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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纪事

时间:2023/11/9 作者: 吐鲁番 热度: 13671
陈修平
  

修仁家的狗

老家在一个较为偏僻的山村。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村里有不少人家养了狗。这些狗都是土生土长的“土狗”。狗崽子,不必花钱去买。村里人养的狗婆下了崽,就会无偿送给想要的人家,或是村外亲戚家养的狗婆下了崽,走亲戚就顺便带回来的。
  村里人爱狗,几乎把狗视为家庭的一个成员。好狗一般守在自家门前,忠实履行着看家护院的角色。那年月,虽然村里狗多,但从没听说过谁把自家的狗杀了吃的。即使狗因老了或病了死了,主人也不会剥皮吃狗肉,而是含着泪,找一处偏僻的干净的地方埋了。那年月,也很少有盗狗贼。听说以前曾经有一个贼进了村里偷狗,被村里人发现抓住了,打了一顿,还被扭送进了派出所,被关了几天,之后很多年再也没有出过盗狗贼。
  八岁那年,我在村里小学上二年级。上学时,小伙伴们都是成群结队,一路有说有笑,甚至打打闹闹。
  小学位于村子的入口处。每次上学,我们都要经过村里修仁家门前。修仁家就在我家隔壁,修仁与我父亲年纪差不多,但他辈分小,跟我是一辈的,按辈分,我叫他哥。村里三四十户人家,早先都是同一个祖先繁衍下来的。随着年代的推移,村里人就按照血缘亲疏关系自然形成了两三个分支,正如村里老人所说,咱们村的人,都是一棵树上长出来的,长着长着,就分出了大枝小丫。虽然称呼修仁为哥,但他跟我家不是同一个大枝的,也就是说亲缘关系比较疏远。
  修仁家养了一条狗,黑色的,狗婆。我们村里人称母狗为狗婆,称公狗为狗公。如果从修仁自家来看,这条黑狗婆应该是很尽职尽责的。每次我们五六个小伙伴一起上学,这条黑狗婆几乎都会守在门前。但在当时我和小伙伴们看来,这条黑狗婆非常讨厌。因为我们每次路过,它都会对着我们嗷嗷直叫,弄得我们纷纷躲避,心里害怕得要命,生怕被它咬了。修仁夫妻俩在家的时候,看到这种情况,就会跑到屋前,对着黑狗婆大声呵斥,“打包个东西,不认得人啦,村里人也叫!”并挡在我们身旁,护送我们走开。“打包个东西”是一种很恶毒的咒骂,在我们村里,一般是用来咒骂不听话的家畜家禽,有时候也听到大人用来咒骂极不听话的孩子,大概相当于“死东西”的意思。听村里老人家说过这个咒语的来由,旧社会,人们生活非常艰难,人死了或养的东西死了,就用草席或其他什么的包裹一下,埋了。
  骂归骂,但大多时候,修仁夫妻俩并不在家,总是起早摸黑去田畈地里忙活;而他家的黑狗婆又非常执拗,所以小伙伴们依然经常受到它的“威胁”。不过,黑狗婆虽然每回都叫得挺凶,但一直没有咬过人。村里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如果哪家的狗经常咬人,那狗的主人就应该主动把狗打死或吊死,免得继续祸害人。听说,村里以前就有咬人的狗被吊死在村后山岭的树上。村里大人虽然都知道修仁家的黑狗婆喜欢吓唬小孩,但面对这种状况,也不好要求修仁处理……
  面对黑狗婆日复一日的“威胁”,小伙伴们就在一起商议,寻思着得治治这个可恶的家伙。于是,我们每次经过修仁家门前,事先就捡好石头放在口袋里,抓在手里。当黑狗婆对着我们上来嗷嗷直叫时,我们就“万石齐发”。然而,黑狗婆根本不怕我们的石头暗器,我们越是用石头袭击它,它就叫得越凶,把我们赶得更远才罢休。
