丝欣喜,继续往里探头,又喊了他一声。他答应了一声,很微弱。她道,怎么样?你感觉怎么样啊?少顷,他才气若游丝地说,很糟。听那声音好像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她扶住他的肩膀道,你一定要坚持住啊,救护车马上就要到了,以后我再也不气你了,不干扰你的生活,不去你们家了,也不找你妈了,更不逼着你结婚了,只要你好好地活下来,你一定要挺住啊!他道,不行,我要死了。她哭着说,死不了的,还有那么多大美妞儿等着你勾搭呢,将来你还要结婚,要当爸爸呢,像你这么博爱的家伙,不会死那么快的,真的,你要挺住啊!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保持冷静的,但不知不觉就哭得稀里哗啦,还絮絮叨叨的,直到救护车和交警赶到,直到把甘旭然抬进了车里,她才止住了哭声,但眼泪还是动不动就流出来。

  抢救了两个多小时,甘旭然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还处于昏迷中,不允许探望。唐糖一直守在病房外,一位交警把捡到的手机和皮包给了她。都是甘旭然的,她翻看那上面的短信和来电,他和苏小镯之间的通话往来尽览无余,看得她一阵心酸,她觉得她应该遵守之前的誓言,只要他能保住生命,那就离开他,或许爱真是无法勉强的。甘旭然的母亲很快就到了,得知儿子脱离了危险,她松了一口气,看看时间,对唐糖说,你去休息吧,都快十二点了,我没心情睡觉。唐糖道,我也睡不着,再待会儿吧!甘母道,你们俩之间到底什么关系?唐糖想了想,只好简短地概括了一下她和甘旭然之间的交往情况,并承认了接近甘母的目的在于甘旭然,想采取“曲线救爱”的策略。甘母听完后道,如果你在我面前都不是刻意装出来的,那你真是一个好姑娘,适合我儿子。唐糖道,我不会装,不过我想好了,还是顺其自然让他自己选吧,他喜欢的是苏小镯,我明天再通知她。甘母道,不用通知她,她就算要来也过几天再说吧,等他稳定了。唐糖点头道,也好。

  听说甘旭然出了车祸以后,苏小镯来探望过一次。当时唐糖也在场,见她来了,她便出去了,在楼道里坐着。她觉得他们可能要谈很长时间,可没几分钟,苏小镯就出来了。她来到唐糖跟前说,你好好照顾他吧,以后我就不来了。唐糖即便心里明镜一样,还是问道,为什么?苏小镯平静地说,一言难尽,总之我跟他分手了,你们在一起吧!唐糖笑道,他又不是一件东西,随随便便转手,要跟谁他自己说了算,我不会逼他。苏小镯道,跟你在一起就是他的意思,我跟他本来也不可能,本来就是演戏嘛!说道后半句,苏小镯有些自嘲的口气。唐糖便问,那天到底怎么回事?苏小镯轻描淡写地说,吵架了,反正我跟他算是完了,你们俩能不能在一起就看你们俩的造化了,以后再有什么事跟我无关,我们俩之间也算是两清了。虽然她这话听着像是要绝交一样,但唐糖觉得苏小镯还是有一些不甘或者不舍,出于同情或者慰藉,她问道,你有什么打算?苏小镯想了想说,好好读研,以后找个好工作,再以后找个好老公,怎么样?这目标很美好吧?唐糖笑道,嗯,挺好,那你努力吧!苏小镯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但随即恢复了面无表情,转身走了。唐糖想跟她说一声再见,可嘴巴都张开了,却没叫出来,看着苏小镯孤独而又落寞的背影,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甘旭然的腿也受了伤,目前还不能走路,这段时间吃饭上厕所什么的都是唐糖帮忙。他对唐糖的态度好了很多,有时还会摸一下她的脸,但她都躲开了,她想只要等他腿一好,生活能自理后就不再来医院看他照顾他。

