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屠户家史]
我的曾祖,性情软弱,而成为镇中名屠作为解剖学的高手
用刀凌厉而精确,“事实的悲剧”终日
在他的木讷中上演
曾祖父的弟弟,刚用谈判
从龙溪乡土匪手中,解救出何员外
半日“扮演的悲剧”止于
意料之内的情节末端
何员外的后人和我父亲,有时候会在镇上碰面
点头微笑或是停步寒暄
都是代替先祖说话
而我作为汉语的生理研究爱好者
学庖丁而不得,转而
为某个替猪崽接生的母亲写诗
为乌骨的家禽,扭断二十四处转承启合
我的刀法与语法
有了生硬的一致性
“张屠”,您若这样敬称我,便是
摸到了我的血脉
多谢,请赐我一柄剔骨的短刀
[月光住在弹丸小镇]
月光从来只住在眼睛里很小
经不住死亡
我们老了
只住在弹丸小镇,很小
经不住现代化
那一夜,扩大版的月亮
发出怜悯人间的光
均匀
洒下来。我用眼睛去接
太小了,接不住
我用瓦沟子去接
举着整片屋顶去接
它泻下
像是来
朝我们,顺颂冬祺
[辨认一条旧路]
我活了四十五年,仍是一个路边婴儿的命运
被物质世界抛弃,上天并未
以一袋白糖
给予抱走我的诗歌,和眼下
自我认识的,刻意的安详
今日忽然兴起
去后山辨认一条旧路
满肩的露水,拜芭茅草所赐
扒开意旨之外的闲笔
露出石灰石的质地,表象
斑驳,光滑不再,跌宕之中
的平稳不再。终于行进到
大转拐,似有断断续续的抽泣
也似有宛如天籁的啼哭
我有了幼年时的惶恐和无助
似乎别的生命,脐带连着
我的生命。静下心来,却发现
这些不过是野鸟晨起时
无所顾忌的鸣啭。我越走越快
却越陷越深。要在四十年的变迁中
辨认一条旧路,多么难
多么需要哀伤和悲凉
[在药房称思想的重量]
退出药房,总要到门口的电子秤上轻轻地站一站
近年来身体逐渐瘦弱
深知老之将至,有不确定的未来
会以非常规的样子出现
小镇生活,就是在缓慢地
等待那个未来出现
每一个当下,都像是被刀刃切开的
新鲜而又疼痛
体重从104 到107,再到110
我一直祈盼着,指针旋转更快
更接近极限
当我看着针尖颤抖,终于
停在某个刻度上,又和我保持了
同样的静默……“110”这个刻度
很久孤立无援,没有未来
前几天,我写了很多诗,试图
加重自己的思想部分
站上去再试试,竟然略轻了些
[进开元寺,惹尘埃]
仿佛世界由灰组成看得见的沉积和看不见的飘荡
共同形成了物质和非物质
我身体里也藏着一些灰,重量不详
没法向你告知数据
原本只有丁点
后来,母亲把星辰的细屑给我
命途把呛人的尘埃给我
我便觉得那些灰变多了,变重了
在我恍惚的诗意中飘忽
在我精神的喟叹里激荡
现在,我站在大风里,拼命裹紧衣衫
我不是怕冷,是担心
那些灰,一不小心就散了
我写过的所有句子中,只有
“寂灭”最像我现在的处境
慢慢把骨头磨成灰,把语言磨成灰
属于再生的那部分,我不要了
你若有心,读读我的旧诗
和诗里的常用词,我就会凝聚着自己的
那些灰,隐隐现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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