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路红山一路情
孟凡号
在天山南麓,有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肌肤是红色的,大家就给她冠以了红山的称谓。后来查阅资料才知道,这里原本是个山青水秀、水草丰美的地方。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前,少数在这里放牧的蒙古族牧民叫她“察罕通”,后来是张爱萍将军给她起名为红山。
然而,这个听起来很动听很不错的地方,知道她的人却寥寥无几。倒不是因为她不值得人们关注,而是因为战备的需要,加上周围又都是茫茫的戈壁或原始森林,红山的鲜为人知也就没有什么稀奇的了。然而,在红山这片神圣的土地上,不但有很多人隐姓埋名奉献了几十年,还有很多人默默无闻工作了一辈子。他们攻克了一道又一道难关,创造了一次又一次辉煌。这里,不但凝聚了很多人毕生的心血,也留下了他们许多的往事。
初识红山是在当兵的第三年,为了支援驻地经济建设,那年夏季,顶着炎炎烈日我们就进了山。许是坐在颠簸不停的大篷车里,许是要干的工作就是植树造林,那次,红山带给我的印象是极其糟糕的。
记忆中,除了遍地的骆驼刺和芨芨草外,似乎没有别的绿色的东西。从红山回来,疲惫不堪的我一边拍打着满身的尘土,一边暗暗发誓,再也不要踏进红山半步了。时间过得真快,一晃,“07式”服装都穿了有一段时间了。若不是近日跟随部队再次走进红山,不要说当年支援地方建设的事,恐怕红山是什么模样也早已淡忘得一干二净,更谈不上红山是什么色彩了。只是这次看到的,与我印象中的红山有着天壤之别。今日的红山,一改昔日灰蒙蒙沙土飞扬的情景,到处都是绿的世界、花的王国。这些,让我看的眼花缭乱不说,还激起了我探访红山的浓厚兴趣。
那天,随着出发的车队进山不久,在车辆不停的左拐右转中,从未晕过车的我竟然吐得一塌糊涂。无奈,我只好让驾驶员将车停下来做短时间的休息。伴随驾驶员的熟练操作,车稳稳地停在了路边的一大滩水旁。驾驶员告诉我,这就是红山水库,是工兵团的战士们开凿的。看到水库里水质清纯、碧波荡漾以及不远处还有人在垂钓,我想这里的鱼儿肯定不少。望着绿得发蓝的水,头有点晕的我一溜小跑冲到了水边。简单洗了把脸,我就捡起岸边的石子向水里投去。望着水面上泛起的阵阵涟漪,浑身的不适顿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放眼望去,不远处的两只苍鹰正在天空中盘旋,一会儿绕个“8”字,一会儿来个“飞机降落”,煞是好看。这一幕,不禁让我想起毛主席“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的豪迈之语,就连他老人家的“在今天的世界上,我们要不受人欺负,就不能没有这个东西……”的高瞻远瞩也响彻在我的耳边,且久久回荡。
过去水库不远,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绿洲。在周围都是突兀怪状的山石中,她就像一大块绿色的锦缎铺在地面上,让人产生了丰富的遐想。想象着躺在软软的绸缎上、望着湛蓝色天空中飘浮的朵朵白云,偶尔还能听到叫不上名的鸟儿的欢唱,那该是如何的一种惬意。那一刻,我忽然有了要美美睡上一觉的想法。
远远的,远远的,在我的视野里,一排排破旧房子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要不是看到门口有几辆停放的摩托车,我还以为没有人居住呢。
