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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草

时间:2023/11/9 作者: 吐鲁番 热度: 15562
吴新军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清明的早晨,我们走在去往桃儿沟墓地的路上。此时,还是火洲的早春,天气已经和暖,空气中夹带着点凉意,温度不凉不热刚刚好。郊外的土地上还是枯褐一片,不见什么生机。然而就在其中,间杂着一点点细微的绿色,那是新长出来的小草,宣示着又一年春天的到来,新生命的开始。想起来,母亲离开已有十年了,时时的思念,如野草般在心头蔓延,生了又消,消了又生,反反复复,生生息息。看到这些小草,就想起母亲,想起母亲的一生,也如这小草,普通、善良而又坚强、伟大,给了我们生命,培育我们成长,付出许多的辛劳,却无一丝怨言,让我们久久不能忘怀。
  母亲出生在鲁中平原的一个小村,与当时父亲家所在的村子相隔十来里。那里的平原上种满了一望无际的麦子、苞谷、花生。诞生孔子的曲阜与父母家相距也就四十多公里,在古代应该都属于一个文化地域。不知是这里的文化和传统孕育出了孔子这个大思想家,还是孔子的思想影响了这里的文化和传统,总之这里的民风都非常淳厚朴实。父亲参军入伍,与母亲结婚后,相继有了大哥、二哥(大哥比我大七岁,二哥比我大五岁)。父亲的部队在遥远的福建,只有一年一次探亲假时才能回来。母亲在家带着大哥二哥,还要操持着爷爷、奶奶、二叔、三叔、二姑、三姑一大家子人生活,其中的辛苦不言而喻。我出生一个月后,母亲终于随军来到了福建的一个小县城华安。
  华安算是个小山城,宽阔的九龙江从城边流过,浩浩荡荡,气势磅礴。城中心只有一片不太大的平原,房屋密密麻麻,寸土寸金,其它的房子都建在四周的山上。这里是山上有山,山连着山,一山更比一山高。在近处的小山上,房屋依山而建,鳞次栉比,屋前屋后种着各色花卉、果树。再之后是大片大片的茶山。而在那遥远的大山里面,则是溪流潺潺,树木茂密,遮天蔽日。父亲的部队驻扎在厦门海边炮兵阵地上,回来的时间也不多,仍然由母亲一个人拉扯着我们弟兄三人,只是生活比老家要好一些了。母亲在一个绣花鞋厂上班,专门用各色亮晶晶的圆珠珠、亮闪闪的圆片片绣绣花鞋,据说专供出口东南亚等地方。当时作为小孩子,每天的活动就是两件事:一是到处找玩的,二是到处找吃的。记得一次大哥二哥到山上砍柴,发现了一窝(三只)小狗崽,于是就抱了回来,放在屋后的山洞里养着。母亲知道后,可怜这些小狗崽,专门找来我们都吃不上的奶粉给这三只小狗崽吃。三只小狗长大后,老大圆头圆脑,很是老实。老二灵活凶猛,哥哥经常带着去跟别的狗打架。老三则瘦弱胆小,什么时候都躲在后面。母亲还说,大哥曾经在树上掏鸟窝,掏了几只小麻雀回来养着。小麻雀长大后,绕着大哥头上飞,可好玩了。
  母亲说,她年轻时脾气比较大,大哥小时特别调皮,经常惹她生气。她生气了有时就用绳子把大哥捆起来惩治。但惩治完了,又于心不忍,伤心地抱着大哥哭。而我幸运多了,没有挨过母亲的责罚。我小时候体弱多病,或许因为这个原因,母亲总是对我格外关爱。南方多雨,雨水打在地上的积水里,激起一个个水泡泡。一次,我戴着斗笠高兴地在雨地里踩泡泡玩,忽然一不小心,踩进一个小水坑摔倒了,溅了一身泥水。母亲看到了,赶紧给我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我又跑到泥水里玩,一不小心,在一个小坡上滑倒了,又滚了一身的泥水。母亲没有责骂我,又赶紧给我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那时虽然不致挨饿,但平时也没有什么零食可吃。有时父亲回来带来一些饼干,吃起来香香脆脆,那就是记忆里最美味的东西了。面对三个正在长身体的大小子,饼干数量总是有限,母亲怕我们偷吃,就把饼干筒放在家里最高的柜子上面。后来母亲说,有一次她看见我象个小猴子一样,用高板凳、低板凳摞在一起,颤颤悠悠地爬上去够饼干筒,可把她吓坏了。她说,从此以后,她就把饼干筒放在我们都能够上的地方,再也不放到高处了。
