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归途
谢汝平
直到上了回家的长途汽车,夏小宇的心才算定了下来。明天就是除夕了,他所认识的几个同在江南打工的老乡都早已到了家,而他,一直在等吴老板发工资。现在,包里揣着两年多打工所得的七万元钱,夏小宇感觉有点像做梦一样不真实。
夏小宇只想多赚些钱,这没有错。
想当年,初三考高中之后,他连成绩都没去看,就出来打工了。他知道自己考不上,即使考上高中,估计也不会再去读书。想象苦读三年高中,然后再去考大学,这该是世上最苦的差事了。想到读书他就头疼,虽然说作为一个初中生,对高中大学也曾心生向往。但夏小宇知道,这与他无关,他的生活道路早就规划好了,那就是忙时种田,闲时打工,娶妻生子,和村里的那些男人们一样。
于是,他就跟着本家二叔来到了江南的工地上,先从小工做起,每天干的都是拎灰搬砖之类的又脏又累的活。对他来说,那是一段最难熬的时光,本来从学校刚出来,虽说是农村孩子,以前也干过不少农活,但如此高强度的活还是第一次干。那时工地上实行的是包工制,干得多才能拿钱多,小工的工资是跟着大工走的,二叔为了关照他,特地让他跟了自己,而二叔是个经验丰富的大工,干活是又快又好,这样对小工的要求也特别高。起初,夏小宇每天都累得要死,二叔又喜欢加班,晚上最少要干到九点钟才能歇工,夏小宇很多时候连洗漱都免了,反正在工地上都是又脏又累,人人都这样,没有谁会笑话谁,夏小宇每晚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连梦都不做。就这样,还是感觉刚刚睡着,天还没亮,二叔就又喊他起床干活了。凌晨五点,二叔就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夏小宇只得跟着忙碌起来。
饶是如此累,夏小宇也从未打过退堂鼓,他知道,这是自己必须要过的一关,只有经历了这个阶段,他才能胜任工地上的工作,才有可能有机会成为一名大工,才能实现多挣钱的梦想。虽然有时还会想起在学校的时光,那时觉得上学的苦,跟现在比起来简直算是天堂,但想到自己糟糕的成绩,想到父母失望的神情,想到老师犀利的眼神,他还会不寒而栗,还会长叹一口气,不得不接受命运的安排,老老实实做一个建筑小工,这样心中反而安稳些。
在夏小宇咬着牙坚持三个多月之后,机会终于来了,有两个四川籍的大工离开工地,而那个时候正是赶工期的关键时刻,于是二叔跟工头提议,让夏小宇试着做大工。工头还是很给二叔面子的,于是夏小宇就成了一名大工,他头脑灵活,又勤快肯干,再加上有不懂的就问,二叔也乐于指导,所以很快他就干得有模有样,成为一个合格的建筑大工。
大概在来到工地半年左右,二叔私下里和他算了一笔账,按照开初与工头的约定,他可以拿到三千多块钱。听到有这么多钱,夏小宇开心不已,说实话,他还没见过这么多的钱,而这笔钱完全是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按照工地上的惯例,工资都是一年到底或者工程结束时结清,平时如果需要用钱,可以找工头支取,虽说这笔钱还没拿到手,但在年底的时候一次性结清,再按照自己下半年都干的大工,工资高出一截,估计到时候能拿到八千块钱。有了这八千块,可以扬眉吐气地回家,给多病的父亲多买些营养品,给辛苦节俭的母亲买几件漂亮衣服,每想到此,夏小宇就干劲十足,不管砌墙还是抹灰都非常卖力。