  过了一个来月,甘旭然才完全康复出了院。第一件事他就是去找唐糖,打她电话不接,那他只好去她的公司拦截。到了她公司楼下,他感叹以前都是唐糖上赶着找他,可他那时候根本不懂得珍惜,因为并不觉得她有多好,可是现在他算是透彻地明白了,他希望她能给他一个悔过的机会,让他重新开始爱她,跟她交往,他发誓一定认真对待这份感情,努力地去经营,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朝三暮四色令智昏吊儿郎当。唐糖走出写字楼一段距离后,他才追了上去,微笑道,准时下班啦?她猜到他会来找他,只是一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于是有些慌乱道,嗯。他道,我们一起吃饭吧!她说,别,我还有事。他说,别说假话,我是真诚来找你,跟你好的。她道,可是我不能跟你好了。他道,不行,我知道你喜欢我,哪里会舍得放弃。她大度地说,我看透了啊!他道,我才不信呢,就吃一顿饭好吗?看着他的眼睛,她心一软,答应了他。

  吃饭时,甘旭然对她一再表明心迹,不断否定着以前自己的种种,发誓浪子回头,要珍惜生命珍惜真爱。他希望她能感动,但她始终无动于衷。他忍不住直接问,为什么不行?你说出一个让我信服的理由,我也就认了。唐糖其实忌讳的是他出事时自己暗自发下的誓言,她害怕万一自己食言,后果会报应在他身上,其实她根本不迷信,只是觉得某些重大关键时刻说出的话发下的赌咒最好不要违背。想了想,她只好道,我对你没感觉了。他道,我不信,不然我们试一试吧,要是真没有感觉了,我肯定不强求。她道,我没骗你,不用试,感觉这东西也是有时效的,一旦过期就很难再找回来了,况且我们都没必要吃回头草。他沉默了一会儿道,也好,那我送你回家吧!她道,你买车了?他说,还没。她道,那就不用送了,我自己认识路。他说,好吧,你坐地铁还是公交?她说,地铁。她道,我跟你一块走。说着,她在前他在后,出了门。

  刚刷完卡,他一把将她拽到了角落里疯狂地亲吻起来。这一举动让她措手不及,吓得她差点儿喊救命,只是紧紧闭着嘴巴,不让他的舌头伸进来。他却旁若无人,除了嘴巴,手也用上了,抚摸着她的敏感地带,好让她迅速投降。僵持了一会儿,她终于招架不住,张开了嘴巴,于是他的舌头趁机滑了进去,寻找着她的舌头,拼了命似的吮吸着。来来往往的人都在侧目,她想推开他,却没有足够的力气,于是抬脚踢到了他的膝盖。他哎哟一声,随即放开她,捂住膝盖喊疼。她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心想一定是踢到了他还没好利落的伤口,于是蹲下来关切地看着他。他忽然大笑道,哈哈哈,你输了,你在撒谎,还说你对我没感觉了,看看,你还是心疼我,还想让我亲你不是?原来他是装的,她气得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他赶紧站起来,追上她,一直跟着她上车下车,直到她的家门口。

  站住,别上去了。她道。他见四下无人,又想抱她。她机警地后退道,别乱来啊,我会喊非礼的。他道,我不怕。她央求道,你别这样行不行,我真不想跟你好了。他道,不行,你在说假话,我知道你对我有感觉,刚才我亲你,你也回亲了。她道,才没有,我要上楼了。他说,不行,你得给我一个交代。她道,告诉你吧,我对你做过很多坏事,还有一件你想也想不到,你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想掐死我的。他道,难道就因为这个你才不跟我重修旧好?她道,你想知道吗?他道,不管什么事都无所谓。她道,那好,你在这儿等着我,我上去一趟就下来。他道,你不是想甩掉我吧?她道,信不信由你。他道,我信,就算等到天亮我也要等。她道,真是本性难改,还是那么油嘴滑舌。说完,她进了门。他在楼下等了几分钟,看到上面亮了灯,接着她果然出来了,在她后面还跟着一只金毛犬,仔细看正是他丢失的棉花糖。金毛看见他,马上摇着尾巴扑了上去,他蹲下来抱住了金毛,于是狗头和人头一顿摩擦。他差点儿哭出来,想起它丢失的夜晚,他道,你为什么偷走它?她道,想找个你身边的东西留作纪念,看着它就如同看到你。他道,你的想法真不是常人能琢磨透的,那现在把它还给我了?她道,是啊,要不干吗给你看,就是要你领走。他道,那你的意思就是已经得到我了?她道,你误会了。他道,没有,我就是这么理解的,你要么继续养着它,我想了就来看它,要么你跟我走,你自己决定吧!说着,他把她抱进了怀里,这次她没有反抗,于是他从她的额头亲了下去。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她,玫瑰花是你夹在我车窗上的吧?她嗯了一声道,其实后来都是卖花的人帮我弄的,就你家小区附近的花店。他吻着她,没说什么。金毛嗅着他的脚和她的脚,看他们俩的腿越来越接近,最终穿插着贴到了一处。

