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最荒处,是鹅喉羚的家乡。
追溯到蛮荒时代,那时候,星空很灿烂,狼群在月亮下奔跑,鹅喉羚寻觅到白天的爱侣,一起消失在暮色中……
一
来油田报到刚好一个月。
小海在荒野里迷路了,捡到了一只受伤的鹅喉羚幼崽。
受伤的小鹅喉羚有几分像女友莎莉的尖刻,又有几分莎莉的乖巧。小海用一只新手套和绳子,先给小家伙止住了血,看样子是遇上了其他什么猛兽,伤口处的皮毛被撕咬的七零八落。小海脱下工作服将它包裹起来,抱着往前走,到此时,他已经在荒野迷路一个多小时。
远处,依稀可见一丁点宿舍楼的灯光,这时候应该是大家吃过饭聊天打扑克的时间,油田上的初夜是荒芜的,也是繁华的,夜色浓稠似墨水,等待着星星来点灯,野兔们飞快地出现在井架子周围,又消失的不见踪迹……
拨开杂草丛,小海艰难地朝着灯光的方向走去。地上或许是壁虎或者蚂蚱之类的东西,让红柳花的枝头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当然也许是躲在沙包后偷窥的狼群。小海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来油田一个月,就要被狼吃了?”
迷路、饥饿、疲倦、也许还有死亡……荒野似乎永无止境,此刻能感受到的也就剩下怀抱里鹅喉羚的体温。鹅喉羚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如果说自己不能把小家伙带出去救治,也许就活不下去了,不能让它死在自己眼前,他要救它,他想莎莉知不知道他是一个这么有爱心的人呢?
鹅喉羚时而双眼紧闭,时而发出微弱的叫声,也许它认为他要带它去杀死了吃肉吧,这样一想,他体会到了另一种生命的可怜,可是他如何能解释这一切,就如没有办法和莎莉解释为何他一定要来油田工作一样。风,缓缓地吹着,像一首凄凉的情歌,将小海带进了回忆里。
那是他和莎莉最后的聊天记录。
小海:“莎莉,我想去油田上班,这是新疆发现的又一个大油田,作为一个地质工作者,我应该去。”
莎莉:“那我们什么时候结婚?你到底要不要和我结婚?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位置?”
莎莉:“我想,我们真的不适合,小海,我们分手吧!小海,油田才是你的梦想,我不是……”
小海:“你要理解我。”……
莎莉:“再见了小海!不,我们用不着见!你是一个自私的人!”
风更大了,那些像钉子一样扎心的话一次次捅进小海的心里,翻江倒海。他忘不了莎莉绝望的回复,忘不了初次遇见莎莉,那种心动的感觉,他爱她,以前他深信不疑,可如今,就连自己也怀疑,也许他就是一个工作狂,也许比起一线城市,他更愿意留在家乡。“莎莉,你说对了。”他自言自语,擦了把脸上的汗水,也许也混合了泪水吧。
夜渐深,风声,狼群的叫声,一声接着一声。不知道多久才能走出荒漠,水壶里的水已经所剩无几,小海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困境,唯一的希望就是那星星点点的灯光,一定要走出去,他对自己说。
如果真的遇上狼群围攻怎么办?他想起了老石油人铁军生讲过的故事。
二
那是秋后,沙尘暴来的很突然。
送物资的大卡车返回时被沙子埋住,寸步难行。大家想办法从车里爬出来推车。没想到,却遇上了狼。“那是一只母狼。”铁军生说,大家吓得毛骨悚然。队长陈才镇定指挥:“大家不要慌,这是来找咱们报仇来了!”大家心里都有了数。
原来,在来的路上,卡车被狼群堵住了去路,慌乱中,车队里有人开了枪,一只狼倒在血泊中,都说狼厉害,可哪里有枪厉害?枪声吓走了狼群,大家兴奋地唱着胜利的赞歌,有的人还拉起了手风琴。有人说狼皮可以做床褥子取暖,大家就下车把打死的狼拖到了车上。
所以,这是一次复仇。
母狼和人的距离只有两米左右,所有人紧紧的靠拢,其中有人低低地说:“开枪吧!”“不要开枪,如果没有伤害我们,我们也不要去伤害它们。”队长说。“那只死掉的狼是它的伴侣或者同伴!”此刻大家都注意到母狼死死盯住车上狼的皮毛。“那只狼没死!”有人说。
在其他人的掩护下,队长慢慢绕到车里,将它拖出来,果然还没有断气。这时候他才发现,狼还有伤,流血的地方是距离心脏不远,当时开枪打到的是左肩,让狼致命的确是心脏那里,队长心里有了底。
他让老高和大柱为狼进行包扎,拖到地上。此刻,母狼的眼神也渐渐温柔下来,原地打着转,队长让其余的人都撤退到车里去,只留下他自己。