可是不久,一个突发事件让夏小宇的梦想成了泡影,让他所挣的钱只停留在纸上,成为一个冰冷模糊的数字。那个工头跑了。其实工头人不错,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凶,每天看到夏小宇他们都带着微笑,并不会因为他刚来不久就歧视他,也不会因为不是老乡而欺负他们,而且他自己很多时候也干活。时隔多年,说起这件事,夏小宇并没有多少怨恨,反而从心底同情工头,认为工头更倒霉,虽说自己的钱没有拿到,那也只能怪自己的命不好。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有一个山东籍姓陈的大工从九楼脚手架上摔下来,当时虽然还有一口气在,但送到医院抢救了三天,终因伤重不治而逝。说起这个陈师傅,大家都知道,他每天晚上都会出去瞎混,成了附近按摩店里的常客。那时的按摩店,特别是在郊区偏僻地方的,都是打着按摩的招牌,干着偷偷卖淫的勾当。当地公安机关抓了很多次,也抓了一些卖淫女和嫖客,进行拘留和罚款,但却是屡禁不止,消失了没几天就又会冒出来。陈师傅常去按摩店,因而被工友们起了个外号叫陈老二,起先夏小宇不懂什么意思,以为他排行老二,后来偷偷听人说,他挣的钱都送进了按摩店,都是花在让自己的老二舒服上,才称为陈老二,实际他在家中排行老三。就这个陈老二,工头也不太喜欢他,因为他三天两头借钱,总有很多借口,不是孩子上学,就是老婆病了,或者是丈母娘过生日,实际上他的钱都被他挥霍掉了。
出事的前一天晚上,陈老二一直到半夜才回到工地。据他自己吹嘘,按摩店新来一个年轻漂亮的妹子,让他一下子着了迷,玩到半夜还不想回来,一边说着,一边嘴里发出"啧啧"的赞叹声,真的是意犹未尽。当时大伙都睡了,夏小宇朦胧中听到陈老二说话,根本没往心里去,翻了一个身就又睡着了。
第二天干的是外墙抹灰的活,陈老二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双腿直打晃,跟他一起干活的老乡劝他,累了就歇歇吧。陈老二笑着说,不行,不干活哪能有钱出去快活呢。话刚说完,他就一个踉跄,跟着就摔了下去,他的老乡赶紧伸手去拉,可是根本来不及。
工地上出了这么大的安全事故,肯定得停工。夏小宇和大伙一起去医院探望陈老二,守在病房外大家面色沉重,偶尔凑在一起小声嘀咕。虽说陈老二出事是因为他自己不检点造成,但大家毕竟是工友,在一起朝夕相处,大家心头生出同命相怜的阵阵凉意。工头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到医院,又是交钱又是打电话找人,而钱在医院里花的特别快,工头又马不停蹄地想办法搞钱去了。
等到陈老二的家人接到通知赶来,已经是出事的第三天,来的是陈老二的妻儿兄弟还有他的老父亲。陈老二的老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着,让人觉得很心酸,一个妇道人家,突然伤了家里的顶梁柱,以后的生活可怎么过?尽管平时陈老二没带多少钱回家,但毕竟供应着家里大的开销,例如孩子上学、田里的种子化肥农药,以及平常的人情往来。可如今看他人事不省,情况根本不容乐观,想到以后的生活,女人哭得死去活来。
大家伙没有人说出陈老二跌下去的真实原因,只是说他不小心。陈老二的两个哥哥却吵闹起来,他们也都经常在外打工,也有几分见识,于是找工头,说工地疏于安全管理,才导致了这样重大事故的发生。工头无心辩驳也无法辩驳,一边到处筹钱给陈老二看病,一边感叹自己命运不好,遇到了这样的倒霉事。眼看陈老二抢救过来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他的心头也跟着滴血。当然,工头也有几个朋友过来帮忙,有个人说,抢救不了倒好,一下子赔个多少钱,以后没有麻烦,要是陈老二一辈子躺在床上,那花钱还不是无底洞啊。工头的师兄是其它工地的工头,他的工地也要大得多,他把工头拉到一边,悄悄耳语几句,于是,在陈家兄弟再次找工头的时候,发现他们全都不见了。