  结局

  孙一郎生在11月17日,天蝎座,若是再往后几天的话,就和葛晓菲一样,同是射手座。其实按照预产期,多半是射手座,但孟惠不想再拖下去,肚子胀得难受,连走路都困难,孙一郎还不老实,总是动来动去,似乎很想出来,于是她决定剖腹产。就这样,孙一郎顺利出世了,是个带把儿的,刚出生就有七斤半,白白胖胖的,很健康。葛晓菲其实更希望要个女孩,因为闺女才是妈的贴心小棉袄,当然男孩她也不介意,后来她查了查天蝎座的特点,便觉得自己和这个星座的人应该蛮合得来。总是不由自主便笑容满面的孙文虎奚落她道,你还真信星座啊,我看哪个跟哪个都合得来,再说了,他是你儿子,就得听你的话,你让他干啥就得干啥,不会闹矛盾。她笑道,我就随便看看,只是对他充满了兴趣,我可不想让他完全听我的话,凡事都让他自己做主,我只支持他,一想到他慢慢长大,我们俩渐渐老去,就觉得好神奇。他道,那可不行,你没听说过要穷养儿子富养女吗,可不能把他惯坏了。她道,放心吧,绝对不会溺爱,咱们都是有文化的人儿。想好跟你妈还有我妈她们怎么说了吗?他道,早就想好了,那就是不解释,这么一个大胖小子搁他们跟前,说是他们的孙子,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哪儿还有闲工夫问出处。她道,肯定会问的,就算不解释,也得给一个说法吧!他道,真不用,他们不会认真追究的,我保证没问题。

  12月16日这一天,孙一郎过满月,他爸爸叫了老家的亲戚和现在的朋友同事,在饭店预备了将近二十桌。这天下了大雪,葛晓菲跟孩子在家待着,并没有去饭店,那些客人都是先来他们家看看孙一郎,之后再赶往饭店。卢伟和韩娟虽然是最远的,但来得却最早,韩娟头一天就和孙文虎的爸妈一起到了。到了之后先去找卢伟,陪她去医院复查了一下,已经不再复发,医生说再观察一个月,若是再没有复发的话那就彻底痊愈,以后就不用再来检查了。他们俩松了一口气,心头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卢伟周末有时也要加班,因此这天他请了假,跟老婆一大早就来看孙一郎,并且给了小孩两百块钱。看了看孩子,卢伟道,嫂子我也没见你怀孕啊,怎么就有了娃?葛晓菲不知道怎么解释,她知道一会儿可能好多人都有这样的疑问,但会张口问她的只有卢伟这样直心眼的。她还没说,韩娟就道,你管得真多,有鸡蛋吃就行了,还非要弄清是哪只老母鸡下的啊?听了她的话,葛晓菲哈哈大笑,心想韩娟肯定以为这孩子是抱养的,管她呢,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自己清楚就行了。韩娟道,嫂子你说是不是,话糙理不糙。葛晓菲连忙点头,卢伟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发笑。

