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如春开着皮卡车去团部,出了连队向西拐上了柏油路,正要换挡加速,手机响了起来。掏出来一看是八队马哈沙提打来的,马哈沙提叫她晚上和谢建国去他们房子吃肉,夏如春告诉他一定去,马哈沙提的电话让夏如春一下子想起来,给邵丽准备的羊肉忘带了,车头一调拐了回去。
到了家门口,夏如春往院子里进,突然一个什么东西冲了过来咬住了自己的裤腿,低头一看是叶尔奔家的黑母狗老黑。气得她用拳头打老黑的脑袋,一边打一边骂老黑,你个狗东西可把老娘吓死了。老黑松开嘴朝夏如春汪汪两声,又朝东边汪汪两下。夏如春急着要去团部没搭理它,进到圆房子把羊肉拿出来往车上一搁,开开车门要走,老黑从后面咬住了她夹克的后摆。见老黑这样,夏如春气呼呼地呵斥它,你到底要干啥?
老黑还是一个劲地朝东面方向汪汪着,趁老黑汪汪的时候,夏如春一屁股坐进车里,谁知老黑动作比她还快,就在她关车门的时候,老黑又一下咬住了她的裤子。这一下弄得夏如春一点辙都没了,她对老黑说,你这样哪行,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狗,你要是个男人,我可以把你告到派出所去。老黑还是不理她那一套,一个劲地往外扯她的腿。面对这种情况,夏如春从车上下来无奈地对老黑讲,老娘今天我哪也不去了,就跟着你狗东西去行不行?你到哪里我到哪里行不行?老黑这才松开嘴又朝着东面方向汪汪了几声,带着夏如春往东走,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看夏如春,夏如春骂了它一句,你个狗东西还不相信人,老娘啥时候说话没算过话。
夏如春跟着老黑一直往东走,一直来到他们九连的退耕还林还草地。他们进来的是块枸杞地,这里的野兔子最多。今年冬天的雪比往年大,平地上都超过了三十公分,夏如春跟着老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着。退耕地里树沟里的雪都能到她的大腿,她一边往前走一边骂老黑不是个东西。走了没多大会,听到前面有个狗娃子在叫,又往前走了几十米,夏如春来到一颗沙枣树底下,爬着一条小黑狗娃子叫一个狐狸夹子给夹住了脱不了身,急的汪汪叫。它是老黑的儿子小黑,老黑经常领着它到夏如春的白鹭湾饭馆蹭吃蹭喝,肯定是老黑带着小黑到这抓逮野兔子,叫一个狐狸夹子给夹住了。夏如春不会弄狐狸夹子,打电话找来了马哈沙提。
等把老黑的儿子小黑从狼夹子里解救出来,再把它弄回家包扎好就快中午了。夏如春打算吃了中午饭再去团部,正准备回房子做饭电话响了起来。是邵丽打来的,邵丽问她怎么还没到团部?饭都做好了,正等着她吃饭。
夏如春今天到团部主要有两件事,一是去医院太平间祭一下董叔,董叔昨天去世了,老人家退休前在白鹭湾当了几十年的连长和指导员。二是到批发商店马老二那里结下账,马上就要过年了,她得为她的白鹭湾饭馆再进些货。再就是顺道把谢建国捎回来,谢建国半个月前去师部医院照顾她二舅去了。
到了团部,夏如春先去了医院太平间董叔那里,她跪在董叔灵前烧了纸磕完头后掏出五百块钱要随礼,董家不收钱。
从太平间出来,夏如春去了邵丽那里。邵丽是夏如春姑姑的女儿,在他们一九五团当副政委。谢建国在师部医院照顾的二舅也是她夏如春的二舅。夏如春在饭桌上把上午她和老黑的经历跟邵丽一家子讲了一遍。邵丽八岁的儿子当时就缠着她要跟她去白鹭湾,说要去和老黑交朋友。邵丽拍着儿子的脑袋说,我儿子说得对,我们不但要和聪明的人交朋友还要和聪明的狗交朋友,但不是现在而是要等放了假。
夸奖了老黑的聪明和母子情深后,邵丽问夏如春白鹭湾的现在班子怎么样?
夏如春说还不错。
邵丽又问李向阳在连队怎么样?
夏如春又说了句,可以呀。
邵丽又问,马上要搞民主选举了,他没问题吧。
夏如春说,一点麻哒(问题)没有。
邵丽告诉她,团里已经定了过了年就在全团范围进行民主选举,年一过就开始搞。
从邵丽家出来,夏如春开着车来到烟酒批发市场,叫老板往车上装了十几件酒和几件烟。这时谢建国的电话打来了。
路上,夏如春问谢建国身上还剩多少钱?
谢建国说,没剩多少了。
夏如春拍了下他的脑袋,哎你搞错没有,半个月时间你给我花了七八千?
谢建国看了她一眼,咋花的,我光给二舅叫交押金就交了五千。
夏如春说,押金你可以问二舅要呀。
他不说给我哪好意思要。
那顾小梅昨天回来也没把钱给你?