接下来医生宣布陈老二不治身亡,陈家一家老小找不到工头,便去找负责工程的建筑公司,工头是从他们手里承包的活。找不到工头,陈家人和建筑公司都报了警,接下来首先要谈的就是赔偿问题,经过拉锯般的谈判,最后双方终于达成了赔偿协议,事情得到了解决。在这个过程中,最受煎熬的是夏小宇和他的工友们。看到陈老二身亡他们心里也不好受,但也得考虑自己的工钱,可是工头跑了,建筑公司负责了陈老二的赔偿金,却不愿意负担工人们的工钱,他们说找到工头后再结算工资,因为各人做了多少工,账都在工头手里,大家口说无凭,公司也不好认账。众人都很生气,却又没有什么好办法,这么干熬着时间更是耗不起。最后公司借给他们每人五百元钱路费,让他们先回家,等到工头抓到后再通知过来结账。
夏小宇和二叔没有回家,而在附近又找了一个工地干活,一边经常过来打探情况。其他工友也大都没回去,重新找了活计,有的去了别的工地,有的去了乡镇工厂,还有一个被这件事吓破了胆,再也不敢去工地,在小镇上做起了卖水果的小买卖。时光过得很快,一年之后,当年的工地早已完工,工头没有找到,连原来的建筑公司也早已不知去向,夏小宇和工友们的工资自然也无处着落。
好在夏小宇心态不错,虽说没有挣到钱,白白流了那么多汗水,但毕竟学到了技术,而且和丢了命的陈老二相比,已经算是相当幸运了。乡下人命贱,虽然对拿不到钱很气愤,恨工头跑路了,但大家也是明事理的人,知道工头也是没办法,他承包工地赚不了多少钱,即使砸锅卖铁,也根本不够赔偿陈老二的。陈家虽然口头上痛骂工头,其实还有几分庆幸,工头要是不跑,建筑公司不会来负责此事,赔偿金也拿不了那么多。
接下来几年,夏小宇就一直在工地上干活,虽然经常换工地,但由于技术越来越好,工资也越来越高。带夏小宇出来的二叔,大前年生了一场病,在家躺了一个多月,病好后,就只能在家乡附近做些事,再也不敢出远门。这次算来,夏小宇两年多没回家了,其中连春节都没有回去过。自从二叔生病后,夏小宇都是跟着这位吴老板干活。吴老板本来也是苏北人,后来在江南搞建筑发了财,就在江南安了家,把老婆孩子都接了过来,成了名副其实的苏南人。吴老板待夏小宇不薄,本来他看夏小宇身子单薄,想照顾他做些清闲点的活,谁知夏小宇不同意,他还是愿意干最苦最累的活,那样来钱快。再加上他干活认真细致,有的工人干活毛毛糙糙,经常返工,而夏小宇干的活从来没有返工过,于是吴老板给夏小宇开了最高的工资,当然,这是瞒着别人的。吴老板对夏小宇不错,夏小宇也信任吴老板,所以两年多工资一直没有结算,尤其是每到年底,都是老板们缺钱的时候,夏小宇就更不好意思提出要钱了,反正吴老板也说了,只要夏小宇需要钱,告诉他一声就行。
本来今年夏小宇仍然没准备回去过年,来回要花路费,而且还耽误做工。春节时工地停工,夏小宇就帮着吴老板看管工地上的机器设备和建筑材料,吴老板也都照开工资的。要知道,看管工地这样的活,只有老板的自己人才能放心,所以夏小宇很满意,从内心深处感到满意。可就在临到春节时,夏小宇接到父亲的电话,父亲先骂了他一通,说他把家都给忘了,真是忘恩负义。当然,骂声里带着疼爱,夏小宇是听得出来的。接着父亲告诉夏小宇,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说好正月初三到家里相看,所以必须赶回去。既然相亲了,就得想到接下来结婚的事,家里年后需要修房子,要夏小宇把这几年攒的钱带回去。
在外打工五六年,夏小宇也到了找对象的年龄。在城里,和他一般大的人都在谈恋爱,特别在傍晚收工之后,看着街道上成双成对的恋人,他们去逛街或者去看电影,令夏小宇很羡慕。夏小宇也想谈恋爱,可在工地上这么多年,根本接触不到年轻女子,更不要说是谈恋爱了。夏小宇有个同学在一家服装厂打工,让夏小宇离开工地进厂,因为厂里的女孩子多,找个对象很容易的。夏小宇也有点动心,可一打听厂里的工资要比工地上少一半,便断了这个念头,目前来说,还是挣钱来得更实际些。