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村支书韦家能领着陶丽虹来“认门”的时候,韦大壮正蜷在床上咳得几乎岔了气。整整半个冬天,大多的日子就这样在床上蜷着咳着窝心着,由老伴莫美珠服侍,没几天能够顺气下床的。
“大壮,开下门,县里陶主任来了。”支书韦家能张开喉咙对着紧掩的门大声喊道。
支书喊门的当口,陶丽虹就开始对自己的扶贫户进行“评估”起来——真心还没见过这样破落的房子:门上的木板残缺不全,下脚的边围处豁着个半圆的大洞,应该是顽强的老鼠们“前仆后继”的功劳,或许还曾留有黄鼠狼、野山猫尖利的爪痕。从门洞外面窥进去,却是一道森森的虚空,像极了一只怼望的眼,透着些卑微的暗淡的固执,黢黑而且漠然,仿佛还兼有些隐约的戒备甚或敌意。
一阵罡风从屋角扫下来,如一只突袭的老岩鹰,悉悉索索刮起椽檐下土墙上剥落的尘粉。有随时坍塌的架势。陶丽虹心里一咯噔,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咧咧嘴想说什么,却在喉咙里咕噜一下又咽了回去,下意识地裹了裹身上的风衣。
这一路来算是饱尝了山高路远、前路坎坷与寒风料峭的滋味。刚才在半路,因一脚踩在滑溜的石头上,把左脚鞋跟也崴脱了胶,好在没扭到脚,要不然麻烦就大了,这崇山峻岭的谁背她下山回去啊!
“书记,韦叔家怎么住得这么山啊?”陶丽虹觉得这应该是极不适宜居住的地方,便不解地问村支书。
“说起来话长了。好像是躲日本那年,大壮家爷爷就住过来了,后来一直就没搬出去,满打满算已是整四代人了。”支书的话有些答非所问,不过也多少道出些原由。
其实来之前就曾犯过嘀咕:万万没想到,自己负责联系的帮扶对象,居然在全县最偏远的四十八弄!要知道,过去可是土匪搭窝的地方!
陶丽虹本想找局长说说情,给她换一户交通条件稍微好一点的人家。不是她嫌弃,实在有苦衷,她家那口子在县丝绸公司做销售,经常出差顾不着家,儿子小蒙眼看就要上高中了,关键时刻没个人照顾真不行。这年头谁都明白,上什么样的高中,基本确定了将来能上什么样的大学,走什么样的人生。都成铁律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儿子的前程容不得半点马虎,否则将后悔一辈子!
陶丽虹怯着胆子往局长办公室走,一边思忖着如何开口,怎样才能让局长答应这事。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局长在里面发飙,因为门关着,不知道不幸被“克”的是哪位“不安分”的“冒失鬼”。只听得局长压着嗓子训斥道:你在这里和我讲条件,挑肥拣瘦的不要去这不要去那,可你有没有想过,那里的贫困户们要是知道你这样的想法,又该怎么看待?你当我们扶贫工作是去游山玩水,去悠哉乐哉地享受啊?我们的干部觉悟那去了,嗯?
敢情也是与陶丽虹一样,一心想着换一户方便人家做联系点的罢。结果却碰了一鼻子的灰,对口联系户没得调换,在领导面前的形象也全没了。真是万万没想到,丢人丢大发了啊!
陶丽虹悻悻地退了回去,不敢再听墙根。
领导都说得很明白了:有困难自己克服吧。
果然,领导说得没错。到了三尖坳,到了韦大壮的家门口,陶丽虹仿佛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想法是有多么的幼稚,多么的狭隘,多么的自私,多么的不可原谅。她有些庆幸没有让领导察觉到自己内心的想法。
陶丽虹转过身,回望着来时的路,眼前已是群山万壑、雾霭迷蒙,禁不住吸了一口冷气。面对着孤零零地挂在风口似乎随时都会顺风而倒的一半土坯一半石头的房子,心中突然涌起阵阵悲悯。
支书对着大门一连喊了几声,却没见屋里有人回应。
“怕是不在家吧?”陶丽虹犹疑着对支书说,心想今天来得可不是时候。
“喜宝——”支书没有接陶丽虹的茬,继续向门内喊道。
依旧没人答应。
喜宝是大壮的儿子。路上听支书说起过,三十啷当的人了,高不成低不就,既没寻着个正经事做,也找不着个囫囵对象,烂草一蔸野人一个,成天游荡在外到处瞎混混,稀泥巴扶不上墙,操老心了。
“这个憨仔,想是又到哪里浪去了,不成器家伙。”支书嘴里嘀咕着,口气里透着十分的不满。
支书喊得有些厌烦,抬起手来在门上擂了几捶,还是不见动静,便用力推了推。门原来没有上紧栓,吱呀一声竟自开了。
几只没出月的小狗欢呼着从屋内跳跃而出,在支书和陶丽虹的脚下打着圈地扑腾,对于两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显出抑制不住的新奇与喜悦,代替主人尽着热忱的地主之谊——这群少不更事的小淘气,正享受着无忧无虑的童真与谐趣,不像它们瘦弱却不失忠诚的妈妈,定定地立在屋中,瞪着警惕而涣散的眼,甚至露出龇牙咧嘴的警告。
韦大壮的咳声从里屋传出来,听上去十分微弱,却带着没完没了的顽强的节奏,间或发出哼哼唧唧的呻吟。陶丽虹奇怪刚才在门外怎么就没有听出来,或者是外面的风雨声太过强势,把屋内的一切都压过了?
