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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共档案(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草堂 热度: 15858
◎刘泽球

[回忆日]

通往回忆日的街道站满雨水
  在树枝,在灯罩,在电话线的黑色索道上
  它们垂挂着,仿佛命运给行人
  安排透明的影子,依然习惯
  自动排队,就像在日常生活里一样
  他知道自己的位置:每一天和每一次
  那个患颈椎病的公务员,脖子
  弯曲成雨水的弧度,他前倾身子
  努力扛着头颅上的重量,他的回忆里
  始终是这个姿势,从履历表上方
  一直写到下方,一转眼他看见退休时光
  在前面排着队,不再那么遥远
  低于两位数,他想到,从某一天开始
  他将在回忆中重复他的一生,不是虚构
  而真实多么难啊
  雨下得还是那么大,他慢吞吞走着
  在他身旁
  黄昏的楼房影子像公交驶进广场
  他从那里再次走过时,已经是中年
  雨水的队列还很长

[漂泊日]

树叶卷曲像达利晒软的钟表。车间和厂房
  为灰尘和寂静腾出空间,他去了另一国度
  他的手写体英文名字在明信片上
  仿佛另一个人,他曾经鄙夷
  但他现在得适应,生活无法设计
  他二十多年的工程师生涯回到语言的小学
  他时常仰望星空,仿佛那里
  闪烁着陆地上的城市,就像他从飞机上
  看到的,但它们现在已经不一样
  他给我的邮件越来越短、越来越少
  他有时讲讲那座城市,装作轻松的样子
  他还想写诗,漂泊却没有给他带来灵感
  他有许多事情需要应付:大房子
  新女友,口袋里的单词
  离开那天,他独自乘坐大巴去机场
  城市还在黑夜里
  这正好遮盖住他眼窝里滚动的泪水
  现在它们已经干了,像两只怀表
  他生活在两个钟点里,两个乡愁的圆规

[缅怀日]

他在缅怀一把椅子,一把
  街心公园的绿漆长椅
  当他年复一年,被椅子磨损长裤,或者
  用大腿磨损椅子的时候,时间就会
  变成我们期待的那样,一定有个老年
  作为终结,变回那把椅子
  阳光如同披肩,搭在坡形靠背上
  一定有段爱情曾在那里发生过
  一定有悲伤的人曾在那里哭泣
  一定有孤独的人曾被锥形灯光变成石灰色
  一定有逃学的孩童曾在那里计算时间
  一定有弹吉他的人曾在那里吟唱
  一定有报纸被人反复打开又随手扔掉
  他不是其中的人物,他只是
  坐在那里,倾听椅子讲述
  他记录它们,把它们变成故事
  他是我们时代的巴尔扎克
  在那把椅子上,遇见人间喜剧
  他从老年开始写作,就像时间从倒叙开始

[奇迹日]

下班途中,他感觉到天空的异样
  许多人像图钉呆立在马路旁
  被天空牢牢吸引,一轮日晕
  如同巨大透明的飞碟挂在那里
  似乎罩住整座城市,每个城市都被
  它笼罩着。他梦见过这样的场景
  梦见外星人,长着犀牛角
  他被邀请参加比赛,赌注是地球
  他担心他臃肿的身体无法胜任
  另一些人被邀请进飞船,送入实验室
  有一天,他想,这些会被拍进电影
  他梦想过导演职业(其实他梦想过很多)
  在算法时代,手机镜头也可以
  还原月球表面,他想象那天空里的日晕
  正是某个算法的发生,如果不是他
  亲眼所见。他有一个朋友
  那个人从来不用智能手机,他相信象征
  和隐喻,从另一个时空发出提醒

[劳动日]

他已经忙碌了整个早晨,就像
  门捷列夫编写元素周期表
  他为书房里的书籍重新分类和编目
  重新把它们摆上书架
  这个工作他已经进行了许久
  做梦也没有停止,这样枯燥的劳动
  不亚于人类修建巴别塔,尽管
  只是他一个人在做,而在邻居眼里
  他早被打上“不劳而获”的标签
  他幸运没有生活在布罗茨基的青年时代
  我们有很多“没有意义”的事情可做
  比如:思考。总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比如某本丢失已久的书,或者
  书中夹着的纸片,让他想起
  没有完成的诗歌片段,以及阅读笔记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做这些徒劳的事情
  他想他在干一项秘密而神圣的事情
  一个叫博尔赫斯的人,曾用失明
  建立起另一座图书馆,那些目录让他
  找到每本书的位置,书中的每个字母
  另一个整理书目的人,重新虚构了他
  书籍有很多种方式——不只是阅读
  让文字重新编排,重新命名时间和事物

[仲夏日]

沙沙作响的笔尖,被雀鸟带到
  每片树丛,夏日总是不宁静
  锡皮的云里也荡漾着水的影子
  阳光被各种物体反射,如同
  容器里盲目的粒子,当他
  漫无目的地在商业区和住宅区之间
  游荡,湿透的衣服再次被体温烘干
  就像他是一个熨斗,但他
  无法熨平生活起皱的部分,无法
  为冰凉的租房带回带热气的晚餐
  还有一些饥饿的人在等着
  酷热还在从地面送上熟悉和陌生的味道
  他在等待夜幕降临,他也会
  成为一道微不足道的反光
  在幽暗的街上,被汽车和房间里
  照出的灯光辨认。他刚刚失去工作
  他觉得街上的每个物体,都知道
  这个真相
  ·创作谈·
  没落与重生:从20 年代开始的诗歌
  文学史时常武断地以事件标志的年代来划分阶段。
  而看似重要的开端,正是这个标志,往往为时代戴上盲人墨镜——某种遮蔽性和隐匿性的隐喻。我们的20 年代,文字面临诸多挑战,不仅仅是主题、语境和背景,也包括数字的魔镜。整个世界都在变成算法、数据、模型、应用、虚拟,元宇宙的第二现实将创造新的人类。诗歌是否也参与预言?我们不得而知。但电脑已经开始写诗。GPT 剥夺程序员和艺术劳动。取悦公共趣味的公众号大面积摧毁个性和人的面目,正如穆齐尔在另一个世纪所说。诗歌有一天也许也会制作成NFT。
  这不是诗歌的没落,而是人类价值的没落。
  诗人倾向于写出虚拟的事情,看上去是向现实中让他胆怯的事物低头,但诗人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诗人视语言为宇宙的秘密。对语言秘密的不倦探索和深刻洞察,让他企图接近世界的本质,这跟数学的努力似乎是一样的,谁能肯定这物质世界其实不是由文字或者数字所创造出来的?人工智能算法正将人类的进化和肉身结构变成数字形式,而诗歌文字代表另一个映象和虚拟,它指向精神的构成,这两者都影响我们对世界本质的认识。
  数字化转型时代也许不仅仅创造“可能”,最大可能是创造“必定”。算法工具总有一天让人类意识趋同,尽管今天,它们在加速我们的分裂。
  尤利西斯(不是救世主)的命运会再次降临到我们中间,就像我们的写作永远指向过去和别处,即便是现在和此地。传统和使命让少部分人再度先锋,也再度流亡。
  有一天,一个轮回到中国的巴尔扎克将再次写下《人间喜剧》,但没被我们认出来。伟大的灵魂值得多活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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