  转眼,天气转秋凉了。
  硬的不行,那就只好来软的。小伙伴们聚在一起密谋,得把这条该死的黑狗婆整得叫不了。受歇后语“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启发,我们最后想出了一个“绝招”。肉包子,我们自己都很难吃上的,更不可能有的拿来喂狗了,但我们这里有红薯。蒸熟的红薯肉质黏黏的,不易散开。我们的“绝招”,就是把废针废钉插在红薯里,把红薯当成肉包子。那时候,村里的土地还是属于生产队集体的,稻谷产量很低。虽然米饭不够吃,但红薯还不少,都是各家各户的自留地和开荒的地里种出来的。中午,家家户户炉灶上的铁锅里,少量的米饭下面,都会蒸上一大堆红薯。红薯,主要为了喂养家里的猪,也可以贴补人的肚子。我和小伙伴下午上学,一般也会带上一两个红薯,避免下午肚子饿得咕咕叫。不像现在,米饭不愁没得吃,红薯倒是成了稀罕物。
  按照商议的结果,每人每天得上交一根废针或废钉。大家放学了,只要做完了作业,就在家里和外面偷偷地寻找废针废钉。废针,就是大人做针线活不小心弄断了针鼻的;废钉,就是弯曲的上了锈的铁钉。刚开始,我们是不敢从家里拿好针好钉的。小伙伴们排好了班,每天中午轮流由一人多带上一个蒸熟的红薯,然后藏在角落里,把大家搜罗来的废针废钉集中起来,认认真真均匀地插进红薯里。
  经过修仁家门前,黑狗婆对着我们嚎叫时,我们就把藏了废针废钉的红薯扔给它吃。黑狗婆叼着红薯时,我们就远远地开心地看着。当时我们乐观地想的是,该死的黑狗婆,吃进了针和钉子,卡在喉咙里,你总叫不了吧!看你还能叫几天?
  然而,四五天下来,黑狗婆却没有事,看到我们,依旧大叫。
  废针废钉找不到了,但规定的任务得完成。后来,我们只好每天从各自家中抽屉的针线包里偷偷取出一根好针,或者找出家中的好钉子。
  计划大约进行到第十天的样子。那天晚饭时分,我们一家人正在吃饭,我听见旁边修仁家传出“咔……咔……”的叫声,声音开始比较大,也比较密集,很是瘆人。我既兴奋又担心地猜想,肯定是黑狗婆中招啦,但我不敢表露出来,更不敢说出来。慢慢地,那声音逐渐微弱了,断断续续的。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那声音彻底停止了。
  当晚,我们一家人准备洗脸睡觉的时候,门敲响了。我心里顿时慌了,“完了完了,肯定是被修仁哥发现了,到我家告状来啦!因为我和小伙伴把红薯扔给黑狗婆吃的时候,被修仁哥上一年级的儿子看到过。但我们当时只是希望,只要黑狗婆不追着我们嚎叫就行啦,根本没想要它的命啊!”
  门开了。
  修仁哥的老婆圣兰嫂端着一个小碗进来了,对我爹我娘说,“叔叔,婶婶,我家狗死了,端了一点狗肉来,你们尝尝。都分了一点,别嫌少。”
  我娘就问,“今天白天都看到你家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死啦?”
  “不知怎么的,可能吃错了东西吧。”圣兰嫂顿了一下,又说,“死了也好,省得再吓唬小孩。”
  圣兰嫂虽是这么说,但我明显觉察到她的语气、她的表情均流露出不舍。
  我的脸上火烤了一般烫。幸亏那时候还没通电,点的是昏黄的煤油灯。
  圣兰嫂走后,娘把碗端到我面前,“狗肉好,细佬你没吃过狗肉,你先吃!”