谢建国哼了一声,一个字都没提。
夏如春正要说话,手机响了起来,是胡海洋打来的,叫她明天早上九点半以前把皮卡车开到太平间,明天老董出殡用她家的皮卡拉花圈。夏如春说没问题。
二
冬天日头短,夏如春两口子回到家没多大会天就黑了下来。到了家,两个人各忙各的。谢建国给暖棚里的羊添料喂水,夏如春进到屋里先把炉子捅开加上煤,然后到厨房拿出昨晚的剩饭倒给老黑娘俩。小黑的腿上的夹板不知什么时候给弄掉了,她把谢建国叫过来帮着绑上,一边绑一边把今天老黑缠着她救小黑的事说了一遍。谢建国说她悟性太差,搞得小黑差点没命。
忙完活,谢建国叫夏如春炖点风干肉。夏如春说今天有你的肉吃,待一会儿咱们到马哈沙提房子去。正说着,马哈沙提的电话打来了,叫他们赶快去。夏如春放下电话到里间房子提了箱苹果放到皮卡车上,谢建国发动车去了马哈沙提家。
马哈沙提是福海哈乡八队的牧民,离夏如春他们一九五团九连不到一公里的路,在行政区划上同属这个叫白鹭湾的地方。八队在九连的西边往西还有一个九队,再往西三四公里是十队。
马哈沙提除了请夏如春俩口子,还请了他们九连的种植大户熊大力熊老板和副连长赖香芝。一看夏如春他们到了,马哈沙提一手提壶一手端着个盆子叫大家洗手,他的羊冈子端过来一大盘羊肉。刚出锅的抓肉很烫。马哈沙提站着用匕首给大家削肉,他一手拿着大块肉一手拿着匕首削,削几下就把肉放回盘子,感觉手不再那么烫了,再拿起来削一会,他一边削一边让大家敞开肚皮吃。
马哈沙提今天请客,主要是为了感谢熊大力和夏如春两家的。马哈沙提今天计划请的是两家的两口子,可熊老板没让自己的老婆来却把副连长赖香芝带来了。今年马哈沙提种了一百亩向日葵,农机作业和种植资金是谢建国提供的,秋后产品收到家里是熊老板帮着卖的,去掉所有成本净落了七万多块。
大家吃了一会抓肉,喝了碗肉汤。马哈沙提从箱子里拿出几瓶酒,他的羊冈子哈依霞把抓肉端走又端来了六个凉菜,凉拌西红柿凉拌黄瓜凉拌洋芋丝凉拌牛舌头凉拌牛蹄筋牛肚子,拌的颜色还挺好看。夏如春尝了一下凉拌牛肚子,对哈依霞说了句厉害得很嘛。熊老板说了句,姓夏的你这是在自己表扬自己嘛。夏如春说该给自己点个赞就得点。
哈依霞这些年一直在夏如春的白鹭湾饭馆打工,做凉菜是跟夏如春学的。
加上哈依霞,桌子上总共有六个人。三个女的三个男的全喝酒,马哈沙提一个劲地给熊老板和谢建国敬酒,没几个来回马哈沙提就显出了醉态。喝了一阵后,熊老板端起酒杯和谢建国夏如春两口子碰了一个,熊老板说,我准备过了年参加咱们九连的连长竞选。我想叫你们两口子在连队给我张罗张罗。
夏如春说,你熊老板要参加竞选连长,还不是十拿九稳的事。哪还需要我们这些没权没势的小老百姓帮忙?
熊老板摆了摆手,这事还就得你帮我才行。
夏如春说,我夏如春要是有这么大的本事,我自己还不当连长啦。
熊老板说你在这个连队的分量,我老熊还能没数。
在回家的路上,谢建国问夏如春,你不是讨厌熊大力吗?怎么还答应帮他竞选连长。
夏如春说,我讨厌他就一定要拒绝他吗?我帮他竞选当上连长,他以后照顾咱们,我以后还能讨厌他吗,再说我就是帮他,他就一定能当上吗?
谢建国说她你这个熊娘们真是强词夺理,我看你就是个没立场的人。
夏如春哼了声,什么叫没立场,支持熊老板当连长就是没立场了吗。我觉着人家熊老板对你谢建国也不错啊。
我不能因为他对我不错,我就投他的票让他当连长。这些年熊老板确实帮了咱们不少,可做人也不能有奶就是娘啊。我反正不会投他的票。
他妈的你说谁有奶就是娘。
你谢建国这回还别不服气,人家熊老板这回竞选连长还真是不在话下。
他能当上是他的本事,我觉着你不要跟这瞎起哄不要帮他拉票。
到了家两口子还在吵吵。两个人洗好钻进被窝,谢建国爬在夏如春身上使劲的时候,还冒出了一句,听我的别给熊老板拉票。气得夏如春一使劲把他退下了床,熊老板哪个地方得罪你了,弄这事都堵不住你的嘴。
三
第二天一大早,夏如春谢建国两口子开上车去团部为老连长董叔出殡,墓地在白鹭湾的西南方向。
董叔和夏如春的父亲都是一九六四年从部队转业来到福海一九五团的。一到一九五团就到白鹭湾九连,后来调到别的连队当干部,九十年代的时候又调回白鹭湾先当连长后当书记指导员一直干到退休。从九十年代一直到现在,一九五团的连队干部的家绝大部分都不在连队,董叔一调到白鹭湾就把家搬回了白鹭湾。董叔的女儿董菊给夏如春讲,老头活着的时候唠叨过几次,他喜欢白鹭湾,死后想埋在白鹭湾那片墓地里。在太平间里夏如春发现,来送老人的人真不少,太平间里站不下就站在外面。来的人还有不少其他连队的老百姓,老人家在几个连队都工作过,有很多人她都不认识。白鹭湾九连的老户差不多都来了,就连铁流别克、金格斯、库尔曼别克、努尔巴哈提他们几户哈萨克职工都来了。夏如春对董菊说,你看老人家多好,他退休离开我们白鹭湾都十几年了,他走的时候还能有那么多人来送他。董菊哭着说,白鹭湾的人更好,我爸一个退休老头退休这么多年了,还有这么多的人,在这么冷的天跑这么远的路来送他。我知道我爸为什么这么喜欢白鹭湾了。
从墓地出来,夏如春接到熊大力的电话。熊大力叫她不要到董家安排的饭店去,直接去金胡杨饭庄。
谢建国不愿去,要去你去。
谢建国把夏如春送到金胡杨饭庄,朝夏如春嘟囔了一句别喝酒。夏如春不高兴地说了句,你有完没完?你那边结束了过来就接我,别喝多了。
刚到董家安排的饭店,谢建国接到一个电话,是哈拉玛盖的成子打来的。成子说他今天带着老婆孩子去他家玩。谢建国说他正在团部,叫他直接到团部穆斯林饭馆,他在那等着他们。
一听成子一家子要来,谢建国没有去董菊家安排的饭店直接去了饭馆。下了车刚要进去就听到有人叫了他一声建国干啥呢?他扭头一看是刘东风。
刘东风和许加强正跟哈乡的马建设他们几个在喝酒,这几个谢建国也认识,都是哈乡牧业队的。谢建国和他们喝过几次酒,都是喝不到一瓶子不过瘾的主,两个姓马的马力一个叫马建设还有个叫张成。一看他们在这个地方,为成子带着老婆孩子,再说成子也不喝酒。刘东风不让他走,说是等成子来了就在一起喝。谢建国没办法只能听他的。安排饭店老板,一会还有人来要再上几个硬菜。
没多大会,成子带着老婆孩子来了。给谢建国提了一化肥袋子风干肉。
谢建国出来解手的时候给夏如春拨了个电话,告诉她成子他们一家子来了,叫她赶紧从金胡杨饭馆过来。谁知道夏如春说她跟着熊老板他们到师部去了。
两个小时后,夏如春从师部回来了。开着熊老板的越野车回来了。一到就赶到白沙饭店去看成子一家,叫成子一家子和刘东风他们到白鹭湾去,刘东风的两个哈乡朋友喝多了要回去。谢建国结过账过来跟他们客气了一下就带着成子一家回了。
成子一家三口是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回家的。送走成子一家,谢建国指着熊老板的越野车对夏如春说,姓夏的你还不把熊老板的车送回去。
夏如春说了句,这叫他自己来开。
谢建国指着夏如春说,姓夏的,你现在越来越疯了。我昨天都没顾上说你,你一个女人能跟着几个大男人去师部吃什么烤全羊?
