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天堂”举在头顶,感觉超好,精美的图案把布满的阴霾天空隔开,让我在“天堂”里享受绚丽多姿。尽管霏霏细雨下个不停,却也奈何我不得。我踩着泥泞去看望她,一个老闺蜜。
她是一处地标。这方圆两里的地方只有她最显眼,不但树身粗到两人合抱有余,树冠遮盖了一大片天空,更有一根粗大枝干似蛟龙探海从高高的树身分叉处向下一头伸向河底。她的这个别具韵味的姿态比那些用天价聘请外国人设计的奇形怪状的高楼,比那些形象工程的广场上的标志性建筑还要引人注目,没有半点人工雕塑痕迹,完全的浑然天成。平时,人们打听这地方,不用多讲,只告知有一根大枝丫从树上伸向河里的柳树立马就明白了。
每年,向这里的人们报告春天气息的也是这株柳树,仿佛她就是春的使者,当河堤上的马鞭草还是枯干,如白色褥子盖在堤坡上,河洲上的芦苇像一根根枯骨立在水边,在风中抖动,柳树细细的枝条就绽出鹅黄的米粒大小的芽儿,像缀满珍珠,枝条长且密,像垂下的发丝。似帘子,在水面摇曳,不知是她扇来春风,还是春风把它扇动。而且她不仅扇得水面荡起涟漪,即使被冬天吹得冰凉的人的心窝儿,也被扇得暖暖的。
别看丁点芽儿,她的引领能力比那些大街上的时尚女郎一点不见小。就在她小芽儿渐渐变绿时,河洲上枯死的芦苇丛中露出绿中带红的芽尖,河堤上白色毛毯似的马鞭草渐渐变成绿白相间,她的绽放绿的枝条就在这儿迎风摆动,不知不觉,经历了一个寒冬的河滩、大堤,就在她的摆动中,一天一天由凉变得温暖,枯瘦变得丰腴,苍白变得碧肥。每次我坐在树下,涌入满眼的嫩绿就会让我苍白的心境开朗起来。
我和这棵柳树是极有缘分的,甚至可以说,没有她,早已没有了我。
我家的老屋就住在离这棵柳树不远的河堤边,靠着河堤外洲上,不知是父亲还是父亲的父亲挑了一个几乎与大堤一般高的屋场台子,建了一栋洞庭湖区那时流行的的两间一偏的茅屋。茅屋的大门朝南开着,前面是宽阔的河滩和由北向南而一泄千里的长江支流,无遮无挡,视野显得非常开阔,只有柳树在河洲站立,成为一道风景,偶尔有不知名的鸟儿从树梢飞起,让人禁不住想起“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的诗句。每夏日涨水季节,河水滔滔,奔流而下,从安化、新化开来的大木船扬起白色的风帆,破浪逆流而上,艄公吹着口哨呼唤河风给力,你还真以为刚才还轻轻拂动的柳丝突然就使劲地摇摆起来。
儿时淘气的我会经常带着小伙伴爬到这棵柳树上玩耍,找乐子。当然,那时柳树没有这么大,树身顶多碗口粗。至于这里怎么会有这棵柳树,至今恐怕没人能够说得清。是谁无心插柳柳成荫,还是一根树枝顺流而下落在泥里,顽强而活,反正她就是一流浪儿,自然而然在这里的泥土里生长了。
我们把春天刚发芽的柳丝折了,从折断处把皮儿掀开,用牙咬着白白的木质部分,再用手把皮儿剥下来,一个小小的绿芽芽的柳叶球儿就做成了。我们还把粗一点柳枝做成长弓,细细的杨柳做成箭,看谁的箭射得远。把那些玩意儿作为物品赠送,当然也有吵架、比狠、吹牛,笑过,哭过。柳树,给我留下好多美妙的回忆和遐想。
生活的美好和欢乐,总会伴随着痛苦和忧伤。
忘不了,我的那次柳树历险记。