外屋的中央是几块石头围成的柴灶,灶上架着一个缺了耳朵,外表全黑的锡壶,看起来有些像古董,壶嘴正“咕嘟咕嘟”起劲地往外冒着带泡的水汽。灶膛里塞满了半湿的木柴棒,一边流着滋滋滚烫的泪水,一边生出呛眼的青烟,混合着锡壶嘴上的水汽,缭绕而上,在燻灰重重的屋顶盘桓,徒劳地增加些黯淡,空荡的屋子里无谓的充实感。
灶膛边,老伴莫美珠手把着一个竹制的吹火筒往灶膛里猛吹,两个眼睛红肿得象对猪尿泡,与湿柴棒一起泪流不止。见了支书与“陶主任”也不打招呼,或是不知怎么招呼。
兴奋的小狗们看稀奇一般,绕着支书与“陶主任”返回屋子,前呼后拥继续扑腾。不料忘形之下将地上接雨水的塑料盆打翻了,盆里的雨水泼洒一地,一直流到炉火正旺的灶膛里,“嗤”地腾起一股混沌的灰浪。小狗们受了惊吓,像犯了错误的毛孩,乖乖地缩回到狗妈妈的腹下,开始拿骨碌小眼认真地打量起两位客人。
“没听见么,县上的陶主任到你家对口扶贫来了呢。”支书脸上有些挂不住的尴尬。
“阿姨你好。”陶丽虹将带来的一袋水果放在灶边的小方桌上,躬身向女主人问候,意欲打破沉闷的气氛。
莫美珠没有接腔,面无表情地提起灶上的锡壶,弓着腰,对着黑黢黢的壶嘴“噗-噗-”吹两口,然后将壶中的水倒往桌上的土碗。随着蒸腾的水汽,一股浓浓的药腥味顺势窜出,一下弥漫了整个灶屋。
莫美珠双手端起药碗往里屋走,一边转着圈用嘴将药汁吹冷。
里屋中,躺在床上的韦大壮痛苦地蜷成一团,像条干瘪的全虫壳。莫美珠将药碗端到床前,一手扶起韦大壮,不耐烦地灌喂。韦大壮伸手扶住药碗要自己喝,不想手一抖,药水呛到了喉咙,一口喷了出来,双泪直涌,衣襟也被药水濡湿了一大片。
“慢点韦叔。”陶丽虹赶紧上前抚慰,然后偏过头细声问莫美珠道:“莫阿姨,你给韦叔喝的什么药?是医生开的方子么?”
“自己上山采的草药。”莫美珠不冷不热地回答,总算是开了口。
“阿姨你也懂药方?”陶丽虹眼睛有些泛光。
“听人讲有用,可吃了半个冬天也没见好转。”莫美珠还是一幅冷淡的样子,神情中透出些许厌倦与茫然。
“天天这样折磨人,还不如死了算了,早死早超生。”稍稍缓过气来的韦大壮喘息着自言自语,又像是特意说给陶丽虹和村支书听。
陶丽虹望着韦大壮,身子稍稍往前倾了倾,关切地问道:“病成这样子,为什么不去医院看看?”
“没得钱咯。”莫美珠双手扣在胸前,一边不自在地摩梭着。顿了顿又说,“他自己也不愿去,路又远,不方便。”
莫美珠的语气听起来倒是轻描淡写,但陶丽虹却从中分明感受到无助的焦虑和无奈。
陶丽虹脸上一沉,从口袋里掏出钱夹,翻了翻,只有三百多元现金,便从中抽出三张百元钞来,塞到莫美珠手里:“身体要紧,回头到乡医院去看看,耽搁不得的,有困难也得想办法治。”
“年年动员他们参加新农合,可他们死活不肯,总说不花那个冤枉钱。”村支书见状,瞥了一眼歪在床头的韦大壮,连忙解释,语气里带着责备。
“一年一百多,全是打水漂,哪个帮出?”韦大壮喉咙发出剧烈的咳嗽声,对农村医保的政策还是没明白过来。
“这样可不行啊,新农合就是帮助解决看病的。”陶丽虹看看韦大壮,口吻中也捎带着轻轻的提点。然后扭头望望村支书,脸上显出不解的神情:“支书,还有没有办法?”
