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寺
龟山寺的和尚空彻时常到山外化缘,施主们屡屡向他反映,那老龟山有些古怪和邪道,譬如说有几个樵夫到那儿砍柴,只要一拱进那密匝匝的松林,就迷失了方向,越急越走不出来,不用说是遇上“鬼打场”了。尤其大雨过后,一些婆娘扎伙到龟山寺附近的松林中捡蘑菇,时常会看见一个身穿白裤子白袄白头发的老太婆,颠着一双辣椒样的小脚也在林中捡蘑菇,并且与她们若即若离,往往落下她老远,可转过山坡,仰脸一看,那个白亮亮的身影又在你上面的松林中闪现,偶尔还会咳嗽几声。这真令人不可思议,她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哪会涉涧攀崖如履平川,这不是野物作祟又是什么?这么想着,这些婆娘就觉得脑袋“嗡”地一声,一霎时胀得老大!还有更神秘的。
山下望寺村的村民孙二,嗜好打山,得便就扛着猎枪到老龟山转悠。有一次,他赶起一只老大的黄鼬,看样子像个小巴狗,像这样的老山货,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说来真是邪门,那只老黄鼬并未惶遽无措夺路逃蹿,而是人样儿站在那里,与他怒目对峙。他不由得一阵窃喜,旋即托枪瞄准,然而一眨眼,眼前站立的竟是他的老爹!他心中大骇,赶紧收枪,转念又一想,不对呀,老爹最近老寒腿又犯了,连下炕都困难,怎么会无端跑进山里来呢?分明是这家伙懂了悟气,在有意捉弄我。再定神细看,果然不出所料,仍是那只罕见的老黄鼬,遂托枪瞄准,谁知老爹再次出现,一手拍胸脯一手指着他,似乎在说,好小子,有种朝这儿打!他深知今天时运不好打邪了,不敢造次,只好吐了一口唾沫,用脚跺了跺,而后悻悻离去。
鉴于这些怪事,人们都称老龟山为“鬼山”,称龟山寺为“鬼寺”。
孙二还亲口对空彻讲起他与老黄鼬对峙的怪事,讲得绘声绘色,呼吸压抑,身上骤然起了鸡皮疙瘩,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儿,如果不是身临其境,绝对讲不出这等原汁原味来。
孙二经常进山打猎,遇上下雨天,就进寺暂避一时,逢上饭顿了,就在寺里吃些素食,顺便与空彻拉些家常,久而久之,两人颇有交情。空彻常劝孙二,赶快放下猎枪,改杀生为放生,变打山为养山,多做善事,自会有好报应,倘若一意孤行,倚强凌弱,滥杀无辜,定然恶有恶报。孙二阳奉阴违,当面点头称是,过后照打不误。空彻每每望见,总是喟然长叹,青山易改,本性难移,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空彻也觉得老龟山有些神秘,闲暇无事,就登上高高的山顶,居高俯瞰。老龟山名不虚传,山顶圆而平阔,如同一个老大的龟甲,往北猛地收缩,形成一条窄窄的岭杠子,继而又凸起一个小小的山结;山结东西两端有两个极为对称的石崮,恰如一双龟眼。像这等山形在诸多峰岱岗峦中委实是不多见的。他叹服造物主的造化神功,也佩服开山老祖独具慧眼。在“龟脖子”东侧的峭壁下,有一座龟山寺,寺之后殿,一半嵌入天然石洞中,另一半建在洞外,唯见廊柱劲挺,斗拱飞檐,青瓦包垅,乍生一看,疑是古寺让老龟吞噬了一半。山洞里有菩萨金刚的泥胎。南侧为前殿,内塑哼哈二将;左右两厢,摆着十八罗汉。这座四合院式的古寺占尽阴阳,造型不俗,小巧玲珑,仔细端详,确实蕴藏着一团仙气。
空彻自幼父母双亡,在死神向他逼近时,师父与他有缘,从而拯救了他。那时,寺里有五六个和尚,耕种着山里十余亩土地,看护着一大片山林,后来因兵荒马乱,师兄们都还俗了,唯剩下他和师傅。师傅待他情如父子,教给他好多东西。师傅临终时将古寺托付予他,说这座古寺建于明朝,至今有500余年历史了,这儿确属山川灵秀,是修心养性的好地方,以后你可招几名弟子,务必保护好这座古寺。他恪守师父遗嘱,一直独守龟山寺。
一日,空彻化缘晚归,时值农历傍十五,一轮行将丰满的月亮老早升上中天,月华如水,照得山中恍若白昼。山中甚是静谧,连草丛中有蚂蚱蹦跳都听得清清楚楚。空彻正低头走着,突然听到旁边乱石间传来小兽的哀叫和挣揣声,他当即猜想八成是这只小兽遇上难处了,特地向他这个夜行僧发出呼救的。出家人慈悲为怀,普度众生为本,岂能见死不救,遂循声近前,果然是一只小兽误入猎人圈套,被铁夹子夹住一条后腿,铁夹子用长长的铁链拴在一棵松树上,任何猎物再挣揣也是无济于事的。奇怪,小兽见了他,非但不惊,反而安静下来,两只黑幽幽的眼睛定定地望着他,吱吱叫着。一只小兽居然能如此揣摩透他的心里,对他这等信任,一股因信任而引发的怜悯之情顿时充溢着他的心胸。他俯身察看,不由得两眼粲然一亮,哎哟,这是一只个头挺大的老黄鼬,有些似曾相识,对了,莫不是与孙二对峙的那只?哎呀,既然你有那么多道行,怎么会上猎人的当呢?话又说回来了,为了生存,为了安全起见,一些弱小的动物只好昼伏夜出,摸黑打食,谁曾想猎人在挖空心思地对付它们,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些经过伪装的铁丝扣、铁夹子、地枪等委实令它们防不胜防,一旦失手擦脚,可就没命了。当下,空彻手脚兼施,用力扳开铁夹子,将老黄鼬的后腿从铁夹子中取了出来。我的乖乖,它的后腿被夹断了,只剩下一层皮扯连着。诚然,铁夹子是用筷子粗的铁棍做的,弹簧也挺粗,甭说是黄鼬,即便是狐狸也会被夹断腿的。打山的好残忍!空彻见老黄鼬并未逃走,就对它说,你伤成这个样子,很容易被孙二捕获的,这个铁夹子就是他下的,昨天我看见他在这儿转悠。以我之见,你随我到寺里疗养几天吧,那儿没人打扰,绝对安全。老黄鼬用头触了触他,样子很温顺,意思是同意了。空彻疼爱地抱起老黄鼬,匆匆返回龟山寺。
空彻将老黄鼬放在炕上,找出几块竹篾和麻线,开始给老黄鼬接骨。他将创口轻轻一捏,痛的老黄鼬尖叫一声,浑身直打哆嗦。空彻抚摸着它,说别害怕,忍着痛接起来就好了,要是不接,这条腿可就残废了。老黄鼬仰脸看了看空彻慈祥的面容,就不再挣揣了,故意将残腿长伸,意思是说你看着治吧。空彻将骨茬对好,然后用竹篾夹牢,再用麻线捆绑好。说行啦,接好了。你们野物生命力强,用不了几天就会康复的,不过这两天你不能随便活动,当心骨茬错位,好好在炕上给我躺着,你尽管放心,外人绝对发现不了你的。我知道你和我截然相反,吃荤不吃素,那就没办法啦,先委屈一下,凑合着吃点粮米吧,连人到了危难之中还喝自己的尿呢。你势必上来馋瘾了,可到下面庄稼地里抓老鼠吃,反正你们野物一贯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即便是道行高深的佛祖也无法改变这严酷无情的自然法则。
空彻上山采回一些艾蒿、山胡椒等药草,上锅烧沸,舀出一钵,将老黄鼬的伤腿擎在上面仔细灸烤,使其尽快祛肿消炎散瘀止痛。老黄鼬像个孩子偎依在空彻怀里,尽情享受这份极为难得的人间亲情。在空彻的精心护理下,老黄鼬的创伤恢复得挺快。
数日后,孙二又来老龟山打猎,路径龟山寺,顺便进寺找水喝。他告诉空彻,前几天我在山前坡小兽的必经之路上下了一盘铁夹子,按说保准能打个玩意儿,谁知第二天赶去一看,铁夹子合上了,上面夹着一些兽毛,看样子十有八九是夹着了,可是那野物能使出魔法弄开夹子脱身么?你说这不又是一件怪事么?
