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羊事
新疆 巴图尔
一只不幸而幸运的羊
我家刚搬到新疆阿克苏时,邻居全是维吾尔人,村里连一家汉族人都没有。因语言不通,与邻里交流很不方便,感觉就像到了外国。邻居一家叫吐尔地的,三个儿子头都生了疮,母亲就给弄了一个偏方,用生姜擦头治好了他家儿子头疮,从此,两家关系也就好了起来。我家在那个维吾尔村子生活了十几年,一直和吐尔地家保持着良好的关系,直至我家搬到城里住,吐尔地和家人进城还是经常到我家串门。
那年,吐尔地家一只母羊生了一只三条腿的羊羔,成了村里最好奇的事儿。全村人都跑去看,看完了大家都觉得,这只羊羔很可怜,甚至怀疑羊羔活不了。
羊羔只有三条腿,一个星期之后,它才能独自站立。在此之前,小羊羔只能靠人的帮助才能吃到奶。三条腿羊羔学会站立走路,吃了不少苦头,最终它还是站立了起来,蹦蹦跳跳地长大了。在吐尔地精心饲养照料下,三条腿的羊羔不仅活下来了,而且活得非常好,比其它的羊羔长得更加健壮。
吐尔地对这只羊羔有一种偏爱,走到哪里就把它带到哪里,过渠沟或者上坡坎时,它的三条腿跳过不去,吐尔地就抱它过去。庄稼地头的草肥嫩,它只吃草不吃庄稼,它好像很懂主人的心思,它知道哪些东西它可以吃,哪些东西它不该吃,就算走进庄稼地,也不会动一口庄稼,那些鲜嫩的草已经让它很满足了。再加上吐尔地吃馕时总给它喂上一点,它反倒比其它羊羔更见长。
过了古尔邦节,吐尔地的大儿子就要结婚了。吐尔地几天来都不咋说话,心里一直盘算着儿子结婚的事。那天吃过晚饭,一家人围坐在炕上默默不语,吐尔地妻子打破沉默说:库尔班的婚事准备得差不多了,婚期也快到了,看看,杀哪只羊,现在好加一把料,加加肥。
吐尔地抬头看了一眼妻子,瓮声瓮气地说:一群羊,杀哪只不行。
儿子库尔班说:就杀那只三条腿的吧,就它肥,还是个三条腿。
儿子库尔班的婚期很快就到了。因为是邻居,我父亲早早就过去帮忙。那时候,我家到阿克苏也就一年多,对于维吾尔人的习俗还不很了解。虽然父亲去帮忙了,可并帮不上什么忙,只是站在旁边看热闹。维吾尔人杀羊是要念经,杀羊人刚把三条腿的羊牵过来念经时,却出现惊人的一幕,它仅有的一条前腿,突然跪在我父亲的面前,叫声非常凄惨,而且眼睛流着泪。
见我父亲并没有什么反应,三条腿的羊立起一条前腿,向我父亲面前挪动了两步,再次跪下一条前腿。这回我父亲明白了,它是在乞求我父亲救它。当杀羊人提刀走过来,父亲拦住了杀羊人。
吐尔地和其他帮忙人都围了过来。父亲说明情况之后,吐尔地很无奈地对父亲说:哎,我的老朋友,我的儿子结婚不杀羊,我们怎么招待客人呢?
