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杂记

　　1

　　你读史铁生

　　我在回想青稞与酒的记忆

　　若不是病痛，我们哪有时间

　　安享这微雨的季节

　　这些年，实实苦了你

　　翻遍生活所有的词语

　　我知道，你一直站在修辞之外

　　让厚重的功名荒废成薄薄的爱情

　　你说，这样也好

　　即使大地的河流全都枯了

　　这落雪的世界也会默许两棵草

　　紧紧地依靠

　　2

　　躺在一棵草的身旁，世事薄凉

　　生活的叶片嗖嗖落下

　　它们多么小，却用细细的刀

　　一点点，把时间割破

　　喷涌而出的，是想象的河流

　　它们在你身体里决堤

　　用暗示的手指，轻轻取走

　　象征牡丹和弱柳的病灶

　　你因此感到疼痛好似花朵

　　褪去了紅潮，变作柳条

　　滴尽苦汁。一场形而上的雪

　　飘落于高原寂静的病房

　　3

　　在白色旷野，人群如蚁

　　巨型包袱，缠绕迷惘的云雾

　　你拨开密集的鸟鸣

　　看到一路冰凌，静静地延伸

　　滑翔，驻足，回望。天幕低垂

　　有亲人拉好暖色帐幔

　　你眸如星辰，噙满光束

　　每一次扫射都是坚定的逾越

　　越过高地和一棵树的摇摆

　　越过自己和一张纸的背面

　　你已完成必要的练习。事实上

　　每一种燃烧都包容着它的病因

　　4

　　那里灯火阑珊，缀满风铃和谚语

　　偶然踏入第三条栈道

　　途经夜的百合，河流的长发

　　暗处疏影，绾作一个人的天涯

　　暮鼓声声入耳，有黑色鸦群

　　在高寒的音符上列阵

　　你沉浸于这样的空间组合

　　感到每一种悖谬如此严丝合缝

　　高原逸散大风，海子忘却潮汛

　　叶落成霜，浅草隐没为虫

　　我们在不断的遗忘中找回自己

　　而掌心里的时间，已成灰烬

　　5

　　现在，终于放下了执拗

　　平静地接受时间的馈赠

　　——日渐升高的发际线和血压

　　不规则的心率和幻想

　　越走越远的风景和朋友

　　一切显得虚无而又真实

　　当我扶着床沿，试图站起时

　　脑海浮现的却是孩童的娇弱

　　和老人的沉默

　　是啊，我似乎还没有长大

　　可时间说它已带走了人世繁华

　　我也尚未老去，意念却让我试着移步

　　仿佛以前走得太快了，现在

　　只能用一个挪字，阻止早生的华发

　　刘大伟，青海互助人。中国作协会员，鲁院第36届高研班学员。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诗刊》等刊物，出版诗集《雪落林川》《低翔》、文化散文集《凝眸青海道》，曾获第六届青海青年文学奖，第七届、第八届青海省文学艺术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