  韩娟和卢伟走后不久,孙文虎的几个同事来了。唐糖认真地看了看孙一郎,赞道,皮肤真好,长得像他妈。甘旭然道,新出生的小孩,皮肤都是吹弹可破,哪儿像你的橘子皮一样。葛晓菲道,小甘你净胡说,有这么漂亮的老婆你还不知足。唐糖甜蜜地说,损我是他人生中的一大乐趣。葛晓菲道,那是因为稀罕你稀罕不够,只能正话反说了,你们啥时候办事?甘旭然装傻道,办什么事?葛晓菲道,还有什么,结婚呗,赶快生个娃娃。甘旭然向唐糖挤挤眼睛道,问你话呢!唐糖假装矜持道,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嫁呢!甘旭然道,为什么没想好啊?唐糖道,等你修炼成孙大哥那样的新好男人再说吧!甘旭然道,那可遥遥无期了,就算我等得起你也等不起。唐糖只是笑,自从跟甘旭然重归于好后,她再也没提过结婚的事,倒并不是怕他反感,只是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让她意识到只有和甘旭然快乐地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两个人的感情能走多久,走到什么地步,靠的并不是外界的约束,如果有一天真想结婚了,她觉得那应该是自己想做妈妈了,想为他生一个胖娃娃。葛晓菲看着他们俩打情骂俏,心想不结婚不生娃娃就永远都是小孩子,她觉得女人真正成熟了是从当母亲开始的。

  葛晓菲的父母对于孩子的身世并未多加追究,一致认为是抱养的,他们不忍心触及女儿的痛处,因此在得到葛晓菲肯定的眼神后便什么都没再多问。只有孙一郎的奶奶总想窥探孩子的秘密,在问她儿子时,孙文虎的回答模棱两可,总是不给她肯定的答复,叫她摸不清底细,于是她断定儿子是为了掩护葛晓菲才这么做,便把问题对准了儿媳妇。葛晓菲道,您想知道什么?婆婆道,孩子哪里来的?不会是你生下来的吧?葛晓菲道,是我和文虎一起生的,是我们的亲生骨肉,是孙家的人,您还想知道什么?儿媳妇的回答简直和儿子的如出一辙,看来他们早就商量好不说实话了,那她还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婆婆又道,你不是不会生吗?葛晓菲道,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呢?婆婆愕然,具体怎么个情况她不想再问。葛晓菲又道,总之他是孙家的人,就算你们不认,我自己也可以把他养大。她这么说,婆婆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地走了出去。

  一直等到晌午,孟惠还是没有出现。按说她早就恢复了元气,孩子满月之前,她还抽空来看看,逗他玩,眼神里都是爱意,那里面的爱绝对不比葛晓菲眼中的少,但比她多了一丝哀伤。葛晓菲能理解她的感受,虽然这孩子不是她的,却在她肚子里待了好几个月,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才是最有资格做母亲的那个人。而现在孩子出世了,她就要被迫跟这个孩子没有任何关系了,怎么可能不心痛呢,所以每次她来看孩子,葛晓菲都不打扰她,甚至让他们娘俩儿独处。有一次,她说,不然你当孙一郎的干妈吧!孟惠笑道,等他长大了会叫妈了再说。葛晓菲不懂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能是碍于当初约定好的,她不想干扰他们的生活。为什么今天还不来呢?葛晓菲心想不会出什么事儿吧?于是她给孟惠打了电话,却提示关机。孩子在家,她不能出去,只好站在窗前遥望大雪中对面的小区,她预感到可能会有事发生,她有些心神不宁,但愿只是自己敏感,是自己多想,希望生活如常,一切平静如水。

  满月过后,孙文虎去孟惠的出租房里找她,却从中介那里得知她前几天早已退房,而具体去向无人知晓。电话早已打不通,葛晓菲打过很多次,后来已经提示停机。她道,肯定是走了,不想打扰我们,当时合同里就这么写的。孙文虎道,其实不走也好啊,对孩子也没什么影响。葛晓菲道,是啊,我还没有好好谢过她,怎么一声不响就走了呢!他道,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会不会有什么危险,总觉得她是个连自己都照顾不了的人。葛晓菲道,应该没事,她挺坚强的,改天去她家看看,也许她爸妈知道下落。孙文虎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抱起孙一郎亲着。