  说实话,那狗肉真香,我之前从没吃过狗肉,闻着那香味的一刹那,我往喉咙里咽了口水,但我并没有端起来吃。
  “细佬你吃呀!”在娘催促下,我拿起筷子夹了两三块狗肉吃了。当时的滋味说不清楚,口里的滋味确实很鲜美,我一人即可吃完,但和心里复杂的滋味混合着,令我不好意思往下吃。
  我把碗递给娘。
  “不好吃呀?”娘问。
  我摇摇头。
  “那你怎么不吃呀?”
  我说,我吃饱了。
  之后,娘和爹、哥哥、姐姐先后尝了几小块,都说,“狗肉真的蛮香哦!”
  那天晚上,我到好晚还没有入睡,脑子里一直在反反复复地回想着我和小伙伴们与黑狗婆之间的纠葛,想着圣兰嫂端着狗肉来我家时的话语和表情。迷迷糊糊中,黑狗婆临死前痛苦的“咔……咔……”声,仿佛一直在我耳畔回响……
  如今,这件事虽然已整整过去了四十年,但只要忆起故乡的时候,我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起修仁家的那条黑狗婆,想起第一次吃狗肉的情景,那种复杂的滋味,还不时涌上心头。

失常

菊花婶家位于村子最东头的山脚下,门前有一棵老樟树。这棵樟树已经生长了上百年,犹如一位长者,似乎每时每刻都在默默注视着小村的一切。
  毒辣辣的火球徐徐向西边天幕移去,暴躁了一天的太阳渐渐平息了一些火气。
  立在门口,望望日头,菊花婶像往日一样,来到门前的老樟树下。
  早晨从后山上拾来的枯枝断丫,在太阳底下晒了大半天,早已干得哗剥作响了。菊花婶把晒干的枝丫聚到树下,然后坐在矮凳上,把枝枝丫丫先折断成尺把来长,再用稻草捆起来。一个个柴团就从菊花婶的手下走出来,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一起……
  小儿子陈学孟睡醒了午觉,也来到了大树下,坐在捆好的柴团上,傻傻地看着菊花婶扭着柴火。间或抬起头听着树上鸟儿鸣叫,看着门前蜻蜓飞舞,嘿嘿地笑着。看着儿子痴痴呆呆的模样,菊花婶心中涌起一阵酸楚——昔日名牌大学毕业风风光光开着公司的儿子,随着公司的倒闭和那个女人的出走,竟变成了这般模样。一想到从前粘着儿子的那个闪着水蛇腰的小眼睛女人,菊花婶就情不自禁地恨得牙根直痒痒!
  菊花婶总是对已出嫁生子的女儿说:“丈夫是天,我们女人是地,不管天上出太阳,还是起风、下雨,地都得兜着。哪能因为日头毒、雨点大,地就躲起来的道理……”
  对于大儿子陈学孔,菊花婶还是可以放得下心的。夫妻俩在县城都有份固定工作,虽然工资与外面没法比,但养个十岁的孩子还是不困难的。听说大儿媳为了多点收入,还在小区里开了个文化活动室。上个月孙子十周岁生日,菊花婶特意进了趟城,看到儿媳开的文化活动室里有几桌人在打麻将,男女老少都有,大多口里叼着根烟,浓浓的烟气把菊花婶呛得连打几个喷嚏,眼泪都险些弄了出来。
  “这城里的文化活动室里怎么净是玩牌的?赌博不是政府禁止的吗?”菊花婶心中掠起一丝不快,但看到儿子儿媳为孙子过生日的高兴样,菊花婶没把心中的疑虑说出来。
  吃饭前,菊花婶把早在家中就准备好了的红包放在孙子手里,孙子转手就递到了妈妈手中。
  儿媳接过红包,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儿媳出来了,一脸的不快。菊花婶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儿媳嫌两百元红包少了?”