“其实,他们家的医保倒还好解决,参保的钱回头我帮他们垫上,再补个手续就行了。关键是这房子——”村支书抬手一扫,环视四周,一脸凝重,这才是他关心的重点。
说到房子,其实陶丽虹第一眼见到时心里就犯了嘀咕,只是刚到,还没来得及细究。既然支书主动提起,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还是早点妥善解决了好。
陶丽虹随支书走出屋外,再次仔细地观察着韦大壮家的房子:不仅破烂,更是危险,孤零零地兀立在半山坡上,屋后就是陡峭的石壁,从下往上,仿佛整座石壁就是由这摇摇欲坠的破房子背负着支撑着。
“去年春上,后边山崖因为雨水太勤,落下了不少碎石,好在没有砸到人和房子。”村支书伸手指向房屋后边壁立千仞的山崖石壁。
陶丽虹一边顺着村支书手指的方向看,一边掏出笔记本记录着,然后疑虑地问道:“支书,既然这样,村里怎么没把韦叔家列入易地安置政策?我看他们家的条件很符合嘛。”
“陶主任,你说这话可就冤枉村里了。当时政策一下来,大壮家是最先列入易地搬迁名单的,为了做通大壮一家的思想,村上干部轮流来劝了不知几多回,可他就是一根筋死钻牛角尖,横竖不肯签字。还当着村干部的面说了好多难听的话。我都不好意思学给你听。”
“可住在这里,怕是迟早会出问题。”
“就是啊,县里、镇里都催了好多回,村里工作不到位,你也看到了,大壮不光是身体有病,这脑袋……”支书咽了咽口水,用手轻敲着自己的脑袋。村里的委屈只有自己能够体会深刻。
陶丽虹合上笔记本,打断支书的话:“支书,理是这个理,可不管怎么说,我们还得想办法把这个问题解决了才成——人命关天呢。”
临走,丽虹想起老韦家的单身儿子喜宝,便想顺便了解一下:“莫阿姨,你们家喜宝呢,怎么不见他人,外面打工去了?”
“打个鬼工嘛,没晓得上哪里闯死寻魂去了,成天不归屋的收账鬼!”
不提喜宝还好,一提起喜宝,做娘的心里就满腹怨气。
二
陶丽虹第二次来到韦大壮家已是半个月之后。
一个装扮嬉皮的后生仔,搬张缺腿的小板凳斜坐在门口,背靠着门框在玩手机,瞧那架势,王者荣耀打得正起劲。
陶丽虹猜想这后生就是喜宝,之前虽未打过照面,但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于是老远就打趣说:“哟,是喜宝吧,你也在家呀,难得见到啵。”
“哇塞,美女姐姐!”喜宝抬头看看陶丽虹,眼晴一亮,像打了鸡血,立马迸出一脸油滑的兴奋。
“美你个大头鬼。”陶丽虹半嗔道,拿手点了点喜宝。
喜宝想想有点唐突,随即改口道:“姐姐,你又是来给我家送温暖的啦?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一边起身,作出请进的姿势,神态依旧有些屌,甚至上前去拉丽虹的手。
陶丽虹一个甩手把喜宝的手打了回去。她知道喜宝的意图。
“想女朋友了是吧?姐的手可不是随便给你牵的哈!二天你出息了,姐给你介绍个姑娘倒是可以。怎么样?”
“真的?”喜宝盯着陶丽虹,像块木桩杵在门口,脖子伸出老长,“姐姐说话算数?”
