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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熟大地上的绚丽辞章——读《邱新荣诗的自选》

时间:2023/11/9 作者: 吐鲁番 热度: 14772
苏桥
  成熟大地上的绚丽辞章
——读《邱新荣诗的自选》
  苏桥
  一部新书《邱新荣诗的自选》放在面前,或许开始你会没胃口没耐心去啃一本厚厚的诗集,那么不妨先看看开篇的序言,作序者为一代名诗人丁芒。
  丁芒先生的这一篇序言基本上也写成了诗了,因为他的诗情被另一位诗人訇然激发而生激赏之句:“凤凰台上忆吹箫,李白来过。莫非他就是李白所忆之那个吹箫的人?”
  丁芒为这一名欣然相逢的“他”写序,使用了“声彻云霄的凤凰”这样壮怀激烈的高调命题,已经完全打破了一般前辈对后生谆谆勉励的惯常的沉稳矜持。一只“声彻云霄的凤凰”飞过来了,这里边当然是有故事可讲的。
  《邱新荣诗的自选》有厚厚的四册,固然是厚,在这个出书已经成为大规模群众运动的年代里,纸张的重量倒是并不能够说明什么。而这本自选诗集的厚重,是缘于今人与古人在诗之世界中的大面积的激情相遇。
  也是因老一代诗人与正处当今生活核心地带的新一代诗人的激情相遇,诗情更得恣肆张扬。当老诗人面对素不相识,闻所未闻的诗界后辈的激扬文字“浮一大白”,当老诗人在文字的巡行之中击节慷慨而怆然泪下,这部诗集就成为一件铮铮作响的乐器,老诗人与新诗人一起来应其神韵和而歌之,其声朗朗,不亦快哉!
  只要你真诚地走进这部诗集,你就可以了解,究竟是什么令老诗人如此为之动容,为之“目眩心惊”(丁芒语)?
  片刻之间,你或许会疑惑着这些诗篇是不是直接来自身边的时代。
  当地震,火山喷发,龙卷风,船只沉没,城市爆炸等等的发生,不仅通过地球本身的运动,而且通过现代文明的各种衍生物诸如互联网等频频敲打人类的神经,当世界以不可遏止的势头速速变脸,人们对传达信息的各种符号早已失去原始的感受,忘记了最初的心领神会。文字的灵性与尊严在物质世界强有力的粗粝中磨损而几近面目全非,其中越是美质充盈者则越是不堪折损。文字,文学,像是被一种惶恐的不自信夺去了魂魄一般,似乎不被现实抛弃与排斥的惟一出路就是要不断地扭曲与异化自己,或是覥颜无耻地艳俗化,或是故作潇洒地粗鄙化,来接轨大片的时尚与流行。
  对于现实的生活进程而言,文学的近端历来是小说等等形式,诗歌在所有的民族及他们的各种年代里,更多的是在远处的那一端,有时是被贵族地架起来,有时是被卑贱地扔下去。历来如此,而今更甚。
  从深邃悠远的“关关雎鸠”,到雍容宽厚的“大堰河”,从对周恩来的呼唤,到“致橡树”的倾诉,中国人的诗歌是一条大河,诗的长江与黄河来自伟大民族山峰的怀抱。中国的诗是我们民族的脉动,让世界和我们自己听到了生命勃发的声音,那真是荡气回肠,生生不已啊。
  我们需要这声音的延续与后劲,我们需要不断的新的谱写与歌吟。回顾那一辈又一辈后浪推前浪的轮回与升腾,在现代诗或是新诗的探索与开拓中,几代诗人毕竟是奋斗过了,也收获过了。终于,有一些不朽的诗人名字永久地与不朽的诗名写在了一起。
  已经有多久多久了?诗的声音变得模糊脆弱起来,诗的身影在人们的眼前渐行渐远,尤其是在鼠标对着服务器横扫一切文明的阅读中,诗的生存已经更极端地被边缘化了。当网络上一声“你妈喊你回家吃饭”调动起无数神经莫名兴奋之时,有几个人会因为诗歌中的书生意气辗转难眠呢?想一想,即使是当年朦胧诗的饱受诟病,那也是一份颇具充实感的现实优待呢。而今天的诗好诗坏,都只在一个多数人不关心的角落里默默着,沦落到自娱自乐的惨淡里。
  这或许是因为,不,这一定是因为,在这个并不平庸的前所未有的时代,我们对诗的写,对诗的读,却是一时间滞留在大批量的平庸里。
  大批量的用现代工艺描画与烧制的满布着虚假沧桑与庸俗美丽的文字瓷器。
  原本,诗却是那样一位不甘于平庸的角色。
  《邱新荣诗的自选》给了我们一个真实的信心与见证,那就是,不甘平庸。
