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梦
冬至,一年中最长的夜,最短的天。室外温度零下11度,忙到了十一点,在村里。独自一人,从村委会出来,约有1.5公里的路,走到亲戚家。走在月光下的乡村路,近十五的月亮,照亮了原野,照亮了世界,却又是那么的遥远而清冷。树清晰可辨,路清晰可辨,行进的车辆清晰可辨。闪过的车辆,车灯比月亮还亮。
路旁的水塔是村里突兀的存在,老旧的砖砌而成,包裹着自己,耸立无语,只有我的步声,这恰是我所希望的。长夜是用来做梦的,葡萄经历了一年的喧嚣,此刻,在厚土下静静的冬眠,做着梦,明春的梦;虫儿也在地下土壤温暖的床上做着梦;鸟儿有厚厚的羽裹着,在林子的巢里也做着梦,它们都可以微笑而酣睡着。远处清冷的灯光是我的梦吗?星星点点的梦吗?并不太远的城市的灯光凝聚成一团雾,既浑浊又较之周边亮堂,让人琢磨不透。近处的路灯,依赖白昼的太阳能量安静地亮着,足以使周围二、三十米看得清爽,它也在做着自己的梦吗?路在月光下,洁净而平坦,却逐渐延伸到远处的黑夜里。
冬至,这一年最长夜,是否是适合人们做梦?童年梦多,我却不记得了,也许只要满足基本的衣食就好了。我不是一个爱做梦的人,我以为自己是没有什么宏伟的梦想的。如今,50多岁的梦,该是什么?上苍一年就给了一个冬至,也许是让我们在寂静无声的长夜,认真思索自己的过往与未来,而不仅仅是为了入眠。寒夜漫漫,是夜的深邃,宇宙的深邃,思想的深邃,还是人生的一种深邃?我以为是的,月亮恰是用柔柔的却冷冷的清辉,温婉地提醒着我们。
水声,是的,哪里的?水塔西边的池子溢出的水,流了出来,沿渠道流淌。水只要流淌,便不会马上成冰。在冬至的夜,只闻其声,就可以想象的到水的清澈与灵动。我记得夏日的流水声要大得多啊。也是在寂静的暗夜,寂寥的一人,坐在路旁边的石凳子上,仰望天空,静听流水。路边的树,站成一排,齐齐伸出枝手,向天空,向东边逐渐升入中天的月亮,欲拥月入怀。月下树的疏影躺在路上,随月亮的移动而变化。此刻,村里富足的人们,白日忙了的人们,生活安逸的人们,已然入眠。我还在乡村路上,没有做梦,脚步声提醒着我。
这个冬至的长夜该是做梦的。梦啊,我时常是做的,只是多不记得曾经的梦,也不曾有大点的,宏伟些的梦,总以为小小的人物,普普通通的阅历,哪有那么多梦,宏伟的梦,没有。初中时候,放学后走过乡里的粮站,看如此多的粮食和麻袋,便幼稚的白日做梦,倘若自己能在此工作,多好,至少每日可以饱饱地看那么多的粮食,这已是感觉到的很早的梦了。以后再没记得做什么梦。80年代初考上大学,没做过梦;毕业工作,没做过梦;职务变化,没做过梦;增加收入,也没做过什么梦。好像随着社会的前进,水到渠成一样,自自然然的,没有什么大梦,便过来了。恍惚之间,即到了知天命的时光,还是没做什么梦,就是恍然如梦。社会却在不知不觉中日新月异,飞速发展,生活越来越好,日子过得质量更高,倒好像做梦一般。现如今依旧是没有梦,我甚至怀疑自己已不会做梦,只是会说梦话了。
年轻人梦多,而50多岁的梦,还有多少人在做啊,我想也还是可以做的。生活上平平和和,行事上不温不火,为人上平淡随和,就像孔子说的“知天命”吧。于是,更多的想去自然中走走,充分体悟自己是一个自然之人;独自相处,充分体悟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读书思考,充分体悟自己是一个身心健全的人。而事实上,这或许才是我心底的梦。
道路不长,却似乎走了很长时间,在寒冬月下独行,天空还是那样,月儿圆而亮,星星很少,真没有众星拱月,真没有赏心悦目,月儿在踽踽独行,陪着我吗?还是他人?这么长的夜,月儿也有梦么?走在寒冷的夜里,路上什么人也没有,哪怕一声轻微的叹息。
冬至的夜里,我的确没有做梦。夜已深了,人们如何度过,只是酣睡吗?