河里涨水了,我和兰兰去柳树上比赛,看谁爬树爬得快,爬得高。我望着水里柳树的倒影,还有我满是高兴劲的笑脸。我好强,从不示弱。兰兰爬得高,她爬到了一根大枝丫上,向我炫耀,好,看我的。我比她爬得更高,我好得意的,在枝丫上使劲,让枝丫和我弹跳。突然,“叭”地一声,枝丫断了,扑通一声,我落入水中,沉下去了,咕咚咕咚,还喝了几口河水,眼前一片黑暗,脑子嗡嗡叫。我想哭,想喊,但口一张,水又涌进肚子了。我想完了,今天一定要被淹死了,妈妈不会哭死去呀,奶奶不会哭瞎眼呀。正想着,突然我眼前一亮,还看见了蓝天。嗬,我的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抓住了一根树枝,我被树枝的弹力挑出了水面。那一刻我好高兴,又可以上学了,又可以吃妈妈做的好吃的饭菜了。兰兰抱着我又哭又笑。兰兰帮我拧干衣服,又拧头发,直到衣干发干,我才回去。我和兰兰还商议,坚决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否则,让爸妈晓得了,肯定要吃“竹笋炒肉”。
我一直相信这棵柳树有灵,救了我一命。
也许是我与柳树的感情与日俱增的缘故,我把柳树不仅当成了我的游玩之处,还当成了我的恩人。
那一天,一头大水牛不知是挠痒还是释放力气,把那又黑又粗的牛角对着柳树树身不停地擦着,擦得树身摇晃,枝头的鸟儿惊飞了,还有叶子落下来。擦得树身的皮都去了一块,露出一块白白的肉。我心痛死了,似乎听见柳树在叫我,好朋友,你快救我,把这牯牛赶开。我要保护柳树,要把牛赶开。但牯牛气势汹汹的样子让我好害怕,我站在离牯牛两米远的地方,捡了泥巴坨向牯牛砸去,嘴里还吼着,“畜生,走开!”牛停了,我以为我的吼声和泥巴坨发挥了震撼作用,不想牯牛睁开大眼朝我望了望,又用牛角使劲继续着它的功夫。哎呀,这样下去,柳树会没命的。我高喊,“看牛的哪儿去了?是谁家的牛,快赶走!”一个小调皮佬在远处答应,“我的牛,怎么啦?”“你没看见它在搞破坏?”他把头一偏,“看见了,怎么啦?这树又不是你们家的。”我头一昂,理直气壮地说,“这树就是我们家的。”“你们家的,哼!”他不相信我的话。我使出杀手锏,“你不去赶牛是不?”“怎么啦?”“你不去,我就撕破你的衣服,不信你试试。”他真被吓住了,赶忙去把牛赶走了。我看着树身上的伤疤,难过地快要哭了。我在地上弄了一些稀泥巴,把那伤疤糊了。听大人们讲,稀泥巴可以保护树身的伤疤。
柳树遇上的灾难也有差点挨不过的,而结果却出人意外。
那一年,长江发洪水,洪峰凶猛,水流发出尖厉的叫声,漩涡簸箕大。哎呀,柳树根部的泥土冲走了好多,树根粗的细的露了出来。柳树斜卧在水上,被洪水冲得一阵一阵摇摆。她在苦苦挣扎着,不让洪水把自己冲走。枝叶上,沾满泥痕,绿叶变成了黄色。扑通,她的根部又一块大泥土落入水中,又有树根露出来。幸好她的根扎得深,幸好她的根粗壮,不然早就化作洪水的俘虏随波而去了。水退了。柳树留了下来,虽然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但毕竟还长在这块土地上。她渐渐地恢复了元气,身子也渐渐长正,渐渐长成现在的样子,只是多了一根粗枝如蛟龙探海,还有那又粗又黑的老皮,一条一条凹凸不平,记录着岁月风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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