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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花野草

时间:2023/11/9 作者: 吐鲁番 热度: 13518
朱凤鸣

一坡芍药

远处的群山披着白雪的头发。
  四野寂静。
  此时,倘若拉快镜头,就可以看到,芍药的芽像一只长矛的矛尖,轻松又缓慢地从湿漉漉的泥土里钻出来。积雪刚化,山中缓坡裸露的泥土湿漉漉的。一小截深粉紫的圆锥尖伸出地面,表面光滑紧致,莹润生光。那颜色像极地的极光一样,从浅到深变幻。芍药的叶子和花芽就裹在这个芽苞里。春天的奇幻之旅才刚刚开始,顶冰花小小的六星黄花已经蔓延开来,中间夹着一串串暗红色的花和花苞。灌木丛里野蔷薇和绣线菊的枝梢间顶出细小的芽,老鹳草初生的叶子像婴儿的小手刚刚张开。不论是哪种植物,长出什么形状,它们都呈现出懵懂软萌的尖锐,以这样的姿态,轻轻把冰雪戳破、把泥土刺穿,重回大地。
  附近一个大大的缓坡的凹地里仍然有大片的白雪。裸露的枯黄的地面,新生的青草一丝一缕地,渗透、占领它们的阵地。
  仍有着微微凛冽气息的山风吹干芍药幼芽上的露水,吹干泥土表面的雪水。幼芽继续向上生长,打开半透明的鞘膜,如同喷泉般向四周抖开细碎的叶子,捧出一粒紫珍珠一般的花苞。大概只有北疆山地的野生芍药才这么美,连叶子也格外细裂柔美。随着嫩芽逐渐长高长大,颜色悄悄地从嫩红色变得半红半绿,再变成碧绿的一丛。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芍药已经长到半人来高,粗壮健美,枝叶舒展。伸展开的细裂的叶子中间簇拥着越来越大的花苞。终于在五月中旬,第一朵芍药花乍开,紫红色花瓣闪着丝绒般的光泽。第二朵第三朵紧随其后,几天之内,山谷炸裂出一片恣纵的紫色花海。
  那一回我去裕民县看芍药,路经芍药谷景点看到排成长龙的车流,想到芍药谷里一片喧嚣热闹就无比头痛,车都没停就开走了。我知道,巴尔鲁克山占地大,芍药处处都有,并不拘于一处。漫无目的地顺路乱开,才上到一个坡顶往下坡走,就看到右侧一片紫色光芒。于是,停车。
  我那时因为腿上烫伤,不能穿裤装,穿着靑色绣花的布裙,脚上搭了一双不伦不类的桃红色运动鞋,从公路边下到谷底。走在靑碧绿茸的谷底,分花拂草,穿过一棵棵细密漂亮的准噶尔阿魏,一丛丛紫色闪光的芍药花,一头头橐吾菊金色的花序,一抬头,望见右手边陡峭到几乎快要垂直的山坡崖面上,俱是一片紫色的芍药花海。芍药在五级的风里波澜起伏,激荡胸怀。它们是山野草原上的花之王者,硕大、艳丽,闪闪发光,风流无匹。
  虽然身边的芍药已然繁华如锦,却总看着山上的芍药似乎开得更多更密,不由自主往山坡上走。慢慢地从花海里穿行,身体轻飘飘地,绕过一丛去岁经冬干枯的芨芨草,想寻找一朵最完美无缺的芍药。这一丛花又多又艳,可是稍稍有点点开过了,外轮花瓣的边缘微微有点打蔫;另一朵花开正好,可是被风吹掉了一片花瓣,总是缺憾;那几朵开得妍丽,可是中间穿过一丛干芨芨草,影响拍照画面……就这样,我打着转在花丛里徜徉徘徊,看过几百上千朵完美无缺的芍药,也看到无数咬了洞、花瓣有缺、爬了红蚂蚁或者有点点发蔫的芍药。我知道那其实并不要紧,它们中的每一朵都曾经完美无瑕过,每一朵都努力地让自己最美。偏头向山顶望去,只见一片丝绒般的紫光在蔚蓝的天空中划出一道斜线,风在烈烈地吹。
  芍药花海像是大风,穿胸而过;又像是大雨,兜头倾盆从头顶浇灌下来。在每一朵芍药花旁边,我像是一棵还没长大的准噶尔阿魏,裹着灰绿的衣裳,才长到小腿肚子那么高,仰望着身边一朵朵盛放的芍药花,如同惊梦般的一场华美绮丽,眼含泪水。
  我为赏花而来,花亦倾城待我。有过这样的时刻,这一生都是值得。

