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四十年,重返罗布泊。
亘古不变的蓝天、白云、骄阳。戈壁大漠依旧。楼兰遗址依旧。古墓葬群依旧……
由于是干旱的年份,又是枯水的季节,惟一涌动着生命意象的孔雀河也在沉寂的大漠深处静悄悄地遁去——消失得并不久远的罗布泊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恢复远古的本来面目,但也不可能短时间内从历史的记忆中抹去。
孔雀河的故道上,星星般点缀着曾经有过的生命鲜活:那守着千年默默无闻,镇守封锁着肆虐沙暴的红柳;那焦渴中站立,面对着苍穹企盼,梦中有甜甜雨丝降落的红柳……它们构成的风景是壮美的,它们的枝叶却是苦涩的;它们的根在荒漠里长着,它们的命在黄沙中埋着,它们所直面的是最苍凉最无望最残酷最沉寂的“生命禁区。”
当年我把一棵罗布泊的红柳枝杈带回故乡,将它栽在了沃土中,那里有充足的水分和养分。然而,它总是显得蔫巴巴的打不起精神来。我想,可能是因为它不愿意离开祖祖辈辈生长的地方,就像人离开了故乡而水土不服一样。
但是,我的想法是不全面的。后来,我把看上去总是奄奄一息的红柳移栽到了寸草不生的盐碱滩上,从此不管不问了……红柳竟然孤零零地“复活”了,长得极为漂亮:每当红柳开花季节,那空旷得青天一样的碱滩上便飘起一片充满了盎然生机的彤色云朵——我便赞美它为“自由之花”。看来,红柳并不是水土不服,而是在故乡漫山遍野的彩色世界里不显山露水而已——它不喜欢刻意装扮和表现自己。
后来工作调动,告别故乡,我试图把红柳带走,但挖了几锹便不忍下手了:红柳的根系极为粗壮,盘根错节,四通八达,串联着好大好大一片干裂坚硬的盐碱土;在根系的周围还长出了星星点点的更为低矮渺小的护地草……它不仅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哺养它的“异乡”土地,而且还在帮助着比它更为弱小的生灵……
这样的生命是令人震撼的。
在戈壁,在大漠,在碱滩,在荒原;无人插种,无人耕耘,无人浇灌,甚至无人欣赏;阳升月落,岁岁年年,寒来暑往,红柳落落大方,从从容容地走着属于自己的季节,在千姿百态的大千世界里坦坦荡荡地展示着属于自己的生命的图腾和庆典。
红柳对我的影响和启迪是重要的,多年来,那棵红柳一直在伴随着我的人生脚步行走。每当我走得乏了累了,遭受挫折或感到失意之时,总会想起那棵已经在故乡土地扎根的红柳……
我也一直记挂着生长在罗布泊荒漠中的那棵红柳,故乡的红柳是它的一根分枝,它是故乡红柳真正的生命之源。
茫茫人海走沙漠,日照更觉星光寒。这是我当年走进罗布泊后所写的“大作”。那也许是我当时真实的心情写照,但多少还带有一丝“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味道。
尽管不敢说如今已悟透了“天凉好个秋”,但我还是再次走进了罗布泊。
红柳又叫多枝柽柳,它是我国西北沙漠地区最为常见的植物之一。红柳为小乔木或灌木,树高通常2-3米,也有高达6米的。红柳分枝很多,小枝红棕色或紫红色,细弱似柳。叶子鳞片状,很小,只有0.5-2毫米长。许多紫红或粉红色的总状花序集生于当年生枝条上,组成一个大型的圆锥花序。果实为蒴果,三角状圆锥形,成熟后3瓣裂,从里面释放出种子。红柳根系发达,能从很深的地下吸取水分,且红柳枝条上易于生成不定根,而枝条不断向上生长,所以红柳不怕沙埋;红柳叶子退化得很细小,减少了体内的水分蒸发,所以更不怕干旱;而且枝叶能分泌盐分,所以对于盐碱也不怕。红柳具有抗风沙、耐干旱、盐碱的特性。它们能够在沙漠中顽强地同风沙抗争,一丛红柳,一年能阻滞上吨的风沙。
