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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

时间:2023/11/9 作者: 吐鲁番 热度: 13399
郭建华
  

楼上楼下

老王与老伴老云,老两口刚搬入柳莺小区,住36座2单元3楼。老云很勤快,一大早就忙着剁馅子,准备中午包水饺。老王说:老云,能不能等会儿再剁?老云反问:为什么?老王说:双休日,年轻人都喜欢睡个懒觉。你这么早剁馅子,影响楼上楼下休息,怕……老王尚未说完,老云大眼一瞪,道:怕什么?楼上楼下,谁家不吃水饺?谁家不动刀板儿?老王属于京剧《珠帘寨》中李克用式的人物,很是惧内,只要老云大眼一瞪,便乖乖地闭上“臭嘴”,省去老云一顿臭骂。老云手中的菜刀正舞得潇洒,门铃响了。老王惶然,但不敢开门,只好用眼色向老云示意:听见了吧?找上门来了!老云可着嗓门儿问:谁找上门来了?谁?说着便手持菜刀,冲出厨房。老王更加惶然,赔着小心说:你……你看你这是什么样子?老云说出了一句她常哼的歌词儿:朋友来了有好酒,要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是猎枪!老王哀告:楼上楼下的,什么豺狼猎枪……你……歇着,我来开门,行吗?老云没有再瞪眼,回到厨房,手舞双刀,梆梆梆又剁起馅子,刀板更加响亮,显然在示威。但既然没有瞪眼,老王就放宽了心,大着胆子去开门。门口站着一位小伙子,睡眼惺忪,问道:大爷,您是刚搬来的吧?我住2楼,咱们是‘亲’邻居。送您一件小礼物,请笑纳!说着,将一块厚厚的橡胶垫子,递到老王手中,道:您把这玩艺儿垫在砧板底下,会减少噪音。老王一时不知所措,呆呆地看着小伙子下楼去了。老云看一眼老王手中的玩意儿,说道:厉害……话音未落,门铃又响了。老云说:今天真是见鬼了!遂命令道:开门!看看又来了什么鬼。老王遵命开门。
  进来的是一楼的吴嫂。吴嫂一副慌里慌张的样子,说:对不起,咱们的厨房下水道堵塞了,请暂时不要用水……说着匆忙下楼去了。老云在厨房里问道:罚款的走了?老王不解,凑过来问道:什么罚款的?老云说:修下水道的钱,不得楼上楼下地分摊啊?老王说:也许吧。老云大眼一瞪,说:什么也许?咱们才搬过来几天?用了几天下水道?谁跟她分摊?老王嗫嚅道:楼上楼下的,别……老云大眼一瞪,把老王的下半句话给瞪了回去。
  门铃再次响起的时候,老云正在擀饺子皮儿。她手执擀面杖冲出厨房,说:我来对付她!老王赶紧退至一旁,怯怯地看着老云。
  进来的果然是吴嫂。她一脸的歉意,说:对不起,耽误您用水了。随即将一个带网眼的漏斗状物件递给老云,说:把这玩意儿安到洗菜盆漏水口上就安全了,一个菜叶也漏不进下水道去了。说着一笑,转身下楼去了。
  老王看看老云。老云说:看我干什么?这楼下住的全是人精……话说得很无底气,而且没有朝老王瞪眼。

对门儿

老王推开门,随身把嘭嘭嚓嚓的音乐也带了进来。老云问:是不是对门儿响?老王回头看了看,汇报说:对面门没关严。老云十分自信地说:我就知道是那群东西!大概又在跳什么脱衣舞吧?老王随手关严了门,说:别瞎猜。大白天的……老云不屑地一撇嘴,说:哼,那群东西,什么不要脸的事做不出来?
  自从对门住进两男两女四个房客,老云就叫人家“那群东西”。老王听着刺耳。老云又毫无根据地说人家跳脱衣舞,老王就有些忍无可忍,斗胆讲了几句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之类的话。这下可捅了马蜂窝。老云大眼一瞪,吼道:什么近邻?什么对门?我看是一群流氓、败类!你看他们那模样儿!男的大光头,女的露胸膛。一天扔出一大堆啤酒瓶子。吃喝嫖赌不说,他们还群居!老王说:什么群居?现在兴轧伙租房,便宜。老云的权威再次遭到挑衅,怒不可遏,喝道:你看着他们群居好,你也去!去去去!说着双手将老王往门外推,嘴里仍不干不净:你滚!你快跟他们同居去!老王实在忍无可忍,不知道从哪里借来几个胆子,推开门,竟自下楼去了。老云咣地关上门,一腚坐到沙发上,大喘着粗气。
  到了掌灯时分,仍不见老王回来,老云心里开始打鼓。老王竟敢如此顶撞她,又如此大胆地破门出走,是老云始料未及的。这老东西,他能到哪里去呢?他还敢夜不归宿?想着想着,老云竟有点怕:会不会出什么事?这时候,手机响了。老云心里笑道:老东西,料你也没有多少花花招儿。看看手机,却发现不是老东西的号码。老云失望地扣上手机。谁知手机随即又响了。老云看看,还是那个陌生的号码。如此接连响了四、五次,弄得老云烦恼至极,便恶声恶气地问:谁?对方回答:大姨,我是对门儿……老云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更加恶声恶气地说:打错了!气犹未消,干脆把手机关了。老云越发牵挂老王。想了半天,决定还是放下架子,给老东西打电话。拨了号码,铃声在卧室里响起。原来老东西没带手机。老云恼火而又无奈。恰在这时,门铃响了。
  老云窃喜:老东西,你到底靠不住了……门一开,门口站着一个大光头。老云明知是对门儿的,却冷着脸说:走错门了!说着就要关门。大光头慌忙一把拉住老云,急切地说:大姨!大爷摔伤了腿,住在医院。我来接您,快跟我上车吧!老云将信将疑,稀里糊涂地被大光头扶着下了楼。
  原来老王赌气出门,心里七上八下,恍恍惚惚走进路旁一个废弃的建筑工地,不小心一脚迈进土坑里,再也动弹不得。对门儿一对夫妇驾车路过,听得呼救声,忙将老王背上车,送到医院,挂号、缴费、检查,好一阵忙碌,直到把老王安置好,才给老云打电话。
  从此,一提起对门儿,老云就说“那些孩子”,再也不说“那群东西”了。