“砰”的一声厉响,一根刀把粗的木柴棒从屋内横飞出来,重重地打在门框上,随即弹落在地,差点砸中喜宝的脖梗子。惊得喜宝舍了魂似的猛跳起来往门外退。
“你个不孝的东西,有好不学好!”坐在火膛边的韦大壮黑青着脸,朝门口的喜宝咬牙骂道。
“你个死老鬼,怎么地,犯着你啦?家里一样卵没有,成天嚎着要我回来,回来哭丧啊?”喜宝倚靠着门框,怒对韦大壮,反唇相讥。
“看你,怎么跟你爸说话呢,三十大几的男子汉了,没个男子汉的样,该的!”陶丽虹一边数落着喜宝,一边往灶膛边走过去,走到韦大壮跟前,劝慰道:“别生气,韦叔,喜宝其实也没什么嘛。”
“我就见不得他这幅吊儿郎当的德性,不成器的货色!”韦大壮怒气未消,却也无可奈何,堵着口气,一边欠起身子,挪张小板凳递过去,请丽虹坐。
喜宝不以为意,远远剜韦大壮一眼,仍旧立在门边,定定地看着陶丽虹,有些走神的样子。
陶丽虹面对韦大壮坐下,正式向他提起易地安置的事来,上次因为未了解情况,事先也没有与村里沟通,加之大壮当时病得厉害,仓促之下没来得及细说。
“韦叔,今天我来呢,就是想专门和你商量扶贫搬迁的事。我了解过了,你们家完全符合易地搬迁的政策,只要你们同意,你们家的易地安置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倚在门口的喜宝听说有希望得安置房指标,高兴得要跳起来,眉飞色舞地说:“这么说,我们家可以搬到城里去住?那我也是城里人啦?嘿嘿,城里人几卵爽,耍得舒服。”
“城里人也不是都得耍的,也要做事情才有得吃穿呢,像你这样一天到处游荡可不行的。”丽虹看着喜宝,笑说道,半是调侃半是敲打。
喜宝脸上便有些挂不住,脸微微有些烧。
“这个事没得商量。我们家不搬。”韦大壮一口回绝。没想到热脸贴上了冷屁股,一开口便吃了韦大壮的闭门羹。
“韦叔,你看这里住着多不方便,房子也很危险。”陶丽虹准备了足够的耐心。
“陶主任,谢谢你的好意,但别费这个心机了。我呀,没这个命去城里享福的,也享受不起。”
“韦叔可别这样说,这么好的政策,为什么不愿搬嘛。”陶丽虹继续开导。
喜宝带着一脸的怨气插嘴:“我早说了,搬了当街上人,讨个老婆,蛮好的。就他不同意,硬说死也要死在这个鬼地方。”
“你个忘祖宗的混账东西。这是你的祖业,你的根脉在这里,晓得吗?”喜宝的话再次惹得韦大壮横眉怒目,手拿木柴棒指着喜宝,破口大骂。
“根什么根,根脉个鸟嘛,莫同我讲这种!”喜宝也不甘示弱。
爷俩怼上了。大壮又要动手打人,陶丽虹见状,急忙起身横在爷俩中间劝和。
“别生气韦叔,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正在这时,陶丽虹的电话响起。掏出手机一看,是爱人打来的。
陶丽虹走到门口去接电话。
“喂,什么事?”陶丽虹问。
电话那头,爱人着急地告诉陶丽虹,说学校来通知,儿子高烧病了,要赶紧送医院——他正赶着到外面出差,事情紧急,让陶丽虹赶紧去学校医务室接儿子,然后再送到医院去就诊。
“我在三尖村扶贫户韦叔家,正商量他家易地搬迁的事呢,一下子赶不回去啊。要不你先想想办法送下吧。”
陶丽虹话未说完,那头电话断了。陶丽虹双手捂着手机,压着嗓子喊道:“喂,喂——”对方已再无回应。
陶丽虹回拨过去,对方不接。一会收到发来的微信:“儿子马上要中考了,你这么不管不顾,还像个当娘的么?你对你的扶贫户倒是很上心,有能耐就和你的扶贫户过去吧!”
陶丽虹不知道自己是对了还是错了,足足半分钟,她的头脑里一片空白。
当陶丽虹转身走回屋内的时候,发觉韦大壮正用一种异样的眼神望着自己,表情复杂且似乎欲言又止。
三
入夜,陶丽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县城,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儿子现在的情况到底怎样了。
试着再打爱人的电话。还是没接。
陶丽虹决定先回家看看。
爬上六楼的家门口,已经快要迈不动步子了。
陶丽虹半倚在门边,抖索着往小坤包里掏钥匙,也许是太累,也许是心绪有点乱,一时竟找不着钥匙来。陶丽虹将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全翻腾出来,捧在手上,再一拉扯,“咣”一声钥匙掉在了地板上。
陶丽虹把手上的东西塞回小坤包,弯腰去拣钥匙,眼睛却盯住了脚下的鞋子。鞋子实在太脏,满是黑黄的泥巴,连两只裤管都被沾得黑黄一片。
陶丽虹微微皱了皱眉,掏出纸巾低头擦鞋。
邻居小兰从对面屋里开门出来,见状,故作惊呼:“哟,陶姐,这么晚才回来啊?”
“哎——”陶丽虹一边擦鞋一边随口应道。
“我还以为你们全家出去旅游了呢,一天听不见你家的开门声。”
“哪有你那么闲情逸致。屙尿都没空呢。”陶丽虹仰起脸来,冲小兰莞尔一笑,听上去却有满腹牢骚的意味。
小兰当然知道,陶丽虹的话不针对谁,更不针对自己,回过头对丽虹说:“一天往你那扶贫点跑,看把你累的,赶紧进屋歇去吧。”说罢风摆柳一般飘下了楼。
陶丽虹打门开,漆黑一片的屋里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摸索着打开灯光,却抬不起进屋的脚来。显然,爱人和儿子都不在家里。
儿子一定还在医院!