薄荷儿

倘若上天让我选择,这世上只容许有一种草,薄荷儿,一定是薄荷儿!我会毫不犹豫的做出选择。薄荷儿是多么清新美好的东西,从不会让人烦腻。但凡有薄荷的地方,那个地方就充满了清鲜的灵气。
  我小的时候,家在克拉玛依油田的一个叫二处的建设单位。那儿是个大戈壁滩,起初,只有几排平房,一条公路。公路北侧是一片柳树林,柳树林挨着的就是一条水渠。我小时候常常在水渠里摸鱼玩水抓油虫,水渠边长的草,几乎是清一色的芦苇,再就是一点稗子草和菊苣。后来,大约离二处几公里的地方建起了党校,党校附近有一条水渠,我忘了是拔兔子草还是转着玩跑到那里的,孩童天性,见着水就会停下来。我在渠道跳过来跨过去的玩,然后蹲在渠边看水,低头,看到了我以前没有见过的一丛小草——薄荷。嫩绿色的方形茎和嫩绿的对生叶片,真的是嫩绿色啊,又嫩又绿,不像芦苇从芽尖一长出叶子来就变老发灰,也不像稗子草那样深绿的颜色。长卵圆形的叶子上有清晰的纹理和细微的褶皱,淡紫色的小花贴着对生的叶腋长出来,一小朵一小朵细细密密的挤在一起,像围着茎长了一圈淡紫色的毛球。我都忘了是怎么认识它的,要知道,在戈壁滩,有水的地方会长芦苇、菊苣,没水的地方长红柳、梭梭柴和沙拐枣,为了应对酷暑和干旱,他们的颜色从春天伊始就灰扑扑的,过了五一就显然得老旧,永远像敷了一层蓝灰色的粉。我自小在家的周围游荡,对附近的植物熟得不能再熟,但这么新鲜碧绿的薄荷以前可没有见过。我很好奇,揪了叶子凑到鼻子跟前闻,那微微有点冲的清凉的味道立刻让人记住了它。反正我知道了,这就是薄荷,让人一见就喜欢的小花草。而且自那时起我开始对土地的奇妙有了深刻的认识,一样的白杨河引来的渠水,我家附近就不长薄荷,而党校附近就能长薄荷,这薄荷真的是既敏感又挑剔啊。
  对薄荷的应用认识最早来自清凉油和风油精,这两样常用小药品至今仍然作为许多单位的劳动防护用品来发放。应该是八几年,记得那时候家里大人第一次从单位领回清凉油和风油精,看到说明书里种种药用功效,闻到薄荷散发出的独特味道,新奇了好长时间,头疼脑热肚子痛,一一试过来。这个闻起来散发着刺鼻又清凉新鲜的味道,就是风油精薄荷油的主要成份——薄荷脑,薄荷儿的提取物。
  对薄荷儿的喜爱全世界通用,应用都广泛而源远流长。做调料、配菜入馔,不论打肉汤清汤、炖鱼、摊薄荷鸡蛋饼,都是美味。我最喜欢在拌凉粉或粉皮时加些薄荷,夏天吃最美味不过。且不说口香糖和牙膏的通用味道,足以说明它的清新味道广为世人所钟爱。它消炎抗菌避秽的作用更是不容忽视。我自己做的皮肤“万金油”药膏紫云膏里,自然是少不了薄荷的。端午节配制的驱邪避虫的药香包里有薄荷。前几天右边眼睛的下眼睑莫名肿了一块,我去药店抓了三副外用敷洗药,还是少不了薄荷。据说欧洲人也拿薄荷油当万用药,但凡有病的先用薄荷油。
