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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时间
武稚
我们应该是在夜色中抵达乌鲁木齐的,下了飞机一看,这个地方什么东西都历历在目,阳光正耀眼地照着。到了宾馆等了又等,不见天黑,难道真的是新疆地点太大,太阳不停地向西滚,向西滚,怎么滚也滚不到地球边缘?
我走在八月初的新疆的太阳底下,几天才摸清情况,早晨六点天亮,晚上十点天黑,向北去到布尔津县城,早上六点天亮,晚上十点半才天黑,新疆的白昼可真广。这么一大把明晃晃的时间,足够我们穿越沙漠跋涉草场了。我特地问了一下新疆的上班时间,比我们内地推迟了两个小时。乌鲁木齐早上九点半到晚上七点半,布尔津县是早上十一点到晚上十二点。
新疆的时间可真白,白的让人不敢抬头看太阳。新疆的天空是一种不可触摸的蓝,仿佛用手指头点一下都是不礼貌的,几朵白云在空旷的天上缓缓游弋。天空不见灰尘,想是灰尘也怕晒,或者在这圣洁的天空下,灰尘羞于现身,赶紧遁入地下了吧。阳光畅通无阻地照下来,树就拼命地绿着,阳光照在我们的皮肤上,我们的胳膊像涂了胡椒粉一般,热辣辣的。新疆街上随处可见把头、身子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妇人。
我们的车子在深山中绕来绕去,这些山都叫天山,在地图上占显赫的一大片。山是黑色的,有沙砾、有土,上面多是尖顶松。我们先是看见山谷正中露出一顶草帽样明晃晃的白,上面尖顶,中间白云,有人喊雪峰,起先人们还不敢相信,后来一车人都在喊雪峰,雪峰,那雪山才不再遮掩,拨开白云露出真容。车子在一个湖水边停了下来,那湖叫天池,水又深又蓝,像一个宝葫芦平躺在山谷之中,葫芦嘴向南正对着雪峰,那雪峰叫博格达峰,海拔5445米。宝顶皑皑白雪倒映在瓦蓝湖中,真是高山平湖,相映成趣。我们穿着夏季薄薄衣裙,打着厚厚的遮阳伞,仰头是千年不化冰山,把手伸进天池水中,水是寒凉逼人,这个地方是夏季还是冬季?我们只知道山上开着雪莲,我们脚下的蒲公英也一朵一朵正开得黄艳。
我们的车子从乌鲁木齐向东走,先是经过戈壁滩,后来是一小束一小束红柳沙包,在那里我们遇到一个“天火烤鸡蛋”的人。新疆时间真是一个百变魔女,它让那个地方冷热交加,寒暑不分,却又把这里的沙石当作鸡蛋烤。到吐鲁番盆地下车时,我们只觉得不远处有一个大火炉子在对我们加温,身上没有汗,四十几度的高温,皮肤上的水分全蒸发了。吐鲁番盆地到处是葡萄,那葡萄树绿得耀眼,仿佛天越热,葡萄树越变绿,葡萄籽越变多越变甜,似乎是热把一棵棵树的潜质全激发出来了,似乎只有热才能把盆地催绿催葳蕤催熟透。在吐鲁番盆地火焰山,头顶是一面蓝天,中间壁立一堵红色山岩,火焰簇簇,七十几度的高温寸草不生,脚下是一个大裂谷,葡萄树在沟底一汪碧绿。蓝天漠漠、红沙障眼、葡萄树一沟,这样景色巍巍矗立,千百年来一成不变,在这个新疆时间里,谁创造出这样一个“人间奇观”?设计的人是怎么想出来的?
