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喜雨]
初春之雨稀疏而羞怯。整夜如幼鼠挠窗。
梦里的潼城不是锦官城,
也不是绵州城。
却似我中年的故乡。
[梓潼,别友人]
梓潼是一条古道,也是一条新道。
以包容的篇幅写满
自由的相聚,
和平仄的别离。
皆不失真诚。
君不见瓦口关下:
贩夫、君王与书生,
匪寇、仙侠与诗人。
或踌躇或飘逸的身影,
咏叹着李白的难,
和千古的情。
烟霞是我们的身世吗?
终将逐一收编进
明天的新诗卷。
古柏是文曲星的妙笔吧?
早已悉数刊印在
昨日的古画图。
就此别过了育邦兄!
沿蜀道可下绵州,
可上剑门,
可返回你的金陵。
飞机高铁快过车马,
但请慢于微信发布的回忆。
[里仁,或麦地谣]
五月的田野上麦穗低垂,像凡·高的一幅遗作。
每一个丰收的村庄,
都是海子诗歌中忧伤的村庄。
一片金黄的小海,
如外乡人滚烫的汗水。
我做着一个重复的白日梦,
梦中是老屋火红的灶膛。
[观花灯]
一场喜剧的花灯戏,如偏僻之乡大新的几段陈年花絮,
带来历史的花边旧闻。
乱石穿空纷纷来,
并没有惊涛拍岸的讲述。
只是被冬风描画成
乱石沟小学围墙外的一株
苍劲的老槐树。
当小男孩穿上古戏装,
扮成也爱看戏的县太老爷。
冲着镜头扮花脸,
视角便成了惊心的错觉。
让我从两条斑斓之龙的麟甲上,
捕捉到小镇往事的飞鸿雪爪。
[后海夜色]
夜色在镜头中倒退着降临。从市井深处八卦的声音与光彩中,
从面目不明的世界男女之间,
从一扇深红色的小宅门的一侧。
夜色退到花明柳暗的堤岸。
点燃了五个省市文艺男青年寂寞的香烟,
点亮了一轮快要圆满的明月,
点赞了新荷丛生的湖水上三五艘舫船。
夜色第一次带着我这个内地人,
来到首都的街头巷尾。
夜色是一位来自民间的大师,
隐晦、中庸、低调,又一言以蔽之。
它早已说出了我们今日的相聚。
而我们对一位初唐诗人的倾慕与塑造,
却没有超出一张薄纸的奖状。
只够写下几行抚今追昔的简体字。
[江上雪]
因为一次久违的雅集,天公似乎真的来作美了。派来一场尽管有点稀疏
但也已经难得破费的小雪,
为我们的相聚助兴。所以尽管
我一大早就在飘雪的城市独自疾行,
但心中并不匆促。而是像一位
初出茅庐的侠客,新鲜感十足地穿过一座
用夏天的虹和秋天的云编制的大桥,
奔赴一个原本只虚构和存在于
武侠小说中的岛屿。亲爱的老兄啊!
昨夜的你是否独自一人,在潋滟的湖光
掩映的六楼房间里赏景写诗?
并预见到今日的雪也将加入我们的队列,
接待几位天南海北的诗人。在岛上的
商务会议室围炉读诗,为文曲星的膜拜者
和后裔们,进行一次诗词的裁决。
而此时在窗外,在高楼大厦与青山白塔
环抱的三江湖中,一场寂静无声的雪
正飘落于更加寂静无声的江湖。
我因此仿佛听见那巨大而稀疏的声音——
来自寂静无声的天地的鸣奏,作为最高的礼物,
献给我们更加寂静无声的岁月。
·创作谈·
中年的“故乡”
在世界文学的大背景下,作家笔下的故乡早已不仅仅是一个地理的概念,而是一个语言的概念、一个心灵的概念、一个文化的概念。故乡,更多的时候指向我们的精神家园。它是李白的故乡——是“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也是杜甫的故乡——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 它是孔子的故乡—— 是“仁”与“礼”,也是文昌的故乡——是“弘德崇文,明礼修身”。
2017 年底,我的人生轨迹发生了一次不小的转变。我来到梓潼工作,成为文化馆的文学专干。过去纯属业余爱好的文学,竟然成了我的工作,想想真是件意外的事。无论如何,安身立命的事几经辗转,如今在文昌帝乡为稻粱谋,梓潼成为我第N 个故乡,是我的缘分和福分。记得小时候就听老人们讲过关于文曲星的故事,现在才发现,其实文曲星不是天上星,是我们少年时就萌发的一个书生梦,是中国老百姓心中的一种质朴又执着的信仰。
“初春之雨稀疏而羞怯。/整夜如幼鼠挠窗。//梦里的潼城不是锦官城,/也不是绵州城。/却似我中年的故乡。”2018 年初春的一个凌晨,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在潼城落下,击打着我租住的屋子的玻璃窗,把我从梦中惊醒。感叹之余,起身写下上面这首小诗,取名《春夜喜雨》。它不是我最满意的作品,也只是我这几年写下的与梓潼有关的几十首诗歌中最短的一首,仅五行,但却很有代表性,是我对潼城这个故乡最真切的回应。
梓潼是金牛古蜀道翠云廊的起点,为蜀地出川、北上中原的必经之地,于公元前285 年由秦昭襄王置县,至今已有两千三百多年的建城史,曾为广汉郡郡治所在地。七曲山文昌祖庭,是张亚子修炼得道的地方,后经唐以来的各个朝代不断加封,从地方神变成文昌帝君,并与天上的文曲星合而为一,甚至形成“北孔子,南文昌”的格局,文昌文化因此传播至全国和海内外。所以,从文化传承的意义上来说,梓潼很早就成了我们的故乡。
在梓潼,我咏唱“蜀道上走来诗仙不一定是李白,/王侯将相贩夫走卒皆云烟过眼”。在蜀道上,我迎来送往不知多少“或踌躇或飘逸的身影”。在这座城市工作和生活多年,其历史人文慢慢融入我的血脉,其风土人情逐渐改变着我的性格。梓潼就是我中年的故乡,蜀道就是我的“诗意地栖居”。诚如博尔赫斯所写:“也许人的命运/它的快乐短暂而痛苦漫长。”或许我将在此终老,这是我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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