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凌晨。我仍在方厅的灯下读书。
手捧着里尔克的《杜伊诺哀歌》。杉木桌上摆着越南檀香木雕成的香炉,朋友捎来的越南檀香的香烟缭绕着。一把四五百年前老木斫成的古琴,静静地横陈在那里。它常这样在灯下与我为伴,讲述一些沧桑的经历。
我将自家的这狭小的一隅唤为“坐忘斋”,并请书法家挥毫,将之悬与书屋高墙之上。坐忘,此二字系出“名门”,这名门就是儒释道里的“道”家。
古人云,“不动为坐,息念为忘”,一看这样的解释就知道与道家是颇有渊源的。一千多年前,唐朝的一位叫司马承祯的道士,写过一卷《坐忘论》,是专讲道家修行的。这样的高深的功夫,我很感兴趣,可是还无暇去平心静气地去审视这两个字深层的内涵。
手机突然响起来,西藏的朋友从拉萨打来电话,他常常是这样在深更半夜“造访”。夜很静很静,我也不知道这位哥们是在海拔几千米的地方,我们在北京时他给我看在海拔四千多米的雪山上,他光着膀子赤裸上身的“艳照”。当时是在午后,阳光走进我俩大碗喝酒的小酒馆,它或许见到满桌的酒瓶子,就吐了吐舌头,很快从我们身边退了出去。我们杯盘狼藉,我们满嘴胡话。
现在,他却抻着脖子和我大喊。他约我去拉萨,他大喊到,“万红啊,你个臭狗屎!来嘛,到西藏来,很想你了,我们好好喝一顿西藏的美酒!”
每次电话几乎都是这样的开头,然后我们谈最近一段时间各自的生活变迁,谈高兴的事和不高兴的事。
他说,你要是来西藏,我带你去牧民家里喝酒,他们很好的。不过,你喝多了,就会把牦牛粪当成牦牛肉干放到嘴里吃到肚子里。
他的带着西藏味的普通话,很有趣,因此常常会把我逗笑了。
我说,其实,我很想去西藏,去伸手触摸一下难以言说的神圣!我说,我在路上行走,我看见一只鸟在头顶飞;我在路边独自站立,注视着高山云雨,人来人去;我匆匆经过人生的驿站,我在找寻生命里属于我的那一束藏域格桑,此时映入我的眼帘的是触目惊心的四野空旷。我爱格桑,在我的思想中她是一位美丽而纯洁的姑娘,或许她是我臆想中的情人,因为她在茫茫雪山间无所不在。
于是,我读自己的一首发表在《西藏日报》诗给远在数千公里之外的哥们听——
我只身打马穿过草原
寻找你隐居的地方
美丽的格桑躲在窗前张望
你悠远的歌声在篝火的跳跃中升腾
昨夜踏着露水敲打我虚掩的门窗
啊,我知道你的家远在天堂
来吧,伸出圣洁的双手
要为你采摘月光
用它小心地替你梳理秀发
今夜的月亮就是你的王冠了
它被风轻轻吹落到地上
来吧格桑,让我们牵着衣裙走路
今夜要赶到天神居住的地方
那里早已群神毕至
而我却在怀念着从天而降的格桑
来吧格桑,你是谁家的少女
带着石头赶路独自走在路上
天亮前我要为你擦拭天空的灰尘
打扫你大地上的庭院
你手指天堂,让天堂为父吧
我亲吻大地,这必将是我们的母亲
那么我们的信物呢
就是冰封的雪山和成群的牛羊
啊!格桑,把手中的石头抛起
它落下的地方
就是我们世代居住的帐篷
终有一天石头也会盛开花朵
洁白的花朵是八个天真的儿女
每天都会倚门而望
它们有和你一样好听的名字
它们也叫美丽的格桑
这首发表在《西藏日报》的诗歌,我一直收藏着。我要收藏的并不是我的文字,而是文字的漩涡中难以自拔的深陷其中的情感。我一直觉得它是唯美的。唯美的东西并不会真实地存在于这个并不完整的物质世界,然而这份唯美的情感,却一直在我精神的世界里深深根植。因为这份唯美中随时随地透露出来的是纯粹高洁的独立特行。然而我不得不面对的是,我所思念和歌颂的格桑,一直在我追寻的目光之外,是一种精神上虚幻的存在。
在我的思想里,人是真的有前生今世的,也但愿这是真实存在的事情。如果人有前世,那么在那个前世中,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又与谁曾失之交臂?
现实是在这个遮风掩雨的屋檐下,有两个灵魂在现实的存在中相依为命——我和我的儿子。孩子极不习惯“欣赏”香炉中散发的这股幽幽的香的。放假在家,他常要陪我到深夜。在这样一个父亲与尚年幼的儿子相依为命的家庭里,这种温馨是一种彻头彻尾的享受。我喜爱这样的生活,灯下读书拂琴,身边幼子相伴。
我将这把名为“忘忧”的琴,也当做自己的孩子了!古琴是有生命的,这一点毫无疑问。现在这把明代老木斫成的七弦琴正横陈在墙角。要是恰好在此时夜雨袭来,敲打门窗,在这样的雨夜里独坐窗前,一个人消受这一宵冷雨,就更适合我的性情。听着雨声,我会轻轻走到琴桌旁,随手操起古琴,这把我名之为“忘忧”古琴的冰弦上,便发出《关山月》的阵阵古音。
“明月出关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这是李白的《关山月》,我很能体会李白的这种心境。有的时候,我在想如果真的存在着所说的时空穿梭,我还真愿回到千年前,沐浴盛唐的雨露阳光,或许我也会写这样的诗句:“皎洁的月亮升起在祁连山上,充斥于云海的波涛里。长风掀起几万里浩浩荡荡的黄沙,可怜的玉门关正孤独无助地站立。”
记得刘禹锡老先生曾经说,“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是啊,一把无弦的琴,都会被他老人家玩的这么出神入化,这么意境深远,这么脱俗高雅,这么不拘一格。“息念曰忘”,念头已息,又何来忧愁?有时,我偶尔想到是不是也该把我的陋室改个名了,就叫“忘忧居”呢?现在忘忧居中现有父子两人,古琴三把。父子俩人虽身居陋室,又何尝敢再有他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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