吴老板的老婆见夏小宇人不错,想给他介绍一个对象,好像是她远房侄女,可那女的一听说夏小宇是在工地干活,无论如何也不同意,任吴老板老婆说得天花乱坠,女孩子愣是连见个面都没有答应。这件事对夏小宇打击很大,当年的同学,听说好多都结婚了,还有的已经抱上了孩子,而自己却连认识个女孩子的机缘都没有。想当初,上学的时候,夏小宇也有喜欢的女同学,她叫徐丽丽,人长得灵巧好看,当然成绩也不错。那时班级里很多男生都暗恋着徐丽丽,夏小宇知道凭自己的条件,根本入不了徐丽丽的法眼,于是只能在心中偷偷喜欢和关注,其他任何人都不知道。时隔多年,夏小宇再也没有见过徐丽丽,也没有听说她的一点消息,其实即使见了又能怎样,凭自己一个建筑工地上的打工仔,对于美女同学,还是忘了的好。
上了车的夏小宇还很兴奋,当然了,既拿到了工钱,又可以回家见父母和妹妹了,还可以回去相亲,这可是三喜临门啊。对于那七万元钱,吴老板给他的是现金,夏小宇本来想存进银行卡里带回去,那样也比较安全。但是大概到了年底,银行里的人特别多,不管是柜台还是自动柜员机前都排起了长长的队,夏小宇跑了两家银行都是这样。他又怕耽误了上车回家,这年底买车票真不容易,夏小宇去到车站好几天也没买到,最后牙一咬,加了一百五十元钱从黄牛那里买的高价票,如果错过发车时间,那就真的回不去了。
没办法,夏小宇只得带着现金回去。对于携带现金,他听很多人谈过经验,什么放在帽子里、袜子里、内裤里、破旧的包里等等,不用常盯着看,显得越随意越忽视越好,这样可以麻痹小偷,反而会更安全。于是夏小宇找出自己刚来江南时用的那个包,这是一个廉价的仿皮的包,跟着夏小宇几年,边早已磨花了,角也磨破了,但夏小宇一直也没舍得扔掉,虽说后来又买了一个新包,但旧包用来装一些在工地上穿的衣服,反而更适宜。夏小宇把钱用黑色塑料袋套好,然后放到旧衣服下面,外表看就是一个破旧的包,还显得脏兮兮的,别说小偷看不上,扔在路边都不一定有人捡。
夏小宇提着给父亲买的补品,和给母亲和妹妹买的棉衣,还有这个破旧的包上了车。车上很拥挤,都是急着回去过年的人,大家显得很兴奋,闲聊的人都操着一口家乡话,夏小宇好长时间没听到这么多人讲亲切的家乡方言了,此时眼睛一热,竟有种回到家的感动。夏小宇买的黄牛票,竟然是加座,小小的塑料凳放在过道里,坐着很不舒服,可夏小宇也无所谓了,只要能回到家,将就一点吧。只是随身带的几个包不太好放,他把衣服和补品放在自己的腿边,以防被别人不小心踩到,那个放钱的旧包就放在腿上,用手攥着包带,如果完全放手,然后瞧都不瞧,他终究还是不敢的。
汽车终于出发了,正常情况下,下午三点钟可以到家乡县城,然后搭乘下乡的公交车,天黑时也就可以赶到家了。可是由于到了年底,路上车辆特别多,这一路走的不太顺利,堵车堵了好几次,最长一次就堵了将近两个小时。坐在车上无聊,加上先前刚上车时太过兴奋,在车上颠簸了不一会,夏小宇就觉得倦意袭来,他知道睡觉是万万不行的,随身携带那么多的钱呢?但是倦意非常顽固,你越想和它抗争反而困得更厉害。夏小宇拿出手机来玩,想打打岔,免得睡着了,可玩手机也是无聊,夏小宇仍然困得不行。他偷眼看看周边的人,大家也都在睡,那睡姿千姿百态,有的趴着睡,有的仰着睡,还有男女头挨头一起睡的。有的睡着了还面带微笑,大概在梦中已回到了家,有的流出很长的口水,滴滴啦啦的,让夏小宇觉得很恶心。
看别人都在睡,夏小宇也渐渐放松了警惕,低下头打着盹,双手还是牢牢地抓着包带。可能真是太困了,夏小宇一会就睡着了,头还歪到旁边座位一个男子的身上。那是个衣着考究的青年男子,身上的羽绒服一看就是名牌,最少也要一千多元,年龄大概三十岁左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举止穿着就像个成功人士,而这样的人,在夏小宇们口中,一律都称之为老板。青年老板把歪到自己身上的夏小宇往一旁推了推,夏小宇醒了过来,看到他眼中露出厌烦的神情,心中也是觉得不好意思,赶紧坐好了继续睡,可不一会头又歪了过去。那个男子没办法,往里面挤一挤,尽量让开夏小宇。