夏如春说,再说我不就是搭个便车去趟师部吗,我舅舅住院我就不能去看看呐。
借口。姓熊的昨天请的都是谁到师部又都是谁?
他没请几个,有政工办刘主任有八连的九连的连长,还有五连三连的书记。
这都是对他竞选连长有用的人,都是当官的,你又不是当官的他请你干啥。
我也不知道。
就请了你一个女的。
还有赖香芝赖副连长,就算我一个女的又怎么啦,你老婆又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有分寸还跟一帮子男人乱跑。
两口子正你一句我一句铛铛的时候,谢建国的手机响了,是刘东风打来的。刘东风叫他赶紧到团部来商量一下咋办?
谢建国问商量啥?
刘东风说马建设死了。
夏如春一听昨天在一起喝酒的人死了,脑袋一下子大了。她骂谢建国,跟你说过一千遍了,不要在外面随便跟什么人都喝酒。这下好了,把人喝死了,你们几个赔吧,他俩昨天幸亏没跟咱们回来,要是到了这再喝,肯定得死在我们这里。
半个多小时后,开着车来到团部刘东风家,许加强也在,刘东风的老婆在一旁不停地骂刘东风,骂刘东风是败家子,早晚要把这个家败掉。骂得刘东风有点烦了,冲过去要扇她。被谢建国拉住。
几个人开始商量如何跟马建设家的人交涉,刘东风拨通马力的电话,问马建设家现在是什么意思?
马力告知马家要五十万,不给五十万不埋人。
挂掉电话,刘东风说,这家简直是穷疯了,嘴一张就是五十万。我们不去了,叫他们告去吧。
夏如春说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这时候必须主动过去,如果大家都不露面就占不住理。
商量的结果是几家先凑上十万带过去,如果实在不行再想办法,
刚开始谈赔偿的时候,马家的人一口咬死坚持四十万,不给这么多不埋人。人家那边的理由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让你们给灌死了。
刘东风谢建国他们这边一口咬死就给十五万,他们的理由是酒是他马建设自己喝到肚子里的,没一杯是别人拿杯子倒到他嘴里的。要说我们有责任嘛,就是不应该把他当朋友,应该把他从酒桌子上撵走。再说当初他出来跟马力喝酒做家属的也是知道的。
那边说,不可能不劝,如果不劝是不会喝死人的。
两边纠缠不清,最后把乡司法所所长请来了。在所长的调解下,两边各让一步。达成了赔偿二十五万的协议,给了钱就埋人。并进行了公证。
送走所长,刘东风谢建国马力成子许加强他们几家就二十五万赔偿金的分配问题进行了讨论。讨论一开始就有争议,那就是赔偿由几个人来承担的问题。刘东风许加强包括马力他们三个都要把成子算进来,说二十五万除以六。
成子说了句,不可能,这里就没我的事。
谢建国说,的确不应该把成子算进来。
许加强说什么的确的,不算他两个人就不错了,他老婆那天是不是也去了。
谢建国说,你这是胡扯淡。
刘东风不客气地说,啥胡扯淡,不把他算上,那一份你掏。
谢建国说凭啥我淘。
成子放下话来,一分钱也不会拿的。
吵了半天也吵没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几个人又跑到了乡司法所,所长告诉他们,成子没有过错,按照没有过错就不赔偿的原则,他不用出钱,但他毕竟在场多少出一点也合乎情理。刘东风他们问应该出多少,所长讲五千比较合适。所长走后,许加强给他在师部法院的一个朋友打电话,人家讲的和所长说的差不多。
许加强放下电话看了眼刘东风问,你说让他拿多少?刘东风问成子,五千行不行?成子说了句可以。
最后定下来成子掏五千,其余的他们四个平分二十四万五千除以五,马力掏出手机一算一人赔四万九千元。
晚上,谢建国回到家把事情的结果跟夏如春讲了一遍。夏如春说比她想象的要少多了,然后她叫谢建国发动车到成子家去。谢建国问到他家干啥去?