  菊花婶知道,自打十年前丈夫在矿里出了事,矿上赔了二十万,大儿媳就开始注意这笔钱了,只不过没有明着说出来。事实上,菊花婶怕见这钱,一见这钱,她就想起了从矿井里被扒出来时血肉模糊的丈夫,她更不想为这钱让家里人闹起矛盾。所以,逢年过节,大儿子一家从县城回来,菊花婶总要往孙子手里塞个几十上百,从没间断过。其实,小儿子上大学的花费以及后来治病的开销,再加上几年来的人情礼物,那笔钱剩下还不到十万。这些钱,菊花婶还思量着日后遇上个好医生能治好小儿子的病,再娶个媳妇进门,延续香火,日后自己老了也可以瞑目,也好到阴间去见丈夫……
  菊花婶这样前前后后地想着,身前的柴火不知不觉收拾完了,身边的柴团叠成了一个小柴堆。
  夕阳映红了西天,老樟树上几个鸟窝里,鸟儿们已渐次归巢,叽叽喳喳地唱着“合家欢”。
  菊花婶把扭好的柴团往灶屋里拿,小儿子陈学孟也跟着她,三个两个地把柴团提到灶门前。
  屋外传来摩托车的声音。
  菊花婶出门瞧瞧,摩托车径直向她家门前开来,菊花婶心想,“天快黑了,谁还会到我家来呢?”
  车子在菊花婶面前停下,人下来了,可头上仍戴着头盔。
  “这么热的天还戴着帽子!”大热天,菊花婶竟隐约觉出一份寒意,心里跟着一个激灵。
  那人逼近菊花婶,瓮声瓮气地说:“把钱拿出来!”
  菊花婶这才知道,来人原来是为钱而来,就强作镇定地说:“我一个老太婆哪有什么钱呢?小伙子,你认错人了吧!”
  “谁不知道你老公死时得了二十万,不要哄人啦!快拿钱出来,不然……”那人边说边从腰间拔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刀,夕阳的余晖照在刀上,晃得菊花婶的眼睛一阵模糊。
  “不要杀我娘!”正在这时,陈学孟大叫着从灶屋里跑了出来,冲上去死死地从前面抱住了那个戴着头盔的人。
  精神失常回村以来,一向很少作声的陈学孟犹如虎吼一般的喊声,惊动了附近的邻居们,菊花婶门前立时围上了一圈人。
  那人见势不妙,手起刀落,扎向了如铁爪一般箍住自己的陈学孟的后背心。
  残阳如血。
  陈学孟倒在了殷红的血泊中……
  那人旋即上车,启动车子逃跑。
  村里的青壮年劳力都外出打工去了,留在家里的都是一些老人、小孩,没法挡住气势汹汹的歹徒,也没法挡住狂奔的摩托,但一个正上小学的小孩记下了车后的牌号。
  报警。
  110来了,察看了现场,了解了情况。
  120来了,陈学孟已停止了呼吸。医生说刀从后背直掼心脏,已经无能为力了。
  如血残阳,映在老樟树前。血泊中的陈学孟,竟是一脸的安详……
  “一定要帮我查出凶手!”菊花婶对着警察说了这么一句,就晕死过去了。
  两天后,警察再度来到村里,告诉菊花婶凶手已被抓捕归案。经审讯,凶手是被人雇来的,其本意不是来杀人,而是为了逼钱,只是没料到陈学孟冲出来死抱不放。因害怕逃脱不了,凶手情急之下才下了杀手。
  当菊花婶从警察口中得知,雇凶者竟是自己的大儿子陈学孔夫妇俩,她一下子懵了。
  “赌输了钱,别人逼债,可以跟我说呀!为什么要雇人来杀自己的亲弟弟呀?天哪!”菊花婶泣血般大叫一声,随即晕倒在地。
  菊花婶醒来时,变得痴痴呆呆的,时而哭,时而笑。
  邻居们说,菊花婶的笑声比哭声更让人感到揪心。邻居们还说,每当夕阳西下,菊花婶总坐在屋前那棵老樟树下,呆呆地盯着天边如血的残阳,纹丝不动,一脸木然……

父亲的福报

不可否认,这年头有钱的人多。但也不可否认,这年头借钱却不是那么容易。如果不是特别亲特别铁的关系,最好别开口借钱,因为开口了往往会以失败告终,而且还会因此而加剧人与人之间的不快与隔阂。
  尽管知道这年头钱难借,借大笔的钱更难,但购房合同已经签了,购房定金已经交了,即使一万个不愿借,也得去把首付的钱给凑满了,否则两万元定金就是白送给人家啦。
  这年头,普通的人在城里购房无异于人生第一大事。没钱的人有没钱的打算,我们一家来城里已经两三年了,本想在学校旁边租个房子多住几年,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等儿子读完小学再说。然而事与愿违,房东因与儿媳妇闹矛盾,要把房子收回去,与儿子儿媳分开过。我和妻子在附近找了多日,也没租到合适的房子。妻子一时火起,“不找啦,买套房子!”