父亲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嘛,一只羊给你,这只羊嘛,我牵走。
吐尔地是笑非笑地说:哎,我的老朋友,你的羊那么瘦,我的羊这么肥。哎呀,我嘛,不好说了嘛。
父亲毫不犹豫地说:好,我明白了,我的两个羊给你,你这个羊给我。
从那以后,那只三条腿的羊就成我们家的了。为此,父亲没少挨母亲的怨,说父亲太傻,用两只羊换一只三条腿的羊,天底下哪有你这么傻的人。可父亲总是对母亲说:这是一只通人性的羊,就是拿十只羊换也不后悔。
隔了一个月,父亲就有好消息告诉母亲说:老伙计,我们家的那只三条腿的羊怀孕了。
父亲对母亲兴奋完,自己咕囔着:哼,差一点让吐尔地一刀了杀两条性命。
母亲没好气地说:不就是怀孕了吗,我就不信,能生一个金娃娃来。
三个月后的一天,三条腿的羊生产了。一只羊羔生出来,父亲觉得没事了,可三条腿母羊还是卧在地上不动,过三五分钟,又生出了一只羊羔。这可把父亲高兴坏了,连声喊着母亲:老伙计,老伙计,你快来看,是个双胞胎。
母亲急三火四地从屋里跑出来,一看才露出笑容。
村里人和吐尔地得到这个消息,也都跑过来看。吐尔地后悔地对父亲说:呜呦,你的命这么好嘛,我几十个羊也没有生双胞胎的,你一个拿来了,就是双胞胎嘛。
父亲说:哎,吐尔地,你嘛,差一点点,三个命杀掉了。
三条腿的羊带着两只羊羔,每次路经邻居吐尔地家门时,它总是把头昂得高高的。
我家羊群壮大的速度,是方圆百八十公里最快的,当然是生双胞胎三条腿羊的功劳,它生的羊羔长大了,也生双胞胎。我家的羊群几年的功夫就壮大起来。所以,村里人都想买我家生双胞胎的羊羔。
羊群壮大了,父亲就开始卖生双胞胎的羊羔。每年,不等羊羔生下来,村里人就老早准备好了钱。买我家的母羊羔,当然价钱比其它母羊羔高出两三倍。
后来,我们家从农村搬到城里,父亲虽然不舍三条腿能生双胞胎的羊,为了进城,还是把它卖给了村主任,因为他答应了父亲,不杀也不卖三条腿的羊。
再后来,父亲还回过几次农村看过它。最后一次,父亲回来说,三条腿的羊老死了。为此,父亲有很长时间与酒为伴,还常和别人说起那只三条腿的羊。
丢失的羊
距离阿克苏城五公里的地方有一座荒山,山势并不高大,只因山体是黑褐色的,而得名黑山。在黑山脚下有一个维吾尔村庄,名字就叫黑山村,村子大约有七八十口人。这个村子很早以前就以半农半牧为主,土地虽然多,可是极其地缺水,很多土地都荒芜着,不知哪一年,村子从阿克苏河引了一条灌溉渠,全村人畜饮用就靠这一渠的水了。乌布利就是这个小村子土生土长的人,从生下来也没离开过这个不穷不富的村子。三年前,也就是古尔邦节前一天晚上,乌布利丢了一只过节要杀的羊。至今已有三年了,他还念念不忘那只丢失的羊。那只羊长得很威武,看模样就知道生殖力很强,要不是家里还有了一只比它更威武的种羊,前年古尔邦节不会想杀它的。可就在古尔邦节前一天晚上,那只羊莫名其妙地丢了。乌布利怕亲戚朋友说他小气,就另外杀了一只过节。古尔邦节过后,他和村里人找了好几天,好像这家伙突然蒸发了,从此就不见了踪影。
乌布利记得前年古尔邦节前夜,他和妻子的对话,他说:今年孩子都大了,也能吃了,杀一只大一点的羊过古尔邦节吧。
妻子说:不行就杀两只吧?亲戚朋友那么多,吃就让人吃好。
他说:杀两只太浪费了,就杀那只盘角的羊,那家伙又大又肥。
妻子说:我看行,咱们家留一只种羊就够了,没必要留两只。
从古尔邦节前的那天晚上,那只羊就失踪了。
在黑山里面发现了怪兽,奔跑起来非常快,一眨眼就不见了。头上盘着大大的犄角,浑身黑不溜秋的,身体庞大,跑起来把地踏得咚咚响,外面好像还穿着盔甲,头和四肢却很小,就像乌龟一样把头和脚缩在甲壳里。听放羊的孩子们还说,好像那家伙鼻子还会喷烟雾。
这是几个放羊孩子回来说的。村里的大人根本不信这几个孩子的话。后来,村里有一个大人也说,在黑山里也看到了那个怪物,形容的模样和孩子们差不多。但是更多的人不相信那些无根无据的传言。黑山出了怪物,村里就有好事者,相约几个要好的去看个究竟。到达黑山四处一片寂静,除了光秃秃的山什么也没有。寻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到,大家的胆子也就大了,放开喉咙大喊大叫,也没看到怪兽的影子,大家就回去了。村里的恐惧感也随之消失,又恢复往日的平静。
时隔不久,村里又有人说在黑山里看到那个怪物了。村里就有人觉得奇怪,问那人:没事你跑到黑山那个鬼地方干什么呢?