随着小车“嘎”的一声在房子前稳稳停下,下车后的我开始细细打量眼前老一辈红山人曾经居住过的房屋来。虽然有点破旧,但墙上依稀可辨的“指导我们事业的理论基础是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的字样,还是让我感受到曾经发生在这里的许多战天斗地的故事。
在红山大礼堂遗址前,带车队的王营长告诉我:“这就是部队初建时期官兵居住的地方。那时候,条件特别艰苦,每天就是萝卜、白菜、土豆‘老三样’,有时甚至连这些东西都吃不上。就是这样的艰苦环境,官兵的工作热情却空前高涨。无论是从北京来到红山,还是从场区回到红山,老一辈的马兰人总是马不停蹄、夜以继日地战斗和工作着。他们有的在显微镜下耐心地判读数据,有的在手摇计算机前精心计算每一个数值。即便是部队的‘军宣队’开进红山,开始令人毛骨悚然的‘清理阶级队伍运动’,许多科技干部被扣上特务的帽子,有的甚至被打成阶级异己分子,可他们还在无怨无悔地工作着……”听王营长说到这里,我的耳边不仅响起了“我们战斗在戈壁滩上,不怕困难,不畏强梁,任凭天公多变幻,哪怕风雹沙石扬。头顶烈日,明月伴营帐,饥餐沙粒饭,笑谈渴饮苦水浆……”这首时任副总参谋长的张爱萍上将亲手谱写的《我们战斗在戈壁滩上》,眼前也惊现出了大礼堂落成前,官兵在室外看电影夏天被蚊虫叮咬、冬天寒风刺骨的景象。想到这些,我的眼睛有点湿润了。
围着老营房转圈,从残留的痕迹中虽然可以发现这里曾驻扎过部队,可现在却找不到一点部队的气息了。放牧的少数民族群众把部队遗弃的旧营房当作了自己临时的家,就连他们的羊群也住进了楼房。有的七八只挤在一起,有的三五只也占据了一栋房屋。一位班长说:“你们看呐,老乡的羊都住上了楼房,这里的老百姓恐怕早都过上了小康生活。”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大家的笑声淹没了。
在房子周围,临时安家的牧民还种上了大面积的向日葵。不等走近,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就扑面而来。放眼望去,金黄色的花朵、遍地的绿色和周围红皮肤的山石交相辉映,禁不住让人浮想联翩。那一刻,我脑海里突然就蹦出了“战地黄花分外香”和“满城尽带黄金甲”的诗句。尽管我知道这和主席诗句中的意境相去甚远,也没有黄巢直捣长安的豪气,甚至就连此黄花也非彼黄花,但我还是在第一眼看到迎风招展的遍地向日葵时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这些。
正在贪婪地吮吸着花的清香,突然听到“将军楼”(以前部队首长居住的房子,和官兵住的房子没什么两样,只是官兵都习惯于这样称呼)前传来官兵的番号声,我急忙和王营长往回赶。来到整好的队伍面前,该连“追寻先辈足迹,重温入党誓词”的活动刚好开始。鲜艳的党旗前,在该连江连长的领读下,数十名官兵铿锵有力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将军楼”的上空。这种场景,使我突然想起了南昌城头那声惊天的霹雳和枪林弹雨中的小米加步枪。我知道,今天我的内心深处必定要再次经受岁月的神圣洗礼。
车队驶出老营房不远,就巧遇到成群的骆驼。看到它们憨态可掬的样子,我急忙招呼驾驶员停车。没等车停稳,我就迫不及待地冲了下去,举起早已打开镜头的相机拍个不停。好几次想亲手抚摸一下正在耳鬓厮磨的它们,可它们却晃动着长长的脖子,甩着小小的尾巴快步跑开了。跑不出三五米远,就又停下来,一边不停地咀嚼着口中的骆驼刺,一边惊奇地望着我。对于路上“疾驰”不断的车辆,它们更是行起了注目礼。仿佛面前的我也和这些车辆一样,都成了它们心中的天外来客。看到它们三五成群的悠闲自在,我特别想和它们合个影。然而,每次快要靠近时,它们就瞪我一眼,又扭头跑掉了。