味道
傍晚,慢步在村落的路上,两边农家屋舍整齐,树木环绕,一渠坎儿井水缓缓流淌。一丝丝农家晚餐的味道,飘然而来,使我停止了脚步,没有花一样的芬芳,也没有珍馐的美味,只是让我捕捉到曾经熟悉的味道,简单的菜香,随风而至。人对过往记忆,不仅仅只有形象上的,还有味觉的记忆,听觉的记忆,而我们常常更在意形象的记忆。
道路曾经的模样,房屋曾经的模样,男男女女曾经的模样,等等形象的记忆并因此而回忆起童年、少年时的美好,永久留在心底。其实,味觉、听觉的记忆更能回忆曾经的形象,美好的过往。有形、有味、有色、有声的记忆或混合着的记忆,更有立体感,使所有的过往更加丰满。有时,甚至遥远的童年,遥远的地方,语言与形象无法回忆起,一丝老味道,一首老歌,刹那间的想起,时间、空间停滞在一刹那,凝固了一般,曾经生活的样子、曾经的滋味,如泉流汩汩,万语千言无法表达,却让自己感动至深,更加难以忘怀。
雪后的晴日,盆地快速温升,雪化作水气升入空中,空气比往年湿润了许多,走在田野里有更深的体味。更多的雪融化成水,渗入泥土,原野变得潮湿,味道越发的单纯了。泥土的味道还是这样的亲切,这些年在城里,有些灰尘的味道,与泥土的芬芳差之千里。在我看来,所有关于味道的起源,大概离不了泥土,我们的衣食住行,全在于此。
忆起少年时炊烟的味道,也是如此的亲切和温暖。早早地起床,母亲更早备好早饭,粗茶淡饭,我趴在灶台,煤油灯黯淡的灯光,诱人的高粱贴饼的味道,火塘的柴火,窗外一缕晨光,伴随着我去农村简陋的校园。常常对煤烟味有特别的记忆,有时会刻意走近,多嗅两口,以为是冬天的味道,曾经简单生活的味道,艰辛却温暖的味道。全家人围在一起,红红火火的炉旁,简单的生活,繁多的劳作,简单的日子,就这样流过,与我们一起成长的时光,许许多多都已忘却,只有味道留存了下来,也许,我自己的味觉更加灵敏,好像我就是成长在味觉的记忆里。
我记得春天的味道,涩涩的带些苦味。野花胡乱的在野地里绽开,田旋花,五角形的白花,有淡粉色的边缘,一朵一朵匍匐在地面,肆意地开放,野蜂没有选择地前赴后继。杏花开得烂漫,围着大片的田园,空气里弥漫着苦杏仁的味道,似乎舞蹈着的蜂和蝶也煽动着略苦的气流,嗡嗡作响。苦涩的杨柳枝,手工制成的笛哨,也呜呜地响,手工编制柳筐也是一样的苦涩的味道,却无一例外的经久耐用,还有少年时,春天柳树枝条编成的草帽。
我记得秋天植物的味道,结满子实的草的味道,霜降过后高粱甜腻的味道,好像印刻在脑子里,从未忘过。或放养着十几只羊,羊敏感于秋草的美味,我敏感着秋的美味;或独自骑上自行车,带一硕大的布袋,在满是秋季味道的田野割草。不结实的大高粱,不比甘蔗甜差多少,一层白霜,一份甜蜜。往往带一些回家,甚至明天早上的书包里也有。我一直以为,我的童年、少年更多是与快乐联系在一起的,就像秋天甜高粱的味道,而现在,生长一年的高粱再也没有了,有的只是生长迅速的复播高粱。
我记得食物的味道,简简单单,总伴着易饥的感觉。困难时期,为了儿女的成长,父母节衣缩食,至少让孩子们吃个饱。于是,高粱等粗粮成了主食,细粮多半换成了粗粮。南方来的父母放弃了习惯,变着法做出高粱贴饼,高粱鱼鱼,拌些菜,也满足了食欲。那么多年月,高粱也并没有影响我们健康成长,同年的孩子们都一样,瘦瘦的,绝无胖者。高粱面的味道虽然粗些,吃多了消化慢,却实在顶饿。菜自然是自家种的,韭菜、白菜、黄瓜、豇豆等等。小小的院落,还算丰富的蔬菜,好像没有影响我们像高粱拔节一样迅速长大。现在回村里,老人们依旧会端详着我,“比上次回来瘦了。”在她们看来,应该是胖一些好,富态,不管岁月过了多久,如今,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我记得生活的味道。