陶丽虹回身出来,带上门,匆匆往县医院奔。
陶丽虹赶到医院,在护士站值班员的指点下来到儿子的病房。推开门,儿子蜷躺在床上打着吊针。守在一旁的爱人正看着手机上的信息,见陶丽虹进来,也不吱声,只拿眼剜了一下,继续看他的手机信息。
“怎么样了,儿子?妈妈看看。”陶丽虹伸手去拭儿子的额头,儿子却执意把脸别到另一边,避过陶丽虹的手。
丽虹尴尬地僵在床边,良久,使劲扳过儿子的手,紧紧地攥在自己手里贴到脸上,喃喃道:“对不起,是妈不好。”任泪水雨点般从脸上滑落,面对儿子,她也觉得自己是个很不称职的妈妈。
四
这段时间的努力奔波,韦大壮家扶贫搬迁易地安置房的问题很快得到具体落实,只等韦大壮一家签字同意了。
但韦大壮是一根筋,自从接手他家的对口扶贫工作以来,就没消停过。不信任不配合,抵触情绪十分强烈,总觉得让他易地搬迁是政府要图他家什么,撵他家走。这让陶丽虹很被动,怎样才能说服大壮同意搬迁,心里也没个底。
雨季即将来临,陶丽虹想抓紧把韦大壮家搬迁的问题尽早办妥当。她再次来到三尖坳,与韦大壮一家商量搬迁的事。
春天虽然已至,天气依然料峭,寒气仍旧袭人。韦大壮拖着颤巍巍的身子在门口吃力地磨柴刀,他想趁天晴去讨些柴火回来,顺带也活动活动筋骨,在床上躺久了只觉得身子骨更加虚空。
磨刀石有些干,没有水来湿润,只好不时地吐上一口唾沫作润滑剂。在穷乡僻壤,很多人磨刀其实都曾使过大壮的招数,方便、简单、管用,也没有什么雅与不雅,干净不干净,都习惯了。
陶丽虹来到面前时,韦大壮正用左手大拇指刮试着刀口满浆的锋刃。
“韦叔,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家的安置房落实了,手续也很简便,签完字很快就可以搬去县城的新家住了。”
“吃饭离不了老屋场,祖宗基业哪个敢丢得。谁爱去让谁去,我是不去的。”大壮还是油盐不进。
“韦叔,安置点的条件那么好,水电到家,看病方便,喜宝找工作也容易,机会难得,怎么能不去嘛。”
“这个字我反正是不签给你们的。你们政府有这么好心?还不是想占了我这屋场土地。哪个不晓得你们城里的房子都是无天无地的,去到那里还不像卖猪崽,二天死了连个葬身的地方都没得,我没说错吧?机会难得还硬要塞给我们家,这才是难得呢——我呀,还是老实呆在这大山里,舒服、自在!”
“咣当。”韦大壮手一扬,柴刀磕在半坍的碎石篱笆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任凭磨破嘴皮,韦大壮始终两字对付:“不搬。”态度坚决得斩钉截铁。
五
韦大壮死活不肯签字,怎么劝都没用。没有大壮的授意,老伴莫美珠更不敢表态。
陶丽虹想先把喜宝这一关彻底过了。
“喜宝,明天跟姐逛街,带你看看安置房,怎么样?”陶丽虹附在喜宝耳朵边悄悄说。
“好啊,好久没得上街耍了。”喜宝有些雀跃,城里、街上是他向往的地方,热闹好耍又体面。
“耍,你就知道耍,没个正形。让你去看房子!”陶丽虹数落道。
陶丽虹与喜宝来到安置房小区,喜宝对这里的环境表现出亢奋的兴趣。高高的楼房整齐排列着,十分气派,水泥路面,绿树成荫,间或还有建筑人员在现场施工作业。
“陶姐姐,是不是搬到这里来住,就是街上人了?”喜宝看得非常入神——他早就梦想着当“城里人”了。
“你说呢?街上不街上的倒不打紧,过上好日子才是正道。”陶丽虹看着兴奋的喜宝,没有正面回答。
喜宝看着这一排排新房子,顿一顿,若有所失的样子,像是自言自语,语气中带着怨恨:“哎,我家那老鬼死又不死,真是烦人!”
“别这样说你爸,老人家有些恋旧,对政府的好政策一时不能想得通透,也是情有可原,你也要耐心点。”
“陶姐姐,这么好的新房子,要不要收钱,是不是得交很多的钱才可以住得进来?”喜宝一脸的天真模样,也许是故意装的,也许是真无邪。
“也不是全不要啦,不过要得好少的,主要是政府补贴,像你们家三口人,一万多块钱就可以了——你想啊,一万多就能住上这么好的洋房,这才是真正的天上掉馅饼呢。”陶丽虹一边解释一边由衷地感慨。
天上掉馅饼的事却还有人不愿意搬来住,反而认为国家和政府在算计他们的土地。譬如那个自以为是的榆木疙瘩韦大壮。陶丽虹深深体会到,这是个很令人头疼的问题。光从这一点看,扶贫工作的确任重而道远啊!