看到实在无法与它们零距离接触,我不得不再次举起手中的机子,对着它们噼里啪啦地照个不停。然而,让我不解的是,看到我为它们拍照,有只骆驼竟然毫无胆怯地冲到了路中央,还扬起高昂的头颅和我打起了“招呼”,要我为它记录下高大威猛的形象。它的这一举动,让周围的骆驼极度不满,不但对我怒目而视,还纷纷提出了抗议。见此情景,我急忙调整角度,把精彩的瞬间定格在了相机里。
伴随着车队的走走歇歇,到达中午休息的护林站时,已将近一点了。尽管颠簸了近四个小时,然而,战士们的情绪却依然高涨。车队停稳、人员集合,在江连长简单的工作讲评后,战士们就开始准备午餐了。好久没有感受野外就餐热闹的我,看着战士们麻利地从车上卸下桌子、锅碗瓢盆、提前准备好的肉与蔬菜,突然间就有了一种久违的冲动。要不是炊事班李班长喊我给他们留住美好的瞬间,我真要放下手中的相机,加入到他们埋锅造饭的行列了。
大树下,李班长不停地舞动着手中的菜刀。一会儿工夫,切好的蔬菜就堆得像小山似的,随着掌勺师傅小高手中上下翻飞的锅铲,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很快出锅了。再看那边主管肉食的老郭,一阵噼里啪啦后,感觉一根烟还未抽完,炸丸子、水煮肉片、辣子鸡丁、烧大肠也都出锅了。许是第一次跟车队出发,许是大家都对我手中的相机感兴趣,每个班排都把做好的第一道菜端给了我们。不到十分钟,我们面前临时拼凑的餐桌上就摆满了丰盛的佳肴。反客为主的我一边招呼王营长坐下,一边迫不及待地品尝着端上来的每道菜。还别说,还真有点大厨的味道。吃得满嘴流油的我对王营长说:“没想到我们的战士还有这样的手艺,看来以后我得多来几次。”“其实,我们很多战士都很不错,大多数还有着一技之长,欢迎你经常跟车队出发,多写写我们的战士。”王营长如是说。
午餐结束后,战士们围坐在一起开始了娱乐。自编自演小品《羊肉串》的演员一上台,台下顿时一片哗然。原来,由哈萨克族战士扮演的维吾尔族大叔一亮相,就把大家给逗乐了。助教小薛和小陈的一首小合唱《朋友》,更是把现场的氛围带动了起来,博得了官兵的阵阵喝彩。再看年轻的学兵,正忙着跑上前向自己的师傅献上大家都叫不上名的野花呢。歌声、掌声、笑声混合在一起,使“舞台”四周洋溢着浓浓的青春气息。正笑得带劲,突然,我怀里就被人放了一兜东西,打开一看,全是黄澄澄的杏子,是几个学兵刚爬树上摘的。吃上一口,一股苦涩的味道顿时溢满了口腔。原来这颗树上结的杏子竟然是苦的,怪不得都过了季节还“硕果累累”。就在我大口喝水的时候,突然听江连长喊:“我们欢迎孟干事表演个节目好不好,大家呱唧呱唧……”
经不住众人的盛意邀请,那天,伴随着战士们震天动地的掌声和歇斯底里的叫喊声,五音不全的我只好无奈地站了起来,和着战士们打的拍子,我带有浓郁家乡口音的歌曲“征服”了在场的每位官兵。一曲终了,别具特色的《为了谁》让官兵们笑得前俯后仰。那天,半个小时的娱乐活动,我的嗓子喊哑了,手掌也拍红了……