空彻不置可否,双掌合十,罪过罪过,阿弥陀佛。孙二鼻子好尖,说我闻到一股腥臊味,你这寺里八成有黄鼠狼。
空彻说古寺有这么多闲房子,必然有老鼠凿墙盗洞,也难说没有黄鼠狼,这些都在情理之中,不足为怪。
孙二说你若同意,我把夹子支在这里,必能手到擒来,那黄鼠狼的皮可是很值钱的。
空彻郑重其事地说,你我系故交,但处世规范迥然,你若珍惜这份友情,切切不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打山行猎,因为此乃对我佛家的亵渎,你到别处打猎,我自然不予干涉。
孙二说你尽管放心,从今往后,我不在你这儿打山就是了。
打那,孙二信守诺言,不再到龟山寺附近打山。
老黄鼬进寺头几天,行动不方便,无可奈何地随空彻吃点素食,可它毕竟天生是个食肉动物,几天不吃野味,就饿得抠心挖胆似的,未等伤势好利索,就按空彻说的,到寺院下面的庄稼地里捉老鼠吃。它常于后半夜回来,悄无声息地躺在空彻身边。空彻梦呓般地说,你又出去打牙祭来,当心别碰着那条腿呀,快睡吧,到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哩。
空彻时常打磬诵经,老黄鼬则人样儿背着手,在地上来回走动,还朝空彻吱吱叫两声,似乎在说,你看我像不像老头那几步走?当空彻朝它点点头,它才打住。抑或抓起一根棍儿,模仿空彻敲打桌子,两眼半睁半闭,仿佛也在诵经。空彻拿起扫帚清扫寺内尘土,它就跳在泥胎头上肩上,故意与空彻捉迷藏,见空彻一时找不到它,就从一尊罗汉的夹肘窝里露出个脑袋来,叫上一声,分明是说,我在这儿呐。尔后又不见了。
老黄鼬的到来,给空彻增添了无限乐趣。
空彻上山徜徉,老黄鼬也不离其左右。空山好静,不闻尘嚣惟闻天籁。听啊,山涧那边有一对云雀在尽情啼啭,其声委婉清丽,此起彼伏,好像在对歌。看啊,一只土名叫“柳树郎子”的鸟儿落在路边的岩石上,尽显它靓丽的风采。它那蓝莹莹的头顶,红彤彤的眼圈,白爽爽的腹部,黄胧胧的翅膀,尤其两根长长的深绿色的尾翎,好像京戏里刀马旦戴的野鸡翎,总之,它身上的每个部位都是艺术的拼凑,令人不敢相信老龟山上竟会有这等风姿卓约的鸟儿。
老黄鼬欲捕获这只“柳树郎子”,匍匐着迂回过去。
空彻赶忙制止,人家不碍你的事,你何必去偷袭呢?这种鸟儿是候鸟,又很稀少,能在这儿落脚谋生,是咱老龟山的造化,是与咱们有缘。像这样的鸟儿越多,咱这老龟山愈发显得富有生机,显得神秘莫测,相反,山上没有你们这些飞禽走兽,老龟山也就黯然失色了。你务必记住,以后千万别对鸟儿打家劫舍,要让它们无忧无虑地繁衍生息。
老黄鼬听懂了空彻的话,站在那里,样子好羞涩,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在听大人教诲。
转过一个山嘴子,猛地见一只老鹰从山上俯冲下来,一只野兔在地上没命地逃蹿,然而为时已晚,老鹰紧随其后,稳操胜券,先探出一爪,抓住野兔后腚,往上一抬,使之无法弹跳,当猎物痛极回首时,老鹰将另一只利爪张开,抓住猎物脑袋,同时将其两眼抓瞎,继而拍翅飞起。老黄鼬目睹眼前这一惊心动魄的一幕,呆愣愣地站在那里,显然是吓慌了。
空彻叮嘱道,以后你若遇到这种情况,千万别硬跑,赶快钻进灌木丛中,或是钻进岩石旮旯里,倘若让这个空中霸主“侯食”上了,那可就毁了!