我们从乌鲁木齐向北走,继续欣赏新疆的出神入化。先是遇到昌吉市,四周全覆盖深绿的棉花,绿得让人透不过来气,成片黄着的是矮株向日葵,如果不是热,这里像是一个江南小镇。昌吉市向北,就是戈壁荒漠了,梭梭沙包、红柳沙包、骆驼刺沙包、麻黄沙包、罗布麻沙包,矮矮的有时是一簇接一簇,有时是一大片才有一个,很苍凉很漠然,又很倔强的样子,很多地方一块碎石接着一块碎石,什么也不长了,那个地方已经是戈壁荒滩了。看得久了,人有点困倦了,忽然就到了克拉玛依市。这是一个建在戈壁滩上的大城市,它骄傲地立着,似乎是它镇住了这么一块荒漠,似乎是因为,它这块荒漠才没有被风刮走。克拉玛依市四周的抽油机在不停地抽着油,这是一个用石油、金钱堆积起来的城市,市内有绿树、有鲜花、有喷泉,空气清爽,高楼大厦比比皆是,据说比乌鲁木齐还发达、还富有。克拉玛依市向北又快速陷入戈壁荒滩、杳无人烟了。在我们朦胧之际,一道流水潺潺出现了,这是额尔齐斯河,中国唯一一条注入北冰洋的河,河边赫然出现一个小城,新鲜翠绿,像刚淘洗过一般,这就是布尔津县,一个欧洲市的洁净小城,让人不敢想象的神仙之美。
再向北,新疆时间似乎威力有点减弱,温度是越来越低了,我们下车不得不添衣衫,树却是越来越高了,草场越来越广阔。我心目中荒凉偏僻的祖国西北角长满了冷杉、红松、落叶松,阔叶林越来越多,亭亭白桦似林中少女,娴静大方随处可见。哈萨克的毡房不是建在公路边、山坡向阳处,而是建在低洼的草场正中,或是山间谷地,洁白的毡房蘑菇般聚在一起,或是星状分散开,它们随意就组成一个星宿图案,“斗转星移”是不是就出自这里?新疆时间在这里展现了一派俄罗斯情调,满眼白桦不骄不躁,平静从容。他们的白桦林享誉世界,我们的白桦林可以和他们任何一株媲美。新疆时间还展现了哈萨克民族的富有、豪放、好客,她们火红的衣衫,他们骑马的彪悍,以及他们的传统小木屋家园都给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在这里新疆时间就是一杯奶茶、奶酒,是一袭羊毛披肩下面的暖暖、醉醉,是坐在羊毛毯上喝低度酒的感觉。
谁在新疆时间里面最甜蜜?当然是新疆的瓜果了。新疆的葡萄最甜,新疆的葡萄首推吐鲁番,哈密瓜到底是吐鲁番最甜,还是哈密最甜?他们自己可是争了上百年,在我们看来新疆瓜果都甜。它们在新疆时间里面热烈奔放,它们硕大的叶子把大片阳光仔仔细细收藏,新疆的太阳就是她们甜蜜的源泉。
谁在新疆时间里最勇敢?当然是那些胡杨、梭梭、红柳、麻黄、罗布麻了,风吹不走它,干旱旱不死它,热辣辣太阳烘烤着它,它们不死也不绝。新疆白昼有多长,它们就傲然挺立有多长,新疆时间有多悠久,它们就挺立有多悠久,它们干枯的身躯和新疆时间同在。新疆时间里有了它也就有了别样风骨、风采。
谁在新疆时间里面最风姿绰约?当然是北疆的那些白桦、黑杨、银灰杨,那些松与杉了。它们一年一年守卫着祖国的北大门,与内地同甘苦共患难,它们不抱怨生得偏远,它们高大、健壮、美丽自成风景,它们捍卫着山川河流、守护着牛羊,把自己脚下当作天堂去照管。
谁在新疆时间里最别具一格?当然是那条额尔齐斯河了,高高的白桦在秋天是“金山”,而它就是“银水”了。阿尔泰山的雪水将它注满,它则不声不响地流入北冰洋,寒凉的水里盛产着狗鱼、雪鱼、梭罗鱼等,在北疆我吃过一次烤狗鱼,这冷水鱼肉质细腻,味道真是鲜美无比,如果再能来一杯冰镇的“卡瓦斯”,那日子真是美轮美奂。
谁在新疆时间里面开得最美艳?在新疆我到处都听说在美丽的伊犁河畔,有一片人迹罕至的薰衣草花园,可惜它像达坂城的姑娘一样,我还没来得及去拜访、去揭开它的头盖,只知道它的芳香已经传播得很远。
谁在新疆时间里抛着衣袖载歌载舞?谁把新疆打扮得如此漂亮?当然是新疆人了。在乌鲁木齐街头我看到那么多忙忙碌碌的汉族人,在二道桥大巴扎,我四处看到耸鼻、深目、白皮肤的维吾尔族人,在北疆我看到种葡萄的朴实的维吾尔族葡萄园主,还有他扭着脖子献上葡萄的最美的小女儿,再往北是骑着马的哈萨克牧人,他们羊肥、马壮,蒙古图瓦人守着他们的小木屋像守着天堂。这些个人在新疆广阔的土地上播种、耕耘、骑马、追梦,他们都是太阳的,也都是月亮的,他们都是这块土地的。
新疆还是那个裹着头巾、罩着面纱匆匆走过的美妇人,我仓促一瞥还看不清楚她,我在心中只能赞叹她的种种。在这短暂的几天里,我朝拜了她的阳光,感受到了从沙漠吹来的风,我欣赏了她的舞姿,但是还没能够静下心来聆听她的心声。
新疆,我就要回到我的平原中去,遗憾不能带走你广阔的白昼,不能带走你的第一缕朝霞,不能带走你薄暮里的最后一声马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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