少时的艰辛与快乐,改革开放后的勤劳而逐渐生活宽裕,不为衣食所困,再以后食物愈来愈丰富,吃食愈来愈精细,反而好像味觉不如以往,怀念曾经的味道。所有的味道,无论是嗅觉还是思想上的味道,都是人生的味道,积累在一起,便是自己整个的生命,越是回味,越是浓烈,越是回味,越是动情。往往,越是艰难,越是难忘,越是平和,越易流过。而儿时的生活记忆大多是甜蜜的、快乐的,这缘于父母的勤劳和恩赐,这大都是爱的味道。自己的经历虽然简单,至少可以告诉我自己,青年及以往生活的困顿与艰辛以致酸涩都是值得的,无论怎样的不堪,皆可一笑而过,皆可以为温暖,甚至多一些又有何妨?味道就是这样。
树上鸟巢
野外有风景,于是,我常常独自出没于田野。初春,成片的葡萄架在眼前,俯瞰如不规则的波浪,偏老的榆树夹杂着杨树,一排排偎依在葡萄地周围,一瘦一胖,相映成趣。今年冬日以来,下了一场从未见过的,持续了一个多月的雪,田野一片雪白,只有树木成排而立,有自己的模样。没别的,我便专注于树木了,以及树上三三两两、大小不一的鸟巢。人有其家,鸟有其巢,鸟儿们却不似人一样常常归家,野便野在田野。二月下旬,村里的林带下,由于积雪较薄,先行融化了地方,成了麻雀们觅食的佳处,十几只麻雀从树枝间飞落下来,不停地点头寻找食物。我在距它们五六米远处静静的欣赏着它们,便有多数麻雀斜眼看我后,复飞上树枝,三、四只仍无所畏惧,依旧低头觅食,于是,树枝上的又复落下。一声车响,群起惊飞。
谁家的牛在雪地里吃草,茫茫雪野,旁若无物。远处黑魆魆的榆树和直立的杨树,在雪后蒸腾的雾气里成了模糊的模样,近处的清晰一点,逾远逾淡,有了明晰的层次感,恰似“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自然无江,雪野一样。日暮的天空,终于见到了月亮,月儿分外的圆亮,原野更像古人的冬季水墨山水画,分外的淡雅,分外的寂静,分外的辽阔,冷冷的境界。乡村的夜晚寂静无声,虽然有些冷,也不妨出去走走。乍暖还寒,弯月挂在南天,天淡星稀,忽然,扑棱棱的,一对斑鸠从头顶的树枝间仓惶飞出,弄出好大的声响,我有些歉意,惊了别人,把美梦留在了空巢。于是快步走远,不再打搅这对斑鸠,还有其他的鸟儿。
白天,我独自往空旷的田野走去,路上没有什么人,两边林带树木高大健硕。桑榆自然生长而成,无序伸展,毫无人工修剪的痕迹,树形杂乱,侧枝开张,细枝纵横交错。这些年,生态环境好了,树枝的顶部散乱地点缀着鸟窝,有的大树可以七、八个。鸟窝多是鸟儿从四周衔来的棉布、细树枝、鸟毛等等混合缠绕而成,柔软、结实、温暖。小时候,我常常充满好奇地爬上树,捉幼鸟或取鸟蛋,往往给鸟儿们带来灾难,现在想想蛮是后悔。
鸟儿们有各自脾性,巢也一样。南美洲亚马逊流域有一种漂亮的鸟儿,雄鸟会把自己的鸟窝搭建得富丽堂皇,并用鲜艳、亮丽的果或其他物品装点门面,以吸引雌性的到来,真是让人惊叹和匪夷所思。我们这里的鸟巢大都十分的简陋,往往就地取材,因地制宜,好像有大道至简的意思。斑鸠的巢很简单,用细碎的树枝搭成,直径20厘米左右,从下面仰望,就是小枝条散乱地堆在一起,却一概的是井然有序,该密处则密,边缘稀疏一些,倒也是安全的家,绝不会影响产卵孵化育幼。常见的鸟巢是一种很像黄鹂的鸟儿的窝,亦或是麻雀的巢,多是用棉絮、杂草等编制得密密实实,不用测量也会圆圆的、相对精致的暖窝;还有一种叫不上名字的鸟儿的巢,鸟儿黑色似鹩哥一样大小,非常灵巧,声音也很好听,好像是乌鸫鸟,巢却一般,同样的材料编制得有些粗糙,松松散散的;少有的麻雀会在树上建窝,大多在房屋周围的空洞里筑巢,这也许是它们与人类关系密切的缘故,主要还是食物的因素吧。奇怪的是,麻雀从未被人类驯化,却与人类如影相随,始终保持一定距离。沿路还可以看到,一些胆大而任性的鸟儿,敢把窝做在树的低处。