老黄鼬善解人意,与空彻相处得很好。它大多是夜间出去猎食,行动更为乖觉,再未碰上意外事情,直到创伤痊愈,也不离开龟山寺。它把空彻视为保护神,把老龟山当成了天下最安全的避难所。
一天晚上,空彻出寺溜达。天上没有月亮,凭藉满天星光,弯弯山路依稀可辨。刚下过一场雨,到处湿漉漉的。空气中充满了浓郁的草木气息。路边的草丛中,传来小虫的低吟浅唱。空彻心情很好,一边端详夜色一边向前走着。突然老黄鼬朝空彻急切地叫唤,好像告诉他前面有情况,断然不可前往!空彻顿生好奇心,偏要去看个究竟,老黄鼬赶忙咬住他的裤角,示意他立即停下。空彻见状,只好却步。这当儿,老黄鼬已冲到前面,似乎在与什么东西交手。空彻急忙返回,点上蜡烛赶来观战。不看则已,一看大惊失色,我的天爷,原来是一条老粗的毒蛇横在山路中间。这家伙俗称“土决”,三角脑袋,通体三尺长,肤色如壁虎,是当地最毒的蛇,要是让它咬了,不用跑下山,就会毒气攻心,一命呜呼。但见“土决”高昂着头,眼露寒光,信子直吐拉,尾巴频颤动,脖颈如弹簧,朝对手时伸时缩。老黄鼬临危不惧,如同一位拳坛宿将,紧盯蛇头,伺机进攻。蛇头倏地一伸,老黄鼬麻利地后撤,几个回合下来,不分输赢。“土决”见眼前这只小兽如此难缠,不免勃然大怒,浑身一较劲,扬起前半个身子,凌空朝对手压来,此乃蛇顶厉害的一招。老黄鼬向旁边急闪,不等它掉回头来,跃身上前,抱住蛇头,狠狠咬去,稍停就将“土决”置于死地。
空彻早吓出一身冷汗,哎呀,今晚如果没有老黄鼬作伴,定然凶多吉少。他打心眼里感激老黄鼬,情不自禁地抱起它,口中直念阿弥陀佛。
从那以后,空彻更加喜欢老黄鼬,这种人兽情愈发深厚。空彻把老黄鼬当成寺中重要一员,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有时老黄鼬外出猎食一宿不归,空彻就会彻夜难眠。
有一年秋天,在老龟山西面发生了一场战斗。那天正巧空彻和老黄鼬在山上采药,听到枪声,估摸战斗规模不算大,但是无论大小,只要双方动刀动枪了,势必要流血伤亡的。空彻仰望苍穹,又在暗暗祈祷。
两天后的傍晚,山洼里弥漫着酽酽的岚气,孙二领着一个小伙子来到龟山寺。
孙二向空彻介绍道,这是咱武工队的姜明连长,前几天打仗挂了彩,本想在村里疗养几日,可村里情况复杂,唯恐发生意外,考虑到你这儿僻静安全,就来麻烦你了。你放心,所需的东西村里会派人送来的。
空彻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姜连长能在敝寺疗养,说明他与敝寺前世有缘,贫僧定当罄其所有,竭情照料,以不失施主所托。
孙二安排妥当,连夜返回村。
是夜,姜明在空彻寝室一角搭了一个木板床。他有个毛病,到了陌生地方,一时半落睡不踏实,动辄屏息静气细辨外面的动静,直到午夜时分,正要朦胧入睡,忽听桌子抽屉突地拉开了。空彻好像在说呓语,看把你馋的。抽屉又突地推回去了。姜明好紧张,悄悄欠身一看,屋里黑咕隆咚的,什么物景也看不见。为防不测,索性把手枪摸了出来。又过了一会儿,抽屉又突地拉开了。空彻仍然呓语般地说,你馋就拿个吃吧。抽屉再次关上了。姜明已适应了屋里的能见度,定神观察,不见有人开抽屉。在没来之前,孙二就告诉他,说这儿有些古怪,今晚果如其说,这“鬼寺”确实有些邪邪道道鬼气森森的。
傍亮天,姜明出去解手回来,空彻早已醒了,歉疚地说,昨晚让你受惊了。
姜明一愣,你怎么知道?
空彻笑道,凭我的耳朵。
姜明问,昨晚到底是谁开抽屉?
空彻一指窗台,是它。
姜明一看,窗台上躺着一只大黄鼬,伸开尾巴,竟然跟窗台一般长!
空彻破解道,我在抽屉里放了一包大果子,它上来馋瘾了,就拉开抽屉闻一闻,我不答应它是不会吃的。
姜明好惊愕,师傅,你怎么和它住在一起呢?
空彻说它在寺里住了好几年,我们称得上莫逆之交。
姜明心中的疑云顿时消散。
数日后的一个黎明,姜明和空彻正酣然入睡,忽听老黄鼬厉声尖叫,直抓被子,二人猛然惊醒。姜明情知不妙,趴在墙头上向外一看,我的妈,约有一个排的敌人摸上来了。妈的,准是汉奸告密,让敌人“捂雀”了,这可咋办?
空彻说后殿的菩萨身后,有一道帐子,帐子后面有一个老深的石缝,你可钻进去暂避一时,情况危急,只能如此,你快躲起来,这儿有我应付。
姜明刚进后殿,敌人就冲进庙里。
匪首质问空彻,和尚,那个八路藏在哪儿?
空彻说刚才他听到动静,翻墙头朝后山跑了。
匪首冷冷一笑,你以为我是三岁的小孩子呀,我断定他没出这个庙,弟兄们给我搜!
匪兵们搜完前殿搜两厢,继而搜后殿,眼见就要到菩萨后面搜索。
空彻一颗心好像塞在嗓子眼里,浑身觳觫不止,额上渗出一层冷汗。
就在这紧急关头,一个匪兵跑了进来,报告排长,那个八路往东跑啦!
妈的,他真的翻墙头跑啦?匪首抢出庙门一看,可不是,那顶军帽在小松林里时隐时现。匪首一阵狞笑,将手一挥,弟兄们给我追,活捉了重重有赏!
敌人一窝蜂似的朝东追去。
姜明脱险了,直问解围之谜。
空彻也茫然不知,突然见他没戴军帽,就反问道,你的帽子呢?
姜明一摸脑袋,呃,我的帽子呢?
这当儿,老黄鼬手擎军帽,人样儿站在他们面前。二人恍然大悟,对老黄鼬这一举动目瞪口呆,他们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小小的野物居然这等通人性,倘若没有它“调虎离山”,后果将不堪设想。姜明夸赞道,这只老黄鼬真成宝哩。孙二说人们管老龟山叫“鬼山”,管龟山寺叫“鬼寺”,依我看哪,应改为“瑰山”、“瑰寺”。
姜明深知这儿住不下去了,临别时对空彻说,这座古寺是个很好的文物,你务必要好好保护它,将来必定会派上大用场的。等天下太平了,我一定来看望你们,我会帮你化缘维修寺院重塑佛像的。你们一定等我,请多保重。
姜明走后不出3年的光景,世道就变了,孙二一个穷打山的当上了一村之长。他乱事缠身,打山不像以前那么频了,偶尔上来猎瘾了,就扛上猎枪到老龟山转悠一番。他不忘旧交,劝空彻别死守破庙,不如就此还俗,他可利用职务之便,在村里为他弄处房子,分给几亩地,再为他张罗个婆娘,这辈子也不枉来阳世一趟。怎奈空彻一心恪守师傅遗言,为了与老黄鼬朝夕相处,也为了与姜明践约,对孙二的美意婉言谢绝。
又过了几年,望寺村要建一处学校,因经济拮据,有人建议将龟山寺拆掉,将木料砖瓦搬下山来,建一座学校绰绰有余。几个村老闻讯,直劝孙二,老祖宗有话代代相传,谁若胆敢动龟山寺一砖一瓦,定当受到上天惩罚。孙二本来对那儿的奇异现象有所领教,闻听此言愈发犹豫不决,万般无奈,只好独自来到龟山寺,将满腹心事向空彻和盘托出。
空彻正色言道,龟山寺自古就有自己的庙产,不属贵村所有,按说应归朝廷管辖,虽说天高皇帝远,但周围百姓对它尊崇有加,秋毫无犯,历经数朝数代,一直安然无恙。当年姜连长说得好,这是一处难得的的文物,将来必能派上大用场。你若一意孤行,带人前来强行拆除,当是千古罪人,且不说神祇不饶你,你自己也会时刻受到良心的谴责,永世不得安宁!
孙二听了心里就怯怯的,再看那尊菩萨,似乎在斜眼蔑视他,其时,老黄鼬正躲在菩萨脑袋后面,发出一声怪叫,孙二怀疑是菩萨动怒,一颗心狂跳不止,不便久留,抽身便走,来到前殿,又见哼哈二将朝他竖眉瞪眼,同时也有怪声发出,愈发心惊胆战,惶惶然弃寺而逃。他魂不守舍,路径险道,竟然失足陡崖,跌得头破血流。他暗自思忖,老祖宗的话没错,他刚刚萌发拆寺的邪念,就遭此惩罚,一旦带人前来强行拆除,定然咎由自取,后患无穷。从此以后,他和村民再也不敢打龟山寺的主意。
诵经声声,伴随月亏月盈;磬儿频敲,计数草枯草荣。一晃眼,若干个年头过去了,空彻已是耄耋老僧,老黄鼬也老了,头上都没毛了,好像也削发出家了。空彻扳着手指算计,姜明连长离别龟山寺已将近50个年头了,至今也没回来,也不知他现在何方,但他坚信,他保准会践约而来,说不定现在正走在路上。前些日子,他得知老友孙二已经作古,心中好不惆怅。他预感到自己和老黄鼬已濒临生命的极限,有道是瓜熟蒂落,说不定这几天就会突然掉蒂巴的,当真如此,跟姜明连长即将见面偏偏又见不了面,那才叫遗憾终生呢!