  清新这个词最适用于薄荷,没有其他可比。前年刚入夏,闺蜜得了点薄荷茶,其实就是薄荷嫩芽和叶子,忙不迭装了一小盒给我送来。我瞧着树叶形的盒子精致可爱,忙声明,盒子不还了啊。我一向不喜欢空调,炎热的夏天,我闷在办公室,便时不时想起来,烧水泡薄荷茶。待水温降下来,再稍微加点儿蜂蜜,滋润清凉,渡过了一整个夏天。
  后来我自己在院子里也种了点薄荷,就用新鲜的薄荷泡茶。用新鲜的薄荷泡茶,水温一定不能高,否则薄荷叶子变黑,就没法看了。必须是低于40度,才能泡好漂亮又美味的薄荷茶来,绿色的叶片在温水中舒展,徐徐浮沉,娇美清新,一小口就齿颊生津。
  薄荷是蔓生草,最普通常见不过。哪怕在贫瘠的、荒凉的、污浊的地方,只要发现长出了薄荷,那个地方就立刻变得新鲜清爽。这神奇的仙草,在这个戈壁滩上是多么有灵气的东西啊。我不管到了哪里,只要发现有了薄荷,立马便觉得那地方就有了些许的清灵气。前年逛家附近的世纪公园,在灌木丛里发现徒长的薄荷,心里立刻给公园加了分。
  北疆常见的野生薄荷,一种是常见的花生于叶腋的小薄荷;另一种亚洲薄荷,则要比普通薄荷结实高大了许多,叶子大一点,颜色更深,花则是在顶端抽出花穗来,一开一小串儿。
  去年八月,因为想念小时候托里县乌雪特乡河道的景色,我驾车冲过去,结果大失所望。乌雪特河道里,因为建水库,宽宽的河道几乎干枯,河道里的水少得可怜,裸露着大片沙土和荒草,我曾经梦想的河边青青草地和一丛一丛大朵粉色的野生花葵不复再见。无限惆怅中,我在河道里沿着跟手指头一样粗细的水流慢慢行走。最终让我有所收获的是,我发现还有薄荷存在,就在细流东侧稍高一些的土堆背阴面上,不仅有普通的小薄荷,而且还有高大的亚洲薄荷。我本能地揪片叶子闻闻味道,让清新的味道赶走了我一肚子的不愉快,我真的既讨厌建水库,又不喜欢水电站啊。那一次,是我唯一一次把薄荷采回家,两种薄荷各采了一些。我本意是要做点薄荷水呢,可是我磨呀磨,蒸馏鼠尾草露花了我太长时间,而薄荷一直在冰箱里放到干。最后,我把它们装在一只塑料袋里,再塞到艾草袋子里。在漫长的冬季里,冗长沉闷的夜晚,偶尔地,我想起了亲爱的艾叶和薄荷,取出来放进锅加水煮开,倒进浴缸里,再加两袋牛奶,好好泡了一个澡。闭上眼睛,在温暖清凉滋润里,梦想起夏日的绿色时光,就觉得冬天也是很美好的,生活如此幸福美满。