  我说,“你说得轻巧,房子不是一件衣服,哪是你想买就买得起的?”
  “你一个大男人,总不能长期在城里租房住吧?就不能给你老婆和儿子置一个像样的窝?”妻子火气继续上窜,“把咱们身边的钱聚聚拢,不够,再找两边的亲戚借借,把首付给解决啦,房贷后面慢慢还!”
  学区房价格高,为了儿子上学方便,再高,我们也只有选择学校附近的二手房,这是我和妻子完全一致的决定。相中房子后,房产中介倒是很热心,把我们和房东召集到一起,经过几番讨价还价,终于把价格谈妥了。
  中介把首付款和各项费用算好后,我和妻子急匆匆地回到租住的房里凑家底,一算,还整整差上十万。说实话,我和妻子两边的至亲都是农村的,还算我混得好一些,大学毕业在乡镇工作,吃国家饭,前几年又从乡下考到了城里工作。让我去找两边的至亲借钱,我心里确实没有底。
  亲不亲,娘家人。先是妻子向她娘家开了口,岳父岳母和大舅子、小舅子没话说,很快就回复凑满了五万。
  妻子说,“还差五万,你也去你家亲戚借借吧!”
  我半晌没吱声,父亲去世了,母亲七十多岁,还要我们做儿子的供养,不可能有积蓄;哥哥和姐姐两人的儿子都还只刚结婚不久,如今农村小伙结婚花销水涨船高,光彩礼就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两家不但没积蓄,听说还欠了债。至亲的情况都这样,我怎么好意思开口呢?其他的旁系亲属,我则更不好开口的。
  “我娘家已经借到了一半,现在就看你家啦!”看着我沉默许久没动作,妻子开了腔,“现在已经爬上了马背,肯定得准备继续往前走啊,你总不可能停着不走吧?我知道借钱难,但你也得去找他们试试吧!”
  无奈之下,周末,我硬着头皮回了一趟老家。得知我回家的消息,姐姐和哥哥都聚到了母亲处等我,不过正如我预想的那样,他们手头都很紧,不过还分别拿来了几千块钱过来,我知道,这是他们两家留着平时开支用的。我们一大家人皱着眉头在一起盘算,就是想不出还有哪里好开口。
  “狮子回来了呀!”村里的远房叔叔力生叔来了,叫着我的小名。听大人们曾经告诉我,小时候,我特喜欢笑,因此有人就叫我狮子,后来这小名就慢慢叫开了。
  当着外人的面,我们不好再商议买房子借钱的事,于是就招呼力生叔坐。
  “听说你要在城里买房啦,还缺钱吧!”没想到我们最不想提的事,力生叔提出来了。
  “呵呵,正在计划。”我尴尬地含糊地回应。
  “听说你回来,我把可以拿得动的钱算了算,只有五万,我给你拿来了。”力生叔说着,把腋窝下夹着的塑料袋递给我。
  我一时愣在那里,不知接还是不接力生叔的钱。一旁的母亲和姐姐、哥哥,也都很惊讶地看着力生叔。
  “接着吧,在城里买房是大事,我猜想你会缺钱,身边暂时只这么多,别嫌少!”
