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媳妇交给你了
这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在西部的一座煤矿上,昼夜从底层深处不知疲倦的钻出一条又一条乌龙,让矿区堆起一座座高大的煤山,如女人丰满的乳房一样喜人。
那时,我是采煤一区的一名新工人,区长是一位陕北人,叫什么名字,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可见我是一个没有记性的人。我的师傅是关中秦岭脚下的人,特别的忠厚老实,对工作很是放在心里,对每一处疑点他都不会放过。
说真的,我是一个没有心的人,对一些常见的事从不在乎。但话又说回来,一些人命关天的事,我是永远忘不掉的。
那年冬天,地面上刚刚飘落下一场鹅毛大雪,像一床厚厚的被子,盖在矿山身躯上。
那夜,我按照惯例,晚上十一时赶到区队,接受安全学习,点名,然后换了工装下井。那些年,矿井下条件差,不像地面上有固定的厂房。井下的工作面地质条件在随时变化着,往往是刚刚还好端端的顶板,一遇到矿压,在瞬间就会发生变化。
那晚,我们攉煤、打柱……干得正起劲时,矿井突然来了一次巨大的矿压,顶板在“咔……咔……”的作响,甚至掉下一块块矸石。我们没有经过这样的场面,吓得愣在那里。与我们一茬之隔的地方,顶板在不停地掉渣,四十多岁的姜师傅和刘宇伟、王保国还没有缓过神,就被冒落的矸石压在下面。
瞬间,工作面几十个人都拥了过来,一遍喊着,一遍维护着。维护好了,救人要紧。大家分班开始清理矸石。终于,刘玉华被救了出来,没有大的伤情。大家继续用手、用铁锨清理着,当姜师傅的双手被刨出来时,人们都傻眼啦。
我的师傅康永胜,与姜师傅是很要好的兄弟,他一边扒着一边喊着姜师傅的名字。姜师傅终于醒过来,半睁着眼睛无力地说:“永胜,我……不行……了,我把媳妇和孩子……交给……交给……你啦!”
由于抢救及时,姜师傅保住了性命,但一条胳膊没了影子。
从那以后,康师傅一见老姜就开玩笑:“你咋不把我媳妇还给我!你说话咋不算话哩!”
其他工友一见,也逗他:“老康!你艳福不浅啊!……”
高级饮料
那一年,有一个矿发生了矿难。整个过程很简单。正在采煤工作面采煤的七名矿工,刚放了炮,准备维护煤墙顶板时,顶板却突然来压,瞬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冒落下来,七个人全被搁在里面。
一时间,其他工人没了主意,乱作一团。好在副区长崔保国从外面跑了过来,一看眼前的场景也傻了眼。
那时,还没有实行机械化,采煤全靠工人用铁锨一锨一锨的往溜子上攉煤,再由溜子往外运送。
崔保国毕竟是老工人,工作经验丰富,立刻醒悟过来。大喊:“丘小鹏,快到工具房,给调度室和区队汇报”。
然后,崔保国简单的分了工,带着大家展开抢救工作。
再说,这一次冒顶,虽然面积大,可冒落的大块矸石被横七竖八的柱子抬了起来,留出一定的空间。
受困的七个人除了组长闫恒生受了伤外,其他六个人从矸石堆里艰难的钻出来,在狭小的空间里困难的移动着身体,向组长靠近。
井下此时的时间对于他们来讲过得太慢了。
一晃十多个小时过去了。也许是由于受到了惊吓,刚刚放松的房文成突然想小解。
闫恒生一听急忙把安全帽递过去:“来,尿到这里!”
房文成不解的瞪着眼睛。闫恒生用安全帽碰了碰他:“快!就尿在里面!”
在有限的空间里,房文成完成了内急的程序。
“慢点,递过来!”
闫恒生接过安全帽,使出全身的力气闭住气喝起来。
喝了几口,长长地出了口气:“来吧!都喝点,这可是救命的东西!还不知在这里要呆多长时间。大家放心,外面肯定在实施救援!”