“什么,还要一万多?我家有个毛线嘛(没有钱),再优惠也要不起!”虽说是安置房,也不是白给的。一万多元对于喜宝一家来说,那真是天方夜谭,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了。一脸兴奋的喜宝,听说还要交钱,而且得一万多,这么一大笔钱,一下子又表现出惊愕与沮丧的表情,脸也顿时蔫了下来,像个霜打的茄子。
“别丧气嘛,树挪死人挪活,办法总会有的。只要你下决心想来,就一定能搬得来。”陶丽虹为喜宝打气。
“你能保证?”喜宝盯着陶丽虹,仿佛要把她看透,盯得陶丽虹都有点不自在起来。
“能,我保证——钱的事,我们一起来想办法——要不这样吧,我帮你联系联系这边的工厂看看,先在这边找个工作稳定下来也行,别像现在这样一天到处去浪了,今后你们家搬过来,上班离家近些,也方便照顾家里。”
“那好啊——还是姐姐贴心。”听说陶丽虹要给自己家买房筹钱想办法,又要给自己找工作,脸上很快便阴转晴了。
六
天刚麻麻亮,莫美珠淋着细雨一拐一拐地来到村支书韦家能家门前,焦灼地拍着村支书家的门:“书记,书记,喜宝他爸病得不行了。”
门开,支书披着衣服,一只手撑在门框上,嗡声问道:“什么事,大清早的。”敢情他是没有听清楚莫美珠刚才的话。
因为韦大壮家的事,前阵子村里没少挨批,都拖了后腿了。书记对大壮的顽固态度,说句心里话,很是有些恼火。个个像他这样冥顽不化的话,村里工作没法开展了。有时候甚至想,随他去吧,对牛弹琴没得用,国家政策再怎么好他不理解不接受,又不能强迫他。你说参加新农合看病无忧愁,他说一年一百多全部打水漂;你说参加农村养老保险老了生活有保障,他说都不知道哪天死,交这个钱给人家去享福;你说扶贫搬迁易地安置改善居住条件,他说政府在打他们土地的主意,要算计他们……
可烦恼归烦恼,该关心还得关心,一点也不含糊。
“说清楚点,大壮到底怎么啦?”
莫美珠呆呆地望着村支书,哭丧着脸:“昨晚一直咳,吐了一钵子的血,到今早都咳不动了。”
“人是在医院还是在家里?”
“哪得去医院,还躺在家里呢。”莫美珠的声音变成了嘤嘤的涰泣。
支书依旧手撑着门框,大声道:“那不早点送医院去?”
莫美珠一脸茫然,喃喃道:“晚上天黑,短命的喜宝又不晓得死到哪里去了,我眼睛不好使,腿脚不利索,也弄不动他,不敢下山来。”
支书便掏出手机打喜宝的电话,问他在哪里,那边回答说在县城呢,这两天在县城看那个安置房小区,真的蛮漂亮的,没得住,先饱饱眼福呢。还说请书记放心,他家死老头子不愿意搬,他愿意搬。
“你个混账东西,别在外浪了,赶紧回来到乡医院照顾你爸去,他病重住院了。”支书鼓起眼睛,对着电话吼道。
“走走走,赶快送医院。”支书带上门,催促莫美珠回家。一边又打电话吩咐两位村干部,让他们带上担架,赶去三尖坳韦大壮家会合,一起将韦大壮送往乡医院:“迟了恐怕出人命!”
喜宝到县城看安置房是陶丽虹让他来的,只不过他看得意犹未尽,多耍了一天而已,哪晓得这节骨眼上老头子病就发作了。
“死又不死!”死了就该轮到他喜宝来当家做主,想搬个家何必还这么麻烦费周折。
既然要赶回去,喜宝觉得还是跟陶主任说说好。他原本还想在城里等陶主任给他找工作的消息呢。
“陶姐姐,我家老鬼病重住院了,我现还在城里,等下要搭车去乡医院服侍。麻烦找到工作通知我,我再到城里来。”
“什么,你爸病重住院了?你现在具体在哪个位置?”