父亲节的快乐

老云远赴省城给女儿看孩子,老王遵嘱家中留守。暂时的分居让老王远离了不绝于耳的唠叨,耳根清净了许多,也平添了不少麻烦,譬如做饭。老王不得不将生活习惯做一些适当调整,譬如早餐。眼下,老王正遵循新制度作息:早五点半起床,简单洗漱,出小区北门,漫步向公园走去。
  老王发现,通往公园的路上有些异常。清扫车刚刚驶过,洒水车接踵而至,洒下一片潮润。身着橘红色马甲的环卫工,手持长长的竹夹子,在路旁的绿化带间捕捉枯枝败叶,个个全神贯注。随后,就有水枪沿绿化带一阵喷射,花草树木顿时挂满晶莹的水珠。老王在这条路上走过不知多少年,这般景象还是头一次见,不免有些纳闷。
  走进公园,迎面碰上人称“园头儿”的孙大胡子。一园之长手持对讲机,一脸严肃地调度着看园保安和清洁工,还不时弯下他平日里气昂昂的身子,捡起地上的烟蒂和纸屑,亲手投入垃圾箱。老王更加纳闷:今天是什么日子?这样兴师动众,这样全力以赴……手机响了,有短信。老王打开一看,是女儿发来的:爸爸:我和妈妈祝您父亲节快乐!老王恍然大悟:原来今天是父亲节。什么圣诞节,什么情人节,什么母亲、父亲节,这些“洋节”老王一向并不在意。今天则不同。女儿和老伴的问候,虽然仅仅几个字,却让他心头一阵温暖,一阵欣慰,一阵甜蜜……嘿,人老了,就容易满足,容易感动。老王这样自嘲着,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些孤独了。同样让老王感动的还有,到处都这样大张旗鼓地庆祝父亲节。领导们总讲,自己是人民的公仆、人民的儿子,看来,本届市领导果真把自己当成人民的儿子,要给百姓父亲过节了……
  出公园南行百余步,有个油条摊儿。一对夫妇,男的管炸,女的管卖。听口音,像是外地人出来打工谋生的。他们的油条内软外酥,口味极好,生意很是红火。老云去省城后,这儿就成了老王的早餐点,天天光顾。他一边走,一边盘算:今天的食谱要改一改,由一碗豆浆、两根油条,改为一碗豆脑、一根油条。老王过惯了清贫日子,喜欢喝豆脑,平日里却舍不得买。今天是父亲节,他要赏自己一碗豆脑,以示庆祝。这样美滋滋地想着,老王轻飘飘不知不觉走了八十余步,油条摊儿该到了。令老王意想不到的是,油条摊儿不见了踪影。老王不甘心,又前前后后走了二十余步,决意看个究竟。油条摊儿的确荡然无存,地皮溜光,像是刚刚扫过。老王又纳闷:油条摊儿哪里去了?夫妇俩回家过父亲节去了?不远处是一路口,平日里由红绿灯照管秩序,这会儿站上了全副武装的交警,而且是四个。老王更纳闷:过父亲节,何以隆重到这般程度?连警察都出动了!老王走近一位交警,试探着问:请问,油条摊儿……交警回答:影响市容!老王还想进一步打听,交警早扔下他,履行职责去了。无论如何,豆脑加油条是吃不成了。父亲节的快乐立刻打了折扣。
  纳闷也罢,不快也罢,早饭总是要吃的。老王决定走一趟庙前街。庙前街以毗邻城隍庙而得名,是一条尚未改造的老街。老街狭窄而陈旧,杂七杂八地挂满诸如美容美发、针灸推拿,甚至相面算卦、婚姻介绍之类的招牌。街口正对公园后门,于是自然形成一个不大的早市,卖瓜果的、卖青菜的、炸油条的、打火烧的,倒也热闹。晨练完毕,从早市买些果蔬、早点带回家去,极方便。八点前,交易结束,老街恢复平静,既不影响交通,也无碍市容。城管的车光顾过几次,见无大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早市就像未上户口的超生娃,虽未正名,却照样活蹦乱跳。