夏如春瞪了他一眼,不给人家成子送五千过去?这事和人家成子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人家是到咱家做客的,你倒好把人家带到那个酒桌上。
谢建国哎呀了一下,想不到我这老婆还这么值得我学习。
四
前些年,谢建国对夏如春开这个白鹭湾饭馆一直持反对态度,他认为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钱,搞得自己做好个院子一天到晚人来人往的,没个清净的时候。谢建国是个比较喜欢清净的人,不愿意在乱哄哄的地方待着,他一直在搞农机作业,前些年贷款买了个大马力拖拉机带犁耙播农具。一年干上几十天的活,能拿个六七万块钱。他认为一年挣上个六七万就行了,自己就一个丫头,挣那么多干啥,够吃够喝就行。
夏如春是一个有主见能拿主意爱操心的人,谢建国反对她开办白鹭湾饭馆,她拿定主意就是要开。这些年,一九五团不少人都靠种打瓜发了财过上了好日子。不过种地也有风险,有时候种的地越多亏得也越多。她不会种地也不想种地,又想不让自己闲着,可又不知道该干些啥?大前年有几个搞摄影的到她家里找水喝,人家给他出主意叫她利用这里独特的自然景观开个农家乐夏如春一听这主意不错,决定在白鹭湾开个白鹭湾饭馆。把这计划跟谢建国一说,谢建国说你省省吧,简直是瞎胡闹,你非要开我挨都不会挨一下。
白鹭湾饭馆刚开起来的时候,谢建国还真就是一点事没干一点心没操。刚开始只有饭馆没有旅社,前面也就是先盖了三间砖木结构的房子,一间当厨房,两间当餐厅。然后又去福海县买了三顶毡房,置办了一套卡拉ok音响。做的饭其实也很简单,乌鲁木齐五家渠昌吉的人到这里也想尝尝无污染的农家菜,尝尝哈萨克特色手抓肉。刚开始是夏如春一个人张罗,后来她就雇了马哈沙提的羊冈子哈依霞,哈依霞的抓肉和拌面做的特别有味。每年夏天尤其“五一”到“十一”期间,每天都要接待三四百人。刚开始那两年,只有夏天五到十月份这段时间营业,后来白鹭湾这一片的人也开始在她这里摆桌子请客,一年下来能挣个四五万块钱。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他们家闺女在乌鲁木齐上高中,这丫头每年学费生活费什么的加起来就是八九万。他谢建国考虑如果不是夏如春的小饭馆挣得这些钱,他谢建国还真是撑不住。后来他便自觉地为白鹭湾饭馆做些事情了,比如闲的时候,开上他的皮卡车到戈壁滩上捡一些红柳枝子回来,为客人穿羊肉烤肉用,给客人上上菜,用小刀为客人削削抓肉,到附近庄子转转,买些羊来放在圈里育肥,再就是把别克和阔凯西叫过来,去买上一些牛马回来,在圆房子里做风干肉。
五
还有一个星期就要过春节了。一大早,夏如春就打电话把哈依霞和马哈沙提叫了过来。他们今天准备把房子收拾一下,被子洗一下。这是夏如春多少年的老习惯,如果不在年前整个收拾一遍,总觉着这年过的不是味。
夏如春今天给谢建国安排的工作是把上次从加尔肯那买来的那匹马杀了。计划用松树枝子红柳枝子熏一部分,灌一部分马肠,留一部分新鲜的,然后再宰六只羊。后天,连里的马立仁要在这给他老爹过八十大寿。
夏如春和哈依霞两个女人收拾房子,谢建国马哈沙提负责宰羊,一看工作量还挺大,又打电话把石勇叫了过来。
两伙人各忙各的,中午没做饭,他们随便喝了点奶茶,吃了点馕垫了一下,下午六点多的时候,夏如春叫哈依霞炖了些新鲜马肉风干牛肉好羊肝。她叫石勇打电话把他老婆叫过来一起来吃。
肉快炖好的时候,谢建国提出来想吃拌面。谢建国喜欢吃拌面,三天不吃一顿就难受,两个女的又开始忙活面炒菜做拌面。
肉上桌的时候,夏如春掂出几瓶酒,谢建国说,我不喝叫你们几个喝。
石勇对夏如春说,嫂子让老谢喝一点呗,上次属于特殊情况,我们几个在一起喝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啥事,那一次特殊情况的是嘛。
夏如春说,我又没有让他不喝酒,是他自己不会喝的,不信你问问他。
谢建国也说,就是就是,就是我自己不愿意喝的,上次喝个酒喝得太倒霉。你们喝你们喝。
又是抓肉又是拌面的,大家吃的很美。石勇的老婆王彩珍说好长时间没吃这么有味道的饭了。石勇和公社别克这两个家伙一点也不考虑谢建国的感受,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得有滋有味,馋得谢建国忍不住地咽口水,夏如春看在眼里想笑。她对谢建国说,你也别这么难受了,喝一点吧。谢建国赶紧正过脸来说,说不喝就不喝。
别克端起酒杯对夏如春说,能不能叫他的羊冈子也到她的白鹭湾饭馆打工。夏如春问他老婆会干啥,她会做抓饭馓子。夏如春一听会炸馓子马上表态没问题,明年五一正式上班,工资和沙依霞一样夏天一个月四千五冬天一个月两千。
别克有点不相信说了句,不胡说。
夏如春有点不高兴,你这个别克,我什么时候跟你胡说过。好几年了,你帮我们买牛买羊,我们感谢你。你的羊冈子来了嘛,你们家的钱就多了一点嘛。
一听夏如春真的要雇自己的老婆来干活。别克迫不及待地给在富蕴的老婆打了电话。他的老婆在电话那头也很激动,叫别克把手机给夏如春,一个劲地说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说着谢谢。。
别克打电话的时候,谢建国感觉到门外有什么动静,过去开门一看是老黑和它的儿子小黑。带它到厨房里割了一块马肺撂给它俩。小黑的腿上次叫狼夹子夹的没好利落还有点拐,估计这辈子只能拐着腿行走于白鹭湾了。
谢建国从外面回来,石勇问他干啥去了,谢建国告诉他给老黑爷俩去拿了点吃的。一听谢建国说起老黑爷俩,夏如春来了精神,又把那天她和老黑的经历给大家讲了一遍。谢建国说她,姓夏的还好意思说,你那天如果早点过去,小黑也少受点折磨。夏如春不服气地说,如果那天我不去,弄不好小黑就会冻死在退耕地里。你知不知道我老夏是小黑的救命恩人哪。
夏如春对大家说,那天真是怪,咱白鹭湾那天有好多人都在家,这老黑那天谁也不去找就来缠我。现在我明白了,这说明老黑很了解我,知道我老夏心地善良,因为它每次到我这来,我都给它吃的。
别克问,这是叶尔奔的狗吧。
谢建国说,就是他的,叶尔奔那个家伙那天到了吉木乃口岸才想起给我打电话,叫我把他的狗照顾一下。怪得很,从那天起这老黑就天天往我这跑,他好像知道叶尔奔把他交给了我,我就在我们家羊圈边上给它垒了个窝让他住下,后来下了三只娃子,别人抱走两个,剩下一个小黑。
大家从老黑爷俩说到老黑原来的主人叶尔奔。叶尔奔原来是九队的牧民,前年的时候,把所有的牛羊都卖了,拿上钱带着一家老小到哈萨克斯坦投奔一个亲戚去了。白鹭湾这一片有好几个投靠亲戚去哈萨克斯坦的都回来了,也不知道现在在那过的咋样?