在这拥挤而颠簸的长途汽车上,夏小宇做了一个梦。他先是梦到自己成了《天下无贼》里的傻根,大喊着天下都是好人,没有贼。然后梦到自己回到家,和一个女子相亲,而那个女子正是徐丽丽,令夏小宇激动不已。徐丽丽似乎比以前更好看了,他对着夏小宇微笑,夏小宇把破包打开,拿出里面的七万元钱递给徐丽丽,喜得徐丽丽一把抱住了夏小宇。
就在这时,车子停了下来,原来有人下车了。夏小宇揉了揉眼睛,看车窗外天已经黑了,但通过路边的路牌,依稀认得这是一个家乡邻县的小镇。算起来,离家大概也就还有不到一百里路了,看样子今晚到了县城还是能赶得上晚班车去乡下,还是来得及赶到家的。
车继续行驶,夏小宇才发现旁边座位上那个衣着考究的男子不见了,原来是他下了车,不由得心中一阵窃喜。这下可以坐到他的座位上,也能舒服些了,在塑料凳上蜷了半天,不好动弹,腿都麻了。夏小宇挪到旁边座位上,整理行李时突然发觉,自己手中一直抓着的装钱旧包不见了,手中只有两根断了的包带,很明显,是被人割断的。夏小宇头嗡嗡作响,赶紧四下里又找了一遍,还是没有,不由得大声喊叫,"谁偷了我的包"。
听到他的喊叫,众人都从梦里醒来,听说他的包不见了,司机停下车,对夏小宇说,肯定是刚下车那人偷走了,到现在为止,只有他一个人下车。听司机如此说,很多人也在检查自己的行李,发现没丢东西都松了一口气。众人纷纷出主意,让夏小宇赶紧下车去追,说不定人还未走远。此时夏小宇已从慌乱中镇静了一些,赶紧拿好其它行李,然后下了车。
到了地面上,夏小宇定了定神,四处看去,恍惚间看到远处有个急急行走的身影,就像是坐在他旁边的衣着考究的男子。亏得自己还把他当作老板,却原来是个小偷,而这个狠心的小偷,偷了自己的七万元血汗钱,真他妈该死。此时,夏小宇杀死那人的心都有,赶紧加快步伐追了上去。
远远地,见到那人在路头拐了个弯,夏小宇一路小跑着赶到路口,却见那人上了一辆摩托车,风驰电掣般去远了,把夏小宇扔在陌生的街道上。怎么办?夏小宇想到了报警,可此时即使报警,等到警察来了,那个人也早已不见了踪影,还是先追上去再说吧。于是,沿着摩托车远去的方向,夏小宇急急地走着,走了不一会,夏小宇就全身冒汗,既是心里着急,也是的确走得太快了,可是,摩托车早已不见了踪影,夏小宇感到了一阵绝望。
夏小宇想扔掉手里的东西跑着去追,可理智告诉他,想靠步行追上摩托车几乎是不可能的,手里的东西也是花钱买来的,扔了太可惜。再说,目前只能一路向前,看看摩托车有可能去了哪,碰碰运气再说。离开镇子远了,夏小宇仍然没看到摩托车的影子,其实,天已经黑了,刚才夏小宇也仅仅是瞥了一眼,连什么样的摩托车都没看清。而在乡村里,有着数不清的摩托车和电动车,此时那个摩托车即使从他眼前驶过,他也不一定认得出来。除非,车上仍然坐着那个衣着考究的男子,做了半天的旅伴,夏小宇偷偷看他好几次,就是化成灰也能认得。可是,在偌大的乡村,去找一个不知地址姓名的人,也真的只能碰运气了。
天越来越黑,并且天气也变了,不但刮起了风,似乎有下雪的迹象。刚才走得急,夏小宇全身是汗,现在冷静下来,身上的汗凉了,让他感到全身冰冷。到底怎么办?继续追下去么?能够找到的可能真的很低,可是就这么放弃,夏小宇实在心有不甘,这可是两年多的血汗钱,是父母亲的希望,丢了这笔钱,夏小宇绝望了,甚至想到了死。夏小宇觉得自己真的没用,手里拿着那么多的钱,怎么能睡着呢?即使睡着,也应该警惕,别人割了包带,拿了你的包下车,竟然还不知道,真的是该死。想到死,夏小宇又想到了父母在盼着自己回家,要不就先回去吧,大不了就当老板跑路了,就跟当年一样,又不是没遇到过。想是这样想,可是,夏小宇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他摸摸身上,想起来钱都放在那个旧包里了,身上只有几块钱零钱,现在回家,还有百十里路呢,除非走回去,不然一张车票都买不起。