“我在安置房小区这边看房子呢。”
“瞧你这点出息!别急,你先在那里等着吧,我开车过去接你,我同你一起回去。”
陶丽虹正好打算抽空去村里商量韦大壮家搬迁的事,听说大壮生病住院,便决定与喜宝一起先去乡医院看望大壮,然后再找村支书和村委会进行当面交换,统一意见。
病房里,韦大壮打着吊针,病情已经得到控制。莫美珠疲惫地守在床边。两人四目相对,唯有空荡的落寞。
“韦叔,感觉怎么样了?”丽虹推开门走近病床,关切地问道。
“谢谢陶主任,好多了。”韦大壮低声回答。陶丽虹的来到令他很意外,不由从心底涌起一丝感动来。
莫美珠站起来给陶丽虹让座,张了张嘴,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可瞥一眼大壮便欲言又止,涌到嘴边话又咽了回去。
这时,村支书从门外进来,鼓起眼睛,话带吼腔:“你没听医生说,再晚来半个钟头,怕是谁也救不了你了。”
陶丽虹看看支书,再望着韦大壮,一字一顿地说:“韦叔你看,好险啊,如果搬到安置房去住,诊所就在旁边,随时可以方便看病,就不会耽搁病情了。”
韦大壮沉默着,叹气地摇摇头,然后紧紧拉着老伴的手,泪水终于忍不住滚出了眼眶。他的心里也打翻了五味瓶。是的,今天如果不是支书他们紧赶快赶抬他到乡医院,只怕现在早已穿着寿衣躺在灵堂上,安享跪拜了。
七
这天,陶丽虹正伏案在笔记本上写着扶贫笔记,手机铃响,来电号码显示“经开区覃主任”,原来喜宝的工作有着落了。经开区最近又引进了几家外地企业,正准备对外招聘工人呢。
“当然,易地搬迁安置区符合条件的人员在优先考虑之列,这是县里与企业达成的一项特别协议。如果你介绍的韦喜宝愿意的话,可以直接找经开区办公室,走招聘绿色通道报名。”
“那太好了,谢谢啊。我这就通知喜宝。”
陶丽虹高兴得好像自己中了五百万大奖。真没想到,喜宝进厂的事这么快就有了着落,倒出乎她的意料。
丽虹与村支书来到韦大壮家,再次把安置房审批手续递给他。
这次突发重病,韦大壮应该有所触动。
“大壮,这是政府真心在帮你们,你就把字签了吧。你这破地方破条件,叫什么祖宗基业嘛。真要讲究,你就踏实搬出去,当个脱贫致富的祖宗!”支书的话虽然有些不留面子,但是语重心长,这回大壮不再怒怼了。
“哎,我签,我签——可、可是我哪来那么多的钱买那房子。”韦大壮点头答应着,然后又双手一摊面露难色。
“韦叔,这是我们单位和同事捐的一点心意,给你们解决一些购房款。”
丽虹从提包里拿出一个鼓鼓的大信封来,交给韦大壮。
这样,我们几个村干部开了个碰头会,也帮你们凑一些,房子的钱应该差不多了。到时你们只管踏踏实实住新房就得了。
韦大壮接过捐款的信封,双手不停地作着揖,喉咙止不住哽咽。终于颤抖着在审批表上工工整整地签上了“韦大壮”三个字。这三个字宛如千斤之重,两年来一直压在他的心头,压得喘不过气来,现在终于解脱了舒坦了。
“对了,还有个好消息。喜宝的工作也落实了,县里经开区新开的工厂同意招收他去当工人呢。工厂就离你们的新家不远,走路也才半个小时,下班就可以回家。”陶丽虹继续说,“韦叔,这可是双喜临门呢。”
“多谢了,多谢了,多谢政府,多谢你们这些好人。”韦大壮口中喃喃,再次泪如雨下。
八
韦大壮一个人坐在屋后的山崖边,望着苍茫的山岭,呆呆出神。
真要搬家了,就这样离开生活了几辈子的大山,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将来的日子会过成怎样,自己心里实在没有半点谱。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其实道不出来的是一种难以割舍的依恋。
屋檐旁边,几株淡黄的石槲,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绽露出点点嫩绿的新叶。这是前年冬天在后山石崖上移植过来的。这些如自己一样低贱的山野草根,听说在城里人那里却是稀罕的宝贝呢。
韦大壮突然觉得这几株平日不起眼的石槲草,变得亲切而弥足珍贵起来,有些相看两不厌的意味。
良久,韦大壮抬起双手,把脸一抹,自言自语:“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又是怎么啦,说好的要开心呢。相信陶主任,相信支书,相信政府。树挪死人挪活,这一挪指定是否去泰来了。”
“搬出大山天地阔,脱贫致富奔小康。”
安置区内,大红门联映衬下,喜宝兴高采烈地掏出钥匙打开房门,韦大壮牵着老伴的手,激动地步入新居。
陶丽虹给韦大壮送上贺礼,满脸含笑地问道:“韦叔,住上新家了,喜欢吧?”