且说数日后,五六辆小轿车停在望寺村,地区和县级的负责人陪同一位老首长徒步来到龟山寺。老首长来到寺院门口,大声说,空彻师傅,我回来了。连叫两声,无人应答。老首长心里咯噔一下,进寺一看,空彻刚刚圆寂,怀里的老黄鼬也一瞑不视了。老首长悲痛万分,声泪俱下,空彻师傅,咱不是说好了么,等天下太平了,我一定回来看望你们,你们为什么不等等我就老早走了呢!空彻师傅,当年我随大军南下,后来就安排在当地工作,有心想回来,怎奈工作繁忙,一时脱不开身子。前年调回北京,就开始忙活有关龟山寺的事情,现在都一一办妥了,今天我是专程给你们报喜来了,龟山寺已被批准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我还为你们争取了一笔资金,用以履行我的诺言,我还跟省、市旅游部门的同志说好了,要把老龟山和龟山寺加以开发,辟为旅游胜地,然而这一切你都看不见了,也听不见了。空彻师傅,我来晚了,我好后悔呀,请您老人家在九泉之下原谅我吧。
在场的人皆受感动,潸然泪下……
魔谷
大神山名没错起,那主峰的轮廓真像一尊菩萨在双掌合十打坐诵经。主峰前怀西侧的岭脊上,有座陡峭的石峰,那形状宛若古代仕女头上的两鬟青丝,故人们管它叫双鬟峰。常在山中看牛的荀老倌对乡亲们说,双鬟峰那一带真够神秘的啦,他亲眼看见一伙山外人在那儿赶仗打围,朝石崖上放了几枪,惹得大神动怒,一霎时,就从四面八方招来数以万计的野蜂。说来让人不敢相信,那蜂群遮死日头,好像一团恶云直扑崖下,见人就蜇,轮番攻击,不把你放倒不泄气,不把你赶跑不算完,结果有两个人当场被野蜂活活蜇死了。村里有好几个好胜逞强的青年人不信服,认为荀老倌纯粹是信口雌黄,决计亲自前往体验一番。他们扎伙来到双鬟峰下,各自朝崖上放了一枪,这就坏事了,蜂群果然应声袭来,他们心中大骇,惶遽逃蹿,尽管跑得比兔子还快,但是还是挨了几下子。他们的眼皮被蜇肿了,眯成一道线,头上脸上起了大红疙瘩,活像几个大头宝,不吃生豆子不知豆腥味。他们深知荀老倌说得并不玄乎,山谷中确实有一种奇异的魔力,遂告诫那些耍枪打山的,万万不可铤而走险。打那,人们管这儿叫魔谷,五冬六夏这儿听不到枪声。魔谷里甚是静谧,多见野物少见人。每当云缠山腰,或是雾锁深谷,加之有野兽哀号,这儿就显得神秘莫测,甚至有些邪邪道道的。鉴于这个缘故,人们轻易不到深山来。
然而,有人偏偏不信邪,居然敢在双鬟峰下结庐而住。
是荀老倌发现了这个不速之客。
那天,荀老倌赶着牛群进山放牧,趁牛们专心致志吃草的当儿,拄着看牛棍端详起山中的景致来,当他把目光缓缓地移到山洼时,蓦地发现那儿有一缕袅袅青烟,他好生诧异,莫非有人在呛獾?不对呀,呛獾冒出来的烟呈散状,而这股烟集中,分明是炊烟,那么这个山居者是什么时候搬来的?他顿生好奇心,决定前去造访,以解无边的寂寞,于是就扔下牛群朝山洼走去。当转过几块卧牛石,一个贴崖搭成的草庐赫然入目。他来到近前,问:“屋里有人么?”
一个汉子闻声出来,但见他30露头岁,细高个儿,白净脸膛,上面有一道斜长刀痕,乍生一看,面相挺凶,但细细瞅摩,倒是有些憨诚和善。汉子很热情,说:“大哥,你又来看牛么?”
荀老倌打个愣怔,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看牛的?”
汉子幽默地说;“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大哥,这草庐好赖是个家,你别嫌弃,快屋里坐。”
荀老倌进了屋,自报家门:“我姓荀叫荀关,因为家里穷,靠给老街久邻看牛混饭吃,所以大家都叫我荀老倌。其实我不老,不到四十岁呢,就住在西面山梁下的一条山坳里。哎,老弟,你是什么时候搬来的?”
“离家的时候。”汉子讳莫如深地回答。
荀老倌皱了皱眉,继而又问:“你从什么地方搬来的?”
汉子说;“是从来的地方。”
“什么时候离去?”
“该离去的时候。”
“准备到什么地方?”
“该去的地方。”
荀老倌有些愕然,这汉子仿佛说了些古怪的谶语。
“老弟,你叫什么名字?”