吃了饭,哈依霞公社别克石勇他们几个都回自己家了。谢建国夏如春两口子歪在沙发上看电视。快十点的时候,老黑爷俩在外面不知道听到什么动静叫了起来。谢建国出门一看有个人提着个袋子扑棱着不让狗近身,他一看是连队西头的老何,他呵住老黑爷俩叫老何进了房子。进了房子,谢建国问老何掂的啥?老何说呱啦鸡二十五个,今儿套的全给你拿来了。
夏如春从沙发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去锅里捞两块马肉来,老何你喝两杯。
老何说别忙活了,有盘花生米就中。
老何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从老家河南夏邑县来到一九五团的,从老家一来就在白鹭湾。四个孩子一个接一个地上高中上大学负担重,挣的钱都花在这上面了。现在好一些了,四个孩子有三个大学毕业了。这些年他的承包地都是谢建国给犁耙播的,机力费是啥时候有钱啥时候给,谢建国知道他家的难处,从没张嘴要过,账从来也没给清过。第二年该咋干还给他咋干。谢建国检修机械的时候,他就过来帮着干点啥。老何这个人有两大爱好,一是爱喝两口,二是喜欢套套兔子呱啦鸡。喜欢喝酒喝不了几口,喜欢套兔子呱啦鸡却回回不空手。老何经常往夏如春的白鹭湾饭馆送这些东西,夏如春要给钱。老何说,你呼我两把耳刮子吧。
老何坐下从兜里掏出几沓子钱放到茶几上说,这是三万五够不?不够再想办法。你也不给我说,我昨天才听说那事,我今儿把玉米给卖了。
谢建国说哎呀,你这个老何。那个钱我早给人家了。你这是把玉米贱卖了是不是。
夏如春把热好的马肉端过来看到茶几上的钱问,这钱是咋回事?
谢建国说,老何以为那个钱没筹够呢,把他的几十吨玉米便宜卖了。
夏如春也哎呀了一声,你这个老何,你咋不过来问问哪。
老何说,你们不好意思找我,我不能心里没有数啊。
夏如春把肉放在茶几上说,老何这钱我们现在用不着,你先拿回去,等过了年买种子化肥用。
看你说的拿来了哪能再拿回去。
谢建国说,你把欠的一万五留下,剩余的拿走。
老何说,那中。
谢建国给老何到了一茶杯酒后,然后用匕首给老何削肉,老何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说,昨儿熊老板到俺家去了。先是说要帮我多贷点款,过了年多种些地。还说叫我加入他们的合作社。最后说过了年他要在白鹭湾竞选连长,叫我和你嫂子还有俺小舅子两口子都投他的票。
谢建国说了句,看你牛的,你小舅子听你的?
老何又喝了一口,他连他姐的话都不听,他还能听我的?
夏如春问,老何你答应熊老板你和嫂子投他的票了。
他在俺家一口一个老何哥喊着,不答应咋中,熊老板现在满连队地张罗这事。
谢建国骂了老何一句,你就是个有奶就是娘的东西。
夏如春对老何说,老何你扇他个没大没小的东西。
老何说,谁和他一样。这种事俺在河南见的多了。投不投他的票只有我自己清楚,这白鹭湾的人谁啥样,谁是不是当官的料,谁当了官能不能把咱白鹭湾往好路上领。俺心里明镜似的。
我操,看来你老何还真是明白人,来我给你酒加满。
老何又喝了一口,要叫我说,这回李向阳有点够呛。
谢建国接了句,不是一般的够呛。
一茶杯酒喝完了,老何问谢建国,有老鼠药没有?
谢建国问他,你要那玩意干啥?
我还有点葵花籽老是卖不掉,叫老鼠拱的不像样子了,弄点药收拾一下。
谢建国说,我明天到团部去接谢娜。你坐我的车自己买去,现在都不让卖老鼠药了,不知道哪还有卖的。
老何说,前年我在姓张的一个老头哪里买过几包,还是原来那种厉害得很,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了。
送走老何。谢建国朝夏如春说了句,看到没有?连老何都知道谁能不能当连长,你还要跟着熊老板瞎掺和。
夏如春哼了一声,可是找到知音了。我搞不明白,你怎么对熊老板怎么这么看不惯,人家哪里得罪你了。
他哪儿都没得罪过我,还帮过我。反正我就是觉得就是不能选他当连长,他要当了连长,咱白鹭湾准毁。
这么严重?