  “力生叔,你哪有这么多钱呀?”我忍不住问。
  “这些年,你弟弟妹妹们都长大了,他们不像你这么会读书,就前前后后都出去打工了。家里比原来宽裕多了,积了一些钱。”力生叔笑着说。
  说实话,我还没想过要向远房的亲戚借钱,因为我知道,远一层,就疏一层,这口不好开的,即使开了口也很难有什么结果的。
  “接着吧,真的,别嫌少!”力生叔把钱塞到我手里,“十四五年前,我家儿女多,是村里最可怜的。那年暴雨,老房子被淋塌了。雨停了,想维修房子,可是缺钱没法修起来。我找了很多亲戚去借,但还是凑不满修房子的钱,最后还差四五百块。你爹跟我虽然辈分上是兄弟,但算下来隔了很多层,其实并不怎么亲。可是,你爹当时借了五百块给我,这应该是你家当年的全部积蓄。你爹虽然不在了,但这事我永远都记得!”
  力生叔说着,眼眶明显湿润了……
  我拿着力生叔的钱,不知说什么才好,心中难免感慨万千,为力生叔,也为父亲,“爹呀,没想到你在另一个世界,还能在这紧要处帮上我!”

练摊

“你天天练功有个卵用!你看看,人家都欺负到咱家店铺门口来了,你也不知道放个屁!”看到老公木子从城郊公园回来了,水秀指着店铺门前散落的不少垃圾生气地说。
  木子每天清晨都去城郊公园练功,自从四五年前在县城小学门口开了这间小卖铺以来,只要不下大雨,一天都没落下过。
  水秀生气,虽然对着的是木子,但主要还是针对隔壁店铺。
  位于西边的隔壁店铺新开不久,秋季开学前几天开张的,跟水秀店里卖的品种基本相似。在学校门口开小卖部,还不就是经营小食品小文具小玩具之类的东西。
  水秀生气,并非出于俗话所说的“同行必妒”。虽然隔壁店铺开了以后,对水秀店里的生意或多或少有些影响,但水秀认为,钱哪是一个人能赚得了的?如果不是隔壁店铺的人来开小卖部,也许别人也会来开同样的店铺。各人做各人的生意,邻里之间,完全没有必要弄得跟个仇人一样。正是出于这样一种心理,隔壁店铺开张以后,起初,水秀和木子还多次主动跟隔壁店主夫妻俩打招呼;但后来看到对方冷冰冰的样子,他们就只好知趣地尽量不与隔壁打照面了;再后来,隔壁店铺的女人经常将小食品的包装袋等垃圾扫过两个店铺之间的中线。这个位于江边的小县城,秋冬季节风比较大,风一吹,垃圾就吹到了水秀店铺前。
  水秀就找到隔壁店铺的女人,请她打扫垃圾后及时放进垃圾桶,免得吹得到处都是。
  没料到那女人却说,“你是什么人?我扫垃圾还要你教吗?”
  水秀虽然心里很气愤,但她还是尽量压低声音说,“可你扫到我那边去了!”
  那女人却大声叫道,“你什么时候看到我扫过去了?那是风吹过去的,要说,你去找风说!”
  那女人比水秀差不多高一个头,那女人的老公个子也是高高大大的。相比这夫妻俩,水秀夫妻就显得瘦小单薄许多。那女人对着水秀叫嚷的时候,她老公就站在一旁,目露冷光。
  水秀还想跟对方理论理论,但被听到叫声赶过来的木子拉了回去……
  接下来的日子,隔壁店铺的女人依然趁水秀、木子不在店门口时,将垃圾扫过中线。风一吹,垃圾就吹到了水秀店铺前。水秀一看到就忍不住唠叨,木子便赶紧拿起扫帚去清扫。
  “你就知道扫扫扫,忍忍忍,你不是练了这么多年的武功嘛,你也让他们知道知道你的厉害!他们明显是看到咱们个子小,故意欺负咱们的!”水秀忍不住对木子唠叨。
  “那怎么行呢?师傅教我武功,是让我强身防身用的,不是让我去欺负人!”