  在华安住了几年后,我们搬到另外一个县城同安一个部队的团部,终于与父亲团聚了。团部靠近山,四周是稻田、甘蔗林、地瓜地、花生地、树林、果林,房前屋后是高大的龙眼树、菠萝蜜树、牛油果树、芒果树及其它叫不上名的果树,还有一条人工河从团部前面流过,在河里可以捉到鱼虾。河边有两个池塘,池塘里长满了水葫芦,水葫芦开着蓝色的花朵,非常好看。稻田上面到处飞着红蜻蜓、绿蜻蜓、蓝蜻蜓,水里则满是蝌蚪、青蛙,偶尔还有小蛇。在河边大哥开了几块地,种上各色的蔬菜,还有一大块南瓜地。这里真是一个物产丰富的好地方,玩乐的游戏天堂。母亲到这在一个纸板厂上班,下班回来就是想花样填饱我们肚子。吃得最多的是南瓜稀饭、地瓜稀饭,还有包包菜米饭、菜卷子、煮地瓜,总归把南方、北方的吃食结合起来,让我们吃得饱又吃得好。一九七八年,父亲入伍服役二十年了,按部队要求要退伍转业了。当时部队有转业支援到新疆吐鲁番的名额,团部先后找了两个人,他们都坚决不去,最后找到了父亲。那时都不知道新疆是什么样子,感觉是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只听传言说那里“早穿棉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风大刮着石头跑”,环境非常的恶劣。我们那时还小,不知道父母作了多少思想斗争,最终父亲同意了部队的安排。父母先带我们一起回了趟老家,看望了老家的亲戚朋友,然后回来收拾行李。我们用稻草搓了好多草绳,把能带上的东西都打包捆好。终于到了出发的那天,左邻右舍都来送行,就象生离死别一般,母亲眼睛哭得红红的。
  我们一家人坐上火车,踏上了未知的旅程。从东南端赶往西北角,一路奔波了好几天,终于到达了吐鲁番大河沿火车站。下车后,已是夜晚。单位派了一辆卡车把我们接上,拉上行李,赶往吐鲁番县城。此时正是深秋,夜晚很是寒冷,天空漆黑一片,四周茫茫的戈壁更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到了县城先在招待所住下,四处都散发着羊膻味,一切都跟福建不一样,很不习惯。父亲带我到三小去入学,准备上三年级(我在福建上到了二年级)。教导主任给了一份卷子让我做。做完之后,教导主任说我成绩不太好,可能跟不上,让我留级再上一年二年级。回来一说,母亲不同意,最终我还是上了三年级(一学期后,我的成绩就成了班级第一;小学考初中,是全县第一)。在招待所住了半个月,单位安排搬到地区家属院与另一户退役军人合住一套平房。平房中间是一个走道,左边一大间另一家住,右边两小间我们家住。在这里住了两年,父亲单位新盖了办公大楼和家属院,我们家分了一套搬了过来,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到目前为止父亲仍然住着,有四十多年了)。母亲作为随军家属,没有工作,仅靠父亲的工资要养一家子,还要给老家寄钱,很不宽裕。于是母亲到城郊苏公塔附近的一个砖窖做临时工。母亲的工作就是从窖顶的一个个小洞口向砖窖里面填煤烧砖。吐鲁番向来以火洲著称,夏季气温常常四十多度,而窖顶更是热气腾腾,烟熏火燎,几如唐僧取经时经过的火焰山一般。然而母亲要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才不致被烟火烧伤。母亲说,那时夏天回到家,盖着厚被子睡觉还觉得凉,但工资比父亲还高。砖窖工作太辛苦了,干了几年,母亲终于换到了大十字百货大楼与几个人一起做针线活,做些锁边、缝扣子的小活,后面还学会了简单的剪裁技术,给我们做些棉衣棉裤穿。那时,我常帮着母亲缝扣子,母亲很高兴,直夸我缝得好。母亲时常头痛,痛了就使劲掐,我就帮忙给母亲捏捏。后来母亲开始长白头发了,叫我帮她拔,拔完以后,她用拔下的白头发搓成一根细绳,给我掏耳朵。头发做成的细绳掏得耳朵里面痒痒的,很是舒服。
  吐鲁番风沙多,气温又高,气候比福建要恶劣得多,而物产更比不上福建丰富。那时吃得最多的就是高粱面发糕(现在成稀罕物了),有时夹点红枣。菜也只有普通的白菜、土豆、胡萝卜、皮牙子什么常见的菜,花样少多了。好在水果有闻名天下的葡萄、甜瓜、西瓜,吃了甜到心里。家里自己养了几只鸡下蛋吃,可以补些营养。而我专职养兔子,每天带上一个袋子,放学时顺路拔草给兔子喂,把十几个兔子养得“膘肥体壮”,倒也乐在其中。母亲仍然对我格外照顾。一次母亲说给我煮鸡蛋吃,煮好后端锅时不小心锅翻了,把母亲的脚烫伤了,母亲却一声不吭。还有一次收拾院子,母亲让一只潜伏的蝎子蛰了,痛得要命,却也没有埋怨一句。家里曾养了一条小狗,腿短毛黄,特别象小狐狸,非常可爱,大家都非常喜欢,一直养了五年。有一天晚上突然停电,父亲和母亲打开院门去看怎么回事。就在开门的时候,邻居正好走过来,小狗突然窜出去,一声不吭就把邻居家的小孩咬了一下就跑了回来。这下把母亲气坏了,第二天就让大哥把小狗送人了(后面小狗还偷偷跑回来,新主人赶过来要回去了)。