不信走着瞧。我告诉你夏如春,我今天把话说明白,你自己同意熊老板当连长是你的事,我无权干涉,可我要劝你最好不要动用自己的关系到处给他拉选票更不要到邵丽那里去给他活动。
夏如春哼了声,我怎么做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我就认为熊老板比李向阳强。
两口子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崩了,夏如春抱着被子跑到谢娜房子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夏如春发动着车拐到老何家接上老何去了团部。皮卡车三拐两拐地出了连队上了大公路,顺着山的走势和和河的方向向西驰去。
山叫什么山,夏如春听白鹭湾的哈萨克们说过好几次,可就是记不住,大概是这里有大盘羊的意思。山是从东北方向绵延过来的,上面有牧道,白鹭湾这个地方的哈萨克人,每年春天要顺着山里的牧道把牛羊赶到阿尔泰山里,秋天的时候再顺着牧道把牛羊赶回这白鹭湾,白鹭湾是他们的冬窝子。这个名字有大盘羊意思的山,躺在这里躺在河边,为白鹭湾沙尔红哈乡福海这些地方挡了上百年上千年上万年的风。山下面的河叫乌伦古河,它的源头在阿尔泰东南山麓,路过清河和富蕴一直向西奔向福海乌伦古湖。夏如春谢建国从小在这乌伦古河边的白鹭湾长大,从北面的山,到山下的河,再到往南的大戈壁滩。哪个地方长胡杨梭梭和红柳哪个地方有狼有狐狸哪个地方有野鸽子大盘羊,哪段河湾子里狗鱼多那段湾子五道黑多,哪个湾子有河狸,哪个湾子灰鹤白鹭多哪个山洼子有沙葱,哪个山洼子有锁阳有肉苁蓉,哪个地方有金丝玉哪个地方有宝石光哪个地方有玛瑙有水晶,除了这些,谢建国还知道哪个哈萨克庄子里的酒鬼多,哪个哈萨克庄子的漂亮姑娘多。
乌伦古河从青河县富蕴县一路向西,走了七八百公里,进到福海的地盘有点累了,在交界处拐了一个大湾子,这湾子有多大,从东头到西头骑马要走一个多钟头。这里长满了杨树柳树沙枣树芨芨草。福海县哈乡牧业八队九队和兵团一九五团九连散居在这里。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福海县地名办公室在搞地名普查时,看到这里每年夏天有很多白鹭便把这个原来叫大湾地方定名为白鹭湾。
2005年,国家投资修了一条205省道,从福海县城经过灯塔、哈乡路过向东去恰库图再到那个有野马的卡拉麦里,最后到了乌鲁木齐市。路通车后,公路交通局在白鹭湾路口,竖起了一个高大的标识牌。标识牌蓝底白字白鹭湾,夜间车灯一照就反光,牌子上白鹭湾三个字特别扎眼,感觉比白天还清楚。坐车的人从乌鲁木齐坐上车一路向北向西,穿行于五百公里沙漠之中,一路上尽是灰黄的颜色,过了恰库图向西,又走七八十公里,过了一个大下坡,抬头一看前方的路牌上的白鹭湾三个字,顺着路牌的箭头向北一看,树木葱葱白鹭翻飞之间隐现白色的房屋圈舍。很多人就是这样被白鹭湾三个字勾到白鹭湾的。
这些年兴起了石头热,白鹭湾的哈萨克和汉人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好时机。大家开始在河滩里戈壁滩上捡石头,捡到石头就拿到路边来卖,这样又吸引了城里的人来这里捡石头。有不少哈萨克人靠卖石头发了财,买了小轿车奔上了小康路。
六
大年初一这天,谢建国开门一看,下了一场大雪,到处都是白白的。他扫好雪把羊喂好,夏如春起来下饺子,一边往锅里添水,一边扭着脑袋叫闺女谢娜快起床,吃了饺子收拾房子,一会你收拾不好,巴郎子们就都来拜年了,快起快起。
一家人吃饺子的时候,几个哈萨克巴郎和凯斯巴郎来给他们拜年了。这五个男孩女孩,一进门就就高一声低一声地喊着叔叔阿姨过年好。谢娜放下筷子说,为啥不说姐姐过年好,她叫他们站成一排挨个叫她叫漂亮姐姐。谁叫了她给谁发糖和苹果,有个小女孩不会说汉语,叫谢娜一逗撇嘴要哭,夏如春在一旁叫谢娜别逗了,大过年的别把人家逗哭了,你小时候还不如人家呢,把那个最大的给她。谢建国指了指窗外,外面又来了几个。
慌慌张张吃了几个饺子,夏如春收拾了碗筷,把昨天准备好的馓子水果糖苹果瓜子摆到了茶几上。刚摆好,公社别克带着羊冈子巴郎子进了门。谢建国招呼他们坐下,叫两个凯斯巴郎吃糖吃苹果。公社别克的羊冈子,也就是那个准备到夏如春的白鹭湾饭馆打工的羊冈子巴哈古丽,面带羞涩地往夏如春手上递了个了个用红布包着的跟块砖头差不多的东西,夏如春以为是块砖茶,伸出一只手去接,喊了一声这么重,赶紧两个手托住,打开一看是块桔黄色的透明的石头。谢娜一把抢过去给我给我,我正想要一个这样黄的镯子呢。夏如春对巴哈古丽说,这样不好意思得厉害。
巴哈古丽说,你对我们好,我们也要对你们好嘛。
夏如春说,这个样子我不好意思嘛。
巴哈古丽说,姐姐你今天过年了,过年礼物要给的嘛。
夏如春回到卧室,拿出四百块钱一个巴郎子给了二百块钱压岁钱。
从初二到十五,白鹭湾每天都有人在夏如春的白鹭湾饭馆摆桌子请客。基本上都是白鹭湾的自己人互相请,还有就是,周围的哈萨克人来给九连的汉人拜年,九连的汉人在这里请他们。今年过年请客和往年不同,就是请连队领导的不多,以前是大家挨家挨户轮流请领导。还有就是每天来吃饭都要论一个话题,那就是马上就要进行的民主选举连队的领导干部。
正月十二,指导员郝春平带着几个人从团部来到白鹭湾。这些年,一九五团的连队干部的家基本上都在团部。基于这种情况,团里再三要求连队每天必须有一名干部值班。正月十二这天,郝春平带着几个干部去各家转了转,了解了一下今年的种植打算和农资准备情况。转到夏如春家,夏如春把哈依霞叫来炖了一锅风干肉。喝酒的时候,谢建国问连长李向阳咋没来?指导员说,他向团里请假了到乌鲁木齐父母那过年去了。谢建国说了句,非过了十五才回来。郝春平说,这咱管不着,啥时候回来是人家的自由。
过了正月十五,团里来人到白鹭湾召开连队职工大会,对即将进行的民主选举连队干部工作进行宣传动员。散了会,郝指导员把团里的人领到白鹭湾饭馆吃饭。谢建国问郝春平怎么还没回来?郝回答又请假到师部去了。这次团里的人在会上宣传说,这次民主选举连队干部就是要让职工群众充分行使自己的民主权利,用自己神圣的一票选举出自己信得过的致富带头人。全团的民主选举工作从三月三日开始,三月七日结束。
三月一日,夏如春和哈依霞还有公社别克的羊冈子巴哈古丽她们几个在厨房里忙活面炸馓子包尔沙克。因为明天阔开西的巴郎子割礼请客的宴席在她这里办。正忙着,熊大力推门进来告诉她,团里组织部门昨天通知他说,按团里的竞选方案,他只能参加副连长的竞选,参加连长竞选必须要有三年任职副连长的经历。
夏如春问他,那你找我有啥意思?
