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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之光与经验水泽的耽溺

时间:2023/11/9 作者: 草堂 热度: 19530
赵卫峰
  “我们耽溺于经验的水泽/每回下沉均是轻巧的/沦陷。在晦暗与澄明间,不妨/布防我们细微的裂隙——/一种隐情,随即浮现无征兆。//来,我们谈一谈彼此的/关切:死水亦有暗流,这并不/像每副身心的幽结之物/在重中缠绕……”(刘阳鹤《立冬》)作为睿智的学者,刘阳鹤的诗歌写作尤显成熟、文静、练达,雅致之气跃然。他对语言,或说“遣词造句”的精心,体现出细致与包容性,这是诗歌能力之一种,他在抒情与形式建设之间游刃有余,保持着张弛有度的平衡感,反讽在他这里显然是节制和温和的。仿佛内功型诗人的刘阳鹤有种饱经风霜的沉着,这并不阻碍其诗的热情、激情与自在的性情,他保留着引句加注式的学院风味,对他者经验的致意与化用表明其精神方向的选择。阅读亦是倾听或交谈,读其诗,“作者”的精神模样也随之浮出,人诗融为一体,这让我再次考虑到常被忽视的“诗人形象”话题。有意思的诗歌也该是读时感觉作者在场,在不露声色地暗示牵引,作者时常意欲隐身,又不断在场,这会增加接受的亲和力。
  客观的时针正指出类如刘阳鹤这一代人的努力,前倾的他们正将经验的共享转化为独有,改写着诗歌写作与阅读接受惯性。而经验确如或深或浅的水泽,它其实是中性的和动态的。在路上,先行或后来,各自持续的偏爱与发现都会随时随地萌生诗意,正如诗人们关于恒常主题或日常题材的反复揣测与玩味,正如陈丹、苑希磊和西左等人关于亲情、山水、乡土情感的反复琢磨。
  “闯入一条古老的街,有人买精美的茶盏/流连把玩着瓷色、山水虫鱼花卉灵禽/眼前是一间铺子,满目尽是宣纸/一中年男子着宽袍大袖端坐/我瞟一眼他的侧脸/他意态萧然,手握羊毫小笔/镜片后深渺的声音传来——/‘怀纸七尺’,只见/墨迹宛若游龙,一挥而就/回去的路尽管漆黑一团/山道上也有滚石跌落/我什么也没买/偶然途经这里的生活已经很满意”(陈丹《失去》);就此诗而言,“回去的路尽管漆黑一团/山道上也有滚石跌落”或显多余?陈丹的诗歌题材关涉多样,这让我想到“动静”这词,或说由此延伸出的“比兴”,动静相辅相宜,动似经历、经过,也是亦真亦幻的曾经,相当于“记忆”与回望;静时,则相当于事毕、时过境迁之后的整理与省悟。
  陈丹的文本亦如镜,可正看可反观,或说她在意的是某种“经过”,或对偶然性发生的摄录,更多是旁观而不判断,以叙代议。或许是女性诗人的优势,陈丹对亲情的感悟更为娴熟到位,而其情感经验泌现更有分寸与矜持,欲说还休,慧心彰然。“灶膛里草木灰渐次温热/大部分时候,它冷静喑哑/关于生火,他只教过我一次:/‘火要空心,人要真心。’”(陈丹《炉火》)这意味着对“对象”的了解与理解,也是关于熟悉“经验”得心应手的把握。和陈丹诗中的“外祖父”“外祖母”“母亲”类似,亲人亲属亦常以各种称谓或说形象在西左诗中出现,或许二者的区别是姿态,它可能也体现的是诗人性别、年龄的差异。
  如果说陈丹诗里的亲人是相对于“陌生人”的可信可亲者的温暖的肯定,潜在地带有感恩情怀与成长感悟,那么西左诗里的亲人可以视为不具体而更多主观判断与象征意义,也是他关于“人间物象”系列的延续。西左诗里,亲人已作为普遍性“意象”,成为工具性存在,或说生活与亲人(有时延伸到更多的路人、陌生人、非亲非故之人)互为参照,诗人或旁观或主观介入,为时为事不平而鸣,不断有所思,悲悯意识、苦难与生存关怀此起彼伏地滋生。如今,无所不包的“生活”概念亦常转换为“日常”,其重心或许在“常”,诗人的任务之一便是对常见常规常识之“物事象”进行艺术化糅合,再表现。“正在播放的音乐很轻/我听出了石板,流水/光穿过密林,一片片白色羽毛/落在草叶上/听出了柔软白皙的手指/从琴键里取出声音/……月亮出来了,弯弯的/立秋刚过/一些急于成熟的心事/尝到了它的锋利”(西左《在奶茶店》)——然后,再从中自我发现及再命名:“我们好像是放在冷藏柜里/保鲜的食物。”生活的虚在实在“悲观”的凝望里不断得以审美判断。