  孙一郎过完满月后的第二天,葛晓菲便去上班了,孩子让他爷爷奶奶照看着,反正是喂奶粉,没什么大问题,但她依旧有些心不在焉,心心念念的都是儿子。那天中午,前台美眉叫她去拿信,说有一封她的信。她随口问道,哪里来的?90后美眉道,不清楚,没写寄信地址。她便有些纳闷,于是下楼去拿,结果还真没地址,看字迹倒有些熟悉。她撕开信封,打开粉红色的信纸,看到开头的称谓,她便明白了,这是孟惠写给她的。

  亲爱的晓菲姐:

  之所以给你写信,是因为有个天大的秘密要告诉你,我思来想去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就是为了这个秘密,本来我打算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或者等到你我都变成老太婆时再跟你坦白,那时你也就不会生气,孙文虎也能理解我,不会有想杀掉我的心情。但我发现真要等到那个时候,我可能等不起,像我这种为了男人为了爱而活的女人注定是漂泊的一生,如浮萍一般永远无法安定下来,说不定哪一天就有可能消失无踪或者发生意外丢掉小命儿,如果这个秘密不是我亲口告诉你的,而是你后来自己发现的,那我将死不瞑目,所以我决定告诉你,并且只告诉你一个人,至于跟不跟孙文虎说全由你决定,但我的建议是暂时不要说,等你想到了好的对策,等到合适的时机再说也不迟。

  首先我要对你和孙文虎说上一万句对不起和一万句感谢,限于能力有限,你们对我的好我实在无以为报,只能一辈子记在心头,即使远在天涯海角,我还是会记得你们这两个对我好的人,尽管你们对我好并非出于无私,但相对其他人来说已经非常不错,在这个各人自扫门前雪的利益时代,是你们让我感觉到了世间的温暖和人情味,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在我人生的最低谷,是你们对我的帮助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我不是给你们俩戴高帽,我是真心实意地感谢你们。同时,我很愧疚。

  这个秘密本来我想亲口对你说,但我发现我实在开不了口,在孙一郎还没出生的那些日子,每次你去探望我时我都忍不住要告诉你,但我最终管住了自己的嘴,这是因为我实在太自私了,而且更不是一个好母亲。说到这儿,不知道你猜到我想说的那个秘密是什么没有,我觉得你以前好像怀疑过,但母性让你主动摒弃了你的猜疑,完全信任了我说的话。没错,我跟你坦白,孙一郎不是你和孙文虎的孩子,他和你们俩没有任何关系,他是我跟何涛的结晶,在代孕手术之前,我已经怀孕了,这一切是个圈套,是我利用了你迫切想要为人母的心,利用了你和孙文虎。先不要生气,我还要再告诉你一件事,你的卵子不能用,这是千真万确的,你可以找任何医生核实,假如能用的话,也许我还不忍这么做,但因此,我好像为自私找到了借口,我觉得我这么做是在成全你,是在帮助你。

  但事实上我很清楚,根本不是这样,自始至终我都在欺骗你利用你,我唯一的目的就是想让这个孩子健康地生长,能在一个充满爱的优越的条件下生长,而不是跟着我这样一个自私自利毫无人性的女人吃苦受累,从出生便没有爸爸,受到外界的歧视和侮辱,更得不到好的物质条件和教育,所以我选择了你们做他的监护人,做他的爸妈,我实在是不配当他妈妈,对他来说我是个罪人。我这么做都是因为我爱他,我这不是第一次怀孕,两年前我曾做过一次手术,扼杀过一个小生命,我甚至都不知道那是男是女。当冰冷的器械进入,当一团血水从下体流出的时候我后悔了,我觉得自己是个杀人凶手,从那时起我就告诉自己若是再怀孕的话,一定要把他生下来,不管条件多么艰难,不管外界如何非议,我都不会再选择堕胎。可分析了一下眼前的处境,我很清楚孩子跟着我一定受苦,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虽说苦难是一笔财富,能让孩子尽早成熟起来,但我想那都是父母无能为力的结果,如果有能力有办法,谁不想让孩子在蜜罐里成长呢?恰好你们有难题,我想活该这孩子命好,活该他跟你们有缘,反正我是这么看的。我希望你们能好好养这个孩子,毕竟他是无辜的,即使我欺骗利用了你们,可他是崭新的清白的可塑造的,我相信你们会带好这个孩子,因为他管你们叫爸爸叫妈妈,像你们这样明智有涵养的人一定不会把对我的恨迁怒到孩子身上。唉,我是小人之心了。你们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呢?