我想让你帮我跟你们家亲戚说一声,花多少钱都中。我就想参加咱九连连长的竞选,就是要把他李向阳搞下来。
夏如春说,你以为这是你们老家,这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再说我们家亲戚也就是个副职,她哪有那么大的权?
熊大力说,这次你真要给我帮帮忙,关键时刻你知道吗。夏如春说,在关键时刻,团里也不可能把方案改了。熊大力说,试试,试试。
没办法,夏如春只有放下手上的活换上衣服,坐上熊老板的车去了团部。到团部后,机关下班了,邵丽的办公室锁门了。熊老板叫夏如春打电话把邵丽约出来吃饭。
夏如春给邵丽一打电话,邵丽说她在开会呢问她有啥事?夏如春把熊老板的事给她说了。邵丽说她瞎胡闹,叫她回白鹭湾该干啥干啥去。
夏如春在邵丽那碰了一鼻子灰,没好气地说,这下你死心了吧。我可真的帮不了你啊。
七
三月五日是一九五团白鹭湾九连的选举日。这次九连具有选民资格的共有209人,原八连副连长潘建军以135票当选为九连连长,他是熊老板的亲外甥。李向阳得了74票。
选举结束后,团里通知原九连连长李向阳可以参加其他连队的连长选举。李向阳说他哪也不去了,就在九连当一名职工。对现在的这个结局,他早就预料到了。
李向阳在九连当了五年的连长,到了第三年的时候把熊老板段海亮几个连队的种植大户给得罪了,得罪他们是因为把他们的承包地收回了一部分。
七八年前,九连有一片两千多亩的耕地,由于不平整不好灌溉一直没人承包。每年团里给连队下达的土地费任务老是完不成,当时的连长和指导员很犯愁。那年石河子的一些团场开始搞滴灌种植,当时的连长张贺组织了熊大力段海亮他们五户职工到石河子学习参观人家的滴灌种植技术,回来后叫他们利用滴灌技术把那两千亩地种起来,只收一半的承包费,如果失败一分不收。那一年熊大力他们每家都挣了十几万,一下子成了全团的科技致富明星。团里师里组织干部和职工到九连学习取经,第二年滴灌种植模式在一九五得以全面推广,滴灌种植面积超过总面积的百分之七十,九连达到了百分之百。张贺也因为这一方面的成绩被提拔为副团长。自那年起,熊大力段海亮他们五家一直在承包着那两千多亩地,每家平均四百多亩,每年每家的收入都在三十万以上。熊大力的地最多将近六百多亩,每年挣的最少也在四十万以上。
熊老板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从河南来到一九五团的,刚来那些年,干一年下来,也就弄个温饱,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一直在承包六斗的地以前,他们家的收入在连队还属于中下水平。现在,他喝点酒经常发感慨,感慨谁想到还能有今天,以前的那种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熊大力成了远近闻名的承包大户后,由于种的地多每年光长工就雇了六个,有钱出手也大方,连队修桥他掏钱,团里搞团庆他一把拿出二十万,过年了买几个猪杀了送到团机关慰问机关干部,就这样先后掏了不下五十万,在一九五团在九连成了有影响的人物。当上了兵团和师里的劳动模范,经常被请到师里去开会,到团部时还经常去团领导办公室坐坐,跟领导聊聊连队的情况,提一些合理化建议。由于一些体制方面的原因,职工的一些困难和诉求,连队干部解决不了。比如职工没钱种地,干部靠自己的那点工资是帮不上多大的忙的,找银行协调贷款,人家银行也不认。可熊老板有钱,九连的职工谁家缺钱或者有什么难事找到他,他基本都能给办妥。谁家要是没钱买化肥,他一个电话打给农资店老板,人家二话不说就让拉货。有些职工在银行不好贷款,他在担保书上大名一签,人家银行就放贷。时间一长,很多职工有什么困难找的不是连队干部而是去找他熊老板。这两年九连不少职工请客不再请连队领导,而是去请熊老板。有的就是请连队领导也要先找到熊老板,问问熊老板哪天有时间。
连队领导发现熊老板在团里和领导走得近,在连队职工跟前有威信,开始对熊老板重视起来,尤其是前一任连长魏和平,他在连队那几年几乎事事都要找熊老板商量。有些职工有什么问题和困难找到他,他这样那样地扭捏半天说办不了。人家找到熊老板,熊老板一个电话给他,他立马给办。知道他这样后,大家有事不找他直接去找熊老板。
在这八九年的时间里,白鹭湾九连换了三个连长,张贺提拔到团里当副团长走后是魏和平,魏和平在这干了两年到团农业科,李向阳接的是魏和平的班。已经干了四年了。
刚来那一年,李向阳和熊老板关系还挺好。熊老板还是像前面那两个连长在时一样经常到连队办公室来玩,经常给李向阳提点什么建议或者受人之托找他办一些什么事。
不过没多长时间,两人就疏远了。因为李向阳对熊老板的种种建议采纳的少,不理不睬的多,对他受其他职工之托来找他办的事和解决的困难,在最初的时候办了两件后一律采取了只答应不办事的做法,慢慢地,熊老板也就不怎么来办公室或者打电话给他,也不找他给其他职工办什么事了。
李向阳虽然和熊老板接触少了,但还是接触。你请我喝顿酒我请你喝顿酒,然后在一起说一些其他的什么话。熊老板也不像以前那样对连队的事评头论足大发议论,也不再在连长和职工之间充当中间人,帮人家办什么事了。
熊大力对李向阳对他的态度当然是不满意的,他经常在几个酒友里面发牢骚说李向阳这个连长不懂事,这时候的他不仅在几个酒友里面,就在很多职工眼里他都是领袖人物。李向阳对熊老板这个态度,让他们也感到很不舒服,很生气。他们经常端起酒杯说,他妈的咱们什么时候给他点颜色看看,每次他们这样说的时候,熊大力总是大度地说,不要和他一样,他当他的官咱挣咱的钱。不理他,他能在白鹭湾干几年?