转在荒漠之中,红柳是一种再普通不过的植物了。虽然红柳不如江南杨柳那样的柔情与妩媚,但具有西北所特有的粗旷与豪情。在大漠之中,在戈壁之上,红柳以其顽强的的生命力扎根在了这艰苦的环境之中,为原本荒凉的荒漠带来了生命的希望。所以江南水乡的弯弯杨柳不是我的最爱,在大漠之中的一丛丛红柳才是我的真爱。红柳是顽强坚毅的生命力的象征,那微曲的棕红色枝干中透着坚韧和顽强,与恶劣环境奋力抗争。
我不知道能否找到那棵魂牵梦绕的红柳,更不知道它是否还活着(它是当年我在“生命禁区”发现的惟一活的生灵)。我记得在红柳的附近有一棵高大的已经死去了的胡杨,枝杈已经没有了,但洁白的主干仍然直插云天……有人说:胡杨生一千年,死一千年,不朽一千年。但不知道是否有人知道那沙漠红柳更加伟大迷人。胡杨一般生长在沙漠的边缘,有水流经的潮湿之处,见不到水,它就要死;而红柳却生长在沙漠之中,它依靠其发达的根系来吸取沙漠深处的一点盐碱水,红柳的生命力极强,为了找到水分,红柳的根系能蔓延到方圆几公里外。沙漠中那一块块隆起的绿洲,那就是红柳强大的固沙作用。
红柳的枝条可以用来编制生产生活用的箩筐等,维吾尔农民普遍使用的生产工具——“抬巴子”就是用红柳条编制的,不少人家还用红柳条来盖房。
红柳还是上等的生活用柴,点火容易,火力旺,燃烧中有股清香味。深受百姓喜爱,尤其是维吾尔人的烤馕,烤全羊等美食更是离不开它,用红柳烤制的食品,清香可口,有光泽,外观漂亮。
红柳的根部还寄生有一种被称之“沙漠人参”的名贵中药材红柳大芸。红柳大芸是寄生于红柳根部的植物,又称肉苁蓉,依靠红柳供给养料和水分,它在沙质土壤中不见阳光也可以生长。经过人工栽培,红柳大芸已经成为新疆且末地区的主要土特产品。
红柳,以她特有的姿态,谨守着这片绿洲。她的枝条看似弱小,但非常有劲节,非常柔韧。她以她看似弱柳似的身躯,抵挡着一次次袭来风沙。有了她,沙漠在她面前怯步!红柳,历尽千年的风沙,在极其干旱少雨的沙漠地带,她以极其顽强的生命力,根植于这片土地,年年岁岁。起初由极小的一株小苗,逐年经风而慢慢长大。在它的周围,起初很小一堆的流沙,经过成千上百年的堆积,成了一个个烁大的红柳包。直到它枯死,仍然坚守着,昂首而立。柔韧坚强如她,在开花的季节,也是非常美丽的。一团团、一簇簇似火如霞!她就像柔中带刚又温柔可人的女子,我极想赞美她。可是我翻遍所有语言花篮,发现所有的都很枯萎。只好用最为简单的一句话:“沙漠红柳不平凡!”
我想,红柳也拥有与胡杨同样顽强的生命。尽管它没有伟岸的躯干,但同样拥有震荡千年的回声;那棵红柳即使不曾目睹过汉王朝的金戈铁马,也一定倾听过成吉思汗将箭杆射进天幕时那弓弦的呼啸作响……
朋友开玩笑说我可能已经老了,因为人老了就怀旧,就回忆过去而丢失梦想。玩笑归玩笑,怎能断定红柳不能点缀浪漫和梦想?它确实没有花香,没有树高,但它绝对不甘于沉溺低调。
断断续续的孔雀河故道已经彻底消失,我已深入“生命禁区”的中心,但仍然没能找到那棵红柳……即使那棵红柳已经消失在大漠,我也不会哀伤失落,因为那是世界上最有尊严的生命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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