  我必然会选择离开,至于我去了哪里,你们没必要知道,我想你们也不想知道,如果真有兴趣的话,想必也是要骂我打我,在我身上发泄你们的痛苦和愤怒吧!很可惜,我暂时不想给你们这个机会,假如有一天我真的出现了,那是因为我想念你们和这个孩子了,我想看看你们一家三口幸福的样子,那我就满足了。欠你们的钱,目前肯定没有能力,不过我会慢慢还上的,三年不行就五年,五年不行就十年,我知道你们不会计较的。请你们放心,我没有放弃对生活的信心,我会振作起来的,我会从头再来,只要活着,只要生命在,一切都不是问题。至于孙一郎,你们如果喜欢他,就一直拥有他吧,如果你们想把他还给我,我也能勇敢接受,不过你们一定不舍得。我的手机号还是原来那个,只是停用了一段时间,现在已经恢复使用,有什么问题就找我吧,如果不找我,我就当你们接受了这个孩子,我会从心底感到安慰的。好啦,不说了。最后我祝你们全家幸福,一切都好,永远没烦恼。

  孟惠敬上

  2010年12月17日

  看完信,葛晓菲的眼睛湿润了,其实她对孙一郎的身世本就有所怀疑,比如第一次手术,孟惠便受孕成功,比如从手术成功到孙一郎出生根本不足八个月,但他一切正常,完全不像早产儿。这些都不合常理,细细追究起来都有问题,可是求子心切的她什么都没计较,全都忽略了。尽管事先有所征兆,但被孟惠亲笔告知她,多少还是受了打击,只是并不像重创那样难以承受。有一刻,她拿出手机,找到了孟惠的号码,想拨出去宣泄一下自己被欺骗的愤怒情绪,她觉得这是她的权利,但大拇指在拨号键上停留了片刻,直到手机自动黑屏,她也没有拨出去。因为自从孙一郎出世,他就占据了她的心,几乎每时每刻想的都是他,就算有时忙于工作,可一不小心就会不由自主想起他,就在刚才她对孟惠的所作所为感到气愤时,稍微一走神,孙一郎便占领了她思维的领地,把孟惠这码事忘了,于是手指在那一刻停止了操作。儿子已经成了她的心魔,怪不得人家说母亲的含义就是没有了自己,说得真对啊!

  冷静下来想一想,她打算先不告诉孙文虎这件事,假如将来因为某些机缘巧合的情况他发现了真相,那就到时候再说,相信他会理解,就算一时难以接受,她也会说服他。当然,他会伤心和愤怒,她甚至能想象到他沮丧着咆哮道,这么多年原来是帮别人养儿子啊!但她明白并不是这样,她真正想要的是把孙一郎抚养长大的点点滴滴,她要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时光,享受自己被他叫妈妈时的满足感,她不渴望他长大了能回报她和孙文虎,更不在乎他身体里流着谁的血液,只要他快乐那便足矣。葛晓菲把信纸撕得粉碎,从洗手池冲了下去,干干净净,一点儿都不剩。她抬头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越看越觉得自己像个好妈妈,于是她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幸福的笑容。走到窗前,她拿出手机,给孟惠发了一条信息,上书:你放心吧,有我们在,孩子会健康快乐地长大!

  2011年仲夏

  北京安慧里

  责任编辑 石一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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