  审美判断也可以指“情感”经验与“表达”经验在叙事、观物和想象途中的更新取舍,并成为“自我”行进的“坐标”,苑希磊诗里的物景,或如种种“媒介”,所遇所见所知均可促成有其个人性特征的时空定位,并由此边走边看,且歌且吟。“鲜花宁静。熔炉与黑烟/将人生一部分,送向天空/另一部分,即将进入沉静的墓园。/在这里,碰到的熟人/都拥有同一张脸。/高贵,抑或低贱,/富有,抑或贫穷。/悼词,只用了三分钟,/就将一个人的一生,收场。/我体内突然的空缺/让我忧伤。/人们熙熙攘攘,散去/又回来。/伸向天空的烟囱不断搭建着/通往天堂的梯子”。(苑希磊 《火葬场》)相对于往昔关于“死亡”的悲壮庄重气息,苑希磊让这类恒大主题转为更具体的场景,他更细心,对题材的拓宽与任意似乎更是其拿手好戏。
  诗歌的主题类似大致固有的树干,题材则像多彩多姿的枝叶,倾向、方向和状貌有无数可能性,题材的选择也略等于“观念”的更新建树,以及“经验”的自我辨识、确证和有效呈现。精神纹理与生活地理息息相关,和刘阳鹤类似,苑希磊是一位“诗商”颇高的抒情者,对语言也有相当的造诣。其实,诗人就是对字、词、句、段更为讲究的人,这是一种内在的前提性要求,否则,经验的提炼效果会打折,情感的诉求呈现会失败。林长芯亦深谙此理。
  “低头看楼群,抬头看云/都不是第一次/公车在拐弯。河流静止/日常的河边,动作变得微不可见/也不是第一次,记忆像白云/悄悄从身边移过。群山起伏/我怎能记清,我们经历了什么/我在哪个山头吻过你,哭你/而此刻一窗晴日,像失而复得。”(林长芯《在栖云咖啡馆的一个下午》)昨日之日不可留,却始终赖着不走,在当地、在心头。如画的诗作潜伏的沧桑感在不动声色的推进中得到巧妙完成(倒数第二行如果删略或许更有张力和多向效果?当然,诗人有关于个人情感经验及表达方法的选择权)。可以看到,日常内外,动静之间,易感的林长芯有着随时随地的联想、“游思”以及抒情本能。林长芯的文本并不绮丽,这表明从成长到成熟的嬗变,诗人终会知道,诗意常等于也常蕴含于朴素。事实上他对语言已具有良好的把握力,其围绕种种生活物象、环境经历的有感而发的“感”,敏锐灵秀,情理兼容,佳句频现,如《空楼梯》:“秋草有易折的腰身”;《散步》:“从今日始,抬头望月如读长信/万语千言,终是无字”;《大地之歌》:“破出嫩芽的枝条/是一根好弦……干枯的树洞是神赐的笛孔/无人可吹。”贴近现实,贴近生活——关键是怎么贴近,贴近和融入之后又该如何?如何思考和确定合适的审美路径?林长芯正在提交阶段性的完好答案。
  经验并非等同于经历。对于许天伦,它可以来自道听途说及别有用心的阅读,可以是以静制动的想象。许天伦从容深沉的叙述保持着强忍的平衡度,这份自制力也让他的语言与情感、形式与内容相对达成对称,思与境偕,其诗透示出的技术与想象力都达到了很可观的水准。这是一位与轮椅终生相伴的90 后才子,他的现实之“家”是养老院,与我们所熟知和沉陷的种种世俗发生与常态生活保持距离,但关于外环境的视角却相对平等和宽容,他以思和想代替远行,从异常、日常、平常以至于生命的痛处、暗处、深处掘取智性之光。在他不少诗作里,“光”及相连概念呈现较多,这是视深渊如常的自信心态,有意义的生命、生存、生活,正是“依据着这股透明的力量”,坚持仰望并确信,“在这个深夜/我是唯一能够收获光亮的人”。拭目以待,以诗为翅的许天伦将飞得更高更远。
  套话而言,亦可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经验,而苛刻视之,对于诗歌,这个大包大揽的常用概念时常也是无效的,多为大同共享时空中的共性经历和基本习惯。经验如文学、历史,本身需要累积,需要我们在基础上另辟蹊径,对“经验的水泽”保持可能的警惕心,否则它也会是难以自拔跻身的困境和另一种深渊,“耽溺”亦会导致犹自不知的同质化重复,创新与问题意识缺失。泛读以上诗人,我真切地感受到他们的自在与努力,更感受到他们的光亮与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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