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 园]
果子在枝条上越来越瘦婴儿越来越肥
扫树叶的人在蚂蚁洞口,点燃了一堆篝火
一个侧身盖着报纸睡觉的流浪汉
更加贴近报纸中缝的讣告
两个迟迟不愿回家的老人,转悠着
他们想再看一看大地上,冷漠的余晖
[林 木]
一棵树挨着一棵树,一棵树挨着另一棵树像一群盲人站着,伸出手臂
摩挲着对方,附耳低语
有时候,也许会是另一种情况
需要更加耐心地辨认,抚慰
即便它们相距遥远,也能从转动的日晷与阴影中
感知彼此的存在
[时 光]
一整天都为雨所困,眼前掀不尽的重重帘幕厨下的土豆生了芽
百里之外,最后一次台风即将来临
无所谓的庸常
我幻想一匹白马,不用学会敲门,踏过苔阶
铃声叮当地走进来
站在台灯底座,伸长脖子吞吃火焰
[清 晨]
繁星流泻未尽山峦与无限的葱茏,已经就着曙色书写
宇宙在某一时刻创造的圣迹
被我的眼睛重新创造
这溪水、鸟鸣,苍蝇薄翅上掸去的露水
崖壁间苔痕的绿火,浮漾的微风
初生的叶芽在清晨缝合的寂静
丰富得令人惊讶,但不承担任何意义
四十三年过去了
我仍然会为生命的馈赠激动莫名
就像一朵云偶然停经山谷
千百枝木香花头攒动,颤抖着回应
[苔 藓]
我多么想领养那片苔藓到河滩上采石的人,铁锹砍下的那道白印子
深深地留在我心里
那曾是花头垂下来的绿毯,夏日里
龟之腹的憩息所
我的整个荒芜的人生,都需要那片绿、清凉的抚慰
[寄 居]
窗台下的甘蓝,心窝里顶着一堆沸水篱墙上的瓦罐里
有半角凉月亮
牛羊,猪啊,鸡啊,它们的灵魂
在干草堆与木栏间安息
灯光从墙缝里缩回去
一对老夫妻迟迟没有入睡,他们说起明天
要收菜、杀鸡,赶集,买回两袋水泥和一只风筝
[凉水河]——致高岭
名字符合心意。对于整夜沸腾,清早平息的蛙鸣
对于黎明前的闪耀,漫天繁星的消逝
对一季愤怒开放的花朵和一夕散尽的烟花来说
都是如此。
种种隐喻冲刷倒伏的水草,河面上的伤口
拉得更长更深。
当大鱼深陷在泥沼之中,用松木桩子上的树皮
和煤渣磨砺牙齿,喋喋不休的布谷鸟
却在岩浆冷却的废墟上回应。
但那不是全部。
河水的下方,还有一条暗河
日子下方,也有一条暗河
有时候,它们恰好在掌纹下交集。
在深处,河水从来都是冰凉的
这才是命运。
[房 子]
每天夜里,我都无法安静我的房子里
绝不是一个人,闭着眼睛
我也能看到泥瓦工在墙壁上粉刷
木工们在赶制柜子
或者椅子,我的鞋子
皮匠们鞣着皮硝,钉着扣眼
那些衣服,总有裁缝们
拿着皮尺和粉笔
他们静静地裁切开来,又仔细地缝合
夜里,甚至每一本书籍
里面都趴着一个写作的人
……房子拥挤,挤满了人影
我打开灯来
电工们突然消失,管道工
顺着弯曲的水管走远
只有一个人,拿着一把网子
把时钟的滴答声
还在不停地捞起来,又漏下去
但是我看不到他
我想了很久,记不起来我在哪里
我都干了些什么
·创作谈·
尽力地做到“区别”
今年是我进行诗歌创作的第三十个年头。想一想,感慨良多。我从来没想过我会这样一直坚持下来。在我的印象里,很多曾经为诗“狂热”的朋友都“消失”了,尤其是一些曾经写出过令人“拍案惊奇”的作品的诗歌同道,他们的“离场”多少令我感到“诧异”和“惋惜”。我自认为自己的诗歌天赋并不高,但也有那么一点天赋吧,青年时代因为阅读废名的诗歌而爱上诗歌,继而尝试创作诗歌。我对自己的创作从来没有寄予太高的期望,所以也无所谓失望和绝望, 也许就是这种纯粹的热爱,才使我把这份“爱好”坚持了下来。
年轻时,我会尽可能地阅读,去学习,冲着这个劲头,我几乎把灵石岛网站的所有外国诗人译作和诗生活网站上的每个专栏诗人都研读过一遍。时至今日,我依然有一个很好的“胃口”去尽可能阅读更多的诗人,这样的习惯带给了我无尽的诗歌感受,也教给我诸多的“技艺”,依然维系着我的“诗歌创作冲动”,但最重要的是我要努力避免去“像谁”,我花费的最大精力是如何去从众多的诗人中间“区分”出来,我要尽力地做到“区别”。我写我自己的。
我的诗歌创作并不拘泥于某种“区别”而刻意去维系自己所谓的“风格”与“面貌”,我对自己相对“宽容”,我写得非常自由,我认为形式和内容互为表里,我所表达的内容,取决于如何更好地去呈现,随之采取与之相适的形式,所以我的诗歌形制往往不尽相同。事实上,我与自己早期的诗歌面目已大不相同。在写作的前十年,我多少有些沉溺于“技艺”,但那之后,我认为“那点东西”早就不重要了,或许它还在,只不过不那么明显而已,但我早就不承认自己是“手艺人”了。我年轻时想,我要自由地写,自由地表达,到了五十岁,我肯定能“百川归海”,“水到渠成”,“风格”也就大成了。这真是可笑。今年我五十岁了,我觉得诗歌给我带来的,依然具有“无限的可能性”。我在写就行了,我对自己的写作一如既往地“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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