二十个小时过去了,他们被成功的救了出来。
在以后的日子里,房文成一见闫恒生几个人就嚷嚷着开玩笑:“你们不能白喝我那高级饮料!那是救命的水!放到现在,我卖一百元一碗呢!……”
沉痛的代价
叶双虎没有想到,这样事能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如今想起二十多年前的事,眼里还含着泪花。
“老钱,我对不住你啊!”
在七十年代初,矿井的安全设施依然没有进步。一个班下来,工人们累的连步子都不想迈。但归心似箭,井下十多个小时见不到阳光,老婆孩子在家等着,就连不争气的肚子也在闹着空城计。
叶双虎和工友们走出工作面,沿着运顺往外走,走着走着就掉了队。
此时他看看巷道没有人影,随之一个跳跃上了皮带。按照那时的规定,乘坐皮带是在违章之内的。
运送煤炭的皮带快速运行着。眼看到了机头,他往下一跳,随着“啊——”的一声,他被皮带挂着向前而去。
此时,正在清煤的钱光辉听到喊声,一边迎着皮带跑着,一边示意停皮带。老钱抱着叶双虎跟着皮带在跑……
皮带停了下来。开皮带的是一位刚到矿半年多的农村娃,还没有见过这种血淋淋的阵势,一下子给吓蒙了,片刻,急忙返回工作面叫人。
人们先抬起老钱大步往外走去……
叶双虎的伤重,一条腿断了。人们找来木棍和风筒布,简单的扎了个担架,又给叶双虎进行了包扎,这才急匆匆送往井上。
结果是:老钱的拇指、食指彻底断掉了,叶双虎因粉碎性骨折,失去了右腿。
康复后,老钱回了老家。
而叶双虎就在矿上住了下来,和妻子一起艰难地生活着。
改革开放以后,他们开了烟酒门市部,叶双虎负责经营,他的妻子负责进货。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矿上加大了安全教育力度,时不时让他到区队现身说法。
而他,每一次都会提前赶到地方。矿上要给他一定的报酬,他却拒绝了。叶双虎只是一句话:我是罪人,我的教训是好端端的一个人,失去了右腿,给矿上造成多大的损失。我没脸拿这个钱。我来现身说法,就是能让大家牢记安全,那是天大的福啊!
裸泳
在我的矿工经历中,遇到过这样一件事。那年深秋,我和我的工友正在掘进一条3501运顺,由于探矿数据不清,正在打眼的电钻钻孔出现了异常声音,随之,随着钻杆涌出水来。这一情况被班长宋焕斌发现了,立即将人员撤到巷道口外的高地。好在积水没有危及人的生命。汇报生产调度室后,要求对此区域立即停电,在水位稳定下来后,把淹没在水里关键的设备必须抢上来,减少国家的损失。
班长说了困难,希望矿上支持些雨衣。
不一会电话来了,语言很简单:供应科没有货,要求自己想办法。
宋班长为难了。齐腰深的水,没有雨衣雨裤可咋办啊!班长把矿上的情况给大家说了,看看谁有好的办法。
爱唱秦腔的杜建国一听就讲:球,活人还能让尿憋死!说着,就解开灯带,脱了工装,赤裸裸的站在那里:有种的跟我下水!
杜建国这么一激,个个都在喊:我下!我下!
宋焕斌见此情况:谢谢兄弟们!这样,分成两个组,我和老杜、曹河、别刚几个人先下,其余人做好准备。
四个人赤裸裸的提着矿灯下水了。他们来到放置电器的地方,摸索着卸螺丝、电缆……
宋班长和老杜几个人干了约摸半个小时,人已经冻的打起哆嗦来。他们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活,换了下一组。
就这样,我们轮换着下水,用五个多小时撤出了关键设备。也许大家看到这里,会说:真是一群傻子,为什么不穿个裤头。
我却要说:那时,凡入井的人,没有人穿裤头的。
当我们缩手缩脚的、流着鼻涕走出井口,我们却傻眼了:矿长和队长早早的等在那里,见我们出来,就迎上来:你们辛苦啦!来,先喝杯酒,驱驱寒,暖暖身子!
队长也递上烟:来,过过瘾!
第二天,矿上召开了庆功会,授予我们班特别能战斗班组。
以后,人们提及这件事,都会风趣的说:我们那是裸泳。
插图:赵江 编辑:奔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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