“喜欢,喜欢,感谢你啊,陶主任。要不是你,只怕这辈子也出不了大山了。”
“不要谢我。你该谢政府才是,是党的政策好。”
“哎——”韦大壮不住地点着头。
“韦叔,对面不远就是小区卫生室,你安顿好了,有空就去卫生室找医生瞧瞧。”陶丽虹嘱咐道。
“哎——”
过些天,安置小区的楼下小广场,“美美”秘制艾粑粑、荞荞酸咪咪摊开张营业。小摊卖的都是些乡下老家的特产,老伴莫美珠的拿手好戏。儿子喜宝和老伴莫美珠在小摊前忙得不亦乐乎。
韦大壮搬张小板凳,远远地坐在一旁晒太阳,表面若无其事地看着娘俩忙活。而他的心内,却有一种难言的感动在暗自翻腾。
活了这大半辈子,终于品味到真正的从容与自在。
“来两个艾粑粑,一串荞荞酸——”
陶丽虹来到小摊前,掏钱要买艾粑粑。
“呀,是陶姐姐呀,哪能收你的钱呢。我还指望你帮介绍女朋友呢。再说了,没有你,我妈这小摊,还没晓得摆不摆得出来呢。”喜宝死活不肯收钱。
“好,就这一次,不吃白不吃——那就不客气啦。女朋友的事,姐答应帮你介绍,这可不敢打包票,你可得自己努力哟。哎,说老实话,你们厂里那么多女孩子,有没有看中的目标了?”
“有是有了,但不知人家看不看得上我——”
“好,有机会,姐帮你撮合撮合!”
陶丽虹转过身,一边吃着艾粑粑,一边向四周高声吆喝:“秘制艾粑粑、荞荞酸咪咪,来自大山深处的纯天然美食,不好吃不要钱。”
不一会,人群聚满了小摊,人们争相抢着购买纯天然的秘制艾粑粑、荞荞酸咪咪,先尝为快。
而小区的不远处,扶贫产业园工程已经竣工。过不了多久,食用菌培育室、蚕房、雏鸡孵化车间都将一一投入使用。老伴莫美珠承包了一间蘑菇房、一间蚕房,还有三亩多桑田。在陶丽虹的联系下,镇上、县里的技术员也签订了技术帮扶协议。
九
大约三个月后的一天。陶丽虹正在办公室忙着,猛然接到喜宝的电话。
“什么事喜宝?要请姐姐吃喜糖啦?”陶丽虹忙问。
“哪里那么快——陶姐姐,我家死老鬼又发癫了,闹着要我带他回山里老家去,你方便来劝劝他嘛,他只听你的。”
陶丽虹火急火燎地赶到安置房小区,一眼看见“美美”小吃摊前大壮正在发脾气,脸涨成了青紫色。
“真是忘了本了,你个没孝心的东西。”大壮指着给老伴莫美珠帮忙做艾粑粑的喜宝,边咳边大声怒骂。
“怎么啦韦叔,好好的又骂起人来了。”
“陶主任,我在这里还是住不惯,心里空落落的,晚上老做梦,梦见老家的房子被人强占了。村里老人韦刚还说我住街上发达了,乡里乡亲都不念了。”
“其实,我哪里忘记过他们,天天念叨着呢,就想回老家去看看。可是我回不去啊——这狗日的不让我回去!”韦大壮一边指着喜宝,眼睛望着陶丽虹。
“是这样啊,想回老家看看?正好过些天我也要去村里,我和喜宝一起陪你回老家走一趟如何?也是的,搬来这么久是该回去看看了。”陶丽虹明白韦大壮的心思。“喜宝,这可是你的不对了。到时你向厂里请个假,陪你爸一起回去。”
喜宝答应着陶丽虹,然后又发着大壮的牢骚:“嗯——死老鬼,没事找事,多卵余嘛。”
老家屋场,已经被复垦,栽上了新树苗,正旺旺地吐着新叶。韦大壮在喜宝的搀扶下,四处转悠着。陶丽虹跟在后面,一边关切地叮嘱:“韦叔慢点,小心路滑。”
“真没想到,四代了,到底还是还给了大山。”韦大壮百感交集。
“韦叔,现在的生活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了。”
“那是,那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了。”
老屋场边的石头缝里,当年移植的石槲还在,并且开出了几朵金黄的小花,明艳芬芳。韦大壮心头一颤,他终于明白,这些日子以来,自己为什么老是莫名其妙地断不了内心的惆怅。
韦大壮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石槲丛连青苔黑土轻轻拔起,捧在手里细细端详,神情像极了久违的至亲。然后叫喜宝找了个废弃的小陶罐,把石槲草放进去,再种上些腐渣土。他决定将它们一块带走,安置到城里的新家。
或许,往后真的很难得回来一次了,就让这些石槲草成为一种相对宽慰的念想吧。
从此,新房里阳台上便搁着那个从老家带来的石斛小陶罐,旁边还有几株小盆栽。有时,从窗外望过去,便能看见韦大壮手拿着一把小小的洒水喷壶,正全神贯注地向石斛喷着水雾呢。瞧,动作是那么的轻柔细心,脸上尽显着舒缓的微笑,看上去很有幸福的满足感。
办公桌前,陶丽虹摊开她的扶贫日记,在上面刷刷地写道:韦叔一家算是安顿好了,可我觉得,他们的生活应该有个更加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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