汉子指着小铁锅说;“你看见了吧,这个灶儿是由三块石头鼎足垒成,我就随灶而名,姓名叫石鼎成。”
“老弟呀,你可真有意思,把我问你的话回答得云山雾罩的。”荀老倌苦苦一笑。“俗话说锣鼓听音,说话听心。我从你的表情和语气里,听得出你是一条刚强汉子,可是你人刚命不刚,在外面穷得无奈了,才万不得已来到这深山之中,这跟‘死逼梁山闯关东’差不多。老弟你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反正我说得没错。你想啊,我成年累月跟牛们打交道,别看它们是哑巴畜类,心里却满道行呢,我通过它们的眼神,能把它们的心理揣摩得透透的。”
石鼎成瞠目结舌,暗自夸赞,这个牛倌目光犀利,俨然是一位医术精湛的杏林高手,粗略望他几眼,就找出了病根。他说:“大哥,我初来乍到,茫然不知,还求你多多指点。”
荀老倌深有感触地说:“有穷人没穷山啊。咱穷人一向与大山有缘份,只要手脚勤快,就能过下去,我在这山中看牛有些年头啦,对于大神山,可说是最了解不过了。”
石鼎成从锅里舀出一碗开水,递给荀老倌:“这是用金银花烧的,味道醇正,挺好喝的,你尝尝。”
荀老倌说:“山上有山茶和牛心茶,等我采一些给你,这比店铺卖的茶强多啦。山上还有一种叫‘虎帐’的东西,莛儿像竹子,叶子又像芋头叶,用它泡酒,白酒就成红酒啦,常喝可舒筋活血,强身壮骨,等我移几棵来栽在你门前。”说罢喝了两口,接着就如数家珍般介绍起大山的土特产来:“这大神山方圆十余里没有人家,在大山深处时常拉起几个月看不见人。山大了什么野物都有。这儿忌讳放枪,你想吃野物可以用铁丝扣勒嘛。一开春,生长在山前坡岩石旮旯的蕨菜就发芽了,长到一柞多长时,活像个鸡爪子。长在山后坡的叫薇菜,跟蕨菜极相似,茎儿像韭薹,长黄绒毛,待晒干了往石头一磕吧就脱落了。除这种野菜以外,还有山油菜、山芹菜、山蚂蛛菜等。趁嫩劲儿将它们掐下来,用以炖蘑菇,炖野兔山鸡什么的,鲜得没法儿说,敢说你在这儿炖上一锅,满山洼都能闻到香味,恐怕皇帝也没有这个口福哩。到了三伏,下一场涝雨就会出一茬蘑菇,让你捡不迭。还有好多浆果,熟了无人摘,白白烂掉了。到了老秋,山上的杂果就海啦,有榛子、栗子、软枣、柿子、核桃,除此而外,山上有的是药草。这么个大山,养活个人还不容易么?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即便什么活儿也不干,光抓蚂蚱吃也能吃饱了。”
石鼎成一字不漏地津津有味地听着,眼里充满了喜悦:“大哥,难怪说欲问山中路,须问打柴人,这话半点不假。对于我来说,确实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这当儿,山坡上传来一声悠长的牛叫。荀老倌瞅瞅日头,说:“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归拢一下牛群,然后领它们到谷底饮水,咱们改日再耍吧。两座山难见面,两个人却能常碰见。”荀老倌走出草庐,指着石缝里的一棵棘子说:“这里面没有一抔泥土,它却能生存下来,作为一个大活人,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今后你有什么难处,不妨跟我说一声,我会尽力帮你。”
石鼎成说:“多谢大哥好意,往后说不定会累苦你,只是你别跟任何人说起我,权当你今天没看见我。”
荀老倌点头应允。
石鼎成投奔大神山而来,其情真如一位虔诚的佛教徒,对这尊“大神”膜拜顶礼。“大神”慈悲为怀,收留了他,并且慷慨地馈赠予他,为他落脚谋生提供了一切方便。双鬟峰东侧的谷底,恰有一个石潭,是大神山最高的水源。泉水从石罅里汩汩喷涌,终年不竭,尤其水质甘洌,清爽可口,可谓一只“神碗”。他择水而居,依崖结庐。山洼里植被厚实,此乃山洪千百年挟带着泥沙淤积而成的。那泥土如同发酵似的,刨一镢暄腾腾黑乎乎的。有水有土就能活命。他开垦出一些荒地,种上五谷杂粮,在他辛勤管理下,这些庄稼都长得青奥奥的,每每获得好收成。
既然大神山蕴藏着这么多好东西,他就不停地去索取。他成天攀崖涉谷,采药草、捉山蝎、捡蘑菇、摘山果,忙得连轴转。他把这些所采之物分门别类地拾掇干净,尔后摆在草庐周围的青石板上晾晒。只要你看看这些土物产,就知道大神山是何等富有,他又是何等辛勤!等这些东西晒干了,凑成堆了,就拿到山外卖掉,再买些油盐酱醋回来。
待到山风凉了,山草见黄了,直到见霜见雪了,他就利用这个闲当儿,用细铁丝做些扣儿,下在野兽经常出没有地方,勒些野免和山鸡,偶尔也能勒到山猁子獾狗貔子什么的,他舍不得吃,总是拿到山外集市上卖掉。
有时大雪封山,荀老倌闲着没事,就进山找石鼎成玩耍。石鼎成会高兴得不得了,从屋后雪堆里扒出拾掇利索的山鸡,按荀老倌所说的,剁成块儿,再找出些干薇菜、金针菜、蘑菇,一锅炖了。荀老倌烧火他掌灶,不大一会儿,香味四溢,令人满口生津。等火侯好了,端上炕来,二人无拘无束,形若散仙,皆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直喝得酪酊大醉,合衣而卧。这对于石鼎成的山居生活来说,可谓一个美妙插曲。二人在山中相识,现在已发展成挚友。
山中的岁月虽然清淡寡味,但不起风不掀浪,安然无恙,石鼎成感到很满足,觉得这儿是个极为理想的世外桃源。
他觉得大神山委实有神灵,若不怎能如此荫庇他?知恩图报,应该供奉这尊“大神”。
他决计修个上讲究的山神庙。他是个石匠,干这项活计并不是件难事。
石屋北面正好有一处断崖,其下端有一层较为薄枵的页岩向外探出,那形状酷似房檐。“房檐”下面,恰巧有个不大不小的天然洞穴,洞外有几道参差不齐的岩坎。石鼎成瞅摩了一番,不由得暗自称奇,哎哟,这不是一个活脱脱的山神庙么?真乃心诚则灵,天随人意啊!他愈发觉得“大神”在冥冥中帮助他。当下,他就捞起錾子锤开凿起来。
清脆的凿击声崖传谷应。
适逢荀老倌来访,闻声来到崖下,不解其故,便问:“老弟,你在干什么?”
石鼎成住手小憩,说;“我要在这儿开凿个小庙,让山神爷有个归宿,也好享受人间的香火”。
荀老倌说:“山上不是有一座山神庙么,怎么还要再修一个呢?”
石鼎成说:“山上那座是老辈人修的,与我无关,况且已坍塌了,眼下无事可做,不如我诚心诚意送给山神爷一座。”
荀老倌拍手叫绝:“对呀,我们受恩于大神山,还不该供奉他老人家么?以后咱们跪拜祈祷也好有个地方。都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依我看哪,你这个“名”留得实在高明,可与大神山同在,可永世流传。来,我和你一起干,这功劳自然有我一份,也好让山神爷保佑咱没病没灾。对于咱们这号单身汉来说,没病没灾就是福哇。”
石鼎成欣然赞同。
多个人手多份力量,修庙的进度大大加快了。这儿背风向阳,眼下虽说是数九隆冬,扬风飘雪,崖下却是暖烘烘的,一点儿也不影响开凿。石鼎成利用那块页岩,雕出小庙的斗拱飞檐,然后在檐下镌刻出“山神庙”三个大字。荀老倌则在洞里开凿。二人配合默契,齐心协力,傍近年关,山神庙就开凿完工。与此同时,石鼎成雕出一个慈眉善眼、蓄有长须的山神爷。他俩把石像抬进洞里安置好,然后烧香烧纸祭祀了一番。虽说他们累苦了一冬,但心中甚觉慰藉。
石鼎成闲遐无事,总愿坐在西坡山脊上,端详着双鬟峰和大神峰,抑或俯视整个山洼。这儿太美了,一开春,各种各样的山花争相开放,开得那么热烈,那么拥挤,崖畔涧底几乎没有空白的地方。最先开放的是映山红,那绚丽的花朵俨然亿万只彩蝶落满枝头,翩跹于山崖后坡。空洞花接踵怒放,白里泛红,一丛丛,一片片,宛若五彩的流霞。现在正是初夏季节,石崖上的扫帚花开了,谷底的野蔷薇也开了,那密匝匝的小白花儿就如夜空中的繁星。绣线菊一开一大片,洁白无瑕,好像带有香味的白云。用不了几天,山樱桃、紫荆、野芙蓉、山荞麦又会含苞欲绽,那将又是一番热闹景致。待到中秋以后,山菊花作为压轴戏就登台亮相了,花儿有白色的,有黄色的,有粉红色的,有浅绿色的,真个是异彩纷呈,竞相媲美,而且持续时间长,坡浓谷艳,举目可见。这儿可说是花的山峦花的海洋。上述花儿属主要品种,其它山花则数不胜数,难怪当地人大加炫耀:五月逛神山,胜游御花园哩。
山上花儿多,蜜蜂也多。石鼎成坐在花丛旁,不时看到许多蜜蜂在忙忙碌碌地采粉,他满腹狐疑,山上没有放蜂的,这些蜜蜂从哪儿飞来的?那个魔谷之谜又将如何破译呢?这且不说,双鬟峰下的野物比任何地方的都多,他在这儿勒过十多只野兔,还勒过两条山猁子,这又是什么缘故呢?难道说这又是一个魔谷之谜?