一场蓬子菜的艳遇

有时候,艳遇在你意料之外发生,那样的偶然,将时间放慢,心放空。
  听说裕民县的阿克乔克草原上有蓝色花海,七月初的一天早上,和晓峰带上儿子小安,电话临时叫上女友雪晴,开车出发。
  一路穿过后山进入托里县,直奔裕民县。七月的草场已经发黄了,可牛羊还是一群一群,时不时几匹马儿奔驰,洒开俊逸的尾巴。
  到裕民县已经是中午了,简单吃了饭,大概问了下路,又上路了。
  裕民县境内的巴尔鲁克山随缓坡上下,山势缓和,更像有起伏的田野或草场。夏天的草场不如春天那样新鲜碧绿,可一路麦田、向日葵、油菜花儿、鼠尾草花野,加上隔一段路程的村屋、人家、老树,也让人眼花缭乱。
  当然,这都不是景色,我心目中的蓝色花海还在不远的地方等着我呢,不知道会是深蓝色的沙参花多、还是淡蓝色的党参花或风铃草更多一点?以致于车已进入山中险道还浑然不觉,只是在一个标注了还有二十公里的路牌以后,再没见到路牌,甚至没有车,更无人烟。更糟的是,晓峰说,只剩半格油了,过裕民县城没想起来加油。于是我们决定再翻过一个山头看看,不行就回。峰回路转盘在另一个山头上,蓝色花海仍是杳无踪迹的样子,可油表的显示让人惊心。固然阿克乔克已经很近了,可山路耗油,还要留能返回县城有加油站的路程。车要是困在这山野里就麻烦了,晚上来一头野猪就够喝一壶的,如果天气变化的话山路本身就危险,蓝色的阿克乔克只好放弃,我们往回走,打算随便挑个地方玩儿。
  “就是这里吧!”没往回走多少,远望路边一抹夺目的金黄。我们停好车,爬上一人多高的路基。哇,竟然漫山遍野的金黄啊!不是丰收后麦子地的干枯,不是油菜花的嫩黄,不是向日葵的明黄,从未见过这样的金黄色,是真正的金子色,也许,稍微偏一点橙色。如果用油菜花的嫩黄比之于少女,那这一山的金子黄则是成熟女人的风致,明亮而不轻淡,风情款款自然。
  而这漫山遍野开着金子花的植物,竟然是蓬子菜!蓬子菜的花是这么小,和芝麻粒差不多,即使一串一串的开满枝,平日里仍然是很不起眼的,北疆草原山地随处可见,可我甚至没想过拍张图片留作为资料。就算一时兴起采一大把野花,也没人去采它,比小小的勿忘我还容易让人忽略。如今见到它简直惊艳,一尺多高的植株,开着细细密密的黄色花穗,浓密得只见花不见叶子,也完全不是阿魏滩上阿魏开花时一棵棵植株高大彼此疏离,而是无数棵紧紧地挤在一起,占据了这一大片山野。让我见识到蓬子菜汇集开花的力量。
  我们三个大人一个小孩一顿狂喜,完全被这金色海洋淹没,忘了阿克乔克草原的蓝色诱惑。风来习习,无数的虫鸣鸟语藏在这葳蕤的草丛中,悄悄演奏着一首又一首交响曲。我们慢走,奔跑,拍相片,看花。其实,这一片金色中,还夹杂着许多色彩。白色蓍草花,一小片一小片的粉红色的野豌豆花,更低矮的百里香吐出淡淡的迷人香气,青兰和鼠尾草开着蓝紫的花,婆罗门参丰硕的绒伞比蒲公英要壮观得多,采一朵举着,本是聚合的小伞儿在蓝色天空下被风一一吹散,不见了踪影。
  这片山地草原太过浓艳,近些年我一年往裕民跑好几趟看花,竟也是平生从未见过,浓艳得像是虚境,迷梦一般。
  儿子跟着他爸越走越远,采了一把又一把的野花,手舞足蹈。我和雪晴远远跟着,爬到坡上。天蓝云白,云没道理的散漫,周边绿色的山峦缓坡由近向远蔓伸到天际,有了雪山。一棵枯树,这野地里唯一的树,不知为什么来的,又不知为什么死去,徒留了灰白的躯干枝桠,在风里低声呜咽,依然唱着生命的弦歌。只是这歌声,在热闹繁复的交响乐中,别有了空寂的静。
  太阳往西偏坠,看表算时间,得往回走了。途中看到成片的鼠尾草紫色原野,忍不住停下来,晴儿抱着鼠尾草万种风情地拍相片,我们再拔了大把的鼠尾草,带到车上,在一车的清冽香气中,匆匆赶回家。
  第二天,雪晴在微博发了几张原野图片,感叹道,“我们的原野,还有那些花儿,心爱的人们,多么美好……午休时光,听一支夜曲,潸然泪下”,
  呵,这场错误的艳遇,多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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