而冬季,鸟巢一概是空的,鸟儿去了何方,不得而知,迁徙的鸟儿定是去了温暖的南方吧,而斑鸠等的巢也空空如也,我想大概是孵化养育任务完成,便各自飞去,徒留爱的窝在寒风里,也许黑夜才回来,也许等待春天再相聚。初春里,偶然看到一株老死的榆树躺倒在路旁,顶部的鸟巢落在雪地,好在地上只有空巢,其他什么也没有。常常工作在这个戈壁边缘的村子,时时见到树上的鸟巢,日日行走于农户家,宿在农户家里,或在村委会里,与村民们聊些他们关心的话题,也许我们会尽一些微薄之力,便与农户们近了不少的距离,与这里的田野和鸟儿们也愈加的熟悉。
前些日,漫步在乡村,道路建得不错,水泥路面平整而整洁,各种车辆比较活跃,不停地来来往往。路左是几十年的老榆树,右边是近几年新植的桑树,路右边一只死去的戴胜鸟,引起我注意。这些年来,麻雀、斑鸠等新疆常见的鸟儿数量增加很多,到处是它们的身影和鸣叫声。一些过去很少见的鸟如乌鸫,常常可见,歌声婉转动听。戴胜鸟,小时候也见过,曾把它们当成布谷鸟,知道它以老树洞为窝筑巢,窝有些腥臭,鸟的样子很有特色,颜色艳丽。看到戴胜鸟横尸路旁,心里很不舒服,便有意识地看了看旁边的榆树。树干离地面仅十公分的地方,有个拳头大的洞,可以看到幼鸟或另一只成鸟的头和大眼在洞口不停地晃动。是成鸟的惊恐与防备?还是雏鸟饿了急盼母亲的归来?心中有一丝奢望,树洞里面的是成鸟。死去的鸟定然是被路过的车碰撞死的,没有碾压的痕迹,也不会有人刻意从树洞里掏出致死,而且看起来已经有几天了。是鸟儿多了,难寻安身立命、成家立业的窝吗?是这偏远的乡村车辆多了,更加的危险?是粗心大意的鸟父母随意选择了路旁的树洞?这么低矮的地方,这么嘈杂的路旁?第二天傍晚我又去看了一下,洞已空空如也,这对鸟儿还没育雏,剩下的一只迟迟不愿离去的成鸟。我不由想起元好问的那首词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那两只大雁,一只为农夫所擒而死,一只投地而去,刚烈而情至深,爱之切,如今那一只戴胜,不也是在等待同样的结果吗?
鸟儿们是精灵,筑巢大多会选择树木、方位、枝干。在新疆,但凡在田野的树木上筑巢的鸟儿,会选择榆树、桑树、臭椿等相对高大,树形丰满,枝条纵横,角度开张一些的树种,而像新疆杨一类侧枝较弱,夹角小,主干挺直向上、高耸的树种,鸟巢不多。筑巢的位置一般在顶梢部位,枝条分叉处,这里阳光充分,天敌难至,只要风不大便可。这些年,生态环境好了,农药用得少,鸟儿多了,种类也不少,到处莺歌燕舞。二月下旬,吐鲁番天气迅速转暖,积雪很快融化,鸟儿们也活跃起来,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不像前些日子,寒冷中,臃肿的羽毛,没什么声响,只是低头择食。用不了多久,天气暖了,南方的燕子也会翩然而至,飞入戈壁寻常百姓家。
“良禽择木而栖”,鸟儿们选择树木,是自然的结果,也是自然的造化,就像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样,为了生存,自然会安排得妥妥当当的。许许多多的鸟巢,大致千篇一律,简陋的鸟巢,丝毫也没有影响鸟儿们养育后代,更没有影响它们在空中飞翔。
路旁,新植的桑树已三米高了,将来也会是鸟儿们栖息的好地方,这或许是人类不曾以为然的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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