短暂的娱乐后,战士们有的忙着检查车辆,有的躺在车上小寐。借这会儿工夫,我们急忙驱车向山里进发。从护林站出来,转过一个90度的弯,车就驶入了一个绿色的世界。山间的砂石路高低起伏,像搓衣板一样,将车摇晃个不停。因为路凹凸不平,车就像蜗牛一样在爬行。然而,就是这样,沿着从山上流下的“小溪”向上走没多久,我的肚子还是被颠疼了。无奈,只好下车步行。两边的石壁像刀削般一样陡立,直入云霄。红褐色的石块层层叠叠,千姿百态。有的像下山的猛虎,有的像奔跑的玉兔,还有的像面目狰狞的骷髅,最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有块石头从远处望去就像古埃及胡夫金字塔前的人面狮身像,可谓是天工造物,惟妙惟肖。中途“方便”时,站在“小溪”旁边,我看到称不上宽的小河水面在耀眼的阳光的照射下,点点浪花折射出了五颜六色的光彩,不但给潺潺的流水增添了几分韵味,也让红山充满了诗情画意。
往前走不远,在一个三叉路口处,远远地看见一个敖包在微风中矗立,旁边还坐着一群人。走近一看,原来是我们的共建单位——包尔图村村长奔盖和几位村民。见我们下了车,热情的奔盖村长和村民随即拿出了马奶酒,并给我们每人倒了一碗。许是老天爷也被这军民深厚的情谊所感动,当我们端起第一杯酒围绕敖包顺时针转圈敬山神的时候(当地蒙古族居民讲,敖包既是一个地方与另一个地方的界碑,也是山神栖息的地方。在他们的习俗中,一种意思是迎亲朋要在此迎,送好友也送到此;另一种意思在敖包处敬过山神后,山神就会保佑他们平安),天空中突然下起了蒙蒙细雨。伴随着悠扬的马头琴声,我们每人围绕敖包走了一圈,也将手中的第一碗酒尽数洒在了敖包周围。三碗酒喝完,村民拉上我们载歌载舞起来。在醇香马奶酒的壮胆下,笨手笨脚的我也加入了热闹非凡的“敖包会”。看着我们手舞足蹈的样子,驾驶员还顺手给我们播放了《敖包相会》的曲子。当优美的旋律和着悠扬的马头琴在敖包上空响起时,身背相机的我自然不会忘记拍几张珍贵的照片,作为军爱民、民拥军的最好见证。
沿着敖包处中间的一条路往里走,就会感觉到一种异样的变化:天变凉了,周围变绿了,就连红山的皮肤似乎也变样了。泉水叮咚的响声,鸟儿清脆的叫声,加上我们欢快的笑声,组成了一幅人与自然的和谐画卷。再看遍地的野花,千姿百态、争奇斗艳,将红山自然、纯真的美淋漓尽致地展现在我们面前。这个时候,无论是爬上半山腰,还是跳进又宽又深的沟壑,都可以领略到山花烂漫、姹紫嫣红的景象。在众多叫不上名字的山花中,如果稍微留意一下,还不难发现许多名贵的药材,如党参、苁蓉等。当然,属佼佼者的雪莲是不容易找到的。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下个不停,就是这样,也没能挡住我们的行程,只是苦了我的相机,它是禁不住雨水淋的。无奈,我只好和驾驶员要了半个纸箱挡在上面。就在这时,突然听到护林员的喊声:“快看,那里有狼。”循着他的声音望去,众人都看到一只灰色的狼沿着山坡向上急奔。只是苦了我,等把相机照顾好,明确了护林员所指的大致范围后,狼早已消失在了丛林里,不见了踪影。雨过天晴,举目远眺,天空湛蓝湛蓝的,远处的山峰上白雪皑皑、云雾缭绕,眼前的山坡上百花齐放、竞相吐蕊。一时间,春夏秋冬四季的景色尽收眼底。奔盖村长告诉我们:“现在还不是最美的,到了秋天草黄叶落的时候,红山就成了金色的世界,比现在还美呢。那时候你若来了,没准就不想走了……”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回来的路上,面对古老而新生的红山,在看到了她的残垣断壁、冷落凋零的残败旧景和郁郁葱葱、绿意遍野,犹如戈壁滩上一颗璀璨明珠的新颜后,我突然理解了当年老一辈红山人撤离红山时的茫然与惆怅,也体会到了许多人噙着泪水齐声高喊“再见了,红山”时的依依不舍和无限眷恋。在车子即将驶出红山的一瞬间,我突然将头探出窗外,深情地对着渐渐远去的红山大声喊:“红山——我还会来看你的……”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