在悔恨懊恼之余,夏小宇看到路边竟然有一个小区,现在家乡这边也开始发展了,镇上也都有了小区,只是从亮着灯的窗户来看,这个小区的入住率不高,看上去最多五分之一。绝望的夏小宇突然产生一个邪恶的念头,既然钱被人偷了,既然回不了家,不如找一家没人的先住一晚。如果有可能,也去偷点钱,别人能偷自己的,自己为何不能偷别人的?不管怎么说,只有带钱回家,才能给父母一个交待。
由于小区住人不多,门卫室竟然没有人,夏小宇转了一圈,看中了靠最里边一楼的一户人家,即使被人发现,旁边也没有围墙,可以轻易地脱身。他在这家门前看了看,却是新装的防盗门,夏小宇没把握打开,转到了窗子前,竟然没装防盗窗。夏小宇摇了几下,用手使劲一扳再一拉,窗子就打开了,有了这么大的声响,夏小宇赶紧躲到外面的墙角,查看有没有人出来。见半天没有动静,确认这家没有人,于是大着胆子翻窗进去,到底是在工地上干了多年,身手矫健得很。
夏小宇没敢开灯,就在几个房间里转了转,还转到了厨房,冰箱里有不少吃的,正好他此时饥肠辘辘,于是也不客气,拿过火腿肠和面包就吃起来。垫饱了肚子,夏小宇在客厅和卧室里翻了几个抽屉,竟然没找到一分钱,于是回到沙发上坐下。想着这一天来发生的事情,想到自己竟然沦落为一个让人瞧不起的小偷,不由得悲从中来,可是他又不敢大声哭,只能小声地压抑着抽泣,久久不能平息。
哭累了的夏小宇就在沙发上睡着了,睡着了的夏小宇又做了一个梦。梦到和徐丽丽相亲,他开心地打开包,准备把七万元钱拿给徐丽丽,可是他一下子愣住了,包里只有几件旧衣服,没有一分钱,他才想起钱已经被人偷走了。看着徐丽丽从兴奋到失望的表情,然后冷漠地离开,夏小宇想追过去,却迈不开脚步,再看自己的脚上戴着脚镣,手上还戴着手铐。这才想起自己做了小偷,虽然没偷到钱,却也是名副其实的小偷,从一个受害者变成一个犯罪分子,让夏小宇再一次大汗淋漓,从梦中一下子醒来。自己怎么能这样呢?夏小宇不停地自责着,冷静地想了想,觉得还是离开,即使在外面冻死饿死也要做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刚才偷吃了人家冰箱里的食物,身上仅有的零钱作为补偿吧,不够也只能先这样了,等以后有机会看能不能再补偿些。
现在大概是夜里两点,正是最冷的时候,可夏小宇一刻也不想呆了,他掏出全部零钱,放在客厅茶几上,提起自己的行李准备离开。可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摩托车驶来的声音,到了门口停了,还有人下车声。"糟糕,这家人回来了,怎么半夜两点才回来?"夏小宇来不及多想,赶紧拿起行李,躲进了身后的房间,只有等主人睡着再走了。
有人拿钥匙开了门,停好了摩托车,夏小宇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一男一女,大概是两口子。夏小宇希望他们赶紧上床入睡,然后自己偷偷溜走,好中止这个危险而可耻的行为。可是,主人打开了灯,女人发现了茶几上的零钱,不禁奇怪,“这儿怎么会有钱呢?”她嘀咕了一声,夏小宇的心跟着“扑通扑通”地跳着,只是默默祈祷他们赶紧睡觉,都两点了,就不要折腾了。
然后夏小宇听到两个人拿什么东西的声音,还有对话。女人说,“你今年赚了不少钱,这才像个样子嘛!怎么上次打电话回来还说没挣钱呢?”男人得意地说,“想给你一个惊喜嘛,怎么样?今天还了两万的欠账,这里还有五万,一共是七万元。”
“七万元”,听到这个数字,夏小宇心中一疼,不由得又在暗骂那个该死的小偷,要不是自己早就到家和父母团聚了,怎么会在这里。
这时,又听到女人说,“这么破旧的包从哪里来的,没记得咱们家有这个包啊。”只听到男人说,“从垃圾堆里找的,旧包装钱安全嘛!”