李向阳和熊老板的关系,真正闹僵是在李向阳到白鹭湾当连长的第三年。这些年九连的职工一直为地闹闹腾腾,连队职工承包土地的份额差距比较大,不少职工只种了五六十亩地,有的却有七八百亩。谁的地多谁挣的钱就多,多种十亩地就能多挣六七千块钱。地少的就开始眼红地多的,那些种植大户更是成为大家的攻击对象。
根据这种情况,李向阳他们召开党支部会议进行了研究,决定把连队职工的承包地进行调整。这一下就触动了熊大力熊老板几个种植大户的利益,熊老板的承包地由原来的六百多亩调整到二百多亩,一下子比原来少挣将近三十万。一下子给划走了这么多地,熊大力这些大户肯定不愿意,不愿意就聚在一起到团里师里去找去上访。他们一闹腾,团里领导就派人来调查,连队很多职工对李向阳的这个做法还是持肯定态度的。调查组的一个成员跟李向阳是一起玩大的,他摇了摇头对李向阳说,你这是何苦呢?你这次把你们九连的大户有钱人都得罪了,这些人在团里都是一些有能量的人,你的连长还咋当?李向阳说既然叫我在这里干,我不能叫连队的职工富的富得不行,穷的穷得不行,不能叫职工的贫富差距太大。这个连队既有将近四分之一的是贫困户,也有五六家每年能挣几十万的大户,贫富的原因不是因为别的,就是他们占用的土地不一样。把承包大户的承包地划出给这二十户承包地少的贫困户有什么不行?在一个连队当领导不说一碗水端平也得弄个差不多。我这个连长不是给这几个大户当的,是给全连职工当的。再说,还有一个账我还能算得清。人家问他什么账?
他回答说是稳定账,是那四五个大户一年拿几十万连队稳定好哪,还是全连每户挣得钱够吃够花稳定哪?
这样,李向阳和熊老板的梁子是结下来了。在这次民主选举时,他一直准备自己参选九连连长的,后来团里的一些条条框框把他挡在了一边,使他竞选连长无望,后来他想到自己在八连当副连长的外甥完全符合竞选九连连长的条件,立马行动起来挨家挨户做工作让大伙投他外甥的票。
八
这天,老何正在大门口剥羊,熊老板开着车路过停下来问他,大清早剥羊干啥?
老何说准备拿到团部市场去卖。
熊老板说,我正准备去买羊呢,我也不往别处跑了,这羊卖给我,今天我孙子过满月,你把羊剥好送到夏如春那去,我今天下午在那要给孙子办满月。
老何说,熊哥你骂我呢,俩羊我一分钱也不能要,就算我给大孙子满月随的一份礼。
行行。你熊哥以后反正也亏不了你是不是?剥好了给我送到夏如春那去。熊老板档一挂走了。
熊老板的孙子是正月初七生的,九连几乎所有的人家都去看了月子。不算上哈萨克人家,光九连的汉人就得摆将近二十桌。而夏如春的白鹭湾饭馆一次最多只能摆十桌。没办法熊老板就安排中午和晚上各十桌,熊老板开席前鞭炮放了一万多块钱的烟花和爆竹。
夏如春的饭馆一般是先上抓肉,先让大家吃上一点肉喝一点肉汤再上凉菜喝酒。烟花放完以后,夏如春招呼哈依霞和公社别克的羊冈子她们几个上抓肉,哈依霞她们一人端着一大盘子抓肉从厨房里出来往餐厅走,这时,老黑领着瘸了腿的小黑吼过来扑上去扒掉了哈依霞手中的一大盘子羊肉,小黑不顾一切吃了起来。熊老板的儿子熊健冲过去就给了老黑一铁锹,一铁锹拍下去老黑惨叫不止,这时谢建国从厨房出来指着熊健大骂。熊健拿着铁锹要拍谢建国,谢建国也掂起把铁叉子,两个人都被人抱住了,但还都挣着往对方那里冲。正闹着,公社别克咋呼起来,你们看你们看小黑死了嘛,所有的人扭头一看,刚刚吃了抓肉的小黑躺在地上一边吐着白沫一边蹬着腿。这时大家的脸一下子都白了。
刚上任不久的九连连长,熊老板的外甥潘建军掏出手机,哆嗦着向派出所报了案,说是九连发生了投毒案。
九
派出所的民警到了后,把连队西头的老何带走了。因为熊老板向办案的民警提供了一个线索,说今天的羊肉是老何送给他的,他估计可能是落选连长李向阳指使的,因为李向阳给老何帮过不少忙,他可能是为李向阳的下台打抱不平。
第二天中午,老何就给放了回来。派出所搞清楚了,这个老何太胡整了,他的两只羊跑进放玉米的仓库,吃了老鼠药死了,他没舍得扔,准备剥了皮拿到市场上去卖几个零花钱,谁知那天还没剥好叫熊老板碰上,他就拿这俩吃了老鼠药中了毒的死羊送了人情。
一回到白鹭湾,老何就跑到夏如春家去看看老黑,夏如春对老何唉了一声,老何我都不知道咋说你?
老何问了句小黑呢?
谢建国说,上午给埋了,熊老板带人给埋了。
老黑的腰叫熊健用铁锹给打折了,趴在地上站不起来了,眼里趟着泪。夏如春端来几块羊肉放到它嘴跟前,它把头扭到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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