  “可是人家经常站在咱们头上拉屎!你还是忍忍忍,还要忍到什么时候?”水秀虽然对木子发泄不满,但她还是从打心眼里喜欢老公的忠厚善良。
  木子是我老家村里人,跟我同辈,比我大几岁,水秀是邻村的,两人经媒人介绍结了婚。刚开始,水秀在家务农,照顾老人小孩;木子学的是桶匠,用木头做担水用的水桶、洗脸洗脚用的木盆、蒸饭用的蒸桶等用具。木子手艺不错,每年都要外出到山区走家串户做工挣钱。在一家寺庙做工时,住持看他老实,身材瘦小,又经常走山路,便破例收了他一个俗家弟子,教了他一些防身用的招式。木子始终谨记师傅的教导,从不在人前展示武功,更没有过以武欺人。不过,下大雨时,他在屋里练功,水秀是见过的。
  岁月沧桑,一些变化总是让人有点不知所措。随着金属桶、金属盆以及塑料桶、塑料盆的出现,木子的桶匠手艺慢慢没人需要了。失去了挣钱的活路,山村老家又人多田少,根本养不活一家人,没办法,木子便带着水秀在城里开起了小卖部。除了卖学生用品,也顺带卖一些脸盆、水杯等塑料制品。空闲时,看着这些塑料脸盆,木子总忍不住叹口气,感觉远没有他曾经手工制作的那些木头脸盆看着舒服看着亲切……
  “跟你商量一下,能不能展示展示,吓唬吓唬他们!”水秀压低声音跟木子说。
  “那怎么行?那不是有违师傅不能逞强凌弱的教导吗?”
  “你看隔壁他们弱嘛?是咱们弱才是!你只是展示展示,并不是与他们动手。不展示展示,让他们见识见识咱们其实并不是好欺负的,他们肯定还会得寸进尺,迟早还会与咱们发生争执,要是到了那时,你还真的不得不动手啦。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木子沉思一阵后,说,“那怎么展示?”
  “咱们店铺门前很宽。我想了想,以后你不用再去公园小树林里练功了,就在咱们店铺门前练,既能照看店里,还能节省来去的时间呢!”水秀说着,禁不住为自己的好点子笑了起来。
  “那就照你说的试试吧。不过,无论什么时候,你一定不要逼我跟隔壁动手哦。我想,他们来这开小卖部,一定也是跟咱们一样为了养家糊口。”
  “好!”水秀爽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木子真的在店铺门前练起功来。多年的苦练,木子的拳脚功夫使起来,虎虎生风,颇有气势,吸引了众多路人驻足观看,不少家长还顺便带着孩子到店里买些东西。一些家长还提出请木子教孩子武功,木子呵呵笑着说,他这只是花拳绣腿,练着好玩的。
  自从木子在店铺门前练功以来,隔壁的女人再也没把垃圾扫过来了,店里的生意也比原来更好了。
  后来,隔壁店里因为出卖三无食品,被管理部门处罚了。
  再后来,隔壁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差。寒冬腊月的时候,隔壁店里的夫妻俩把店铺转了,走了,不知去了哪里。
  自从隔壁店里夫妻俩走后,每当看着隔壁店铺,木子总忍不住叹口气。每天早上,木子依然坚持练功,不过他不再在自家店铺门前练了,仍然去从前的小树林。他觉得,还是一个人在小树林里练功合适,耳静,心净……
  回老家过年的时候,村里人有空就聚在一起天南海北地聊起来。水秀聊起了木子“练摊”的事,村里人都称赞木子做得对,不欺负人,但也不怕事。木子不说话,蹲在一旁憨厚地笑着,大家也跟着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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