怎么跟自己一样的想法?夏小宇想,可是自己没有别人幸运,人家的钱是安全到家了,而自己的却不知去向。
这个时候,又听到女人说,“你捡个旧包装钱就算了,怎么还捡了几件旧衣服,怎么,准备改行捡破烂啊?”
男子还未回答,夏小宇突然觉得好奇,偷偷把门拉开了一条缝,向外望去。这一望不禁大喜过望,原来男主人正是坐在他旁边那个衣着考究的老板,也就是那个偷了他钱的小偷。没想到这是他的家,于是,他再也忍不住,打开门走了出来。
没想到家中藏有人,男人和女人都吓了一跳,等到看清夏小宇时,男人低下了头,估计心中在盘算什么,而女人拿起手机,准备打电话报警。男人一见,赶紧拦住了女人,问夏小宇,“你怎么找到这的?”夏小宇似乎没听见他的问话,冲过去一把掐住男人,“你这个该死的小偷,快还我的钱,快还我的钱,不然我就报警了。”
女人此时大概已经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知道这事无论如何都是躲不过去的。于是说,“你别激动,钱都在这,你拿去吧!”
夏小宇说,“这里只有五万,你们再拿出两万来,我的一共是七万元,不然我就报警,我想七万元最少能判个五年七年的。”夏小宇真是恨透了眼前的小偷,真想把他送进监狱,但他更想拿回自己的钱。
那个男人“嘿嘿”一笑,说,“只有五万了,要,你就拿走,不然你报警,私闯民宅也是犯罪,你大概也要坐两年牢。”
听了男人的话,夏小宇愣了一下,感觉好像有点道理,可是平白无故损失了两万元,又非常不甘心。
那个女人脸色煞白,略一沉吟,对夏小宇说,“实在对不起,我们的确只剩下五万了,要不,我们给你打个欠条,反正你能找到我们家,以后再还你。不然,就是让他坐了牢,这个钱暂时也还不了,真不是我们赖账。”
听男人和女人这样说,夏小宇在想,的确是不能报警的,警察来了自己也说不清楚,而能够找回五万元,已经是非常幸运了,就当少挣两万吧。现在就走,还是来得及赶回去过年的。于是,夏小宇看了一眼五万元钱,放进自己的旧包里,拉好拉链,由于包带已经被剪断,就这么夹在腋下,啥也没说,就走出了这家家门。刚走出来,就听后面“哐当”一声关上门,大概男人和女人也都在庆幸不已吧!
夏小宇步行走到县城,天刚蒙蒙亮,然后坐车回到了家,终于赶上了全家一起过除夕。夏小宇告诉父母只挣了五万元钱,父母听了很高兴,觉得这也不少了。
过了年,待到了正月初三,夏小宇相亲。女方自然不是夏小宇日思夜想的徐丽丽,是一个长相挺好的女子,也在外面打工。人其实还说得过去,精明强干,大方有礼,但夏小宇没有同意。
陪同女子一同来的是她姐姐,这个人夏小宇见过,竟是那个小偷的女人,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