这一天,石鼎成来双鬟峰下下扣儿勒兔子,登上几道岩坎,来到双鬟峰之间的巨大裂隙里,突然发现一条貔子人样儿贴在里侧那个石峰的峭壁上,在吃什么东西,他仔细观察,哟,从高高的石崖上滴下一线泉水,咦,这么孤零零的石峰上能有泉水?不会吧?他顿生疑窦,欲上前看个究竟。那条貔子见有人来了,便纵身跳下岩坎,逃之夭夭了。他来到近前,用手指抹了一下那线泉水,一尝,哎哟,甘甜甘甜的,是蜂蜜!他仰脸一看,傍近峰顶有棵灌木样的古松,透过古松枝叶的间隙,隐约可见有个石洞,恰有几只蜜蜂飞下来。他恍然大悟,我的天爷,原来蜜蜂就住在上面,酿出的蜜吃不了,便流了下来,野物自然要来舔哩。他为破译这个魔谷之谜而欣喜。他曾爬过外侧的石峰,对于里侧这个石峰还未爬呢。他瞅摩了一阵子,往上顺着石缝还能攀援四五丈高。这座石峰顶端十分陡峭,根本无法爬上去,自然无法从顶端进入石洞的,唯一的办法就是从下往上爬。他决计上去看看,希望采集蜂蜜,变废为宝,当真如此,这又是山神爷对他的恩赐。
他赶忙回到屋里,找出一盘绳子,将一个三齿小镢改做成小锚,系在绳子头上。他穿上棉衣,带上空葫芦,又用纱布蒙住斗笠,做成防蜂面具,打点停当,返回双鬟峰下。
他很麻利地攀上石峰半腰,然后将绳子抡了抡,“嗖”地抛上去,一拉,很松,情知锚齿没抓住石缝,就抽下重来,反复几次,终于拉不动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拽着绳子像个大蜘蛛似的爬上去。哇,山洞有一间房子那么大,里面沙沙有声,洞口上蜜蜂熙熙攘攘的。走进石洞,但见蜂窝重重叠叠,鳞次栉比,上面黄乎乎的全是蜜蜂。玄啦!恐怕整个大神山的蜜蜂都集中在这里。它们都在不停地劳作,酿出的蜜确实吃不了了,流出来滴到崖下。他乍生见到这么多蜜蜂,感到好震慑好打怯,尤其要来割蜜,不免有些作贼的感觉,越发逡巡不前,一时难以下手。继而又一想,不割也是浪费了,适当割一些是不碍事的。这么想着就戴上斗笠,遮好脸庞,动手割蜜,不大一会儿,葫芦就满了,少说有七八斤。
他走出石洞,用力拉一拉那棵古松,见它长得很牢实,遂把绳子搭在树干上,试一试,这双股绳子正好垂在抛绳子的地方。他背上葫芦,顺绳溜了下来,等站稳脚了,再把绳子抽下来,不留丁点儿痕迹。
他把蜂蜜悄悄地拿到山外集市上卖了。打那,他隔三岔五就攀上石洞割蜜,手头极为宽余。他可怜荀老倌,就为他买了一套新衣服和一些好吃的,趁他进山时送给了他。
荀老倌受宠若惊:“老弟,你一向日子过得紧巴,怎么一下子变得阔绰起来,莫非是上山刨药草一下子刨出个金元宝么?”
石鼎成诡谲地说:“咱给山神爷修了庙,他老人家越发怜悯咱,让我多弄了些山货,多卖了些钱。对于这笔钱,我不能独吞,理所当然要接济你一下。”
荀老倌见他说到这个份上,只得收下,但他多了个心眼儿,要观察石鼎成究竟从哪儿弄来这么多值钱的山货。
这一日下半晌,石鼎成见山中阒无人迹,又带上绳子葫芦直奔西岭,恰好荀老倌在南面山头上看牛,打老远儿看见石鼎成走进两峰之间的巨大裂隙里,就甚觉纳闷儿,悄悄地迂回过去。当石鼎成割完蜜下来,见荀老倌立在崖下呆怔怔地望着他,深知这个秘密无法隐瞒下去,只好将其和盘托出,并一再叮咛荀老倌,千万别张扬出去,否则就断了这股财源啦。荀老倌表示绝不传六耳。
又过了些日子,下了一场大雨,石鼎成在双鬟峰西侧的小松林里捡蘑菇,正捡着,忽见三个小青年从西坡上走来,迳直来到双鬟峰下,仰脸瞅摩什么。他预感到不妙,蹑手蹑脚地靠拢过去,隐藏在一丛野蔷薇后面,窥探他们的动向。
这当儿,有人说:“过几天等农活闲散了,咱们再叫上几个人,多找几个梯子,扛到那块大岩石下面,把它们一个一个接起来,踏着上去把那窝蜜蜂一把火焚了,然后把蜂窝统统弄下来。”
另一个说:“哎哟,这么一山洞蜂窝,能割好多蜂蜜,能卖好多钱哩。”
石鼎成听了心里格登一下,继而火烧火燎起来,他估摸是荀老倌嘴浅泄露了秘密。等三个小青年离去,他便匆匆忙忙赶回草庐。正巧荀老倌赶牛下来饮水,他见面就问:“大哥,你没把石洞里的秘密告诉外人吧?”
荀老倌为之一怔,寻思了一会儿,说;“老弟,坏了,那天我在一个放牛户家吃饭,正逢上他过生日,做了几个菜,我多喝了几盅,嘴上就没有收关了,什么都咧咧,没准儿就把这码事说出去了。怎么,他们也要来割蜜吗?”
石鼎成说:“他们岂止是割蜜,而是要把一窝蜜蜂一把火焚了,这不是作孽么?”
荀老倌情知坏事了,说:“老弟,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你说该怎么办?”