母亲为人善良、自强,有什么苦、什么累,都是自己承担,从不爱麻烦别人,从不怨天尤人,从不叫一声苦,从来都是为别人着想。母亲跟随父亲四处漂泊,也都是随遇而安,没有说过一句埋怨的话。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母亲年纪渐渐大了,但身体一向硬朗,做饭干活依然利索,也从来没有因为生病住过院。随着我们成家立业,母亲又负责带起孙子、孙女的任务。母亲对我们一视同仁,毫无怨言。我们三兄弟的孩子,小时候都是母亲带大的。一般都是上班前送到母亲那,下班时接回来。每次去接小孩时,看见小家伙们在母亲的身上爬上爬下,把母亲乐得合不拢嘴。母亲学会了织毛衣,专门给小家伙们织了几件漂亮的小毛衣。我们家虽然没有谁大富大贵,但也都和和睦睦,安安康康,从没有吵架争执的事儿,知道的人,都说我们是最和谐幸福的一家人。
  后来,父亲退休了,就和母亲一起在一个单位帮着看门。单位楼后有一大片空地,就种了一些丝瓜、豆角,经常叫我们过去摘。母亲也从别人那里知道政策,补交了几千元钱社保金,也开始可以领退休工资了。当了一辈子家属,终于自己也有工资了,把母亲高兴得不得了。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也许看我们一家太和谐了,老天跟我们过不去。那一年,先是我打篮球时手意外骨折了,到医院打上了厚厚的石膏。母亲见了,心痛地抱着我打石膏的手掉眼泪。后面大哥在院子葡萄架上收拾葡萄时,一段木头突然断了,大哥从上面掉了下来,好在有惊无险没有受伤。即便如此,母亲也是心痛不已,赶紧叫人把葡萄挖掉不种了。谁知道,这些都仅仅是预兆。过了三个月,一日,从来没什么大病的母亲突然吃不进东西了,吃什么吐什么。开始我们以为是肠胃不好,熬了些调理肠胃的中药给母亲吃。谁知连续一个星期如此,身体虚弱得站都站不起来了。我们赶紧送到医院检查,最后诊断出来是结肠癌晚期。诊断结果如晴天霹雳,让我们都无法相信,无法接受。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我们同意安排母亲做手术。然而手术完后,医生告知癌症已经转移,无法去除,只能原样缝上。因为癌症的原因,刀口一直不能愈合,母亲天天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只能挂上杜冷丁止痛,输营养液维持。我们轮流给母亲做饭送饭,大哥做饭好吃送得次数多些,我做得差送得次数少些。一次我做了一锅揪面片送去,母亲吃了不少,把我高兴了好一会。母亲有时一边说难受死了,一边又说好想活啊。是啊,母亲操劳了一辈子,刚刚开始享受生活,我们的条件也开始改善,还未好好的回报母亲。在我心里,总是幻想着老天不应该这样不讲道理,或许会出现奇迹,母亲的病好了。
  然而现实最后还是击碎了我们的幻想。在医院住了三个月后,医院示意我们准备后事。我们把母亲接回了家里。在家里,母亲的精神一下好了不少,胃口也比在医院好了许多,还能搀扶着在院子走一走。这又给了我们些许希望。然而回家三天后的晚上,我们看完母亲回来,到了凌晨,接到大哥电话,母亲走了。
  操劳一生、爱护我们一生的母亲就这样匆匆地走了。作为一个农村出来的普通妇女,没有什么文化,却有如田间地头普普通通而又坚强的小草,撑起了一片天空,撑起了一个家的生活,直至耗尽生命最后一丝气力,无怨无悔。母亲走了,但母亲这小草般的精神深深地根植于我们的内心,渗进了我们的血液,长久地影响着我们,有如支柱般支撑着我们的世界。在我们心中,母亲不老,母亲不去,就如这原野上的小草,一遇春风,就会生长出来,遍布天涯海角,陪着我们一路前行。我们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首熟悉的歌曲: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
  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从不寂寞,从不烦恼,
  你看我的伙伴遍及天涯海角。
  春风啊春风,你把我吹绿;
  阳光啊阳光,你把我照耀;
  河流啊山川,你哺育了我;
  大地啊母亲,把我紧紧拥抱。”
  远远的,看到了山上母亲的坟茔。母亲,我们来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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