  邱新荣用自己的诗,先做一种阅读活动,阅读中华古代文明;再做一种流传活动,演绎中华古代文明。而他与古人文字的沟通与交融是有着一条完全另外的个性化途径的。
  古人给我们留下的最直接的信息主要是竹片与纸片上的符号,所有的中华后辈就是通过这些接受了先祖给我们的丰富深奥的天文数字一样的信息。这些符号如先祖的血脉一样强有力地输入了我们的视线,耳廓与心脏。阅读这些符号最常见的方式是登堂入室,诵经读卷。
  邱新荣也是这样子曰诗云读过来的,但他渐渐地感到这样子还是隔着一层。所以当他那么近切地感受到了先辈的血脉向他自身的条条血脉发出的呼唤,他是用自己的一双赤脚接通了地气,先祖的精神从大地源源而来,在无数个神奇的瞬间,这种精神的接通消除了遥远的时空距离,他可以感受到与先祖在同一片土地上声气相闻。
  作为一个从小生活在泥土地上的农家孩子,“牛角挂书”(在这里不是典故)的幼时读书经历,显然对邱新荣的写作产生了融入灵魂的影响,自小他怡然自得在这特殊的个人行走之中。于是在诗途的跋涉中,他又很自然地走回了自己生命最初的轨迹。
  几乎是出于本能,邱新荣总是立足于土地读古人,也总是立足于土地写古人。诗的视角常常是大地上的视角,一种开阔的平扫无垠的视角。诗的气息最多的是大地上的气息,有着泥土丰沛的健康的气味。所以,在他的诗中,古人的文字与形象跟今人的他是同时同地植根于脚下土地的,田野的清新一回回让他可能跟古人呼吸在同一片天空下。
  请读《馥馥周原》:肥美雄壮的周原呵/饱含大量的阳光和空气/丰沛的水分/溢出了野郁的花朵/成为芬芳的露珠/古老的河无声地流着/把它的歌声和蛙鸣/泼洒在两岸远古的岐山/把它的黛色/耸立在时间之外/在它向阳的坡面上/有处子般的暖风/睁着明亮娴静的眼睛/先民们像遍野的花朵一样/四散开去/他们的祈祷曼延着/化作了满天星星/珍贵的卜骨和钟鼎/沉进了成熟的大地/美丽的辞章开始在深沉的黄土中唱歌/充满了诱惑/历久弥新……/
  那是一些正在生长中的,散发着新鲜的气息,有饱满的轮廓与明亮的色彩的古代和古代中国人,而不是那么渺远的,陈旧的,凋敝的扁平历史记录。
  也是因为对土地与自然从最初到永久的这种亲近感,邱新荣的诗一路走来都是气质健康,阳光充足,风调雨顺。
  跟讲故事是一个道理吧,诗歌向读者的传播也相当需要及依仗一个外部的特征,那就是一种基本的可读性。笔者被《邱新荣诗的自选》中一系统的篇章打动,除了诗作文化内涵本身的力量使然,还因为文字在传导信息过程中的自在与畅通。
  说起可读性或是信息传导的畅通,大致应该来自于两个方面。一方面当然是独特性,事物独特的内质与外象,在各个领域里都会体现出个性的吸引力,不需多说。而另一个重要的方面是文本与现实生活在各个角度各个方位上成功的接轨,包括诉说的方式,节奏的把握,文字世界里温度的适宜。
  可以在《邱新荣诗的自选》中信手拈来一段(在全集中并不算精彩的):如古人采集七月的民风一样/我们采集七月滔滔不绝的雷声/采集充满内涵的汗水/和田野里蠕动的背影/以及不解人意的天气预报/池塘边的俚语和笑声/(《七月》)一一连串句子中意象的主体是七月的土地,贯穿的动作是“采集”,在一段足够的阅读时间里,它们成为清晰的目标,具有可感知可触及的完整氛围。让读者能走得进去,作者便成功了。
  之所以强调这个方面,是有感于很久以来新诗创作中的某些形式主义倾向,较常见的是喜欢在很短的篇幅很紧的节奏很小的时空之中,堆砌大量的密集的信息,众多元素无节制叠加,拥塞繁复,诗的原汁原味在这样的环境里完全被挤掉了,根本是无从谈起了。文字符号造就的意象符号对读者的唤起与冲击,是需要积累和酝酿的,也需要一个相对固定的主体。意象符号的频繁更迭,势必令接受者无所适从,不能实现传递,写与读双方就只好空手而归。正如有过多的色彩加入了不协调的无选择的杂糅,结果就只是一片灰色而已。
  《邱新荣诗的自选》中的意象非常丰富,但是眉目疏朗,空间开阔,没有叠床架屋的烦琐。