石鼎成说:“咱们赶快做些蜂箱,上去把它们救下来吧。这事不可怠慢,务必要抢在他们前面。”
荀老倌说;“我家正好有些枵梧桐板,我侄又是个木匠,我跟他借斧子拧钻和锯,再跟他要些钉子,就说要做个关牛的栅栏门。等吃过晚饭,我就把这些东西挑来,咱俩连夜赶做蜂箱。”
石鼎成说:“那就依你说的办吧。”
荀老倌立刻赶牛下山了。
吃过晚饭,石鼎成老早在山下等候,过了不大一会儿,就见荀老倌挑着一担东西来了。石鼎成上前接过,幸有圆月当空,二人踏着月色走进深山。他俩立即动手,一夜工夫,就做出20个蜂箱。
第二天一大早,二人来到双鬟峰下,荀老倌留下接应,石鼎成携带一个蜂箱,爬上去“收蜂”。石鼎成走进石洞,先割下一些蜜抹在蜂箱里,然后点上蜡烛,在蜂窝中间找到了蜂王,并将它请进蜂箱,再把一些种蜂、工蜂拨拉到蜂王周围。蜜蜂们见蜂王移驾,皆毫不犹豫,纷纷跟随,转眼工夫,蜂箱里就聚拢起一个“蜂球”。也许蜜蜂也有感应,深知石鼎成前来搭救它们,都感激不尽,乖乖地听从摆布。石鼎成先将蜂箱用绳子顺下,让荀老倌在下面接住,尔后爬了下来。二人抬着蜂箱,回到草庐。说来真有意思,有些蜜蜂往返于草庐和石洞之间,似乎在传达蜂王的命令,新居环境特好,要它们速速迁徙。于是蜜蜂纷至沓来,形成了一条蔚为壮观的“蜂带”。好家伙,20个蜂箱装得满当当的。他俩惟恐蜜蜂拥挤不堪,又马不停蹄地赶做蜂箱。
他俩为顺利救下这窝蜜蜂而欣喜,也为今后将有一笔可观的进项而高兴,都认为此乃大山之神在冥冥之中点化促成的,于是来到山神庙,跪拜祈祷了一番。
数日后,那三个小青年再次来到双鬟峰下,为首的好不容易爬上石崖,进洞一看,一只蜜蜂也没看见,只剩下一些空空的蜂窝。他蓦地想起一位村老的话,他说蜜蜂是神蜂,专门造福于穷人,因此深受人们爱护。它们甚是乖灵,在灾难到来之前,会倾巢离去。谁要是祸害蜜蜂,定会受到神的惩罚。如此说来,对于他们的不良动机,蜜蜂早有觉察,老早撤离,致使他们枉费心机。他恍若置身于大山的口中,随时会被吞噬掉。他不由得后怕起来,胆战心惊地爬下石崖,与伙伴败兴而归。
石鼎成对蜜蜂十分疼爱,山雨来了,他怕蜜蜂挨淋,料峭的山风刮来,他怕蜜蜂受寒,为此,他在草庐东侧盖起一排小房子,将蜂箱搬在里面,尽量为它们营造一个舒适的生活环境。他得便就坐在蜂箱前面,看蜜蜂们辛勤劳作,此刻,他心无旁鹜,凝眸聚神,一颗苦难的心在蜜蜂的国度里徜徉观光。看啊,蜜蜂多而不乱,各司其职,秩序井然。蜂王坐镇宫庭,一副雍容华贵的样子,种蜂们伴随左右,如同宠臣和太监。工蜂们有的饲养幼蜂,有的酿蜜,有的当清洁工,采蜜的回来了,腿上粉嘟嘟的,像在粉堆里打了个滚儿,进窝后一动也不动地趴在那里,由别的工蜂为它卸粉。把守门口的工蜂精神抖擞,是自家人就放进,否则休想闯入。有时,失群的蜜蜂前来投奔,趴在门口觳觫不止,一副可怜的样子。“门卫”进去禀报,蜂王恩准了,才让它进来。它进来后仍缩手缩脚,十分谨慎,工蜂们见它诚实,不像诈降,才肯给它点蜜吃。至此,它算是名入正册,在窝里当杂役。有时蜜蜂从山上飞回来,在门口尽情舞蹈,自会有许多工蜂出来,随它而去,不大一会儿,它们就会满载而归。石鼎成茅塞顿开,原来那只蜜蜂发现了一大片花儿,自己采不迭,这才回来搬请援兵,难怪有“蜂见花儿聚其众”之说。顶有趣的是蜂王择婿,蜂王到了发情期,就会飞出窝来,种蜂们会竞相追随。蜂王体格矫健,飞得特快,故意带领它们在山洼上空兜圈子,有好多种蜂体力不济,自愿退出情场,跟随的种蜂越来越少,直到剩下最后一只,那只种蜂就可独占花魁了。蜂王就是利用这种优胜劣汰的婚配方式,培育出擅长远飞的后代,使其家族严格遵循“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繁衍家世,可见蜂王的用心是何等良苦!
有时,野蜂会来抢蜜吃,“门卫”们会舍死抗敌,前赴后继,毫不退却,直至壮烈殉职,其情甚是感人。石鼎成遇到这种情景,会用一根长铁丝儿,前端磨成尖儿,瞄量准了,将野蜂扎死,然后,把它们串起来,挂在蜂箱旁边枭首示众,谁要是再来作案,就叫它有同样的下场。
他深知,蜜蜂为酿蜜要飞好远好远的路程,有的活活累死在途中,他在山上劳作,时常看见一些蜜蜂飞不起来了,也不知是病了还是累了,他顿生恻隐之心,把它们捡起来,仔细放好,下山时将它们带到蜂箱前,认其自认家门,回窝休养。
蜜蜂极通人性,久而久之,就与主人有了感情,上山采粉,见主人在干活,就在他面前振翅鸣唱,算是行了个见面礼。有时趴在主人身上采汗水,石鼎成情知它们酿蜜需要咸味,会笑眯眯地任它们采。有一次,一只蜜蜂在他面前嗡嗡直叫,似乎急于向他表达什么,要领他去干点什么,他就随它去了,结果在一个草坡上发现了一大片紫色的松蕈,这可是山中的珍品啊,一下子捡了这么多,是多年罕见的。那次,石鼎成在东坡上刨药草,突然发现一只蜜蜂在他面前振翅徘徊。石鼎成断定它有急事相求,立刻返回草庐,见几只野蜂前来打家劫舍,这种野蜂是山中最大最毒的野蜂,通体有大姆指大,凶残斗狠,故人们称之为斗蜂。三伏天中午,一只斗蜂能蜇死一个小孩,三只斗蜂能蜇死一斗牛。这几只斗蜂为抢蜜吃,竟然咬死好多蜜蜂,真个是血债累累,十恶不赦!它们饕餮无度,吃得大腹便便,见有人来,这才仓皇逃窜。石鼎成哪里肯放,撅根松枝紧紧追击。它们飞得不快,飞飞停停,等石鼎成赶上来了,再飞,最后飞到岭东去了。石鼎成让火架着,一憋气翻过东岭。那儿正好有一片柞树林子,他深知,斗蜂喜欢住在柞树上,八成就住在这儿。他逐棵柞树查看,哟,看见了,在那棵合抱粗的老柞树上,树叉上有个洞,洞口趴着一堆斗蜂。它们有一对锐利的大牙,能把好端端的树干啃出一个洞来,试想,弱小的蜜蜂在它们面前根本不堪一击,再多也是枉然。这些该死的斗蜂如同一些幽灵觊觎着蜜蜂,危害着蜜蜂,不彻底消灭它们,蜜蜂永远得不到安宁。人虽说强大,但是硬碰硬地跟它们拼,是拼不过它们的,最好的办法是智取。石鼎成这么想着,一条妙计在心中油然而生。斗蜂的眼睛虽然尖,但在黑夜里什么也看不见,这就有好戏看了。
当天夜里,恰是云黑头,石鼎成带上所需之物,老早来到树下。他悄悄地爬上树,点亮蜡烛,再把蜡烛放在空葫芦里,空葫芦上留着一个圆洞儿,烛光正好照在树洞上,他左手提着空葫芦,右手拿着长铁丝,一扎就扎死一只斗蜂,很快将洞外的五六只“门卫”扎死。洞里的斗蜂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就派两只斗蜂出来打探,两只斗蜂出洞就朝亮光飞来,石鼎成将空葫芦一转,斗蜂眼前一片漆黑,不敢乱飞,悻悻地落在洞口。他再用烛光照上去,十分麻利地将两只斗蜂扎死。就这样,出来一只扎一只,出来一批扎一批,不出来,就敲打树洞,迫使它们出来。最后又黑又大的蜂王出来了,他狠狠地将它扎死。他早在心里点计好了,共扎死81只斗蜂。
还有一次,他在山上摘山果,忽见两只蜜蜂飞来,叫声急切,他估摸家中又出事了,赶回去一看,咳,一头离群的犍子无事生非,用犄角蹭磨蜂箱,蜜蜂急眼了,就群起而攻,蜇了这个庞然大物几下子,这下惹翻了犍子,在蜂箱之间摇头甩尾耍起蛮来,幸亏他及时返回来,赶走了犍子,若不,蜜蜂非遭殃不可。
石鼎成心眼特好,割下蜂蜜,总是让荀老倌带些回去,以便给村民做药引子,或者送给一些耄耋老人。村民们都感他的恩,都把他当作一位乡亲对待,有时也请荀老倌捎些好吃的给他。就这样,石鼎成身居深山,并不感到孤单,心中甚觉踏实。
单说这一天,一伙人来到双鬟峰南面的山头上,在一处裸露的岩石上掌钎抡锤。荀老倌在附近看牛,见此情景大惑不解,遂上前询问;“伙计,你们在干什么?”