  老王辗转至公园后门,老街口的早市早已人去街空。打开手机看看,六点三十七分,正是平日最热闹的时候。老王少不了又是纳闷,父亲节的快乐再打折扣,所剩无几了。老王踽踽前行,不时地左顾右盼,希望侥幸发现一个油条摊儿。小摊一个个出现。摊主都躲在巷子口,探头探脑,东张西望,如惊弓之鸟。生意大多惨淡,偶有顾客,也顾不得讨价还价,三言两语便成交,匆匆离去,像是做有杀头之罪的毒品交易。一辆涂有“城管”字样的面包车大模大样地驶来。小贩们眼疾手快,刹那间撤进巷子深处,无影无踪难找寻。一位老妇,挎着半篮子西红柿,也慌忙撤退,无奈老胳膊老腿不听使唤,被马路牙子绊倒,光鲜可爱的西红柿满地打滚。面包车“吱”地一声停在老妇面前。老妇一边匆忙往篮子里捡拾西红柿,一面哀告:下次再也不来了,再也不敢了……那身着城管制服的小伙子倒也可爱,他先给了老妇一个微笑,然后说:别呀!别不来了,改天再来。今天上级来大检查……说着便弯下腰,帮老妇捡拾西红柿。老妇自然是千恩万谢。
  老王有些明白了。他向一位路人打听:什么大检查?这么兴师动众……路人看了老王一眼,口气颇有些不屑:民生!知道吗?民生?这词儿耳熟,老王从电视上听到过。民生,不就是老百姓的生计吗?与大检查有什么关系?老王又有些糊涂了……但老王终归明白,无论如何,这油条摊儿是找不到了。中国老百姓,即使再老百姓,也深知“大检查”的厉害。
  老王终于寻得一个打发肚子的去处。这是一家火烧铺,门面不大,生意却红火。“大检查”让城管一个不漏地赶走了路边的摊贩,食客们就只好来挤这有门面的火烧铺了。老板满头是汗,满脸堆笑,心里不停地念“阿弥陀佛”。人们排起了长队。不时有人“加塞儿”,不时被人斥责,不时赔笑脸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赶着上班,到点了、到点了……老王虽然无须赶点上班,也难免焦躁。毕竟这排长队的活儿至少扔下十年八年了。老王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抽到第四支上,才买到两个肉馅火烧外加一碗豆浆。小餐桌早已被占满。老王将豆浆碗放到窗台上,俩指头捏着那两个油渍麻花的肉馅火烧,站着享用。父亲节的早餐这样打发,老王心中不免生出几分苦涩:这叫什么吃饭?简直是罚站!就在老王苦涩着的时候,又有两只饭碗放到窗台上,一个声音说:对不起,挨一挨、挨一挨……老王抬眼看看,面前是两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土不洋、不工不农的汉子。老王闪闪身子,让出一脚之地。两个汉子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窃窃私语。老王无心去听,只言片语却不时往他耳朵里钻:“今天这活儿怕干不成了,你看那满街的警察……”“哼,警察?你真是猪脑子。今天是什么日子?谁还顾得上咱们?放心吧……”“嘿,大哥就是大哥……”“今天上市的伙计挺多,小心下重了店……”
  老王擦擦油光光的嘴,打着饱嗝,抬脚迈出铺子门槛,心中敞亮了许多,父亲节的快乐又找回一些。叼一支烟,点上,慢慢地吸,慢慢地走,慢慢地欣赏路边的风景:地面干干净净,树木花草顶着晶莹的露珠,空气清新可人。老王心里说,大检查也不是没一点好处,眼下这份享受,不就是大检查给的吗?平日里谁见过?
  老王回到他的柳莺小区36座2单元302室,从腰间掏出钥匙,往防盗门锁孔中轻轻一插,还没来得及转动,门就自动开了。老王不由得一怔。小心进屋,轻轻带门,忐忐忑忑四下撒摸,第一眼就看见挂衣架上的衣服七零八落,有几件还掉到了地上。老王心中明白了七八分。急匆匆往里走,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看看脚下,地板上一滩浊物,有臊气扑鼻。老王想到了火烧铺里两条汉子的窃窃私语,大彻大悟:偷儿光顾过了,一无所获,按照行规,撒一泡尿以作纪念。
  唉,这个父亲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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