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苗地。
一条埂,将地分开。
她在埂左锄地,他在埂右。
苗筷儿高了,只是青草,还更高些。
她想,俺是不想整这苗,青草,才这么猖狂。他是怎么了?
太阳悬在天穹,阳光,碎金般撒在苗地里。
她浑身汗透,但她,没有觉得天热。想起那天晚上,心里甜着。那天晚上,队里拔晚秧。月色下,人们就着凉凉的夜风,哼着小调。这当儿,她被蛇咬。是他,背她去了大队的医疗室。那会儿,她感动得哭了。要知道,那时她家虽被摘了富农帽,可人们看她的眼光,照例还是麦芒般。
他想,俺是去外面转了,这青草,才敢欺负俺。她是怎么了?
太阳悬在天穹,阳光,碎金般撒在苗地里。
他汗流如注,但他,没有觉得天热。想起分地那会,也就是这地方,她们俩家有一块地挨在一起。那天,蓝蓝的天空,排着一队大雁。她就像雁儿般,落到他身边。她掏出糖块,塞他嘴里,扑闪着大眼睛,问他:“甜吗?”他眨眨眼,狡猾地撅起嘴,答:“你闻闻?”她当然没有闻。她跑回地里,干活,唱歌,像撞了喜事儿。他不知哪来的胆量,跑到两块地中间的埂上,他说:“俺要挖去这条埂?”她笑,还说:“你挖,你挖呀?”后来,她嫁了他,那条埂,自然也就没必要存在了。只是现在……
她偷眼那埂,心堵。二年了,这埂卡在心里,泡出她好多好多的泪水来。有人给她介绍,可她,就是没那心思。晚上,一入梦,他就来了。她心里搁着他,很多次,想把他从心底推开,可她没有做到。真的做不到,也就算了。她想原谅他。其实,那次和他吵,她是没理的。只是她赌气时,他不该不拦她。她说,我们过不下去了?他说,我觉得也是。看看他说的什么话,他就不能说句暖心的,间或,赔个错。那样,她们就不会走到现在这地步。
他偷眼她,她瘦了,黑了,他心里酸楚。可又一想,她真狠心。他清晰记得,她离开的那个下午,外面电闪雷鸣,她跑出去。他知道她胆小,相信她会折回来。可她没有。他知道,她是打骨子里恨着他了。其实,有什么事啊,不就是给王寡妇挑了几担水吗?
王寡妇嫁人那天,她知道错了,去找他,到了门前,听见他在屋子里耍酒疯。他爱酒,更爱酒后吐真言。他说,张菊花,你真不是东西,你怎么会怀疑俺对你的爱呢,你要看看俺的心吗,要看俺就挖给你看,让你看看俺的心变了没有?她听了,眼泪哗哗的淌出来。想推门进去,可她没有。要是进去了,他不就胜利了。决不能让他胜利。
他喝了很多酒,也说了很多话。后来,他就想去告诉她,告诉她王寡妇嫁人了,以后不用再给她挑水了,跟俺回家吧,俺不能没有你。说去就去,在她家院门外的那棵大榕树下,看见她正蹲在院子里跟小花猫玩呢。他血往上涌,真想跑过去掴她巴掌。可当看见她亮晶晶的泪珠子啪啪往地上砸时,他心暖了。他了解她,懂她,知道她这会儿为什么哭。他想跑过去抱起她,把她擦眼泪。可他没有。他明白,要是这样做了,她就胜利了。决不能让她胜利。
太阳顶在头上,原本拉长的人影,缩到了脚下。正午了。
她肚子咕噜起来。他也是。但他们都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想,他怎么不回去吃饭呢,不饿吗?
他想,她怎么不回去吃饭呢,不饿吗?
有脚步声响过来,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突然停下来:“妈呀,你们这是干啥呀?”
她回头,看着锄过的地,噗嗤笑了。
他回头,看着锄过的地,也噗嗤笑了。
那锄过的地,棉苗,与青草一样,统统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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