为首的是个一脸横肉的秃头矬子,态度极为傲慢,说:“这岩石里有金子,要在这儿掘洞采矿。”
荀老倌赶忙制止:“伙计,这儿千万开不得呀,别说是放炮,就是放枪也不敢哪,不然的话,非遭报应不可,这叫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
秃矬子不以为然;“别他妈胡咧咧啦,什么报应不报应的,阎王爷还喜欢钱,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他们照干不误,很快钻好两个炮眼,装上了药,点燃了信子,只听得两声巨响,石片横飞,大神山为之一震,几只鸟儿从双鬟峰上尖叫着飞去。就在这个当儿,蜂群循声而至,直扑秃矬子和他的伙伴。秃矬子连连挨蜇,抱头鼠窜,其他人也被蜇得失声惨叫。他们跑到哪里,蜜蜂追到哪里,他们走投无路,一头扎进野蔷薇丛中。野蔷薇虽说长得茂盛,但浑身长着密密匝匝的小刺儿,划得他们遍体鳞伤,真乃雪上加霜。他们顾头不顾尾,让蜂群把屁股蜇肿了,蜜蜂们见他们不动弹了,这才收兵回营。
秃矬子是山外有名的滚刀肉,一向没人敢惹他,此番大吃苦头,岂能善罢干休。他几经打探,得知是石鼎成饲养的蜜蜂,就带领那几个挨蜇的伙伴气势汹汹地进山问罪,并且带着一桶汽油,非把这窝蜜蜂焚了不可。
石鼎成为了息事宁人,好话说了三千六,他们就是不回头,眼见就要往蜂箱上倒汽油了,石鼎成怒不可遏,回屋取出一把柴刀,朝秃矬子吼道:“你们再敢轻举妄动,我就一刀劈了你!”
秃矬子见势不妙,忙叫伙伴住手,暗中却向一个伙伴使了个眼色,那人心领神会,摸到石鼎成身后,朝他当头一棒,石鼎成猝不及防,口吐鲜血,扑倒在地,柴刀铛啷一声落在蜂箱上。
这时,蜜蜂又倾巢而出,这回把秃矬子他们蜇得更惨,秃矬子被蜇得昏厥过去,被伙伴抬回去了。
当石鼎成苏醒过来,已是半夜时分。他见荀老倌守在身边,感动得热泪盈眶。他伤势过重,危在旦夕,弥留之际,断断续续地对荀老倌述说了他一直埋在心底的深仇大恨……
石鼎成的家乡距这儿有百里之遥。他与表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双方家长都同意他俩长大结为伴侣。表妹人儿长得俊俏,在四邻村是拔尖的。镇上一个头面人物看好了表妹,趁表妹赶集之际,将她骗到家中强暴了她,表妹无颜见人,回家就悬梁自尽了。石鼎成疼不欲生,实在咽不下这口窝憋气,深更半夜闯进仇人家里,见了仇人抡刀就砍,谁曾想仇人早有防范,吆喝一声,旋即跳出两个保镖,皆手持利刃向他捅来,他左躲右闪,不慎脸上挨了一刀,险些丧命,他不敢恋战,翻墙逃走。他连夜跑到远处一个朋友家中,在那里躲避了几天。那天佛晓时分,他被一阵急促的叫门声惊醒,情知不妙,忙从后窗逃走。他断定被坏人告密,仇人派人来抓他。他一口气跑出老远,回头一看,哟,有六名爪牙紧追不舍。他暗自思忖,在这平坦地方无遮无挡,一时难以逃脱,不如跑进北面的大山里,可以巧妙地与敌周旋。主意打定,就朝大神山跑去。
有个爪牙高喊:“你他妈再跑,老子可要开枪啦!”
为首的爪牙说:“别开枪,掌柜的要活的,抓回去有重赏呢。”
爪牙们追得更紧了。
石鼎成跑了一会儿,天就亮了,回头看看,敌人越来越近,他又一憋气跑到双鬟峰下,再看追敌,哎呀,他们已跑下南坡了,并且兵分两路,企图包围他。他急中生智,决计利用天险摆脱敌人。他手扯山条,脚跐岩缝,像只猿猴攀上了高高的石崖,那儿正好有个石缝,就借以隐蔽起来。一个爪牙欲上去抓他,未爬几步,就被他掷石砸下,为首的爪牙忙令开枪,顿时崖下枪声大作,就在节骨眼上,奇迹出现了……
荀老倌恍然大悟:“老弟,当初我以为那些山外人是来打围的,没想到是来抓你的。”
石鼎成说:“是这窝蜜蜂在关键时刻救了我,也是大神山救了我,所以我要保护好这窝蜜蜂。要知道,倘若没有这窝蜜蜂,大神山就不安宁了。”
翌日清晨,石鼎成就一瞑不视了。
奇迹出现了——整个草庐爬满了蜜蜂,它们嗡嗡叫着,分明在哭着为主人送行。一个时辰之后,蜂王就带领蜂群绕庐三匝,最后消失在大神山深处。
荀老倌为石鼎成处理了后事,他站在山神庙前,恍若看到石鼎成那熟悉的身影,心中就充满了惆怅,充满了悲戚。他不想再替人看牛了,决计到深山找回这窝蜜蜂,替石鼎成养好这群颇有灵性的蜜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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