那人说:我只是路过那里,想找个解手的地方,一回头就看到那个怪东西了。
村干部本来更本不相信,可是假话说三遍也变成真的了,何况被村民传得沸沸扬扬的黑山怪物,已经在村里造成一定恐慌。村干部再三研究决定上报到乡里,乡里没人理这个茬儿,还没鼻子没脸地说:大白天见鬼了,你们不觉得荒唐可笑吗?回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村干部灰头土脸地回来了。说真的他们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可是,村里人却深信不疑,而且这种恐惧感一天比一天强势,甚至有的父母哄孩子常说:别哭了,再哭,黑山老妖就来了。村干部为了安抚村里人恐惧的心态,决定要进黑山探个究竟。搜寻一上午并无结果,只见过一些羊粪和羊蹄脚印,别无发现。黑山说起来并不算大,在庞大的天山山系中,只是冰山的一角。可要想在黑山里搜出一个怪物又谈何容易,无异于大海里捞针。村主任买合苏提江说:不管怎样,都得给村里人一个交代,不能让村里人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下午刚前行了一段路程,就人有发现前面的山坡上,有一个黑点在动。他捅了一下村主任买合苏提江,声音有些颤抖地说:主任,你看那里,好像真有一个东西在动。大家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感觉脑后生风,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村主任买合苏提江眯起眼睛,顺着指引的手势望去,声音也有些颤抖地说:没错,大家准备好家伙。
村副主任艾合拜尔做了一个包抄的手势。大家就分散开来,向那个黑影子悄无声息地包抄了过去。
距离那个怪物越来越近了,大家也可以看清那个怪物了。大家越接近越觉得像一只羊,只是比别的羊大了许多。包围圈越来越小,那家伙听到了响动,静静地望了一望,用鼻子嗅着风中的气味。
就在怪物蹬开四蹄想逃的时候,一只大网从天而降,那家伙拼命挣扎着,大家一起上手把那家伙按在地上,它发出永世无法改变的叫声“咩咩”。
回到村里,全村的人都来看“怪物”。这家伙两年没剪毛了,厚厚的毛有一尺厚,就像穿了一层厚厚盔甲,头上的毛几乎挡住了眼睛的视线。乌布利歪着脑袋走过来,蹲在地上左看看右看看,一拍大腿说:哎呀,这不是我家前年丢的那只羊吗!
有人疑惑地说:鬼才相信你的话,你家羊丢了两年多,早就成了别人美餐了,凭什么说这是你家的羊?
乌布利激动地说:我可不是那种见财起意的人,你看看这对盘着的角,再看看羊头的长相,和我们家丢的那只一模一样。
又有人说:一模一样就是你家的吗?你总得说出理由让我们信服吧?那我说是我家丢的行不行?
我记得丢它的时候,脖子上有一块牌子。乌布利歪着脑袋想了想又说:对,有一件东西你们都见过的。乌布利说着就蹲在地上,扒开羊脖子厚厚的毛,一块一寸大小圆牌子露了出来。看,就是这块牌子。那块牌子是一次秋季农牧民运动会上得的,上面还刻着‘黑山村第六届秋季农牧民运动会’的字样。
乌布利站起身仰面朝天:感谢那块牌子还在。
大家也都凑过来看,看到乌布利的样子,大家又都笑了。有人说:乌布利好运气呀,丢了两年的羊又找回来了,就当捡了一只羊,你得请我们吃饭。
不管怎么说,乌布利牵着失而复得两年的羊,心里还是很高兴。
那天夜里,乌布利做了一个梦,那只羊又逃进了黑山。梦一醒,顾不上穿鞋他就跑到羊圈看。从此那只羊就彻底丢失了。人都说再去找找。乌布利却摇着头说:算了,羊也有自己的自由。
赵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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