“狼聪明,知道伴侣之前就受过伤。”铁军生说,其实狼最通人性。队长对老高说,“三分钟,如果我还上不了车,你们别管我,你们尽管开着车走!一刻钟都不要停。”其他几个人都哽咽着不能说话。面对一只饥饿的、愤怒的母狼,留下来,估计连骨头都难以剩下了吧。
拖下去,天色就更黑了,如果母狼求援,那么,他们将面临的可就不是一只狼了。有人提议开枪,马上有人说,“也许狼没有打中,激怒了狼,队长就有了危险。”车队里目前还没有一个枪法提得到桌面子上的人物,大部分人压根就没有开过枪,刚才路上,那一枪,纯属闭着眼睛开的。此刻再感叹枪法不准已经毫无意义了。他们只能做的就是在心里数着一、二、三……“不要开枪!”队长又喊到。
身材高大的老五却在这个时候一把将队长拉上车,车发动了,掀起黄沙滚滚。大家又惊又怕,相互拥抱,只有队长,望向车外……
母狼守着公狼。动物和人一样,有深厚的感情,它们和人一样珍惜亲人。
“咱们快点撤吧!”于是大家继续赶路了。
三
一只破旧的男人靴子差点把小海绊倒。
当时,讲这个故事的时候铁军生就穿着这样的一双靴子,黄色,厚重的像榔头一般。当时小海来天山油田,就是老采油工铁军生接的车,然后带去吃了工作餐,安排了住的地方,然后两个人成了忘年交。刚来的时候不习惯,铁军生就给他讲故事,讲油田,讲石油,讲人与自然,人与动物,也讲女人,讲兄弟……铁军生的故事,据说,新人都要听一遍,但是小海喜欢,尤其听他讲野生动物和人的故事。
“狼最重情义,陈队长就是知道这一点。只要他们放了那只公狼,母狼是不会伤害人的。”此刻,这句话就好像是救命稻草,仿佛能让他走出这荒漠戈壁。“我们工人有力量!嗨!我们工人有力量……”小海唱着歌,给自己加油!歌声有时候能消灭恐惧和紧张,却无法让人战胜饥渴,意志瞬间崩塌,倒了下去。
小海醒来的时候,铁军生黝黑的脸盯着自己。“没事吧,兄弟。”一句话让小海热泪滚滚,回来真好!原来,晚上不见他回来吃饭,队长就组织大家进行了搜救,这才找到他。
小胖儿:“你想吓死我们啊!你出了事,全公司要为你负责!”
小海:“我的鹅喉羚呢?”
“煮了!”。
“什么?你?”
此时,锅里还真煮着肉,发出油腻的味道来,小海暴怒。
“干嘛呢!那东西好好的,它比你金贵。”队长开玩笑地说,铁军生急忙帮他去盛汤,原来大家看着他身体虚弱在锅里炖了羊肉汤。
“坐下,喝完汤赶紧上床睡觉,不听指挥!你再一个人跑出去,我就开除你。”队长的态度很坚决,监督小海吃完了一大块馕,自己也休息去了。
有惊无险的荒野逃生冲淡了失恋的痛苦,小鹅喉羚成了整个采油队的朋友。
你一块肉,我一根火腿肠,转眼小家伙就蹦蹦跳跳了。大家给小家伙起名叫“伤兵”,因为它是受伤的时候来到了采油队的。因为有了伤兵的加入,大家的业余生活也丰富起来,有人提议干脆建一个“野生动物救助站”发现受伤的动物就可以给予一定的救助,这个主意得到了队长的批准,就这样,除了工作,大家都成了保护动物的志愿者。
这片荒野,最多的就是鹅喉羚。它们生性胆小,对人类充满了戒心和恐惧,天然的丘地是它们隐蔽的屏障,四肢细长,体格优美,肌肉发达的鹅喉羚又称长尾黄羊和波斯瞪羚,当地哈萨克牧民称翘着尾巴奔跑的鹅喉羚为“卡拉克依路克”,汉语意为“黑尾巴”,属典型的荒漠、半荒漠栖居种类。
“伤兵!”小海只要一叫,它就跑到自己旁边。每到日落,小海就带着它,他在公路上奔跑。
工作,红柳,梭梭柴和伤兵,油田上的生活简单又快乐,“人与自然和谐共处”小海站在救助站的红色条幅下,红色的工作服更加鲜艳了。他想要的生活是那么简单,一份热爱的工作,一个喜欢的人。
四
西北风的黄昏,一辆破旧不堪的吉普越野车呼啸而过,那辆车显然不是油田上的车。“偷猎者!”此刻他来不及多想,也开了一辆皮卡车追上去。
道路坎坷不平,吉普车疯狂向前,小海的皮卡车也一路狂奔。穿过胡杨林,绕来绕去,那辆吉普拉开了和小海的距离,一直向峡谷深处行驶去。小海给铁军生打了电话,自己一个人孤身跟着偷猎者进了峡谷。深邃的峡谷,道路崎岖,皮卡车不是越野车的对手了,眼看着吉普车翻过了峡谷,扬长而去。“跑了。”回到队里已经摸黑。
“我们不能不管。”小海说。
“你的工作是采油!不是破案!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就这样追上去,人家还以为我们石油人都是疯子!”队长生气了。
“队长,我敢保证,那伙人就是偷猎的。”小海说,因为在峡谷里,那辆车停下过,小海看见有人上了车,猎枪,电猫,绳子……还不足以证明?