  诗歌具有可读性,最直接的表现还是向质朴的回归。如果说《邱诗选》由于“神韵腾跃、文采斑斓”(丁芒语)而产生了强烈的感染力,那么这种神韵与文采都是尽可能多地呈现着原生态。作者站在他的诗句中,充当一位“有话好好说”的倾谈者或叙事者,豁达畅快,幽默潇洒,却并不作态而故弄玄虚。更多的是让诗中的世界明白如话,也明白如画。诗人常常带领读者走进一种从容的阅读,最本色和自然的阅读。在诗集中《河之歌》是一首时空跨度极大的气势磅礴之作,而它的开头是这样的:在寒冷的冬季/我受到了冰雪的煎熬/背负着熊的脚印/像背负着巨大的创伤/针叶松的阴影中/我无法享受真正的太阳/一派无以言说的从容之中,有着举重若轻的稳健,在单纯中展现大气概。
  邱新荣诗作的诸多品质中,最值得关注与研究的是它们的内结构(相对于文本的外部结构形式而言)。一些篇目读过之后不仅令人回味,而且心中一沉,这分量不只是来自于艺术的感动及审美的应和,更多是来自于具有社会属性的意识形态的内在价值。这是一些诗化的思想,它们的分量或许有时是诗歌不堪全部承担的。而这些诗作中思想品质与艺术品质的相辅相成,融会贯通,得益于创作时“内宇宙”的科学运转。诗人总是在主题稳妥的地基上,将诗的构件逐一衔接在适当的位置,兼顾着整体平衡和外在形式美的同时,常有出奇制胜的妙招一闪。
  比如写中国古代纷争的政局:弥漫在河边的一个清新而充满情节的早晨/展示着那个早晨的青草和喧哗/和喧哗中的结盟……/比如写客观规律的力量:一叶草木知春秋这不是古人的发明/是大草原留给人类的古训/写生产力发展与历史的关联:铁流嬉笑着/跑进模具的长廊/成锹成锄/成刀成枪/成为一个时代最坚硬的/基本力量/写精神与物质的较量:一柄钻杆拎起了地球/口号与奇迹/都诞生在人的手中/写文字后面的历史真相:战争和制度/计谋和礼仪/都带着欲望和目的/缓慢而艰难地/爬上龟骨与牛胛骨/建立自己的领地/为细若游丝的记忆力/筑起了牢固的城池/
  在邱新荣诗作的构建过程中,这种具象与抽象,意念与载体,思想与艺术的衔接,在一次次短平快的接通瞬间光彩耀目。意象与意象之间,载体与载体之间,意象与载体之间,过渡起来游刃有余。全盘有构思,小处有留意,结构的搭建左右逢源,随遇而安。成形后的“建筑”往往出人意料却又浑然天成气象不凡。处处神来之笔,其中的天赋才华,不仅仅是“横溢”而已。
  《邱新荣诗的自选》主体是对中华古代文明系统化的全面解读与诠释,所以在《晃动的风景》、《青铜古谣》、《脸谱幻景》、《长歌短调》这四个方阵之中,《青铜古谣》显然是作者情有独钟的,也会是引起关注最多的部分,这些诗作对中华古代文明涉及之广,确属罕见,反映出作者全身心的投入与专注。
  著名评论家朱先树先生对《邱新荣诗的自选》的文化内涵做了全面精到的分析,“中华文明的诗性表达”,这是一个非常准确的定位。
  另外在整部集子里看得出邱新荣的文学成长和风格变化的过程。《祖国啊,我的祖国》是诗人早期专为朗诵创作的一首,首次在公众朗诵活动中发表时,曾引出了现场观众们温暖的泪水。而近期的一首超长句连绵不断式的《中国人》,则是诗人一段勇进探索的足迹,虽然这样的尝试未必能入“创新”之列,虽然这还只是一片刚刚开垦的田地,其上庄稼的成熟尚待时日,但那一片生机中的热烈与葳蕤,说明了决心与实力:这是比大地上的煤铜金铀更加贵重的民族共有的资源/这宝藏在每一双眼睛里冶炼后在每一面胸腔里沉淀后/一种更伟大的中国精神就会喷涌而起/
  《邱新荣诗的自选》来自于诗人对中华文明不竭的热爱,来自于他个性所决定的深切的感悟。这种热情的追随与探求在他从青少年到中年的整个生命过程中延续着,从来都没有中断过。邱新荣的诗歌,与他生存的脚下土地一起春夏秋冬着,也与遥远的历史天空一起日夜晨昏着。中华文明通过诗的血脉与他的血脉连在一起,无论如何是分不开了。
  正当壮年的邱新荣与他正当壮年的诗,仍然在生生不已中成长,邱新荣的下一部诗集即将面世。这位才情盎然的踏实奋进在西部土地上的诗人,我们对他今后更加丰饶的收获颇有信心,他的诗一定会由时间来证明其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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