“是不是偷猎者,要森林公安局进一步侦破,你凑什么热闹?”队长走了,其他人也各自散去,只留下铁军生一个人陪着小海。天还未亮,小海就起床了,他昨天夜里偷了铁军生越野车的钥匙,到了车里才发现铁军生就在车里。
“是兄弟就不要拦我。”小海说。
“谁说我来拦你,你去,我就不能去?兄弟,要不嫌弃拼个车呗!”铁军生今天特别酷,像是去拍电影的。两个人摸着黑穿梭了整个峡谷,却一直没有找到偷猎团伙的踪迹,按理说,野生动物目标大,他们不可能进市区,铁军生想到一个地方。
“金矿!废弃的金矿!”铁军生说,那个金矿掩映在山脉中,很难被外人发现,因矿产已经采完,金矿逐步被废弃,那帮人一定是藏在了那里。
“靠我们自己,也许不行,营救野生动物是全社会的事情。”铁军生说。
“你说,怎么办,我听你的。”小海在铁军生的安排下先向森林公安局报案。“打开你的GPS定位,开始共享位置,如果我们遭遇不测,我希望有人会找到这个窝点。”铁军生笑了笑,故作幽默,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遭遇。
很快找到了金矿的入口,破旧的房子里亮着灯,传来一片喧哗,那些团伙一定是捕获成功后在庆祝,门口堆放着很多垃圾和啤酒瓶子,院里放着两辆厢式货车很可疑。“不好,看来今晚他们要溜了啊!”几个蓬头垢面的人从屋里出来,抽着烟,说说笑笑的在院子里收拾东西。
“不行,我们要拖住他们,给公安局的同志们留下充足的时间。千万不要出声,手机一定要拿好。”铁军生说完就朝着院子里大大方方地走去。他说自己曾经是个军人,小海此刻坚信不疑。
那伙人很快就发现了铁军生,铁军生和他们说着什么,然后就打起来了,铁军生很能打,对方三四个人,也很难将他擒住,小海则溜进去,打开了厢货车车门,十几只鹅喉羚!像被解禁的野马,从车里跳出来,奔向荒野……
偷猎者发现鹅喉羚逃跑都追出来,刹那间整个金矿乱七八糟,四处逃散的鹅喉羚,追赶的偷猎者,拼尽全力与偷猎者较量的铁军生和小海……
铁军生:“小伙子不错啊,这体力可以呢!”
小海:“小时候学跆拳道的时候就在想,啥时候能打一架,试试呢!”酣畅淋漓的一阵奋战,两人分了工。小海正准备打开另外一辆车,脑门突然被冷冰冰的东西顶住了。枪口?这下完了。一阵拳打脚踢,小海被拖进了屋里,一看,铁军生已经被捆起来了。
“兄弟,你也来啦!”铁军生还是那么幽默。
“不能让你一个人受罪!”小海故意说。
“你们能的很是吧!还聊上了啊!是不是还要加个微信回家聊?你说你们,不好好当你们的采油工,不好好挖油,你们跑这捣什么乱?”操着河南口音的彪形大汉一把将小海按倒在地,不能动弹,和铁军生绑在一起了。
“哈哈!哈哈!”铁军生笑起来。
“老哥,啥时候了你还笑。”小海担心地说,再看铁军生,脸上一点畏惧都没有。
铁军生神秘一笑,小海正要问什么,忽然听见外面有新情况,原来是森林公安局干警已经及时赶到,彪形大汉等多人束手就擒,执法人员从废弃的金矿搜出四只血淋淋的鹅喉羚尸体、六只活的鹅喉羚、两支猎枪,一支改造过的半自动步枪和数发子弹。
犯罪嫌疑人全部落网,铁军生和小海勇于提供线索,协助警方破案,受到了森林公安局的高度赞扬。不过,执法人员也强调,遇上这样的事情,作为人民群众,要首先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不能擅自行动。
“好样的!兄弟!”铁军生说。
“老哥,你怎么也被绑起来了?”……
“其实,我一个人对付十个人也不成问题,我就是想给你一次锻炼的机会……”
“嘿嘿!”小海知道,从此,铁军生的故事又多了一个。
据说莎莉知道这件事以后也回复小海,此生,愿意尝试着和他一起,做一个野生动物的守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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